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8 18: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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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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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二)

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二)作者:无名子排版:昷一出版时间:2017-08-18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九回郑琼贝书斋赌棋 贾春云绣闺咏鞋

且说郑琼贝同十三兄围棋,说他重赌罢。十三道:"妹妹曾无什么说重赌,今日为甚必要设个赌的?"琼贝道:"闲事且置。哥哥得赢,愚妹便从哥哥的信。不论难易,一不敢违背。哥哥如又输的,又依愚妹所说,不论难易,一不可违背。是可使得,不使得的么?"十三呵呵大笑道:"从未闻如此设赌。妹妹有何说不出的事,要的备棋笼络愚兄了么?罢,罢,惟从妹妹的言。"说罢,相与对了纹枰,落子停。十三道:"这里一个儿,那里不应么?"琼贝道:"怕怎么?若这么一吃我,我还这么一应,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欠连的上着。"又一顷,琼贝道:"我要这么一吃呢,我倒没防备。没奈何,这自输了。这般的半晌,才了个一局。"十三果输二孔。

琼贝大喜,笑道:"赌的当于后天说了的。"十三愤愤道:"再围一局罢。"琼贝笑道:"不必,不必。今才的赌,哥哥行的施,然后再赌不妨。"十三道:"妹妹说出话来,再赌罢。"琼贝道:"自古道,得意之地勿再往。"十三固请,小姐不听。十三无奈,只自笑嘻嘻地道:"为兄的但当白赖罢。"乃起身出外。不在话下。

且说郑小姐常常风花雪月,睡醒茶余,每与春娘同往花园别亭,或咏诗词,或论谈话。一自翰林来处花园,小姐除了崔夫人问寝起居之外,无他适往。

一日,偶尔到春云套间小房,见房门坚闭,笑道:"如此长天夏日,如何合了门?寂寂寞寞的,做了什么?"因开门进去。春云枕了引枕,在绣机旁边,侧身斜卧,昼寝正浓,不省小姐之人来。但见云鬓暂斜,粉脸微红,天然是一朵芙蓉,露半低。小姐爱不胜,便轻轻坐下旁边,见他一个大红云缎弓鞋,绣着穿花蝴蝶,十分精巧。小姐叹道:"古之苏若兰,亦当让一头于春娘。"方欲唤醒起来,忽又看他一幅花笺,半掩半斜,略露墨痕,笑道:"春娘独自咏什么诗了?"便随手拿取看时,便是咏鞋一绝,诗云:怜渠最为玉人亲,步步睡随不暂舍。

烛灭罗帏解带时,使你抛却像床下。

小姐看毕,心内想道:"不但诗词之绝妙,春娘以鞋自比,嘲我疏弃之意。斟酌我心,欲其同事一人之意。我岂负春娘之心,还恐惊动他起来,他必害臊了我见诗意了。"便潜起身,开门出外,往太太房中坐下。

夫人道:"春娘为何那里去了?杨郎之午膳,刚才的使我端送的。女儿,你可吃了饭了没有?"小姐道:"可也是呢,已吃过了。"乃告道:"自翰林来处花园,凡他事为娘娘每躬亲照检,多劳神情。女儿自不能放心,理宜替劳,又碍礼法。

今也春云,年已及字。女儿之意,送了春娘于花园,以奉翰林中栉。春娘自当谨慎当任,以替娘娘劳动劳动。可不是得宜的么?"夫人道:"春娘伶牙俐齿,能堪供奉,又有才德于百事上。且念春娘之爷,有劳于昔,老爷每欲为春娘求一良匹,与女孩儿不与相难则个。但翰林未及与女儿成亲,先卜媵妾,也非远虚之及有么?"小姐道:"杨翰林以十五岁书生,初入京师,媒三尺之琴,试探相府之闺女。其气味风度,已自浩荡。今登鹏程,三媵四妾,便是自然当为的事。奚独远虑于一春娘乎?"夫人听他大套语,犹且谘躇,适自司徒入内,夫人以女儿之言,告于司徒道:"女儿之言虽如此,春娘之才貌,出于等第,少年相遇,倘或有什么三心四意,不但非女儿之长策,倒也难道是远虑的,不妨松了呢。"司徒笑道:"是诚夫人之话。春娘才貌,足与女儿相近。春云不欲与女儿相难,何妨先侍。且翰林风采,当不起独处花园寂寞之甚。但春云之心,何以先探了?"琼贝道:"春云一心,女儿曾是料度了。"司徒道:"也如是的,也宜涓了黄道吉日,送侍花园罢。"琼贝道:"爷娘俱许他送陪,不须待什么黄道、白道。女孩儿自有道理了。"夫人道:"有何道理?"琼贝暂且粉面飞红,道:"前者见欺的羞愤,且凭此有报的机了。"司徒笑道:"惟你任为。"乃说些家闲常话。司徒出外。

琼贝归房,对春云说道:"我与春娘自在豜□,在一桌儿吃饭,一床儿睡觉,争花斗草,吟诗弄墨,无有不共,比别的人分外不同。我意之所,惟愿同在一处,不愿分别。春娘之意,将复何如?"春云敛衽道:"妾身偏蒙姑娘眷爱,涓埃之报,未由自效。名虽侍娥,情同兄弟。惟愿长侍姑娘之巾迤,以终百年。是外岂有他了。"琼贝道:"我已知春娘之意,与我无异。今有一事于春娘,春娘倘不辞一番之劳么?"春云道:"姑娘有命,妾身何敢惮劳。愿闻其祥。"小姐道:"杨翰林假着巾帼之服,携一片枯桐,欺侮深闺之女子,当真是空头的羞,一时难湔,堕他术中,糊涂接应,越越是气不过的。今我有一计,瞒他报雪之机。已与十三兄赌棋,输他的。刚才老爷、娘娘俱说,春娘将送花园,陪过翰林。

