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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30 05: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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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宇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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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游戏

人间游戏试读:

最亲密的,最陌生的,最凶残的第一章被遗忘的,世人所不知失意的刑警夏晓波、刚回国的心理学专家邵长歌、长发飘飘的入殓师王栋,分离七年后的首次聚会。天台上的巨人观女尸被发现,还有被遗忘的少女林珑,她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巨人观(bloated cadaver/giant cadaver),是一种尸体现象。本就寄生于人体的腐败细胞失去了人体免疫系统的控制,开始疯狂繁殖起来。这些数量惊人的腐败细菌会产生绿色的气体,充盈在人体内,使得尸体如同充气的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1 .我叫夏晓波,是一名刑警。或者,应该说当时是一名刑警。我毕业于苏门大学政法学院,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加入警队。因为犯罪心理学在当时比较火,很多分管刑侦的领导都认为,这一看起来高大上的学科,将给刑事侦查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在这个专业里有着不错成绩与建树的我被海城公安局相中,直接进了海城市局刑侦支队技术中队。遗憾的是,我们这一专业出身的科班刑警,在实际办案中,普遍出现了眼高手低的情况。深究起来,其实也不能怪我们。犯罪心理学这一西方学科,所有结论的采集样本都是来自西方的罪犯。于是,我与我的一干同学,处境都很尴尬,成了市局老刑警们最喜欢在茶前饭后调侃的笑资。2006年,我报名参加司法考试。是的,我想离开警队了。尽管从警一度是我的理想,披上警服的第一天,我也热泪盈眶。但收入不高,工作强度大,社会的不认可等各种原因,令我想要放弃初心了。海城巨人观女尸案发生的前一个星期,刑警队体检。我们的副大队长被检出了脑癌,晚期。医生一本正经对着当时跟着过去的几个刑警说道:“身体是自己的,你们作息不正常,经常熬夜,被癌症盯上,是你们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同袍们为了这方热土的安宁而耗空身躯,只是我们咎由自取?所以,通过司法考试,拿个律师证,离开警队,就是我在当时唯一的想法。巨人观女尸案中,受害女尸被发现时,最初被认定为自杀。死者叫顾琴,25岁,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进入海城大学任教。她生前一直在发一些关于被抑郁症困扰的微博,被害前也给家人、好友们发了一些明显有着自杀意向的短信。她失踪的那几天里,大学城派出所的同事进入她的宿舍,在里面发现了厚厚一沓遗书。“或许,她找了个安静到活着的人们都不可能抵达的地方,过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去了。”派出所的同事这么文绉绉地说道。也就是那几天,女教师宿舍楼里总有人给宿管反映自来水里有怪味。正好那段时间市自来水公司在进行系统升级,校方没有把女教师们的反映当回事。到后来,水就不单单是口感不好了,还散发出一股恶臭。宿管寻思着,不会是有什么老鼠之类的死在楼顶的水箱里了吧?这才通知了水电工上去看看,还叮嘱了如果真是那样,清理掉就行了,千万不能声张。水电工上去后却发现水箱盖怎么都打不开。他折腾了一下午,最后直接用锤子将水箱盖砸开。然后就在水箱里发现已经肿胀的女性尸体,吓到腿软。接警的还是大学城派出所的同事们,现场的初步勘查报告,认定的结果依旧是自杀。也是因为有人死亡,这勘查报告不能马虎。所以,派出所就打电话给市局要法医。我们刑警大队当时的李俊大队长,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离开警队,所以平时很少派案子给我跟。巨人观女尸案,我之所以成为专案组成员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最初该案件被认定为自杀,李大队的本意只是安排我开车载法医杨琦过去瞅瞅罢了。我和杨琦抵达海城大学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停好车,等派出所同事来领我们去现场的那会儿,我寻思着高中的死党邵长歌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说自己从美国拿到文凭,回海城大学教书了。