陪孩子一起读-名家名译儿童文学集(套装共5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8 15: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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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露西·莫德·蒙哥马利,(美)弗朗西丝·霍奇森·伯内特,(美)马克·吐温,(意)埃·德·阿米琪斯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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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孩子一起读-名家名译儿童文学集(套装共5册)

陪孩子一起读-名家名译儿童文学集(套装共5册)试读:

绿山墙的安妮

译序

从某种角度讲,《绿山墙的安妮》是一首优美的田园诗,更是一曲展示人性真、善、美的颂歌。

故事发生在加拿大一个偏僻的农村。在村子里有一户叫绿山墙的农家,农家的主人是一对兄妹,哥哥叫马修,妹妹叫玛丽拉。由于年事日高,他俩想从孤儿院收养一名男孩,这既可为这寂寞的农家增添生活的乐趣,也多一名帮手,以减轻马修的负担。可是阴差阳错,人家给他们带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安妮。绿山墙的这位新成员长着一头红发,满脸的雀斑。她虽然从小失去爹娘,历经种种生活磨难,却生性活泼乐观,极富想象力,她像一股清新的风吹进了原本闭塞的绿山墙。她的善良和率真博得了同学和乡亲真挚的友情和关爱。她聪明而勤奋,凭着自己的不懈努力顺利地考取了女王学院,一年后不但取得一级教师证书,而且获得了大学奖学金。但她不忍失去朝夕相处、温馨亲切的绿山墙,为了照顾为自己付出心血而影只形单的玛丽拉,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大学深造的大好机会。即使“她脚下的小路是狭窄的,她知道,这一路上仍然开放着恬静的幸福之花。真诚的工作带来的欢乐、有价值的追求、志趣相投的友情都将属于她。任何东西都无法夺走她那与生俱来的想象力和梦幻的理想世界。总有峰回路转之时”。

安妮最突出的特点是她有坚强的生命力。她爱幻想,处处闪烁着爱和梦想的火花,少年儿童最普遍的性格特征在她身上得到最鲜明的体现。她善于从平淡的日常生活中汲取无穷的乐趣,在平凡中发现绚丽的人性美和自然美。一个普普通通的湖,在她的眼中,成了“闪光的湖”,一个小池塘被她称为“柳池”,一株开花的树,被她认为是“白雪王后”……当然,她的幻想也给她带来烦恼,甚至痛苦,她闯了祸,闹出不少笑话。安妮之所以爱想象,是因为她不安于平庸的生活,这是她追求美的率真表现,是她善良本性的流露。她爱自然,尽情享受生命的乐趣。

安妮另一个令人感动的地方是她的善良,这种善良源自她纯净的天性。她的生命是一条虽然激荡却依然澄澈的溪流,仿佛直接从源头涌出,既积蓄了很大的能量,又尚未受到任何污染。她的善良实际上是一种感恩,是享受生命而产生的对生命的感激之情。怀着这种感激之情,她善待一切帮助过她乃至伤害过她的人,也善待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这是一种更为本真的善良。

作者在《绿山墙的安妮》中除了浓墨重彩地揭示安妮那美丽而善良的心灵之外,还塑造出多个性格鲜明生动的人物。他们对安妮的成长起了重要的作用。其中最主要的是绿山墙里的主人马修和玛丽拉。这两兄妹性格迥异,但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俩具有劳动人民特有的朴实真诚,对安妮关怀备至,但方法截然不同。马修是安妮忧乐的倾诉者和忠实的听众,他与安妮的情感息息相通。可以说没有马修,就没有绿山墙的安妮。玛丽拉也深深关爱这位乐天的小姑娘,但她的爱只默默地表现在行动上,她不但忌讳在言语上把爱流露出来,而且表面看来对安妮有时还过于挑剔和严厉。如果说马修兄妹在物质上保证了安妮的成长,那么牧师妻子阿伦太太和斯塔西小姐就是在精神上对安妮予以指导和影响,她们的言行几乎成了安妮前进道路上的榜样。

本书作者露西·莫德·蒙哥马利于1874年生于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的克利夫顿(现在的新伦敦)。两岁时,母亲克拉拉·伍尔纳·麦克内尔·蒙哥马利死于肺结核,作为商人的父亲休·约翰·蒙哥马利不久便再婚并搬离了爱德华王子岛,后定居于加拿大的西部地区,小露西则被交由外祖父母抚养。露西从小与外祖父母一起生活在卡文迪许村一所老式的四周都是苹果园的农舍里,参与各种农活,接受着外祖父母严厉的教育。所幸爱德华王子岛是加拿大最美丽的省份之一,它培育了小露西对大自然的热爱,这一点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强烈的体现。自幼喜爱文学的她,九岁时开始写诗,十五岁时写的一篇作文获全加作文竞赛三等奖,那年她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首诗。在1902年,在外多年的露西为了照顾外祖母,再度回到卡文迪许。在这段时间露西开始写下她的第一部著作——《绿山墙的安妮》。这部处女作在遭到五次退稿后,终于在1908年被美国波士顿的佩奇出版社慧眼相中,并一跃成为畅销书,一年中重印六次,第二年英国版也被印刷了十五次。此后该书长销不衰,几乎成了欧美家喻户晓的作品,小说问世百年时被译成了五十多种文字。

露西的小说处女作《绿山墙的安妮》俘虏了众多女孩子的心,千百万崇拜者的信件如雪片般飞到爱德华王子岛的女作家家里,他们希望知道“小安妮后来怎么样了”。有趣的是,大文豪马克·吐温也曾给蒙哥马利写信,说安妮的故事为他凄凉的晚年苦境带来了光明。他激动快乐地写道:“安妮是继不朽的爱丽丝之后最令人感动和喜爱的儿童形象。”在读者的鼓励和支持下,蒙哥马利认真地一本一本地把安妮的故事写成了系列,除《绿山墙的安妮》外,还有《阿丰利安妮》《小岛安妮》《风吹白杨的安妮》《梦中小屋的安妮》《温馨壁炉山庄的安妮》等八部小说,它们分别描述了不同时期安妮的生活经历和情感历程。

作为妻子和母亲的露西,除了负责一切家务外,还担当起牧师太太的所有“社会工作”,如主日学校、圣诞演出、与各种各样的人谈心……在忙碌操劳的漫长岁月里,她每天还坚持挤出几个小时来阅读与写作。她一辈子耕耘,硕果累累,共创作了二十多部长篇小说,以及许多短篇小说、诗歌、自传,还有十卷尚未出齐的私人日记。包括没有被出版的作品在内,露西一生的著作总共超过五百部。2013年姚锦镕于杭州

第一章 雷切尔·林德太太吃了一惊

雷切尔·林德太太住在一座小山谷里。一条大道蜿蜒而下,斜穿过山谷,路两旁密密地长着桤树,树上果实累累,活像女人头上的耳坠。一条小溪横穿过路面。小溪发源自远处古老的卡思伯特家的树林。小溪的上游流经树林时,蜿蜒起伏,急流汹涌,水潭、瀑布幽深神秘,颇具特色。可是小溪到了林德太太所住的山谷时,已变成水平流缓、循规蹈矩的小河了。这是因为任你是什么事物,若不顾及一定的体面和礼节,是通不过雷切尔·林德太太的家门的,即使小溪也不例外。小溪之所以这般规规矩矩,也许是它也意识到,这时候雷切尔·林德太太就坐在窗前,紧紧注视着窗外经过的一切,不管是小溪,还是走过来的小孩,一概都不放过。要是见到有什么怪异或她觉得不对劲的事物,她非要盘根问底,搞它个水落石出,否则决不罢休。