我知春娘之心,故已一力攒说。今使十三兄同翰林如此如此,设春娘花烛于我家东城别园。春娘又为这般这般,使翰林一时没把没捉,落在圈套。少湔前日之羞愤。春娘,弄你一时之权,雪我百年之耻罢。"春云笑道:"这可使得。但将事其人,先要冒弄,可不是使他见怪,又非女子之道,如何是可?"琼贝道:"出乎你者,反乎你。况欺人之羞,不犹愈乎见欺之羞乎?前头之事,都在我身上,春娘无虞罢。"春云笑道:"这般说来,惟命罢。"小姐大喜,登时请十三至里面坐下。十三笑道:"妹妹且赌棋么?"琼贝道:"哥哥前日输了棋,方才的说听听。"十三笑道:"有甚郑重难慎、言三语四的、说不出的事?"琼贝道:"前者假女冠弹琴评调,被他侮弄,至今思维,羞老成愤。今也春娘,爷爷将送翰林为媵侍。哥哥为愚妹如此如此,弄他在梦中,可不是报雪女冠之假弄么?"十三大笑道:'以真报怨,便是圣人之言。妹妹愚弄丈夫,得无后患么?"琼贝道:"以德报德,独非圣人之教乎?文来文对,武来武对,便是古今之通义。哥哥慨许罢。"十三道:"都在我身上。妹妹为春娘发踪指示罢,我不怕后日之患的。"琼贝复嘱咐多少了,十三应诺,出外去了。晚景无话。

次日,十三到花园与翰林对酌。翰林道:"那得好个林泉,偷了一日之闲。"十三道:"正与兄长好说。今也天气舒和,我们也去城南走走,正多了幽闲与林泉,愚弟常常走过的,但一不能穷源,源头多云奇像的。惟兄屏简厮隶,一马一童,倒是有趣呢。"少游道:"这个自然。"于是十三暗通消息于琼贝,与翰林各骑头口,挈杯携壶,出了城门。一路上说说笑笑,看他路傍芳草如锦,新绿涨波,禽声上下,翰林不胜清兴喝采。

行了几里,一渡清溪,晴沙铺雪,白石嶙峋,翰林道:"好溪水。"于是两人下骑坐下,把杯相酬。

翰林举眼周览,又见东南上一座名山,午岚才收,山容缥缈,忽然想起二仙山紫虚观来,说道:"周京兄这秀丽明美的山,是何名山?这等肶空翠,真是罕有的。"十三道:"天衢兄有所不知,这山是天摩山,最中持立侧?龙耸,便是玉女峰。峰下有游仙洞,洞中有游仙亭,亭下清流萦回,白石盘陀,奇赏妙景非同不可。素称女仙往往来游。人或有至其洞外者,若其清心寡欲,超于尘埃中者,往往有闻其声乐音。又或冗累尘臼中最甚的人,冒死进洞里,必发暴疾,不得前进。传说若是,第最是尘臼中甚冗的,曾不敢游玩里边之意像呢。"翰林一闻此言,高兴陡发,心内想道:"我曾二仙山半载居住紫虚观,罗真人徒弟,又有些学道习经的,如无仙分,岂能有此?乘此机会,一往游仙洞赏一赏,正是不可已者。"乃欣然说道:"劣弟虽是红尘中人,清心寡欲,多不让人了。曷不一往玩玩?十三兄愿与之偕,也能足蹑灵境,眼睹真景,拍洪崖之肩,窥玉女之窗,有何不可?裴航蓝桥遇云英,刘晨天台访玉真,难道别人也的?"十三踌躇道:"天衢兄诚是仙类中人。如弟冗陋,冒进灵界,有甚不可,得不贻笑于兄长么?"翰林笑道:"兄长太嘲人而好自谦的,弟前往看看罢。"周京勉强起身,两人缓步向前进去。

不及数箭之地,忽有郑十三家僮,慌慌张张走进来,叫道:"郑相公休要脚步。"十三立住了脚,高声问道:"有甚事体,如此慌乱?"家僮喘吁吁道:"娘子一口气不来便撞倒了。小的一边叫人送太医家问问,小的一口气追相公到此。相公快回去看视看视罢。"十三闻了,面色怃然发红了,勉强说道:"弟本冗陋,不合仙洞之游,庶拟天衢兄清分之余?,一进仙界的,不料有此这般之事。此山非俗人敢为冒进者,尽知非虚言呢。"因上了马,促鞭还归。

翰林一头怊怅,一头诧异,肚里自言道:"周京果无仙分了。我且独自进去,试看如何光景,有何不可?"便随步进去。

走了十里多路,果然是一个洞门。翰林想来,此定然是游仙洞,乃过了门,复转弯抹角,走到里面。但见奇花异卉,古干虬枝,清香扑鼻,真是窈然深,蔚然秀,无有飞尘到来。

翰林自然是怡情说性,不觉爱慕起来。到了一度溪水边坐下,忽见水上漂漂流下一片桐叶,叶上略露墨字。翰林大为惊异,便随手拿来看时,有两行字迹。看时,即是两句诗,云:仙龙吠云外,知是杨郎来。

翰林看来,不胜奇异,心内自言道:"此山之内,岂有人居住?'杨郎来'云者,知我之来者,可不是我有仙缘,安知非云英遇了裴航?"正在踌躇之间,山日容易西坠,东岭月上,如同白日。翰林便从着小径,穿林转角,又走了数里。真是松梢露湿,峰腰雾锁。月影之下,隐隐出见一亭榭来,翰林喜道:"这必然是仙乐亭。虽不闻乐声,一番登临,岂不是快活!"便进一步,正然徘徊顾眄,忽见从里面走出一个垂髫的青衣女音来,迎面见了翰林,并不羞涩,笑问道:"仙郎来何晚也?"更不对回语,转身走内,呼声道:"娘子,杨郎至矣。"翰林惊喜若梦,伫立寻思,莫知端倪。

忽又女童走出来,笑嘻嘻的向前道:"娘子请进了。"翰林始接口道:"谷人偶然随景,入山失路,又值日暮,不期到此。不知此处是何名?娘子又是谁?又什么使我到那里?"女童答道:"此处便是游仙洞仙乐亭,愿仙郎走进可知,不须问我呢。"翰林不胜有趣,向前转至亭下。忽然从里面出来一位女娘,风鬟雾髻,环佩珊珊,下阶迎着道:"郎君请安。莫非夙缘,郎君请到里边奉茶。"翰林且惊且疑,笑道:"仙女姐姐,我是俗陋之人。素无月下之期,姐姐那里先送了叶上诗,又有下阶之邀,学生不胜感激汗颜,不知所措"乃举眼暂见那仙娘时,天然艳容,真是出水芙蓉未足喻其香艳。

那仙女答道:"总是前定。快至亭上,愿道其详。"翰林喜的不胜,乃与上了亭,分宾东主西坐下。女仙招的女童来,先倒茶献上,道:"郎君半夜失乏,快去整备酒筵上来,别误了千金一刻。"那女童答应着去了。登时进了一个华盘,托着两盏香茶,在面前先宾后主分上毕,继即端上饭来,无非是胡麻、桃脯、莼羹、鲈之类。