于是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邵长歌接到我的电话很激动似的,寒暄了几句,要我去他家。他家自祖父辈起就是书香门第,在大学城附近有一幢小洋楼。我想着这趟现场应该也出不了太久,就应允了下来。长歌在电话那头笑着说道:“那我还叫上王栋吧!他这几天好像挺闲的。”巨人观(bloated cadaver/giant cadaver),是一种尸体现象。本就寄生于人体的腐败细菌失去了人体免疫系统的控制,开始疯狂繁殖起来。这些数量惊人的腐败细菌会产生绿色的气体,充盈在人体内,使得尸体如同充气的气球一般膨胀起来。当日那起海城大学巨人观女尸案,就是很典型的溺水死者尸体出现腐败巨人观的案例。死者应该是自己爬入了水箱,从水箱内部将盖子合拢并上了一把铁链锁。锁的钥匙,被提前赶到现场的民警们发现,与死者的手机钱包等物品放在一起,整齐地摆放在水箱下方的一个小台阶上。“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想的,她进去的时候,水箱里的水不一定是满的,甚至还可能是站在水里,自己将盖子盖上。在那么一个又黑又安静的封闭空间里完成这么一系列动作,我们大老爷们儿寻思着都会心里发毛,更别说这么个年轻姑娘……”大学城派出所的同事在接到我们后,这么说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跟在他们身后上了那个弥漫着恶臭的天台。尸体已经被消防队的战士们打捞了上来,搁在天台另一边的一个浅蓝色尸袋里。我皱着眉,没有过去,害怕尸体出现尸爆。要知道这种高度腐败与肿胀的尸体一旦尸爆,那些黏糊糊散发着恶臭的东西会溅得到处都是。杨琦却躲不过,她是法医,本职工作就是与死者打交道。她戴上口罩袖套,冲我摇了摇头,提着箱子就要上去。“要不……”我在她身后叫住了她:“要不我先闪吧。”“赶着去你同学家吧?”杨琦回头问道。“嗯!”杨琦微微笑了:“去吧,反正你这趟也只是陪我过来,没有你啥事。”我点头,将车钥匙留给了她,往楼下走去。这栋女教师宿舍楼里住的人并不多,但也不少。在楼下抬头看那些随风飞舞着的衣裤,就大致能判断出人数。而在这个刚刚拉开帷幕的夜晚,整幢楼却如同暗影中狰狞的魔王一般,没有一丝光亮溢出。我笑了笑,这些可怜的女教师,这会儿应该都如同逃离地狱一般,离开了这栋宿舍楼吧。她们应该在不断地呕吐,一直呕吐到嗓子眼发苦。她们也应该在不断洗刷,洗刷到毛孔深处不再有之前路过的液体。是的,那位死在水箱里的女人,将自己消失的生命用另一种方式渗透到了其他女教师的身体里。她的灵魂溶解于水箱中本该干净的液体之中,接着,那液体顺着水管,经历茶杯、淋浴头、脸盆,去到了另一群女人的肠胃,也浇灌到了她们光滑的皮肤与丝丝缕缕的发丝深处。想到这些,我加快了脚步,朝着海城大学外面走去。所幸有风,宛如能够吹散我身上那来自案件现场的微小恶臭因子。我突然觉得很失落,为自己当时才26岁本应该美好的时光,却因为职业而无法逃避阴暗世界的侵袭而悲哀。从警,究竟为了什么呢?我越发迷惘了。. 2 .邵长歌打小就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孩,他与他的家人都好像天生带着一种独特的高贵气质,令与之接触者自惭形秽。20世纪那段疯狂的年代里,诸多老知识分子家都被打砸,他家那幢小洋楼却没事。甚至还有海城大学的学生们自发组成护卫队,在他家小院外守护。也是因为那年代里的一些事,令邵长歌的爷爷——原海城大学校长邵树人先生心生凉意。七年前,他们全家移民去了美国。而当时在海城大学心理学专业读大一的长歌,也拿到了海外某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离开了这座城市。所以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潜意识里,总觉得邵长歌这么个家伙,本就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与我们这些人相识为伍,只是命运的错笔罢了,之后,命运又连忙更正了。院子外的铁门没有被带拢,我伸手推开,能听到“吱吱”的声响。紧接着,我便看到了长歌,七年没见过的长歌。他手里握着一把长扫帚,正在将院里的落叶收拢,倒进垃圾桶。他的身材依旧修长,有着棱角的肩背说明他保持着长期且良好的锻炼习惯。“你来了。”他扭头,冲我微笑。“我先看看你准备了一些什么吃的,肚子饿死了。”我边说着,边大步走向院子里摆放着的长桌,上面有着几个饭盒,应该是他为今晚的聚会特意叫来的好吃的。长歌耸肩,将最后一点落叶倒入它们要被埋葬的地方。他放下扫帚,弯腰在一旁的水龙头处洗手。接着,他抬头往大门处望去:“嘿!你俩是约好了的吧?晓波刚进门还没有两分钟,你这家伙就到了。”说完这话,他大步向前,迎上了刚从车里钻出来的王栋。我也转身了,没再去计较桌上有着什么。一把搭上长歌肩膀的那个扎着马尾、毛发比较旺盛的大块头,正是我们高中三个死党中的另外一个——王栋。只是,大学毕业后的他,进了殡仪馆上班。而我是刑警,刀尖上的职业。所以,彼此都很忌讳过多的联系。