阿丰利村里村外有许多人,他们对左邻右舍的事盯得紧紧的,可对自己村里的事却不顾不问,而雷切尔·林德太太却能两者兼顾,不但能把自家的事安排得顺顺当当,也能把他人的事处理得妥妥帖帖。她是位了不起的家庭主妇。她有忙不完的活要干,而且都干得十分出色。村里缝缝补补的事她要“管”,主日学校她也要插一手。她是教会劝助会和外国布道后援团最有力的支持者。可是即使这般忙碌,她还有充裕的时间坐在厨房的窗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她的手不停地缝着棉被子——据阿丰利的主妇说,她已缝了十六条这样的被子,说这话时她们的声音充满了敬畏——而两眼紧盯着那条穿过山谷,蜿蜒而上远处陡峭红色山坡的大道。阿丰利地处一个小三角型半岛,伸入圣劳伦斯湾,两面临水,但凡出入该地的人无不经过这条山道,谁也逃不过雷切尔太太那双深藏不露的眼睛。

六月初的一个下午,她又坐在那儿了。暖洋洋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亮堂堂的。房子下方斜坡上的果园盛开着白中透着粉红色的花,那是新娘脸颊的一抹红晕,花上成群结队的蜜蜂在嗡暡叫着。托马斯·林德——阿丰利的人管他叫“雷切尔·林德的男人”——是位温顺而矮小的男子,他正在牲口棚后山坡地里播撒晚萝卜籽儿。这时候马修·卡思伯特也该在远处的绿山墙外那一片溪边的红色地里播种自己的萝卜籽儿吧。因为头天晚上,她听他在卡莫迪那边的威廉·J.布莱尔的店里对彼得·莫里森说过:第二天下午他要播种萝卜了。彼得自然是事先问过马修·卡思伯特的,因为马修·卡思伯特这辈子从不主动跟人说事。

这一天正是大忙的日子,可马修·卡思伯特却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跑到这儿来了。你看他不慌不忙地驾着车穿过山谷,往山坡上来呢。更何况他还戴着一条白领子,穿着一套最好的衣服,这一切明显表明他要离开阿丰利外出了。他赶着栗色母马拉的轻便马车,显而易见,他这是要走远路了。可马修·卡思伯特这是上哪儿去呢?干吗去呢?

要是换了阿丰利村的别的什么人,而不是马修·卡思伯特,雷切尔·林德太太凭着自己的机灵劲,把事物彼此联系起来,上述两个疑问一猜就准。可是马修这人一向就难得外出,这一次准有什么紧迫而不寻常的事逼着他去办。说来世上数他最羞怯,他就是不愿在陌生人的圈子里出入,不愿到可能与人搭讪的地方去。马修既然戴上了白领子,赶着马车,准是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了。雷切尔太太苦思冥想起来,可就是想不出个道道来,这一个下午的兴致就这样被一扫而光了。“吃过茶点我就去绿山墙一趟,问问玛丽拉,他这是上哪儿去,干吗去,”这位可敬女人终于打定了主意,“一般来说,这样大忙的日子里他是决不会上镇上去的,也不会走门串户的;要是他的萝卜籽儿用光了,他也用不着戴着白领结,穿上最好的衣服,驾着马车去添购;他不紧不慢地驾着车,不像是去请大夫;他这一趟外出说明昨晚一准是发生什么事了。我这下可被彻底搞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搞它个水落石出,弄清是什么事使得马修·卡思伯特今天离开阿丰利,我的心就得不到片刻的安宁,良心也会不安的。”

于是,吃过茶点,雷切尔太太自然就出门了。这一段路不长,卡思伯特家就在大道的那一边,离林德居住的山谷不到四分之一英里。那是一所很大的房子,四周草木丛生,果树成片。说实在的,那段小路走起来倒觉得挺远的。马修·卡思伯特的父亲跟自己的儿子一样,也是个羞怯而不爱说话的主儿,想当年这家宅子建造时,他想方设法尽量不跟乡亲往来,便把房子远远地造到林子里去。这绿山墙就建在开辟出来的土地的边缘,时至今日,从大道上几乎看不到房子的影子。而阿丰利的其他居民的房子都一户挨一户建在大道的两边。雷切尔·林德太太认为,住在这样的地方过的日子简直算不上生活。“那只能算是待在那儿。”她脚下的小道留有深深的车辙印,小草青青,两旁长着野玫瑰丛。她边走边说道:“独自待在这样孤僻的地方,马修和玛丽拉两个人有点儿怪怪的也就不足为奇了。树木可不是什么好伙伴,不过老天知道,要是树木果真是好伙伴,那倒有的是。我倒是愿意多观察观察人。说实在的,他们看来还挺心满意足哩。不过据我想来,他们多半是习以为常了。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会变得习以为常的,那个爱尔兰人说什么来着:即使是被吊起来,久了也会习惯的。”

雷切尔太太想着,想着,不觉离开了小路,进入绿山墙的后院。院子的一边长着一棵棵年长的柳树,另一边是古板的伦巴第树,整个院子显得整洁干净,绿意盎然。院子里丝毫见不到散落的树枝或碎石子儿,不然的话那是逃不过雷切尔太太的那双眼睛的。她暗自思量,认为玛丽拉打扫起院子来,其勤快的程度不亚于她打扫房子。即使在那儿吃上一顿饭,地上也一尘不染。

雷切尔太太轻轻地敲了敲厨房的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绿山墙的厨房可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确切地说,由于那里被整理得过分干净,看起来简直就是一间空着不用的客厅,那是何等的赏心悦目。厨房的窗子都朝东或朝西开,而朝西的那扇窗对着后院,窗口里一束六月柔和的阳光直射进来。从朝东的那扇窗子望出去,一眼就看到果园左边一株株开着雪白花朵的樱桃树,以及小溪边山谷下摇曳生姿的修长的桦树。这窗口上方悬挂着虬枝盘结的葡萄藤,把窗口染成一片翠绿。玛丽拉·卡思伯特要坐就坐在这窗前,她对阳光有点儿信不过,似乎在这世道,阳光是不是太轻佻和太不负责任了,而现今的世道应该是要认真对待的。这时候她就坐在这儿,做着针线活,身后的桌上摆着晚餐用的饭菜。

雷切尔太太刚关好房门,就把桌上的东西看了一遍,牢牢印在脑海中。只见桌子上放着三只碟子,足见玛丽拉在等马修跟另一个人来吃晚饭。但碟子里只是一些酸苹果酱和饼子一类的家常食品,看来来人并非什么特殊人物。可马修戴上白领子,套上那匹栗色的母马又为的哪般?雷切尔太太对这静悄悄而寻常的绿山墙里这些不寻常的蹊跷事,百思不得其解。“晚上好,雷切尔,”玛丽拉欢快地说,“今儿晚上可真叫好,是不是?请坐吧,家里人可好?”