翰林半日山行,正在肚里饿乏,便先茶后食,饭餐已毕,漱口吃茶用过,便重整衣襟,欠身问道:"神仙姐姐,敢问名位是何?如何降游到此?鸾骖还玉京,又在那时呢?"女仙道:"妾是王母娘娘侍娥,长侍娘娘在玉案之前。大凡仙家规模,便见尘世中名山丽水,多与赤城华标,与上界仿佛处。群仙有时下降,爱其时景,或群仙作伴,笙箫随之,抑或独坐云头,以时赏玩。此山名玉女峰。峰下有洞,曰:游仙洞。中有亭,曰乘鹤。以亭上种种有仙乐故,或称仙乐,以副其名,便是俗人的称。妾自不免有俗缘在于郎君,故不胜缱绻之意。今日知郎君到此,先来等候,便是天定所在。天鸡才鸣,将还玉京。郎君绸缪之情,只今一夜而已。"翰林听来,喜的不胜,问道:"刘、阮入天台,王质看棋一局,斧柯便烂,天上之一日,便是下界之几年云者,尽然学生一夜之缘,明天下山,则还复几年么?"女仙笑道:"非谓是也。天上之日月迟永,故天上一日,便是下界之以年计数。

仙人降游下界,虽择胜景,同是下界所在,便是一日,等是一日,有何疑的呢?"翰林道了几个"是"而已。

银河已倾,桂影复斜,翰林神魂怡荡,浑身酥麻,遂与仙娘共入罗帏,一夜殷勤,便同百年佳期,不胜欢娱。

俄而晓云葱胧,明星在东。仙娘自起梳妆,谓翰林道:"尘缘已续,天机有定。郎君速还,若有重逢之日,以诗相照。"乃写一诗于罗巾以赠,云:相逢花满天,相别花在地。春色如梦中,弱水杳千里。

翰林看毕,吟咏嗟叹,受来藏过身边,不觉离情之黯然,自取汗巾,写下一诗,以赠仙娘,云:天风吹玉佩,白云何披离。

巫山何夜雨,愿湿襄王衣。

仙娘忙接郎吟,藏之袖中。促令翰林起身,相视凄怆,挥泪分手。

翰林步出洞门,伫立回首,真是碧树叠叠,瑞霭朦朦,况若瑶台一梦,怅然回到昨日芳草溪边。家僮、仆夫迎来,接应道:"大爷高兴,林间宿不归呢。"翰林不答,跨上头口,回至花园,神魂浩荡,怀思倏忽,心内自言自语道:"仙娘爱他游仙洞,既降下界,又有宿缘于我,爱,其驾鹤骖鸾,不当如是其遽。我且再往,或者重逢婵娟,缱绻佳缘,岂不多胜于初见。"只自悔恨其先归。

一夜不寐,千思万想,坐待天明。忙过早膳,复命书僮备了牲口,骑上出城,复至溪边,下骑独自步行,再到游仙洞,山花寂历,石泉淙盢,虚亭岿然,仙尘已渺。翰林悄然怅望,但见彩云重叠,有如幡幢飘摇,层峦窈窕,宛若环佩叮当,乃抚掌自叹道:"山花应知崔护城南之恨矣。"乃抚然回来,心中忽忽不乐,若有所失。

一日,郑十三来到,翰林欣迎叙话。十三道:"前日之游,猝因拙荆有疾,使兄长独留败兴。向所谓仙分之无,有此符合,只自愧叹。"翰林道:"此直偶尔,何必有云,尊嫂患症已大好么?"十三道:"好了。"复道:"天衢兄,今天无所事,今要再往城南,看看他无边芳草,临流洗爵,好不是半日偷闲的,好了么?"翰林正在郁悒之中,闻此城南之言,心内又起玉女峰之想,欣然道:"芳草连天,绿阴满地,多胜了花辰。弟当蹑周京兄之后,疏畅疏畅罢。"于是两人联镳再往城南,一路上说些时景闲话,来到溪上,绿阴之下,藉草为茵,酌酒畅饮。但见流莺织柳,飞蝶拈花,端的是好风景。

酒过数巡,瞥看对面断岸之上,有一荒冢,蓬蒿四没,莎片半颓,犹有野花争发于乱木之间,幽兰特抽于丛薄之中。

翰林指点而叹道:"贤愚贵贱,都归于一?土,竟成土馒头者,尽是实际话。孟尝君之所以下泪于雍门琴者是也。诗人所谓'孔圣、盗跖都尘埃'者,可不是慷慨乎?"周京道:"可不是乎!天衢兄有所不知,这是张丽华这冢。丽华当时但知姓张,不传其名,颜容绝艳,时人以丽华称之。年二十而没,瘗于此地。当时爱慕之人,哀其艳容,多种芳兰艳花于其傍,以志之。今又年久,花又不能盛开,犹存余葩残香,倒也可怜,令人发叹。吾辈今着酒兴,须将一杯酒以浇其坟,又以一诗慰他芳魂,岂不是一时的好事么?"翰林道:"兄长之言有趣。"即将一杯酒,满满的酌来,举以浇于坟上,乃以一律之。诗云:美人曾倾国,芳魂已上天。

管弦山鸟学,罗绮野花传。

古墓空春草,虚楼自暮烟。

秦天旧声价,今日为谁边?

郑周京复将一杯酒,又以诗吊。诗云:问昔繁华地,谁家窈窕娘?