那天晚上,王栋最为激动,他说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还说自己在我们三个人里是最笨的,所以考不上好大学,学了个现代殡仪专业,想着就业竞争压力不会太大。谁知道现在的工作,却是每天和死人打交道。是的,王栋——这么个高大的小伙,却是一个入殓师。他每天的日常,就是给死去的人们收拾最后的模样。也因为这么个职业,他过得越来越边缘化,甚至家人都与他渐行渐远。最终,能够听他说话的人,似乎只有已经逝去的亡者。听他说起这些,我不自觉地将手往鼻子上摸了摸。那一瞬间,我仿佛又闻到了之前那具巨人观女尸的恶臭。长歌歪头看看我,目光的焦点集中在我放在鼻子上的手指上。我知道他在美国学的是什么,一个如他一般的心理学家,总是会习惯性地观察身边人的细微动作,去分析身边人心中所想。我冲他瞪眼:“盯着你晓波哥干吗?”长歌笑了:“你这趟出警,是顾琴自杀的事吧?我听说了,现场味道挺大。而你在听王栋说起尸体时皱了皱眉,应该是不自觉地感觉再次闻到了尸臭味。实际上,就算你身上真还遗留着尸臭味,也已经少到我们人类的嗅觉无法捕捉到的程度了。所以,扰乱你的,只是你潜意识里对于之前现场气味的记忆而已。”“还要你教吗?”我假装生气对他呵道,“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犯罪学,我们也有心理课程,也有学微表情这些。嘿嘿,所以,这里能看透别人的,不只你一个人。”“那……难不成我在这变成小透明,你们两位瞅着我就是一个裸男了?”王栋一本正经地说道。“也不尽然,你还有毛发。”长歌扭头冲他笑着说道。“对了,长歌,你为什么回来啊?”王栋问道。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捕捉到长歌的一个细小动作,他很突然且有点匆忙地将本来自然垂下放在椅子上的双手抬了起来,环抱到了胸前。他有不安全感?职业习惯驱使我故意扭头望向一旁问话的王栋,但余光却集中在长歌身上。他那环抱到胸前的双手明显紧张,手掌和手指全部被他收拢到了手臂与躯干接触的缝隙里。他不但有不安全感,还想隐瞒什么。“就是不习惯美国的生活,想回来待着而已。”长歌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很无意地扭头望了望围墙外的世界。他是在说谎,但是,这谎言背后,或许不过是属于他家庭或是人生里某些不便言语的事由而已。我并没有深究,望了望围墙另一边那栋如同城堡般的旧楼房,那里是海城市精神病院的旧院区,里面是不是还有精神病患待着,就不得而知了。长歌那环抱的双手放下了,继续说道:“海城大学的心理救助中心一直都做得不好,不能真正为大学生们提供帮助。所以我这趟回来,就是接管这个救助中心。之后上哪些课,或者要不要带班,都等学校安排就是。”就在这时,我猛地想到了什么,并回过头来,望向长歌:“咦,之前你不是说起了今天这起命案里死者的名字吗,你认识她?”长歌点头,伸出手将桌子上的饭盒一个个打开:“不但认识,还有过一些接触。我回国是飞的北京,那些天她正好被学校派去北京学习。校方抠门,要我和她结伴回海城,那样去机场接送就只需要派一次车。不过,我也就只是那一两天和她有交道。回学校这一个多月里,就再也没有什么接触。”“哦!你是和她一起回的海城。”我点了点头,“之前我看了她的相片,这个顾琴长得还挺漂亮的。遇到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你一个光棍回到离开已经七年的城市,孑然一人,却为什么没有多勾搭勾搭人家呢?”长歌抬头:“夏警官,我怎么觉得和你说话也变得累了起来呢?你的这种问话,应该是对被你抓回局里的犯罪嫌疑人说的吧?”我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连忙摇头,帮他将桌上的一次性餐具掏出袋子:“习惯了。难不成,你小子心虚?”“嗯!我心虚。”长歌笑了,从身后地上的冰桶里提出了一个早已倒满红酒,提前醒着酒的玻璃瓶,“我担心这瓶来自法国的红酒,会被你们俩喝个精光。”我和王栋也都笑了……我们都26岁了,青春的尾巴了。我们也都有着彼此不想告人的一面,不再像当日少年时什么都愿意彼此倾诉了。“敬我们分别的七年。”长歌举起了手里的高脚杯。三个酒杯碰到了一起。那晚分开时,长歌叫住了我,他对我招手,示意我走过去说话。我看了一眼站在路边等代驾司机的王栋,转身过去。“晓波,能帮我个忙吗?”长歌搓了搓手,那细长的手指如同有着造物主才有的手艺,又如同具备着某种能够将生死折叠的精巧。我点头。“我想找林珑。”他微微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哦!”我也笑了,“这才是你回来的真正目的吧?”“是吧……”他点头,又顿了顿,“七年前,我将我最爱的姑娘遗失在这座城市里。现在,我想要重新找回她。”. 3 .林珑是个很文静的姑娘,虽然她在高中分文理科之前,和我们也都是同学,但真正和她打交道并不多。她与邵长歌算是青梅竹马,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到高中时期,两人互相对视的眼神中,就已经有着令我们那群当时还懵懂的臭小子羡慕不已的炽热了。况且,林珑很好看,那种越看越好看的好看。她又羞涩,还内敛,似乎是在刻意隐瞒自己的美好。