玛丽拉·卡思伯特和雷切尔太太过去和现在的关系只能用“友好”两字来形容,虽然两人之间存有差异,但也许正因为存在差异,她们才保持住这种友谊。

玛丽拉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她棱角分明,却缺少女性的曲线,乌黑的头发已染上些许白霜,被两只金属发夹牢牢地盘在脑后,煞是令人注目。看上去她是个阅历不深,且古板的女子,事实上确是这样,不过,如果她的嘴巴四周的线条稍加发展,她那古板的神色就可改观,也许就会被认为是个有幽默感的人了。“我们家里人都挺好,”雷切尔太太答道,“可是今天看见马修出门的样子,我倒是担心你的身体哩。我还以为他可能是去请大夫了。”

玛丽拉会心地一笑,她已料到雷切尔太太准会过来。她知道,马修这样非同寻常地外出,必然会引起这位芳邻的好奇心。“哦,不,我身体好好的,只是昨天头痛得挺厉害。”她说,“马修是到布赖特河那边去。我们要从新瓦斯科舍的一家孤儿院领回一个小男孩,他坐今晚的火车来。”

要是玛丽拉说,马修去布赖特河车站去接一只来自澳大利亚的袋鼠,雷切尔太太也不会比这时更惊讶。她听了足足呆了五秒钟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是说到哪里去了,玛丽拉决不会寻她的开心,可雷切尔太太还是差点认为她是在开玩笑。“你这话可是认真的,玛丽拉?”她回过神来,问道。“这事是真的,当然是。”玛丽拉答道,听那口气仿佛从新瓦斯科舍孤儿院领回一个男孩,是阿丰利每个治理有方的农家在春季的寻常活儿,而不是什么前所未闻的新鲜事。

雷切尔太太感到十分震惊。她思考着,满脑子是惊叹号。一个男孩!不是别人,却是玛丽拉和马修·卡思伯特领养一个男孩!孤儿院领回的!这不是天翻地覆了吗!此后再也没有什么事让她吃惊了!再也不会有了!“你脑子怎么会出现这么个主意?”她说,听口气她很不赞成。

事先没请教她,讨个主意,就干出这样的事来,她自然是不赞成的。“说起来我们寻思好一阵子了——实际上,整整一个冬天我们都琢磨着这事。”玛丽拉答道,“圣诞节前,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有一天上这儿来,她说打算春天到霍普敦的孤儿院去领养一个小女孩。她的表妹就住在那儿。斯潘塞太太去看过她,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所以马修和我时不时就说起这事,我们想领养个男孩子。眼看马修岁数一年年大了。你知道,他都六十岁了,手脚再不像从前那样灵便了,他的心脏病折磨得他好苦。你也知道,雇人来帮忙该有多难。除了那些笨头笨脑的未成年的法国小男孩,谁也请不动。可是你要真的让法国男孩跟着你干活儿,教他些本领,等他翅膀硬了,不是跑到龙虾罐头厂去,就是到美国去了。开始时马修建议领养个巴纳多孩子,我一口反对。‘这样的孩子也许都挺不错——我可没说他们不行——伦敦街头的那些流浪儿可不合我的意,’我说,‘要领养起码得领养个本地的孩子。领养个孩子,到底是件冒风险的事儿。不过我觉得,领养个加拿大孩子心里踏实些,晚上也睡得安稳些。’所以最后我们决定请斯潘塞太太领养她的女孩时帮我们也挑一个回来。上星期听她说要去那边了,于是我就让住在卡莫迪的人为我们捎个信给理查德·斯潘塞太太,请她为我们捎带个十岁或十一岁的机灵而又可靠的男孩来。我们认为这样岁数的孩子最适合——这样的岁数不算太小,能派上用场,干点杂活什么的;也算不上太大,可以调教调教。我们打算让他有个家,还要送他去读书。今天我们收到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的电报——邮差从车站捎来的——说他们坐今晚五点半的火车到,所以马修去布赖特河车站接他们。斯潘塞太太会把那孩子留在那儿。她自己呢,自然继续坐车去白沙站。”

雷切尔太太一向为能发表自己的观点而感到得意。眼下,她的精神状态已调整好了,足以适应这件惊人的消息,她又能发表自己的高见了。“我说,玛丽拉,我就直截了当跟你说吧,我认为你这是在干一件天大的傻事——一件冒风险的事,就这话。你不知道这会闹出什么结果来。你要把一个陌生的孩子领到家里来,可你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不了解他的性情,也不了解他有怎样的爹娘,他将来可能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没有底。不是吗,就是上星期我在报上看到,岛的西部,就有一对夫妻从孤儿院领回一个男孩,半夜里那孩子放火烧了这家人的房子——是有意放的火,玛丽拉——趁他们睡着的时候差点没把他们烧成了灰。我还知道另一件事。一个领养来的孩子有吸生鸡蛋的恶习——他们没法让他改掉这习惯。要是你事前问我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可你没问,玛丽拉——我的回答是,老天有眼,这种事想也别想,就这话。”

这番话只能给对方带来痛苦,但玛丽拉听了既不感到生气,也没被吓住。她继续不紧不忙地编织着毛线。“我不否认,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雷切尔。我自己也有过顾虑。可马修是铁了心的。我看得出来,所以就让步了。马修很少这样固执,他一旦打定主意,那就得我来让步。说到冒风险,人在世上,哪有不冒风险的?自己生儿育女也有风险——一旦遇到风险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好结果哩。再说新瓦斯科舍离这个岛近得很,我们又不是从英国、美国领养孩子,他跟我们不会有太大不同的。”“那好,但愿会有个好结果,”从雷切尔太太说这话的口气看出,她显然对这事心存怀疑,“要是那孩子日后放火烧了绿山墙,或是往井里投毒,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就听说在新布伦瑞克一个从孤儿院领回的孩子就干过往井里投毒的事,结果这一家人全都受尽折磨丢了命,只是我说的这件事是个小女孩干的。”“我们领回来的可不是女孩。”玛丽拉说道,仿佛往井里投毒只是女孩干的好事,说到男孩子,那就用不着操这份心了。“我压根儿就没想到领养个女孩子。我就闹不明白,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干。不过,她这人,就是要领养整个孤儿院的孩子,她也会说干就干,毫不退缩的。”

雷切尔太太原想等到马修把那孤儿带回家再走,可一想到至少还要等上足足两个小时马修才回来,便决定上罗伯特·贝尔家去,告诉他们这件新鲜事。这肯定是天字第一号的轰动事件,雷切尔太太就是位爱制造轰动事件的主儿。于是她就走了。她一走玛丽拉好歹松了口气,因为在雷切尔太太的悲观言论的影响下,她自己心中原有的疑虑和恐惧又冒头了。“瞧瞧,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雷切尔太太在小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冒出了这么一番话,“看起来我似乎在做梦呢。可不是,我真为这小男孩可惜。没错,马修和玛丽拉对养小孩子的事一窍不通,他俩还指望这孩子出落得更聪明,日后当上爷爷哩。有没有这福分,我看难。不管怎么说,要说绿山墙会有个孩子,简直难以想象。那儿向来就没有过孩子,新房子建起来时,马修和玛丽拉已是成年人了——就说他俩过去也是孩子,但现在看他们那德行,也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我可说什么也不愿领养孤儿。他呀,够可怜的,就这话。”