荒凉苏小宅,寂寞薛涛庄。

草带罗裙色,花留宝靥香。

芳魂招不得,唯有暮鸦翔。

两人咏吊罢,一笑,各饮一杯十三复起身彷徨,至颓土崩薄之边,见了一个白罗汗巾,墨迹新润,半埋半露于尘土之间。周京用手拿来看时,便是一首绝句,吟咏一回,诗意极其缱绻,便笑道:"世间原多有心好事者,不知作此多情之事,独自叹伤。"翰林笑道:"周京兄有何说不出的心怀如此独唏么?"第十回贾春云为仙为鬼 锹惊鸿乍阴乍阳

且说翰林见了郑十三独自嗟叹,问道:"兄长有何独唏之事?何不说来?"十三笑道:"兄长看此多情好事之人,作此可笑之事。"乃以汗巾投之。

翰林接手看来,便是自家赠他仙乐亭仙娘之诗。心下大惊,不觉一身上寒粟遍起,旋又自解自言道:"向日之仙娘,必是张丽华。总是奇缘,如能再会,岂不多胜他女神仙的,难得再会乎?凡人所以害怕鬼魅者,恐他伤害人命。那女娘半夜三更,知我之来,送我叶上的诗,一夜缱绻,如重三生。临别赠诗十分殷勤。可见他出自衷曲。何怕之有?"想毕,强言道:"总是伤他芳艳者的事,亦云奇男子之所为也。"便乘了十三朝空不见之时,撮土为香,复以一酌,浇他坟上,暗自祷祝道:"生以为人,死而为鬼,其本一也。惟冀芳魂,察此至意。今宵重续前缘,这是张娘之有信。"祷毕,还坐草茵,相与畅饮。

十三细察翰林浇酒潜祷之状,佯若不知他了。直到山西日斜,方才起身,一同还归。

十三将他一五一十备说于妹妹琼贝,只为暗笑,伫见翰林落在圈套,不胜奇喜。

且说翰林至夜,独坐焚香,推窗伫望。但见月色朦胧,树影参差,书童走堂的鞬鞬都睡着,万籁寂然无声。翰林怊怅危坐,更焚一柱心香,默祷芙蓉帐里李夫人,庶几来至乎。

良久,但闻远远足音,稍稍渐近。翰林又惊又疑,拭目视之:果然是仙乐亭女娘,袅袅而来,到了窗前,踌躇不入。翰林喜之不胜,跳了出门,携手上堂道:"娘子诚有信,感我至诚,玉趾光降,感激不尽。"美人辞谢道:"妾身陋秽,郎已尽知。幽明路殊,惭愧难尽。前者之夜,非敢欲欺踪迹,恐惊动郎君,假称仙娘,是妾之过。今日妾之本末已露,而郎君酌酒浇荒坟,为诗慰孤魂,为谢郎君大德而来。岂望重续前缘,以污郎君之贵体。"乃欲回身自去。

翰林连忙款住了,说道:"娘子听我。娘子悦我,我之慕娘,重于结发。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佛家说的,总是水沤风火,生而为人,死而为鬼,何别乎幽明?娘子勿以自外。"乃与相携入室就寐,情爱缜密,有倍前日。

乃至鸡声初唱,张娘忙起身欲去。翰林道:"娘子无遽,明星未遽了。"张娘道:"鸡声一唱,阳气来逼,不敢久留。"翰林无奈,出门相送,约以来夜,美人笑而不答。自此,夜必来会。翰林不胜喜爱,夜夜惟静坐焚蚝,只待张娘之至。女娘或三日一至,或五日一来。翰林情好日笃,惟恨女娘之不能夜夜相会,一心都在张娘身上。昼则待夜,夜则待来。朋友也不接,书籍也不看。又有时发呆,痴痴坐着,言笑无常。

看官听我,杨翰林以少年才学,内蕴济世安民之策,外优经天纬地之量,那里以一个美貌之女,如是绻绻恋恋,至于发呆痴呆了?大凡人之虚灵者心,而初见女娘,认以仙娥,及其再遇,知其死鬼,疑眩蛊惑,只贪艳美,恐或人知,以至心不自在,疑痴发呆,可不戒哉!此是漫语,姑不多述。

一日,郑云镐访至,翰林欣迎,一同坐下。十三道:"近日俗冗,不能分身,久失与兄谈话。今夜月色将好,要与兄长开怀对酌,赋诗围棋,以续前游,特地而来了。"翰林肚里日以女娘为心,夜夜苦企,今闻十三夜饮之语,蹙眉不展道:"愚弟近日气宇好不舒舒服服,难乎夜酌。惟兄长只卜其昼。"十三笑道:"兄长高兴,胡为衰倦?"乃说些闲语,别去。

次日,十三又同一先生来到,坐下,问夜来之安,乃道:"此先生不但娴于筹命,又精麻衣之篇,近日来住广渠门外东岳庙,所筹无不灵异。今与兄长同为相一相问的何如?"翰林点点头道:"好"。但见他先生生得眉分春山,眼如铜铃,悬鼻方口,七尺以上身材,头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赛炙金熟钢铃杆,气宇轩轩。

茶罢,翰林向前施礼道:"请问先生贵乡何处,高姓大名?"那先生躬身答礼道:"晚生祖贯山东人,姓吴,双名荣泽便是。"翰林道:"久仰,久仰。君子问灾不问福,只求推筹目下行藏则个。在下今年十五岁,甲午年甲午月天中部甲午日甲午时生。"那先生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上一拍,叫一声道:"怪哉!"翰林失惊道:"贱造主何凶吉?"先生道:"翰林若不见怪,当以直言。"翰林道:"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先生道:"翰林这命,文章出群,功业振业,手执兵权,万里封侯之相,福禄无穷,但目下横厄。极其怪哉呢!"翰林道:"人之吉凶祸福,自有前定。疾病之自来,人所不见。有何目下之灾乎?疾病么?"先生道:"非为是也。"翰林笑道:"然则先生差矣。在下新入翰林,言语谨慎,做事遵法,非理不为,非财不取。疾病之外,有何横厄之来?"那先生作色道:"天下原来都要人阿谀谄佞。罢,罢,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晚生告退了。"乃起身欲去。

翰林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戏耳。愿听指教。"十三又挽住了,说道:"先生再加仔细。"先生道:"翰林贵造,一切都在好运。但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横厄,不徒造命如是,晚生粗解麻衣,翰林凤眼龙准,耳白唇红。天下之人,莫不闻名瞻仰。但今黑气侵于明堂,如非鬼祟,来于梦中,必是秽污,近于寝簟。旬日之内,一卧难起。不足疏忽。再加慎旃。"翰林听来,想道:"先生所言,也指张女娘,颇解术数来历。女娘情爱,决无害我之心。且我有天命,岂一幺魔鬼祟,有能害我?"想毕,便道:"今祸福夭寿,已定于有生之初。