或许,骨子里的她很吝啬,美好不愿展示给世人看,只愿留予长歌一人。我记得,她和长歌都是考入了海城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只是,在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里长歌出国后,林珑好像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说,她本就不怎么与长歌以外的人打交道。她究竟去了哪里?转学或离开了这座城市,也没有谁再问过。第二天早上刚到局里,就和另外五六个队里的同事接到通知开会。走进会议室时,竟然发现分管刑侦的汪局也坐在里面。主持会议的是我们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李俊,他是一个能够将复杂的事说得很简单的人。直接开口,就说要成立海城大学巨人观女尸专案组,调查昨晚发现的那起命案。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自杀吗?”李俊点头,接着又自顾自摇了摇头:“自杀也要查。”“李俊,让杨琦说吧。”汪局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吱声了。李俊是他的爱将,刑侦是一把好手。但放到台面上发个言,主持个会议什么的,明显就不是他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汉子的强项了。杨琦站了起来。她将手上一沓厚厚的纸挥了一下:“派出所的报告和我的初步尸检报告都出来了,你们面前都放了一份。指向死者顾琴是自杀的证据有不少,指向是他杀的目前就只有这么一点。”她环视了大伙一圈:“我们清理掉水箱里的水后,在里面发现了这个。”她举起了一个小塑料袋,塑料袋里有着一颗硬币大小的纽扣,纽扣上,还有一截缠绕在一起的白色细线:“这不是顾琴身上掉下的,也不像是在水箱里浸泡了很多天的。”“所以,你怀疑这个就是凶手遗留下来的物件?”另一位同事放下了手里的案件分析报告说道。“是!”杨琦点头。那同事笑了:“有点牵强,不是每一个案件都必须像推理小说一样。”李俊打断了他:“杨琦少说了一点。”他站了起来:“你们见过淹死的鱼吗?”“你的意思是顾琴会游泳?”那位同事反问。李俊:“不但会游泳,她高中的时候,还参加过全国高中生运动会的游泳项目,得过名次。一个有着国家二级运动员资质的擅长游泳者,她选择的自杀方式会是溺亡吗?”“也不好说。”我插嘴了,“国外也有过个别运动员选择用自己的专业方式来结束生命的案例。况且,顾琴将自己困死在密闭空间里的死法,本就有着对自己某种类似于惩罚的暗示意义。那么,她特意选择溺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李俊点头,正要开口。汪局却说话了:“各位,目前我们并不是开辩论会。要拼口才,检察院随便拉一个同志过来,都能说得你们哑口无言。海城大学巨人观女尸案是命案,是命案我们就必须查。最终查出来确实只是自杀固然很好,但如果真是他杀呢?那么,在座的各位就乐意凶手因为我们的武断,而逍遥法外吗?”“查!”他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你们在座的这几个人本周就不要干别的了,给我当一起谋杀案来查。”走出会议室后我才听说,市局之所以这么重视这起案件,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今天早上的《海城早报》发了个整版报道了这起案件。坊间对死者顾琴这异常诡异的自杀手法颇为震惊,甚至编出了好几个阴森恐怖的小道故事。所以,市局通知了媒体,会在一周后开个新闻发布会,对这起案件进行阐述。之所以要一周的时间,却是因为尸体腐烂程度太高,尸检比较麻烦。我将卷宗很认真地看完了,包括那些令人有不适感的尸体照片。可能也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吧,我主观上依旧认为这是一起不折不扣的自杀案,所以,卷宗里的内容,都在我的思维中,被导向了自杀这一结论。我没再深思,将卷宗放入纸袋,转身打开了电脑。这时,我想起了前一晚长歌拜托的事,便发了个邮件给档案科那边的同事,要她们帮我查查林珑。谁知道对方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上周也有同事要她们帮忙查过这个叫作林珑的女人,查出的结果停留在七年前,林珑在海城大学因病休学,具体是什么病就没记载了。“哦!”我在电话这头应着,“那之前是哪个同事要你帮忙查的啊?”“大学城派出所的徐所长。而且,徐所也说了,是他一个海归的姓邵的朋友拜托他查的。”档案科的姑娘回答道。我道谢,心里在骂邵长歌这家伙挺会使唤人,便要挂线。谁知道这时,电话那头的同事扔出了一句:“你们怎么都对这个孤儿感兴趣呢?”我愣了:“你说什么?孤儿?林珑是个孤儿?”“对啊!”档案科的姑娘应着,“所以我们才查不出什么啊,她档案上干净得很,无亲无故。”“那她是谁养大的呢?”我追问道。“孤儿院啊。”对方回答了这句后似乎就没有了耐心,说有点事要处理,直接挂了线。放下电话,我越发纳闷了。