雷切尔太太满怀激情地对那一丛丛野玫瑰说着上述一番话。要是这时候她亲眼目睹那个在布赖特河车站耐心等待的孩子,她的怜悯之心就会变得更加深切。

第二章 马修·卡思伯特吃了一惊

马修·卡思伯特和那匹栗色母马优哉游哉、不紧不慢地走了八英里的路,向布赖特河车站而去。这一路风光旖旎,路两旁是舒适宜人的农庄,马车时而从一小片冷杉中穿过,时而路过一道山谷,谷中野李树的花枝蒙着薄雾,伸展而出,空气里弥漫着众多苹果园散发出的芳香气息,片片草地顺着斜坡,直向远方的天际延伸而去,而天际上荡漾着蓝灰色和紫色的轻雾。这时候——小鸟儿歌唱,仿佛一年中夏天唯有这一天

马修悠然自得,享受着一路驾车的乐趣,只是偶尔遇到三三两两的妇女,不得不向她们点头致意——因为在爱德华王子岛有个规矩:但凡路上遇到行人,不问相识与否,都要一一点头致意。

马修最怕见到女人,但玛丽拉和雷切尔太太除外。他一想到这些神秘莫测的家伙定在私底下讥笑他,便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也许他这么想是对的,因为他长得怪模怪样,身躯笨拙,铁灰色的长发耷拉下来,直至佝偻着的肩头,密而软的褐色胡子是他打二十岁时就开始留起来的。事实上,他二十岁时的模样就和六十岁时差不多,只是那时头上缺少点儿灰白色而已。

且说他抵达了布赖特河车站,却见不到火车的影子。他以为自己来得太早了,便把马拴在布赖特河小客栈的院子里,自己去了火车站的站房。长长的站台上空无人影,只有一位小姑娘坐在尽头的一堆鹅卵石上。马修一眼就认出那是个小姑娘,便侧着身子慌忙从她身边过去,看也不看她一眼。要是他留意一下,定会从她的姿态和表情中看到一种紧张而坚定的期待。她坐在那儿正等待着什么事或哪个人,因为她只是干坐着等待,此外看不出别的什么来。她是在全神贯注地坐等着。

马修遇到了车站的站长,他正在锁售票处的门,准备回家去吃晚饭。马修问他五点半的火车是不是快要到了。“五点半的火车已经来过,半小时前就开走了。”手脚麻利的站长答道,“倒是还有一位乘客给你留着哩——是位小姑娘。她就坐在那边鹅卵石上。我请她到女候车室去,可她一脸正经地跟我说,她还是坐在外边的好。‘外边开阔,有我运用想象力的天地。’她说。我得说,她真是个怪孩子。”“我接的可不是女孩,”马修困惑地说,“我是来接男孩的。他应该来了,是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把他从新瓦斯科舍给我带来的。”

站长发出一声口哨声。“想来准是出岔子了,”他说,“斯潘塞太太领着女孩下了车,托我照看她。她说你和你妹妹把她从孤儿院领来抚养,还说你立马就过来接她。我知道的就这些——这附近我也没藏着别的什么孤儿。”“这我就不明白了。”马修绝望地说。要是玛丽拉在身边就好了,她会应付这局面的。“我说,你不如去问问那女孩,”站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敢说,她能给你说明白——她没少嘴巴,这是可以肯定的。也许他们一时就缺你要的那种男孩子。”

站长感到饿了,便径自走掉了,撇下为难的马修去干一件比到狮子洞里去拔狮子的胡须还难的事:去找一个女孩——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孩——问她为什么不是男孩子。马修转过身子,慢吞吞地顺着站台向她走去,心里叫苦不迭。

自马修从自己身边经过,她就一直打量着他,这时还盯着他看。马修没有正眼看她,即使看她了,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可是普通的人就能看到:这孩子约摸十一岁,穿着一件又短又紧、泛黄灰绒布罩衫,罩衫十分脏。她戴着一顶褪了色的褐色水手帽,帽底下露出两条辫子,拖在背后,辫子由浓密的红发梳成。她那苍白、瘦小的脸蛋上长着不少雀斑。她的嘴巴和眼睛都大大的,在一定的神情和情绪下,眼睛看起来是绿莹莹的,而在别的情况下却是灰色的。

一般人看到的只是上述这些,而细心而认真的人可能会发现:她的下巴尖尖的;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精神和活力;她的嘴角线条优美,表情丰富;天庭宽阔饱满。总之,但凡有洞察力的非凡观察家都能得出结论:这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的身体里藏着非同一般的灵魂,而羞怯的马修·卡思伯特却荒唐地对她感到畏惧。

然而,没等马修开口,小女孩就断定,他是向自己走过来的,立即站了起来,一只瘦削的褐色小手攥住一只破破烂烂的旧式手提包的把手,另一只手向他伸了过来,这才使他免除了一场难堪的考验。“我想你就是绿山墙的马修·卡思伯特先生吧?”她说话的嗓音异常清脆甜美,“见到你我很高兴。刚才我还担心你不来接我呢,我想象着可能发生种种事,害得你不能前来。我已打定主意,要是今晚你不来,我就顺着铁轨走到拐弯处的那株大野樱桃树下,爬上去待它一晚。我没丁点儿害怕,睡在月光下的一株盛开白色花朵的野樱桃树上,那才叫美哩,你说是不是?那时就可以想象自己是在大理石筑就的大厅里,你说是不是?要是你今晚不来,我断定明天上午你一准会来。”

马修握住这只骨瘦如柴的小手,煞是尴尬。他当机立断,该采取行动了。他不能对这个两眼光芒四射的孩子说其间出了岔子。他要把她接回家让玛丽拉道出真相。不问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能把她丢在布赖特河车站,所有的问题和解释都等到他平安地回到绿山墙后再说。“对不起,我来迟了,”他羞怯地说,“过来,马就在那边的院子里,手提包我来拿。”“哦,我能拿,”小女孩兴高采烈地答道,“包不重,我的全部家当都装在里面,可还是轻的。再说要是不用一定的方法拎,把手就会脱落——所以还是我拎着的好,因为我知道这中间的门道,这只提包可旧了。哦,你来了,我真高兴,不过在野樱桃树上睡一晚也挺美的。咱俩坐车要走好长的路,是吗?斯潘塞太太说是八英里。我挺开心,因为我就爱坐车。啊,我这就要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成为你们家的一员了,想起来真是美妙。我从来就不是哪个家庭的一员——真的不是。要说孤儿院,那是最糟糕的。我在里面只待了四个月,可够我受的了。我想你没有在孤儿院里待过,所以不可能理解那是种什么地方。你想象不出那儿有多糟。斯潘塞太太说,我说这样的话是有罪过的,可我没有恶意。不了解这些情况就很容易成了有罪过的人。他们是好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孤儿院的那些人。可在孤儿院里就没有多少让你想象的地方——只能去想象别的孤儿的事情。想想他们的事是挺有趣的——想象坐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说不定实际上是一位戴着绶带的伯爵女儿哩,在她还是婴儿时,就被一个没心肝的保姆从她父母身边偷走,没等保姆把她的真相交代出来,保姆就死了。夜里,我常常睡不着,躺着想象这样的事,因为白天我没有时间。我想,就是这个缘故我才这么瘦——我瘦得吓人,是不是?你看我的骨头上没一点儿肉。我就喜欢想象自己丰满、漂漂亮亮的样子,胳膊肘上还有肉窝窝哩。”