在下苟有富贵封侯之相,虽有鬼魅,于我何有?周京兄更观贵造。"那先生道:"大凡算命,便是算了先天之数,一从古法。

倘或精神不能专一,便为舛错,是谓差毫谬千。是故晚生一日一命之外,再不叠说,愿相公更卜他日罢。"翰林点点头儿。

十三道:"贱造改日再论,有甚不可。但翰林兄之横厄,且有何导避的法了?"先生道:"翰林公甚不准信,晚生何敢多论。"乃拂袖而起。翰林只将例金赏他,先生不受而去。

翰林不平,倒不挽他。十三道:"人不可确信。兄长吉人天相,那有鬼祟来侵?原来术数之人,不作诞说,无以动人,往往作此虚妄怪诞之论,欲为惊人,甚是不妥。"乃相对而笑。

翰林对酌畅饮,十三有意连以大白相劝,翰林不知其计,连倒大醉。至夜深方醒惊,重整衣襟,焚香危坐,以待张女娘之来。到了深更,不胜焦躁,忽闻窗外有嘘唏啼哭之声。翰林大骇,推窗跳出看时,女娘隐身树林之中,啼泣不来。翰林说道:"娘子有什么委屈,有此悲切?"女娘呜咽道:"郎君信他妖道之言,欲绝妾身,妾不敢近前。天缘已尽,从此永诀。"翰林大惊,欲近艳女娘,已远去了。有一纸落在庭前,翰林拾取视之,乃张娘告诀之诗。诗云:昔访佳期蹑彩云,更将清酌酹荒坟。

深诚未效恩先绝,不怨郎君怨郑君。

翰林大愤,拂衣而搜,果然头髻中坠落朱砂符咒一片来。

翰林大怒道:"周京之误我事如是了!"遂拈裂投火,不胜恨叹。须次女娘之诗作为方胜儿,以埋女娘之坟,以俟更来,深藏袖里,诗云:冷然风驭上神云,莫道芳魂寄孤坟。

园里百花花底月,故人何处不思君。

一番吟罢,不胜愤愤道:"女郎诗云,不怨我而怨郑君。我见周京,必大辱之矣。"次日早起,往访于十三。十三已他出不在家,怀恨归来。

三日连忙,一不相遇。翰林无奈,将欲往城南,埋了和诗于女娘之坟矣。司徒置酒内堂,使邀翰林,翰林即进陪席。司徒道:"近日杨郎一何憔悴?"翰林道:"前日与周京一夜过饮,因此气不舒服。"十三自房里笑笑嘻嘻出来,翰林怒目相视,不作一言。十三道:"兄长虽欲讳我,我已尽知。兄不谢我,反为藏怒于我耶?"司徒接口道:"老夫有闻,杨郎夜夜与美妹共坐花园,信然么?"翰林低头,未及回话。

十三道:"杨兄恕谅罢。愚弟忧闷,兄长见迷于鬼魅,画了符咒于吴先生,乘兄醉睡,藏之头髻,潜身窥见女鬼哭诀,而不敢近兄。吴先生之言,果不差矣。弟心为兄长,而远逐鬼魅,兄反怒我,可乎么?"司徒道:"诚有这事,杨郎不必牢讳,略说所由也,且不妨。"翰林无奈,遂将仙乐初见女娘,后又浇酒孤坟,夜会花园之事,一一备说,道:"张女娘虽然非阳界上人,为性和柔,动止典则,必不为祟伤人。且学生虽甚疲劣,宁为鬼魅所迷?

楚襄王遇神女而同席,柳春畜鬼妻而生子,人不为怪。今周京与妖道相谋,将不经之符,断女娘自来之路,可不是骇慨了么?"司徒抚掌大笑道:"贤婿何不早言于老夫?宋玉赋神女而遇神女,少翁致李夫人魂于芙蓉帐里。老夫薄解是法,今为贤婿致张女娘于前,何如?"翰林道:"岳丈戏学生,不敢仰对呢。"司徒笑道:"曷尝戏也?"便把手里麝尾,向空击了屏风,道:"张女娘安在?"言未已,有一美娥,凝妆艳饰,从屏风后来,立司徒面前。

翰林惊讶,举眼视之,果与张女娘无差。翰林瞠然,莫知其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是为环顾一堂,目睁口呆。

此时司徒夫妻撑不住哈哈大笑。十三弯腰屈背,两手握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满堂老妈、奶娘、丫鬟们,也有笑岔了气,伏着桌儿的,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上来替他搬去东西的,哄然一堂。翰林益摸不着头脑,哑口无言。

司徒笑道:"老夫刚才说的实话来。这女娘非仙非鬼,俺家养育之贾氏,名春云,与女儿为伴,薄有才貌。老夫念贤婿独处花园,不免龃龉,且念寂寥,欲先送此贾娘,要为媵侍。

贤郎少辈居中用事,戏谑使贤郎堕他圈中,三疑四惑,弄了几天。老夫若不说明,无以解贤郎之猜疑,多是老夫之过了呢。"十三陪笑道:"仙娥相迎,我所媒的。张娘夜至,我所媒的。杨兄将恩作仇,倒也怒目疾视,宁不愧的?"翰林如梦初醒,起身拜谢道:"岳丈如是原眷,周京这般欺冒,极为大骇呢。"十三道:"弟非欺冒,自在欺冒之发踪指示者也。兄勿怨我。"翰林道:"十三兄如不立帜,谁复作诵?"十三道:"圣人有言,出乎你者反乎你。兄自思之。兄欺何人乎?以男而尚为假女,以人而独不为假仙假鬼乎么?"翰林刚才大觉,道:"我尚在梦中了。"司徒夫妻复大噱。

翰林方才大喜,顾谓春云道:"将事其人,先欺其人,可是妇人之道么?"春云敛祚道:"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也。"翰林道:"自古强将无弱卒,其将不亦可知乎?昔神女朝为云,暮为雨,襄王见云见雨,惟以神女知之。今春娘昨为仙,今为鬼,但当遇仙遇鬼,惟以春娘知之。正是古今同一轨的。"满座皆大笑。于是摆上肴膳、果酒,尽日乃罢。

翰林将归,春云秉烛前导,自是服侍花园,百般乖觉,又十分谨慎。翰林情爱日笃,晷刻不离左右。

有话即长,无辞即短。光阴荏苒,已属仲秋。翰林正拟上表归觐,奉孝廉夫妻还京,以成郑小姐亲迎的礼。一日,忽然边报骤至,矿民内应,辽兵深入,侵掠边境,失势浩大。星马日至,翰廷汹惧,谋欲兴兵征讨,互相推诿,莫有正论。