如果林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话,那么,当时的孤儿院,正是坐落在邵长歌家那栋小洋楼的隔壁——也就是现在的精神病院旧院区那栋楼才对。难道,林珑和邵长歌打小就是邻居?想到这里,我扭过头。坐在我后排办公的刑警贾兵的媳妇,也是个孤儿。“嘿!你媳妇多大来着?”我冲他问道。贾兵翻白眼:“我媳妇多大关你屁事。”我瞪眼:“和你说正事,你媳妇应该也是二十五六吧?我想问问她当时在孤儿院是不是认识我一个高中的同学。”贾兵咧嘴笑:“我媳妇老实人来着,只认识女的,不认识男的。”我也笑了:“就是个女孩,叫林珑。”“林珑?”贾兵却止住了笑:“我听我媳妇说起过这个人。”“哦。”他的奇怪表情令我意识到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有故事?”贾兵摇摇头:“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你也知道的,说不清楚。要不……”他眼珠转了个圈,“要不今晚你请我们两口子吃个饭,我让我媳妇给你说说这个叫林珑的姑娘某些奇葩的事吧?”“奇葩?”我越发迷糊了,记忆中的林珑不但文静,而且成绩非常好,怎么在贾兵嘴里,就是奇葩了呢?贾兵却站了起来:“晚上就去得闲小院吃川菜吧,我赶着出警,晚上叫我媳妇给你仔细说。”说完这话,他抓起了桌上的大盖帽,朝外面走去。林珑是个孤儿?还是个奇葩?七年前,她在这世界上凭空消失了……而也是七年前,邵长歌离开海城,去了美国。我隐隐觉得,这中间有着某些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我又有了一种莫名预感——邵长歌隐瞒了什么,世人都不知道的。我打给了邵长歌,约了他晚上也去得闲小院。那通电话里,我没说我知道了林珑是个孤儿这事。我想看看,在他听完贾兵的媳妇说完林珑在孤儿院的故事后,会怎么给我解释。第二章被伤害的,曾在心底哼唱白色校服的麋鹿,美好无瑕。曾经的站牌、雨棚都不见了,唯有那条木质长椅安放在时光中。深夜隐约的歌声拨动着邵长歌的心弦,孤儿院里的世界和暗夜中没有灵魂的人间巢穴默然耸立。“青春期”(adolecence)一词来自拉丁语,字面理解是“成长”的意思。心理学家、教育家斯坦利·霍尔在他1904年出版的著作《青春期》里将青春期比作一次狂飙的运动,并认为这个情绪躁动和叛逆的时期里,行为既可以安静内敛,也可以冲动鲁莽。并且,他还勾绘出一条“心志消沉曲线”,这条曲线从11岁开始, 15岁达到高峰,然后逐步回落,直到23岁才趋于稳定。. 4 .长歌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不知道得闲小院的位置,要我去学校接他,我也没推辞。尽管局里的人都很忙碌,但我并不忙碌。所有的忙碌之所以与我无关,因为我早已跳出了自己对自己是个警察的身份认知。我很快就要辞职了……我将车径直开到了海城大学的大礼堂外,邵长歌七年前在这所大学里组建过一个小小的话剧社。可惜的是,刚成立不久的话剧社,因为他的离去又草草陨灭。昨晚在聊起这次回到学校后开始的工作时,他也说了:“不单单是为学校经营好学校的心理救助中心,还想将当年没有完成的工作捡起来重新做完。”这个没有完成的工作,就是话剧社。我并没有走进礼堂,而是站在礼堂门口故意咳了一下。礼堂不小,但是隔音效果很好。所以,我的咳嗽声,让站在台上与人交谈的邵长歌听到了。他扭头,冲我笑了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接着,他和台上另一个穿着水电工服装的男人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朝我这边走来。我点上了一支烟,靠在门槛上,看着他俩。长歌应该是在给水电工布置着什么,他声音不大,但很悦耳。不时,他还会用手比画一二,似乎在勾画着他想要的某个布景。他身边的那男人不时点着头,跟着邵长歌走到了我身边。这时,他朝我望了一眼,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快速暗淡下去,并连忙低头。但他的这一细微动作,被我捕捉到了。因为,他在望向我的那一眼里,目光很明显在我的腿上顿了一下。而这一刻的我,尽管穿着便服,但裤子与鞋并没换下,还是局里发的统一制服。这一细节,令我特意多留意了他几眼。他个子不矮,年岁也应该是二十七八。头发很乱——他没有定期剪头发的习惯。这样,就显得整个人没有精神,不怎么起眼,自然也不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我吐了口烟雾,觉得自己也挺逗的。已经想要离开金色盾牌下的神圣职业,但依旧习惯用这一职业特性看人、揣摩人,似乎也是一种职业病吧。“好,那就麻烦你了。”长歌对水电工微微笑笑,再转身向我,“走吧,领我去你说的这家味道很好的川菜馆吧!”我点头,眼神却跳过长歌,望向他身后那已经转身往另一边走去的男人。他有点弓背,步子不慢,但步伐又有种与他这年龄并不相配的迟钝。“那也是你们学校的吗?”我努了努嘴问道。“谁?”长歌扭头,见我望着他身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明白过来,“哦,你说他啊?学校工程部的。”“叫什么?年纪多大?”我又问道。