马修的小伙伴说到这里便住了口,部分原因是她要喘口气,也因为他俩已到了马车的跟前。此后,在他俩离开村子,马车驶下陡峭的小山坡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开过口。一路上路面全是很深的松软泥土,路两侧是比他俩的头顶还要高出数英尺,盛开着白色花朵的野樱桃树和挺拔的白桦树。

一株野李树的树枝擦到车身,小女孩伸手把树枝折了下来。“你看有多美,是不是?它浑身雪白,还镶着花边儿,从路旁探出身子,面对这情景你有什么想法吗?”她问。“啊,我不知道。”马修答道。“不就是新娘子吗——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头披薄雾般面纱的新娘子。我从未见过新娘子,可我能想象得出她是什么样的。我从没有指望过自己能成为新娘子。我长得太一般了,没人会娶我的——除非是外国的传教士。据我看来,国外的传教士是不会拣三挑四的。不过但愿有一天我也能有一件白色的衣服。这就是我活在人世间最大的幸福、最高的理想。我就爱漂亮的衣服,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一件让我记得住的漂亮衣服——话说回来,更重要的是得有指望,你说是不是?这样我就能想象自己正穿着华装丽服哩。今天上午我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怪难为情的,因为我只能穿这件讨人厌的旧绒布衫。所有的孤儿都穿这种玩意儿。去年冬天一位霍普敦的商人捐给孤儿院三百码的绒布。有人说,那都是因为卖不出去,可我情愿相信他是出于一片善心,你说呢?我们上火车的时候,我觉得大家肯定都在打量我、可怜我。可我不在乎,我陷入了自己的想象。我想象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最最美丽的淡蓝色的绸缎衣服——人在想象的时候,还是去想象某件有价值的东西比较好——头戴一顶大帽子,帽子上插满鲜花、羽毛,手上有只金表,一副小山羊皮手套和靴子。这么一想我就快活起来,我尽量享受去这个岛的一路上的乐趣了。在船上,我没一点儿晕船。斯潘塞太太也没有,不过她通常是晕船的。她说自己没有时间晕船,因为她要提防我掉到水里去。她说她老看不见我又溜到哪儿去了。要是这能让她不犯晕船的毛病,我不是做了大善事了吗,是不是?我想把船上的东西看个够,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坐船的机会。哟,你瞧,这儿有更多的野樱桃树,全开花了。数这个岛的花开得最旺,我可是爱上这地方了。真叫人高兴,我就要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了。我常听人说,爱德华王子岛是世上最美的岛,我常常想象自己就住在这儿,可没想到自己真的要住在这儿了。想象能够实现,那有多开心,是不是?哟,那些红色的路真有趣。我在夏洛特顿上了火车,红色的路就开始从车外闪过,我问斯潘塞太太,是什么把路染得红彤彤的,她说不知道,还求求我别老问这问那。她说我肯定已问过她一千个问题了。我想,是这样。可你说,不提问题怎么能搞清事情呢?那么到底是什么把路染得红彤彤的?”“嗯,这个,我不知道。”马修说。“那么,这就是我今后该搞明白的一件事了。你想所有的事都被搞得明明白白,那不叫人高兴吗?这叫人觉得活着很开心——这世界确实有趣。但要是所有的事都搞得一清二楚了,那这世界就失去一半的乐趣了,是不是?那就没有想象的空间了,是不是?你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人家老说我话多。你是不是希望我别说话?要是你说‘是’,我就闭嘴。我只要下了决心,就能做到不开口,虽然这有点儿难。”

马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听得有滋有味的,并且乐在其中。马修和大多数寡言少语的人一样,爱听别人唠叨,爱唠叨的人愿意自己说个没完没了,却不喜欢别人插嘴。不过马修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乐意跟一个小姑娘待在一起。女人自然是够讨人烦的,而小女孩更糟。向来她们都战战兢兢地侧着身从他身旁经过,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仿佛只要她们敢说一个字,他就会把她们一口吞下去似的,马修对此深恶痛绝。阿丰利那些有教养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德行。可是这个满脸雀斑的小丫头跟她们完全不一样,尽管他发现自己相对迟钝的脑子很难跟得上她那活跃的思维,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有点儿喜欢上对方的唠叨”了。所以他照例不好意思地说:“嗯,这个,说吧,爱说多少就说多少。我不在乎。”“那我太高兴了。我知道,咱俩会好好相处的。想说就说,那我就放心了。只准规规矩矩待着,不可多嘴多舌,这种教训我已听了千百万次了。只要我话多了点儿,人家就笑话我说大话。可要是有了不起的想法,那就得用大话来表达,是不是?”“嗯,这个,这话听来有道理。”马修说。“斯潘塞太太说我的舌头一准是悬空的。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它的一头拴得可牢哩。斯潘塞太太说,你们那个地方叫绿山墙。我问她为什么叫绿山墙。她说房子四周净是树。我听了越发高兴了,我就是喜欢树木。孤儿院四周光秃秃的,只有门前几棵瘦得不成样子的破树,树干上留下一些刷过的白灰。它们看起来也像孤儿,也确实是孤儿。看到那些树,叫人忍不住想哭,我常常对它们说:‘啊,你们这些可怜的小家伙!要是你们长在大森林里,身边有别的树跟你们作伴,你们的根上长着小小的苔藓和六月铃,不远处小溪潺潺,你们的枝头有鸟儿歌唱,那你们准能茁壮成长,是不是?可是你们长得不是地方。小树啊,你们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今天早晨,我离开它们时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你也是恋恋不舍那些东西的,是不是?绿山墙附近有小溪吗?这事我忘了问斯潘塞太太了。”“有,可不是有吗,就在房子的正南面。”“太好了!我老梦想着能住在小溪边。不过从来没有指望过这梦想会成真。梦想可不是经常能成真的,是不是?要是真的成了真,那该是多美好的事!这会儿我几乎感到彻彻底底的幸福。不过,我不可能觉得彻彻底底的幸福,因为——我说,你们管这个叫什么颜色?”