翰林学士杨少游出班奏道:"辽兵为患,今为久矣,不可不大兴征伐,屠至巢穴,永除后虞。矿民是我赤子,不过一时的不堪繁役,民生日困,边衅渐开,以至于此。今宜罢其繁役,一番下旨宣谕朝廷之德意,发仓赈济,自为镇安,不为边忧。臣愿奉圣教,布宣德化,归顺其心,辽兵自然退去。不有兴兵骚扰。伏惟圣裁。"天子准奏,龙颜大悦道:"谕以你妙然文臣,有此深猷宏略,朕甚嘉尚。虽然宣谕,不可独出边境,以示草率。"即日升拜杨少游为御史大夫,兼宣谕使;升大将廖钢为兵马团练使,领三千兵马为后队护行,不日上程。

翰林受命谢恩,回至花园,拜告司徒。司徒兴叹道:"国家有事,臣子分义,只当蹋蹶,不有其身。今贤婿以妙年文僚,受此重任,不避虎狼之穴,可以饮敬。但老怀分张,自不胜悒悒的了。"崔夫人登时眼圈红了,落下泪来,道:"自迎到翰林以来,夫妻二人依靠为命。今为远出边疆,那里放得心来?吉人天相,自然是建功立业,万代荣华。但女儿亲事差迟,无有期会,可不是不遂心愿?为娘的自不已恋恋的呢。"御史站起身,复坐,欠身道:"王灵攸暨,不当言私。不过是矿民役繁自乱,以致绎骚。今宣德意,罢其矿税,必当自安。矿民安,则辽兵不足忧矣,但一年半载,迟速不可预定。愿夫人自重。"春娘在夫人座下,只自两脸飞红,不敢即声。

御史不以为顾,定以明天发程。

次日,天子御文华殿,文武百官朝贺毕,下旨御史杨少游上殿进前,钦赐御酒三杯,谕道:"边阃事务,一依卿从便用事。安民讨贼,务要建功立业,式遄其归。"少游领命,奏道:"圣德如天,臣虽一介书生,鼠窍小丑,不劳圣念,臣当竭力。"退朝,直出都门。满朝文武,无有不出送都门遣别,御史一一把酒相谢。

郑十三远远到来,依依临别。御史道:"多劳周京兄特地相送。惟愿兄长陪侍岳丈、岳母,照管花园,若弟在时。"十三道:"这个自然。"乃与各相慰勉而别。

于是三声炮响,征旆悠悠,车马之壮,威仪之盛,自不必论。大将军廖钢,自然选了将佐,练束兵马,一路上军容整肃。

御史行了几日,到了洛阳,满城官员出城迎接。御史一一接过,先使人往天津桥,探问桂蟾月。家僮归告道:"桂娘重门深锁,寂无人影。访问邻舍,俱言:桂娘自今春杜门谢客,有时公子王孙来闹门外,桂娘自言出家,换着女道士之服,乘夜出门,今不知所在处。屡访同言,也是确信的。"御史怊怅叹服,遂题一诗于壁上。诗云:雨过天津柳色新,风光宛似去时春。

可怜玉郎重来地,不见当垆劝酒人。

题罢,一宿无话。

次日登程,行了月余,到了边境。矿民相聚,望见御史威仪,莫不赞叹,举杯向化之心。御史见了府尹,宣布圣化,尽罢矿役,出榜揭晓,发仓赈济。其揭示云:钦差御史大夫、兼宣谕使、原任翰林学士杨为出榜揭晓事:盖万物自生自新,而天地之涵养不息。虽或自陷自覆,而天地之栽培犹然。凡我黎民,多因矿税繁兴,征调四出,民生日困,边衅渐开。朝廷用是悯怜,一民不得其所,尚且圣世之不忍,况几万生灵,总是国家之赤子,岂不欲使安土乐业。自今悉罢矿役。积欠逋税者,并令荡涤。饥寒贫穷者,丞为赈调。

凡有迫于繁役而过失者,俱使赦宥。咸与惟新,以颂圣明之德意。如或执迷不悟,外寇相连,自陷重辜,大兵一临,玉石俱焚,尽为齑粉,悔无及矣。先申告示,想宜知悉。

于是矿民咸聚视谕,匍匍前来,俱称死罪。往往有年老扶杖者,以手加额,相贺道:"不意今日复睹圣天子德仪,一朝归化。"辽兵原来无兴兵犯境之心,只为矿民思乱绎骚,相聚剽掠,见矿民向化自安,辽兵亦归剿穴,更无兴闹侵边之举。

御史与团练使,同为屯兵营扎,留了一月,慰抚矿民,安土归农。上表奏明,朝廷遂设屯兵备御,将为撤兵复路。满城文武俱来参候饯别,御史各各慰安,一路回程。廖将军严束队旅,所过秋毫不犯,百姓无不壶浆迎送。旌旗耀日,刀枪如霜,自不必说。

一日,行至延安府。御史驱驰原隰,早定馆舍,暂为倚忱。

忽有一个书生,便衣进前。御史惊起看时,眉分春山,眼如秋水,潘岳之风采,年可十五六。御史问道:"兄长曾无夙契,今赐贲顾,有何所教?愿闻高姓大名。"那书生再拜躬身道:"学生姓狄,名伯鸾。北方之人,生于遐陬,学术空疏,书剑无成。愿得一侍大人君子,以托终身之事,自效鸡鸣狗吠之诚。今闻大人德量海涵,不远千里,敢蹑车尘,不嫌自荐,唐突进见。今蒙圣德,不以遐陋而疏弃,款赐包容,自幸已有托身之所也。"御史一见其颜,已先情投意合,答礼道:"在下尘臼中人,尚不遇良朋硕友,谈情话心。今荷狄兄远访于道次,一对清范,自不觉清如潭水,味似醇醪,令人未饮,已先心醉。"狄生不胜感谢,谦让一回。自此同在一处,行则并镳,止则同榻,须臾不舍。

狄生心透识远,语言爽利,志气不俗。御史日兴契合,狄生虽无倚马之才,唱和词章,御史随景题咏,必兴诵喻,狄生随句达意,无不中节。御史尤为奇道,道:"狄兄虽无七步成诗,藻识明澈。昔白乐天,喜有解诗媪。今我得狄兄,解诗友呢。"狄生亦笑。

一日,行至宜阳,洛阳将近。狄生告道:"自此无远,有亲戚婶姑,暂且分路,找寻访见也。趋明天追会洛阳馆舍了。"御史虽甚怅然,不能挽止,便道:"狄兄无违约期。"狄生应答,坐下自己牲口,独先扬鞭而去。