长歌笑:“晓波,你这几年干刑警,落下的毛病还真不少了。人家只是个弄水电的,姓姚,叫姚沫,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挺有意思?哪方面有意思?”我再次追问。“他挺文艺的。”长歌看了一眼已远去的那男人背影,“书读得不多,但给人感觉挺文艺,尤其是对我这个剧社,有着一种让人觉得很亲切的热衷。”“哦!”我点了点头。姚沫,这名字有点意思。我和邵长歌走进得闲小院时,贾兵和他媳妇已经到了,坐角落里冲我们吆喝。我们上前坐下,互相介绍、寒暄。紧接着,贾兵媳妇就指着长歌笑了,说:“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了你。嘿嘿!我知道你,你应该就是学院街8号里面住的那个男孩。”长歌有点懵了:“你是……”贾兵媳妇继续笑:“你肯定不认识我,嗯!你小时候院子里是不是有过一个木马,那时候你整天坐在那个木马上面晃来晃去,旁边还有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头总抱本书,在给你说着什么。”“是!”长歌点头,“那是我爷爷,他经常给我读书听。”“我住你隔壁。”贾兵媳妇的笑变得有点发涩,她耸了耸肩,“我是个孤儿,就住在学院街9号的那栋福利院里面。天气好的时候,老师会组织我们去楼顶晒被子。那会儿,我们就会趴在栏杆边上伸长脖子,往周围看。可惜的是,在楼顶看到的周围世界,也并不大。不过,经常能看到旁边小洋楼院里的你。”长歌这才明白过来,他微笑了,他的笑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很好看:“对,天气好的时候,我爷爷心情也会很不错,我们俩就会到院里坐着。遗憾的是,我爷爷去年在美国去世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扭头看了我一眼,再又扭头回去:“那你……那你岂不是和林珑一起长大的?”“是啊!而且,我和林珑还住过一个宿舍。一直到她考进了市实验中学高中部,需要住校了,她才搬出去。”贾兵媳妇很认真地答道,“不过,也是她考进高中后,就与我们福利院里的女孩儿们没了来往。我们之后聚会的时候也时不时会说起她,可能在她看来,离开福利院,才是她真正人生的开始。”这女人端起了茶杯,浅抿了一口:“也不能怪她,毕竟,福利院的日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段挺心酸的回忆。”“她很少说起。”邵长歌也收住了笑:“对了,你现在和她还有联系吗?”女人摇头:“没。不单单是我和她没联系,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她之后的经历。但有一点是我们都能够确定的,她不会过得太好。”“为什么?”邵长歌问道。“因为她轴,挺偏执的一个女孩。她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拦得住。而女人啊,太执念了并不好,学不会低头,就会过得艰难。”贾兵媳妇说到这儿,看了身边的丈夫一眼,眼中掠过浓浓情意。“是吗?她挺轴。”邵长歌自言自语一般小声念叨了一句。贾兵举起了菜单:“先点菜吧!这位邵老师不是从国外回来不久吗?有什么忌口没有?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没有?”邵长歌摇头:“我都好。”贾兵笑:“那行,我就先点菜。点好菜,再让我媳妇给你们说说林珑这姑娘的事。之前她给我说过,听得我都有点觉得瘆得慌。”“哦!”长歌应着,扭头望向我,“林珑是个孤儿,但就算是你我这么好的关系,我也没有对你说过。希望你理解。”我点头:“理解啊!所以才没有对你兴师问罪。”“她很好强。”长歌看了一眼窗外,没再说话。窗外,海城的深秋天黑得很早,几片落叶跟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风随意游荡着,路灯微亮。“行了,开始说故事呗!”我看贾兵把菜点好了,连忙催促起来。长歌也扭过头来,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卡座的沙发松软,有着魔力,能够将人吸入其中。“也没贾兵说得那么恐怖,就只是在我……在我们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小事。不过……”女人抬手将鬓角头发捋了捋,犹豫了一下,“不过,也是因为这个事,令我们从那个夜晚开始,都不再敢和林珑打交道。”“嗯!”邵长歌很有礼貌地配合着女人的故事应着,示意继续。“我和林珑同年,当时我们都刚进初中。不过林珑成绩好,考进了市实验中学。而我们,都只是在附近的市六中而已。每天早上,林珑都会比我们早起一个小时,然后去福利院外面的车站等校车接。晚上,也是跟着校车回。那时候开始,她就好像已经是和我们分隔成了两个不同世界的孩子了。虽然她每天晚上还要回到我们那个住着八个孤儿的狭小房间里。”“是的,那三年,我和她都是坐同一班校车。”长歌点头。“初一开学不久吧……好像是,好像是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林珑回来后,心情似乎很好。她拿着自己的饭盒,哼着歌在食堂排队。