她把一条光滑的长辫子从消瘦的肩上拽了过来,举到马修的眼前。马修不习惯判断女人头发的颜色,不过这次他没有过多的迟疑。“红色,是不是?”他说。

小女孩把辫子甩了回去,叹了口气,叹息声仿佛出自她的内心深处,经年的悲哀全被吐露了出来。“是的,是红色。”她无可奈何地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是彻彻底底的幸福了吧。长着红头发谁也不会感到幸福的。别的东西我都不在乎——雀斑、绿眼睛和瘦弱的身子。我可以想象它们不存在。我想象中自己有张玫瑰花那样美丽的脸庞和一对闪闪发亮、紫色的漂亮眼睛。可我在想象中去不掉红头发。我竭尽了全力。我暗自想道:‘我的头发现在已是乌黑乌黑的,像乌鸦翅膀一样黑。’可我每时每刻都明白那是纯红的。这真伤透了我的心。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我在一本小说里读到过一位小姑娘,她也有终生的遗憾,可不是长了红头发。她的头发完全是金色的,从她那雪花石膏般的额头上向后波浪似地披散下去。雪花石膏的额头是什么样的?我一直没有搞明白,你能给我说说吗?”“嗯,这个,我不知道。”马修说,他觉得晕头转向起来。这时候他的感觉就像当年他在一次野餐会上被另一个男孩骗去骑旋转木马时一样难受。“哦,不管怎么样,那一准挺不错的,因为她像天仙般美丽。要是一个人像天仙般美丽,你想她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嗯,这个,不,我没想过。”马修坦率地承认道。“我可常想着哩。像天仙般美丽、绝顶聪明、和天使一样善良——要是让你来选,你愿挑哪一样?”“嗯,这个,不,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选。实际上,这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因为其中的哪一样我都不大可能拥有。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决不会像天使一样善良。斯潘塞太太常说——哎哟哟,卡思伯特先生!哎哟哟,卡思伯特先生!哎哟哟,卡思伯特先生!”

这几句话可不是斯潘塞太太说的,小姑娘也没有滚出马车,马修也没有干出什么令人惊叹的事。只不过这时候马车拐了个弯,来到了“林荫道”。

这条被新布里奇居民叫作“林荫道”的路有四五百码长,多年前一位古怪的老农在路两边种下许多苹果树。如今这些树已长得又高又大,枝繁叶茂,枝叶伸展出来,形成了弓形,把整条路罩得严严实实。头顶上雪白的苹果花芬芳袭人,树枝下的空气中闪烁着紫色的柔光,放眼前方,远处隐约可见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像教堂长廊尽头的大圆花窗一样闪闪发亮。

这孩子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她背靠在马车上,一双瘦小的手紧握在胸前,仰起脸,打量着头顶那一片白色的辉煌,满脸洋溢着欢喜欲狂的神情。马车出了林荫道,驶上了通向新布里奇的长长的斜坡,这时候她还是身子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她仍陶醉在美景之中,凝视着远方西天的落日,她见到的种种景象在灿烂辉煌的背景下匆匆而过。经过新布里奇这个喧闹的小村时,狗朝他俩吠叫,一小帮孩子叫着、喊着,窗子里探出张张好奇的面孔。但他俩还是一言不发。又过了三英里多,这孩子还是不开口。显而易见,她既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也能长时间沉默不语。“想来你一定感到饿了,累了吧?”马修鼓起勇气,先开了口。因为他发现这孩子长时间不说话,他猜想她一定是饿了,累了。“好在前面的路不长了——再走一英里就到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从恍惚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以迷茫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她的魂魄像是刚被星星摄走,领着她飘游到远方去了。“哦,卡思伯特先生,”她低声道,“咱俩刚才经过的地方——那片雪白雪白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你一准指的是林荫道,”马修停顿了一小会儿后,回答道,“那可是个漂亮的地方。”“漂亮?不,用‘漂亮’两字还不准确。说‘美丽’也不够。这两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这地方。是奇妙——奇妙。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东西,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美好的了。单这地方就让我心满意足了。”她把一只手放到了胸前,“它使我感到一阵奇异的痛苦,那是一种愉快的痛苦。你有过这样的痛苦吗,卡思伯特先生?”“嗯,这个,有没有过我想不起来了。”“好多时候我都有过——每当我见到庄严、美好的东西,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们不该把这样美丽的地方叫作林荫道。这种叫法毫无意义。应该叫它——让我想想——该叫‘欢乐的雪白之路’。这是不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名字?每当我对某个地方或某个人的名字不满意的时候,我就要给他们想出个新的名字来,我在心里就用这新名字称呼他们。孤儿院有一个小女孩,她叫赫普齐巴·詹金斯,我在我的想象中管她叫罗莎丽娅·德·费尔。别的人管那地方叫林荫道,我始终要叫它‘欢乐的雪白之路’。咱们真的只要走一英里就到家了吗?这下我感到又高兴又难过。我难过是因为这段路的景色太美了,每当美好的事终结,我总感到难过。以后也许还有美好的事出现,可会不会出现,不敢肯定,而不痛快的事倒是常见的。这是我的经验。不过快要到家了,真叫人高兴。知道吗,我自打记事起,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家。一想到就要有一个真真切切的家,我又感到了那种叫人快乐的痛苦。啊,那不美好吗?”

他俩过了一个山顶。山顶下是一方池塘。池塘长长的,蜿蜒曲折,看上去像是一条小河。塘中央跨着一座桥。塘的尽头有一片琥珀色沙丘,呈带状,一直延伸到下面深蓝色的海滩。塘水闪着五颜六色、变幻无常、璀璨的色彩——有橘黄的、玫瑰色的,也有素雅的翠绿色,还有不可名状的色调,忽隐忽现。桥的上游,池塘远远延伸,岸边长满冷杉和枫树,婆娑摇曳的树影透着半透明的黑色。岸上,随处可见一株株野李子树探出身子来,宛如一位身穿白衣的女郎,蹑手蹑脚,在欣赏水面上自己的倩影。池塘源头的池沼里蛙声阵阵,清晰、哀怨而动听。下面斜坡上白色的苹果园中间,隐隐约约露出一座灰色的小房子,虽然天色还不太暗,但一扇窗子里已透出了灯光。“那是芭里塘。”马修说。“哦,这名字我不喜欢。我要叫它——让我想想——‘闪光的湖’。不错,这名字合适。我知道,这名字听起来动人。每当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恰当的名字时,心里就激动得一震。有什么事使你震动过吗?”

马修想了好一会儿。“嗯,这个,有过。一见黄瓜地里挖出那些个白花花、丑陋不堪的蛆,我就要震动。那模样叫人讨厌。”“哦,这跟我说的震动不是一回事。你说能一样吗?蛆和‘闪光的湖’联系不到一块,是不是?别人为什么管它叫‘芭里塘’呢?”“我估摸着那是因为芭里先生住在那边的房子里。他住的那个地方叫果园坡。要不是果园坡后面有一大片树丛,从这里你就能看得见绿山墙了。可是咱们还得过这座桥,顺着这条道拐个弯才能到,前面约摸还有半英里。”“芭里先生家可有小女孩?不是太小的,像我这么大的,有没有?”“有个约摸十一岁的。她叫戴安娜。”“啊!”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多可爱的名字!”“嗯,这个,我不知道。在我看来这名字好可怕,像个异教徒似的。我倒认为叫简、玛丽什么的,比戴安娜更实用些。那孩子出生时,正好有个小学教员在他们家搭伙,他们就请他给孩子取个名儿,他就给她取名戴安娜了。”“要是我出生的时候,周围也有个这样的小学教员,那该多好。啊,咱们上桥了。我这就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我总怕过桥。过桥时我禁不住会想到,我们一到桥中央,桥就会像大折刀折叠起来,把人夹在当中。所以我得闭上眼睛。可快到桥中央时,我总是把眼睛睁开。知道吗,因为桥真的塌了,我也得看清到底是怎么塌的。那时发出的轰隆声该多有趣!我一向爱听这轰隆声。活在世上有那么多的事让人喜爱,可真美妙!啊,咱们过来了。我得回过头去瞧瞧。再见了,亲爱的‘闪光的湖’。我一向爱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像对人一样,道声晚安,说声再见,我相信它们爱听。瞧湖水像是冲我微笑哩。”