且说御史分送狄伯鸾,自如失侣之雁,独行无聊。及至洛阳,府尹、文武官员迎来候谒,俱道矿氏招安,辽衅自息,赞叹御史洪福,设宴接风。御史一一接应,各自散去。

不觉西日已暮,独依靠背,自言自语道:"桂娘消息,今又杳然。复见之期,将在何日?"不胜悒悒不乐。走堂的进来,掌灯起来。御史遂拿笔砚,将欲复题虚伫之诗,忽然一个道士,皂袍草履,登堂进前,请了道路之安。御史纵目视之,非别人,即是桂娘子。

御史惊喜欲狂,握手促膝道:"桂娘自何而来?"蟾月道:"自从当日,大爷分手之后,杜门谢病,不与外人相接。楼上诸公子,日至门外,吆喝惹闹。最中张公子仗他吏部之势,言辞悖丑,多率狠仆,将欲劫逼。妾身无奈,乘夜变服逃避,寄身于尼院、道观之间。首者,得闻大爷奉旨过此,题了'不见垆头劝酒人'之句,于心感激。多般伺探,闻知大爷别后事情,有兴妾教谕者,请道其概罢。"御史道:"有难仓卒尽道,一自奉命远出,三月道上,一无可意。曾到延安府,遇一知己之友,行则同镳,食则同桌,夜与一榻,颇慰寂寞了。"蟾月道:"大爷许心之友,可知超世的仙类。果是姓甚名谁,今在哪里?"御史道:"行至宜阳,云是亲戚找访,约以洛阳更会。定知今夜不至,必然明天到来。姓狄,名伯鸾,年与我同庚。潘岳之风采,杜牧之气象。与之同榻,自不免薰莸之同器呢。桂娘如一见过,可知此言之不谬奖呢。"蟾月道:"大爷吹嘘之奖,得不太过么?"御史道:"说人容貌,倒不如模画丹青。丹青尚云七分,况以言辞传道,多不及丹青者乎。其超越之风韵,尚不能道一一了。"桂娘只为微笑,乃说别后事情,道途闲话,便不知更鼓三打了。

御史复把桂娘之手,欣然一笑道:"佳人重逢,一刻千金,岂非今宵实是题语乎?"蟾月道:"大爷垂眷贱妾,如此恋恋,妾虽碎骨靡身,岂敢忘之。但嫌疑之际,与昔无异。愿伏大爷俯察妾身之至情。"御史道:"桂娘之心,坚如金石,我所知的。宁有区区之嫌疑呢?"蟾月道:"非谓大爷之不信。女子事君子之道,固如是了。而今大爷,旅馆残灯,不免寂寞。妾当以绝艳之娥,为大爷一夜之侍矣。"御史笑道:"观于海者难为水。洛阳粉黛,我已三见。"蟾月道:"大爷无为小觑,试看他出世之标,不比妾身的庸陋。"乃出外一杯茶时,同一美女花隐柳遮的进来,坐于烛影之下。

御史举眼一看,端的是梳云掠月,肤洁端明,与桂娘可以上下。御史大为惊异,定睛熟视,略有些面善,那里见过的,一时想不起来,便开言问道:"娘子姓甚,年几?"美人敛膝对道:"妾身早失父母,姓与年纪都不记了。"御史听其声音,尤为诧异,复问道:"我今三过洛阳,娘子实与面善。娘子亦曾记那里看我的了么?"美人笑道:"倘或于路上瞻望呢?"御史闻"路上瞻望",复近前熟视,也非别人,直与狄生二而一也。又问道:"娘子得与狄伯鸾为什么亲戚么?"美人笑而不言。第十一回金銮直庐学士吹箫 蓬莱别殿宫娥请诗

且说烛影之下,御史看了美人好是面善,一时只想不起来,看他秀丽之色,与狄生一而二也,问道:"娘子与狄生伯鸾,为什么亲戚么?"美人笑而不答。蟾月撑不住大笑道:"此是狄惊鸿。妾前已曾许月下之姥于大老爷,老爷倘或忘之。"御史道:"然则娘子与伯鸾为兄妹么?"惊鸿敛衽笑道:"妾是狄伯鸾。妾本河北人,与桂娘为中表姊妹。自幼同室,情同一身。常以同事一人,祝天共誓。桂娘得侍相公之后,千里寄信。妾窃想:单身女儿,莫能致身于千里之外。自为男装,蹑大人车尘之后,唐突候谒于旅馆。蒙相公之错爱,中心感激,天高地厚。初见欺瞒之罪,自所甘受。"御史大笑道:"我尚大梦中呢。"乃与促膝相语。

惊鸿复站起身,坐下,复道:"妾之衷曲,不敢不达。妾本良家女,僻居天涯,无以睹大人君子,以托终身之事。自属于青楼,公子王孙日与相接,锦衣玉食,口饫身厌,终非遂愿。桂娘亲爱之心,千里相照。今遂生平之愿,倘蒙大德君子,不以鄙卑而弃之,许以一枝之栖,使妾身居于箕帚末,得与桂娘同居不离,至愿毕矣。大爷深察。"御史大喜道:'我与伯鸾,许以知己。况娘子便是伯鸾者乎!"于是三人环坐进酒谈情,宛如芝兰交秀。

乃至更深,御史凭着酒兴,心怡神荡,欲与狄娘亲爱昵狎。

惊鸿整襟却坐,肃然告道:"妾身既自追蹑于馆舍,今又自荐于中夜,抱绸荐枕,即是分内。妾年今十五,娼楼托身已三年,尚又一点猩红为贱躯自守之证。今虽托身于君子,不能相随而侍中栉。只与桂娘退居岩穴观院之间,以侍君子之不弃。迟速又难预料,嫌疑之际,圣人尚所慎之,况如贱妾者乎?伏愿大人谅恕至情,怜恤衷曲,以开后日再侍别嫌之路罢。"说毕,复有卓然不可犯之像。

御史听了,一如桂娘之明决,尤为叹服,只为熟视蟾月。

蟾月微笑不言,御史无奈,笑道:"真与桂娘不谋同心。但狄娘与我,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凡几日了,尚独今夜欲舍我何之?"惊鸿道:"岂取他之,只与桂娘同侍榻下。"御史不胜亲爱,重新对酌,各自安寝。