然后早早地洗漱好,早早地上床坐着。这时,她从她校服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磁带来。”贾兵媳妇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往她身边的丈夫靠了靠。我意识到,这故事的高潮即将来了。“林珑是没有录音机的。我们所有福利院里的孩子,都是没有录音机的。”女人眼神暗淡下来,“我们是孤儿。能够有食物,有住处,本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录音机和印着花花绿绿图案的磁带,对我们来说,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而那一刻,林珑拿出了一盒磁带……”我感觉我身旁长歌的身体往沙发深处越发缩入了。“我们那房间很小,小到没有人能够有秘密。所以,林珑的这盒磁带,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她小心翼翼地将磁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磁带,放到了她的枕头下。当时,她脸上挂着微笑,那微笑甜蜜得好像她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她的这一举动,令我们的宿舍长刘燕看着不舒服了。刘燕大我们几岁,当时已经很高大了,她脾气不太好,总是喜欢数落我们这些年岁小点的半大孩子。那一会儿刘燕板着脸走了过去,一把掀开了林珑的枕头,将那磁带抢了过来,并恶狠狠地质问林珑磁带是哪里来的。”“林珑说磁带是她的同学借给她的。刘燕说不可能,一定是林珑偷的。况且,林珑你也没有录音机,拿着磁带干吗呢?才十二岁的林珑脸色就开始变了,并开始咬嘴唇,要刘燕把磁带还给她。刘燕不答应,坐回到自己床上,说要将磁带交给管教老师。也就在这时,林珑站了起来,那一瞬间、那一刻的林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一把抓起了旁边桌上放着的剪刀,朝着刘燕冲了过去。她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刘燕的头发,那么瘦弱的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神力,将已经和成人一样高大的刘燕按倒在床上,嘴里还喊了一句‘要你还给我,就得还给我’。说完这话,她扬起了手里的剪刀,朝着被她按在床上的刘燕的脑袋刺了下去。”贾兵媳妇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惊恐,仿佛一切还历历在目:“我们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多亏刘燕旁边站着的另外一个女孩反应过来,扯了林珑抓刘燕的那只手一把。刘燕也顺势将头往后一缩,剪刀才没有刺到她头上。不过……”贾兵媳妇端起了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不过床上的枕头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被林珑那一剪刀捅了个对穿,甚至大家还能听到剪刀头刺入床铺木板的声音。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那一剪刀真的扎到刘燕头上的话,那……不敢想。”说完这些,这女人再次摇了摇头:“就是这么个事,也并没有贾兵说得那么恐怖。”“还不恐怖吗?”贾兵一本正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后,爆发出来的力量能够将一个体重远远高于自己的人按倒,并企图杀死。这还不够让人觉得害怕吗?”他脸色一变:“反正不管够不够吓人,晓波你答应请的饭,都得请。也不枉我给这故事埋下的那么多伏笔,并成功勾起了你的兴趣。”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点头:“就这么个故事,便要我请吃饭,真有点坑人。”说这话的同时,我偷偷看了坐在我身旁的邵长歌一眼,他扭过头望向了窗外的萧瑟世界,那里,料峭寒风继续逞着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我捕捉到他的脸色,似乎有点苍白。那个饭局里,邵长歌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整个饭局的气氛压抑、无味。一个多小时后,我俩再次坐回到我的车上,长歌才出声:“晓波,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林珑的故人。”我闷哼了一声,没多说话。因为我知道,之前我们所听到的故事,或许刺中了邵长歌意识深处的某个柔软伤口。作为好友,他不说,我也不该过多询问。“晓波。”他将车窗按了下去,任微凉的秋风掠入车里,“刚才她所说的那盒磁带,是……是……”他声音越发小了,“是我借给她的。