两个人翻过了前面的小山冈,拐了个弯后,马修说:“这下离家没多远了。绿山墙就在那——”“喔,你先别说,”她喘着粗气打断马修的话,紧紧抓住他举了一半的手臂,自己闭上眼睛,这样就看不到他的手势了。“让我猜猜。我肯定猜得准。”

她睁开眼睛,打量四周。他俩就在一个小山冈的顶上。这时太阳落山已有一会儿了,可是在夕阳柔和的余晖下,景色仍然清晰可见,西方一座黑黝黝的教堂的尖塔在金黄色天空的衬托下高高耸起。下面是个小溪谷,远处是一条缓缓升起的长长斜坡,斜坡上散落着的是一些温暖舒适的农舍。小女孩的目光洋溢着热切的渴望,把这些农舍扫过一遍,最后停留在左边的一座房子上。只见那房子远离道路,在朦胧的夜色中,周围是茂盛的树丛,一片淡白色引人注目。抬头望去,西南纯净的苍穹中,一颗晶亮的大星星闪烁着,像是一盏明灯给人指路,带来希望。“就是那座,对吗?”她用手指着问。

马修高兴地拍了拍母马背上的缰绳。“可不是,果然让你猜对了!我估摸着,是斯潘塞太太事先给你详详细细说过,你才猜得出来。”“没有,她没有说——确实没有说。她说的情况对其他地方大多数房子都适用。之前,房子的模样我完全不知道。可是我见到它,立即觉得那就是家。哦,想来我一定是在梦中。你知道吗,我的胳膊肘部以上一准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因为今天我不知掐过自己的胳膊多少次了。稍过一会儿,我就担心起来,真怕今天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这时我就掐自己,看看是不是真的——后来猛地想起来,即使在梦中,也要让梦一直做下去,所以就不再掐自己了。不是吗,这确实不是梦,瞧咱们到家了。”

她欢天喜地地舒了口气,又开始沉默起来。马修不安地扭动身子。他感到庆幸,因为要告诉这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她所期待的家压根儿成不了她的家的将是玛丽拉,而不是他自己。过了林德山谷,这时天已经很黑了,但雷切尔太太还是能从自己窗口这个有利的位置,看到他们双双爬上山冈,进入绿山墙那条长长的小路。两个人来到屋前,马修想不到自己会有一种难以理解的畏缩,他生着法子要避开即将出现的暴露真相的场面。他想到的不是玛丽拉,或他自己,也不是这阴差阳错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他担心的是这个孩子会多么失望。一想到她眼睛里那洋溢着的欣喜光芒就要被扑灭,他不禁局促不安地感到,自己像是要帮着去扼杀某种东西——很像他不得不去宰杀羊羔、牛犊或别的无辜的小生命时的感受。

两个人进了家,这时院子里已经很暗了,周围的白杨树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听呐,树在梦中说话哩,”当他把女孩从车上抱下来时,她轻声道,“它们一准在做非常美好的梦!”

她说罢紧紧地拎着那只装着她的“全部家当”的手提包进了屋。

第三章 玛丽拉·卡思伯特吃了一惊

马修打开了房门,玛丽拉飞快地迎了上去。不料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个长相古怪的身影,一对热切明亮的眼睛,两条红红头发梳成的长辫子,一身紧绷绷难看的衣衫,这情景惊得她停住了脚步。“马修·卡思伯特,这是谁啊?”她禁不住问,“那男孩子在哪儿?”“再也没有男孩子了,”马修可怜巴巴地答道,“只有她了。”

他朝女孩点了点头,这时候才想起他压根儿就没问过她的名字。“男孩子没了!非得有个男孩不可,”玛丽拉固执己见,“咱们捎信给斯潘塞太太要领的是个男孩。”“唉,没有。她领来的只是她。我问过站长了。那只好领她回家了。不管出了啥岔子,总不能把她丢在那儿吧。”“得了,当真干了件好事。”玛丽拉禁不住说道。

那孩子一言不发地听着两个人说话,目光在他俩身上轮番移动,兴奋的表情渐渐从脸上消失。猛然间,她似乎听明白了那些话的全部意思。她扔下那珍爱的手提包,冲上前,两手紧握起来。“你们不要我了!”她嚷了起来,“你们不要我是因为我不是个男孩!我本该想到这点的。以前谁都不要我。我就该知道太美的事是不能长久的。我该知道谁都不会真的要我的。喔,我该怎么办呢?我要大哭一场了!”

她真的哭了起来。她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胳膊搁到桌子上,脸蛋儿埋进臂弯,号啕大哭起来。马修和玛丽拉隔着炉子,对视着,相互埋怨。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都不说话。最后还是玛丽拉挺身而出,踉踉跄跄走上前去。“得了,得了,犯不着哭成这样子。”“不,犯得着!”小女孩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嘴唇颤动着,“要是你是孤儿,来到一个地方,以为那里会成为自己的家,结果发现因为你不是男孩子,就不要你了,你也会哭的。喔,这可是我遇到的最悲惨的事!”