次日,天未明亮,桂、狄两娘,先自起身,整了衣襟。惊鸿告道:"妾之情曲,大爷业已察谅。天若大亮,府尹、县官,自当候谒。车骑将启,耳目烦闹,恐多妨碍。妾与桂娘先自告退,后日自有进身之日。惟愿大大,霜天雾地,千万自重,是妾等之望。"御史道:"两娘亦各自爱,吾亦有相邀之日矣。"于是两娘各变衣巾,飘然出门。

御史不胜怊怅,依依望远,只自起身盥洗毕,满城文武齐来参候,御史一一接应,自不必细述。过了朝膳,三声炮响,幔帷启程。说不尽旌旗飘扬,蓕戟森罗,一种闹闹咽咽。行至几日,还到京城。

御史使廖将军扎驻军马于城外,即诣金阙,后命谢恩,山呼万岁。龙颜大喜,即命上殿进前,亲赐御酒三杯。慰过毕,下旨道:"卿以青年翰院之臣,千里奉旨,不有兵刃,得使乱民底定,凶丑退伏。实国家之幸,万世之功。朕甚嘉乃。"御史伏地道:"臣蒙皇上满福,幸不偾事,臣何功有之?"皇爷慰谕,升拜御史为文华殿大学士,仍带翰林之职,赐黄金三千两,彩缎五十区,拜瘳钢为兵部兵马使,赐白金千两,彩缎三十匹。又命锦衣卫杀牛宰羊,犒赏三千军马。

分赐毕,学士复下阶谢恩。退朝,直到郑府,先拜司徒及崔夫人,请了别后之安。司徒大悦,握手相慰道:"贤婿真文武全才,国家柱石,岂徒老夫私心之喜。"学士答道:"总是皇命攸暨,学士何有?今蒙皇爷误恩,加秩宠赐,不胜渐悚。"崔夫人喜极含泪,眼圈飞红,道:"贤婿渺然一身,远赴虎狼之穴,老心如碎。曾未三朝,奏岂而还。宠遇加倍,赏贲隆重。一门荣耀,老怀益复欣悦,不知为喻。"学士躬身对道:"自别膝下之后,玉体天和,福星所照,遐祝无比了。"崔夫人已预备下丰膳美斋,一时摆上,酌酒接风。

此时郑云镐已来,一同欢喜。酒过三巡,食供两套。当直的报道:"谢少傅、叶学士、王学士、狄尚书暖轿俱已到门外了。"学士忙起身出外,下阶迎上堂来。各各慰安,莫不赞叹隆功大业,学士只为辞谢。继又文武诸员次第来访,自然是热热闹闹,忙乱几天,不必细述。

自后皇爷宠遇日隆,召接频繁。一日,学士就直金銮殿,皇父引接赐座,讨论古今帝王治乱,君臣际遇。

皇爷问道:"帝王治规,当以何时为盛?可法者在何时?"学士对道:"三代吁腐之治,尚矣难效。成康之治,又不敢论。汉之文、宣,虽云少康,政尚文法,用律太过,非可效则。唐之贞观,实多可法。太宗尝谓群臣曰:'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人难兼备,朕尝取其所长,去其所短。贤者敬之,不肖者怜之。'此固盛德之可法。以房、杜为相,直臣如魏徵,而外虽苦之,内实优容,从谏如流。重以文学之士虞世南、褚遂良等佐之。文明之治,最称贞观。俱是后世帝王之可法也。"龙颜大悦道:"卿言良是。"又问道:"文章诗词之最优,帝王何如,其他熟最么?"学士对道:"汉、魏帝王之诗,如汉高祖《大风歌》,魏太祖'月明星稀'之句,范围宏大。晋朝之谢灵运、陶渊明,最其表着。唐之李太白、杜子美,得诗家之正宗。至于国朝,如李攀龙、李梦阳诸人,能得盛唐口气者也。"天子称善,又问道:"君臣际遇,当以何时为称?"学士复对道:"治世贤臣,无不得君。如昭烈帝时,诸葛亮鱼水之契;宋太祖时,赵普雪夜之访。君臣知心,莫如此二代也"皇爷喜道:"朕于此有得兼二者。卿之文章,可以上下于李、杜。寡人际遇,又不让鱼水。岂非可喜乎?"学士俯伏谦让不敢。皇爷命赐酒膳。

及至夜深,退出直庐。时铜漏催滴,月色明亮。学士着酒醺,凭栏遐想,豪兴自适。忽闻一声洞箫,引风入耳,音韵清绝,回超尘俗。

学士不胜诧异,又复欢喜,更令进酒,连到数觥。遂将匣中玉箫吹来,其声直干云霄,星汉倾泻,彩云四起。忽见青鹤一只,飞来庭中,舞翮翩跹。院吏皂隶,莫不神异叫奇,以为王子晋现生,齐声喝彩。

你道先时箫声自何而来?原来世宗皇帝张皇后诞下一位公主,下适驸马都尉李世迪。公主素有夙德,一日梦见神女,曾一颗明珠。公主受而吞下,乃生一女,真是生得胭脂染成,玉粉炷来。三岁,公主弃世。穆宗李皇后极为悲怜,取以入宫,养育为女,赐爵号兰阳公主,实为御妹。公主及长,德仪夙就,又言谈爽明,心机深细。又是文墨音乐,针黹刺绣,无有不精通。太后钟爱,如同掌上明珠。

时上林苑太液也中得一古玉箫,外雕龙纹,极其精妙。天子出给乐府,令乐工吹来,绝不出声,属他无用。一日,兰阳梦一神女,自天上翩翩下来,命指玉箫,自吹一曲,教兰阳九成之曲,节奏神妙。公主觉来,大为他异,取玉箫吹一吹,其声清绝,直干云霄,太后、皇爷大为奇异,乃改名公主为箫和。

公主每月明之夜,凭栏吹箫起来,睡鹊、乳燕一时飞下庭前,群鹤起舞翩翩,宫商自叶。太后喜的不胜,尝对皇爷道:"古之秦穆公女弄玉,善吹玉箫。今兰阳妙调,禽鸟飞舞,多胜弄玉几倍。必有如箫史,然后方可下嫁"是夜公主见月色如昼,便上蓬莱殿东楼上,吹来韶箫一曲,庭鹤又来对舞,到极调叫。俄而一曲箫声,又自金銮殿和风飞来,暗合于公主之箫,庭中一双青鹤忽然飞向翰林院而去。宫娥无不异之。

后日太后异而广询,知前夜吹箫,便是大学士杨少游,夜深醉醺,乘兴吹来,苑鹤一双,飞去舞下,大为奇异。一日,言于皇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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