玛丽拉的脸上露出一丝久已不用而生了锈似的勉强笑意,冲淡了她那阴沉沉的表情。“得了,别再哭了。今晚我们不会赶你出门的。你得留下来,等我们把情况搞清楚了再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迟疑了片刻。“请你叫我科迪丽娅,好吗?”她急切地说。“叫你科迪丽娅?这是你的名字?”“不——是,准确地说,这不是我的名字。可我喜欢人家唤我科迪丽娅。这是个非常优雅的名字。”“我实在不明白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科迪丽娅不是你的名字,那你的真实姓名呢?”“安妮·雪莉,”这个叫安妮·雪莉的孩子支支吾吾、勉勉强强道,“可你还是叫我科迪丽娅吧。要是我在这儿待的时间不久,管它叫什么,对你们来说无所谓,是不是?再说,安妮这名字一点儿也不浪漫。”“什么浪漫不浪漫的,瞧你胡说什么!”缺点儿人情味的玛丽拉道,“安妮可是个又普通又实用的名字。你用不着为它感到丢脸。”“哦,我并没有感到丢脸,”安妮解释道,“我只是更喜欢科迪丽娅。我一直就想,我的名字是科迪丽娅——至少最近几年都这么想象来着。我小时候经常想象自己叫杰拉丁,可现在更喜欢科迪丽娅了。不过要是你叫我安妮,请你们在拼写的时候可别忘了最后那个‘e’。”“这又有什么关系?”玛丽拉拎起茶壶,脸上又露出僵硬的笑容问道。“关系可大哩。听起来好听。你听到人家叫别人名字的时候,心里是不是想到它是怎么写的?我就能想到。要是写时掉了个‘e’,就难看死了,要是‘安妮’那就显得与众不同了。要是你们叫我安妮,那我就让一步,不叫科迪丽娅也行。”“好吧,那我们就管你叫安妮了。你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吗?我们捎信请斯潘塞太太替我们领个男孩子。你说,孤儿院里就没一个男孩子吗?”“有啊,孤儿院里有的是男孩。可斯潘塞太太说得明明白白,你们要的是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姑娘。女舍监说她认为我适合。你们不知道,我听了别提有多高兴了,兴奋得昨天整整一夜睡不着觉。哦,”她转身对马修责备道,“你干吗不在车站里就跟我说你们不要我?干脆就把我丢在那里好了!要是我没见到‘欢乐的雪白之路’和‘闪光的湖’,那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她这是在说些什么呀?”玛丽拉盯着马修问。“她——她指的是我们在路上说过的一些话。”马修赶忙道,“玛丽拉,我这就去把马拴上。我回来时茶点能备好吧?”“除了你,斯潘塞太太领回别的孩子了吗?”马修出去后,玛丽拉接着问道。“她自己领了莉丽·琼斯。莉丽只有五岁,长得可美了。她的头发是棕色的。要是我也长得美,也有一头棕色的头发,你们会收留我吗?”“不。我们要个男孩,好帮助马修干农活。女孩子派不上用场。把帽子摘下来,我把它和你的提包放到厅堂的桌子上。”

安妮顺从地摘下帽子。过了不久马修回来了,大家坐下来吃晚饭。可安妮咽不下去。她一点儿一点儿地啃着涂了黄油的面包,慢吞吞地吮着盘边上那只扇形的玻璃碟中的酸苹果酱,可就是咽不下去。她基本上什么东西也没吃。“你什么也没吃。”玛丽拉打量着她厉声道,仿佛这是天大的缺陷。

安妮叹了口气。“我吃不下。我绝望极了。你极度绝望的时候吃得下吗?”“我从不极度绝望,所以我不知道。”玛丽拉答道。“是吗?那你有没有试过想象一下极度绝望时的心情呢?”“没有试过。”“那我敢肯定你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滋味。那真是种非常难受的感觉。你想吃,可喉咙口老堵着东西,害得你什么东西也咽不下去,即使是小块巧克力也不行。这还是两年前的事。有一次我吃过一小块巧克力,味道好极了。从那以后我老梦见自己有好多巧克力,可当我张口要吃的时候,总是醒了过来。希望你别因为我吃不下东西就责备我。饭菜全都好极了,可我就是吃不下。”“我想她这是累了。”马修从牲口棚回来后,一直没吱过声,“不如打发她睡去吧,玛丽拉。”

玛丽拉还没想好安妮睡哪儿好。她已在厨房间里安排好了一张沙发椅,为那个盼着要来、受欢迎的男孩准备的。虽说那地方又舒适,又干净,可让一个女孩子去住多少有点儿不合适。客房自然是不能让一个不知来历的流浪儿住的,所以唯一的地方就是东面靠山墙的那间屋子了。玛丽拉点上蜡烛,叫安妮跟着。安妮无精打采地按她的吩咐办了。经过厅堂时,她从桌子上拿回帽子和手提包。厅堂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无可挑剔。那间她准备住进去的山墙房间似乎被收拾得还要胜过一筹。

玛丽拉把蜡烛放在一张三条腿、三只角的桌子上,然后去铺被褥。“我想你有睡衣吧?”她问。

安妮点了点头。“有,两套。是孤儿院的舍监为我备下的。睡衣又小又短。孤儿院的东西老不够分,所以总是不合尺寸——至少像我们那样的穷孤儿院是这样。我就不喜欢短小的睡衣。不过只要穿上能做个好梦,穿它和穿领口镶着褶边、拖地的漂亮睡衣一个样,心里也觉得踏实。”“得了,快脱掉衣服赶紧睡吧。过会儿我回来拿蜡烛。我可信不过你自己会吹灭它。放火烧掉房子倒有可能。”

玛丽拉走后,安妮闷闷不乐地打量四周。墙壁刷得雪白,却光秃秃的,十分刺眼,她不由想到,这些墙壁怕是因为没有装饰物而在痛苦着哩。地板上也没有地毯,只在中间铺着一块圆圆的草编席子,安妮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儿。屋子的一角有张老式的床,高高的,支着四根底部向外弯曲的黑柱子。另一个角落里摆着上文提到过的那张三角桌,上面有一个又肥又大的红天鹅绒针插,针插硬邦邦的,任你什么样的针头都奈何不了它。桌子的上方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宽六英寸,长八英寸。床和桌子中间有扇窗子,上面挂着白色的薄纱布帘子,窗子对面是脸盆架。整个房间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刻板气息,见了这情景安妮不禁浑身发颤,感到冷入骨髓。她啜泣一声,飞快地脱了衣服,换上短小的睡衣,一头扑倒在床上,脸朝下深深地埋进枕头,再抓过被子蒙住了脑袋。玛丽拉进来取蜡烛时,只见地上零乱地扔着种种做工粗糙的衣衫,一片狼藉。种种迹象表明,这房子里除了玛丽拉,还有一个人存在其间。

玛丽拉不慌不忙地捡起安妮的衣服,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到一把干净的黄色椅子上,端起蜡烛,走到床前。“晚上好。”她说得有点儿不自在,但不无善意。

被子底下突然露出安妮苍白的小脸和大大的眼睛。“你明知道这是我度过的最糟的一个晚上,你怎么还说晚上好呢?”她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说罢,她又钻进了被子。

玛丽拉慢步走进厨房,动手洗刷晚饭用过的碗碟。马修在抽烟——这表明他正处于焦躁不安之中。他很少抽烟,因为玛丽拉认为抽烟是种恶习,坚决反对。可是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季节里,他禁不住也要抽上一口。这时候玛丽拉便装作没看见,心想,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总得有种方式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嘿,都乱成一锅粥了,”她气冲冲地说道,“就是因为我没亲自跑一趟,只捎个信才造成这样的后果。罗伯特·斯潘塞先生那些人不知怎么搞的,竟没有搞清带去的口信。明儿,咱俩得有一个去找斯潘塞太太,非这么办不可。这孩子还得被送回孤儿院去。”“我猜想,得这样。”马修不情愿地说。“你猜想!你自己不明白吗?”“可是,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玛丽拉。她一心要在咱们这儿待下去,现在要把她送走,多少有点儿说不过去。”“马修·卡思伯特,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得留下她?”

即使马修说自己喜欢拿大顶,玛丽拉也不会比听到这话更吃惊。“嗯,这个,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完全确切。”马修结巴起来。他已陷入了困境,惴惴不安中已辞不达意了。“看来是很难把她留下来了。”“我得说:不能留。她对咱们有哪点好处?”“也许咱们对她有点儿好处。”想不到马修出其不意地说出这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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