而且,那盒磁带里,有着我和她最喜欢的一首歌——Big Big World。”“挺老的歌。”我有点笨拙地搭着话。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安慰开解,我本就不知道他心底为什么悲伤。“知道吗?晓波,我回来四十一天了。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就是为了林珑才回来的。在美国的七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内疚与懊悔,当时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城市?为什么要离开她?我觉得自己就是出卖了上帝的犹大,背叛了承诺的小人。可是,到我终于觉醒,终于回来,回来找她时,却发现我在七年前弄丢的她,如同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了无踪影。而也是从这四十一个日子里的第一个夜晚开始,我耳边似乎会时常响起她哼唱过的这首Big Big World,始终萦绕,不曾停顿。甚至,我可以感觉到,哼唱着这首歌儿的她,近在咫尺……”长歌抬手,在脸上抹了抹什么,“我把她弄丢了,我把我最爱的姑娘弄丢了。一度,我就是她的全部,我就是她的所有,我借给她的一盒在当日的我看来并不是多么贵重的磁带,在她世界里,弥足珍贵。可,我就那么离开了……”他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似乎为了不让我看到他想要抹去的是什么。他并不知道,也是因为他的扭头,让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泪流满面。“晓波,我只是想要知道她现在好不好。能否再次照顾她已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我走后她一个人所走过的这七年的路,是否平坦,抑或艰难。如果……如果此时此刻的她,是安躺在一个如当日我一般深爱着、珍惜着她的人身旁,那,那我也只是想要知道,就满足了。”“噢!我知道了。”我小声嘀咕着。半晌,我又补上了一句:“问题是,你所深爱与珍惜的她,以及曾经你所付出的爱,在目前看来,又真的坚固吗?你邵长歌用离开这座城市,来为你这么崇高的爱画上一个句点,难道又是一段佳话吗?”长歌沉默,后视镜里的他报以苦笑。汽车在秋风依旧萧瑟的城市中穿行,大学城里有着那么那么多的男男女女,在浮华时日背后演绎着属于他们的情感故事。我想,长歌与林珑的故事,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吧。很快,我们就回到了学院路8号。邵长歌的小洋楼近在咫尺,紧挨着的现在已经用作精神病院的那栋老旧且庞大的建筑,有着些许的亮光从它本就不多的窗户扫出。“晓波,以前公交车站就在这个位置。”长歌指了指他家门外的马路边,“实验中学的校车,那时也是在这里接我们上车。”他将车窗完全摇下来,我也识趣地将车停在他所指的位置,迎合着他泛滥的情绪。“我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那天同样是我中学时期的第一天。早早地,我坐上校车,接送的老师说,这里还有另一个学生。于是,校车特意等了她一会儿。接着,我看到车窗外,穿着白色校服的她,急急忙忙地从旁边的福利院里跑了出来。十二岁的她,美好得如同麋鹿,睁着大大的眼睛上车,对所有人说抱歉害大家久等了。接着,她走到了我身边,问我旁边的座位是否有人。得到我的答复后,她微笑坐下,对我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林珑’。”“她是美好无瑕的。”长歌幽幽说道,“从我第一次握上她手时,我就这么认为。”“是吗?”我将手刹放下,和他一样,望向他目光驻足的曾经的车站位置。那里现在没有站牌,也没有雨棚,只有一条木质的长椅安放着。“或许你意识深处所定义的她挺完美,所以,刚才我们所听到的故事里的林珑所展现出来的残暴一面,就被你在此时此刻,用回忆中的美好来覆盖与替代。实际上,这也是心理防御机制中对于本我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的否定手段之一吧?”我缓缓说道。长歌并没有扭头回来,我这话语,也似乎并没有激起他情绪湖面的水纹。他沉默了几秒,继而说道:“晓波,就算我是在用否定机制来对自己进行暗示,又有什么不对呢?故事里的她捍卫的那一盒磁带,所诠释着的,只是对于当日尚小的她与小小的我之间友情的珍惜啊。”我努了努嘴:“长歌,我觉得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个事。”长歌“嗯”了一声。“你所认为的,与她在十二岁那年的初次邂逅。或许,在她而言,可能不是初次的邂逅。从贾兵他媳妇所说的故事中,我们还捕捉到了这么一个信息。那就是……”我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头扭向一边的长歌的表情,还算平静。“林珑很早以前就看到过你。而且,你可能在她的意识世界里,早就是一个如同图腾一般存在着的,象征着美好生活的儿童人设。在她跟着那群和她一样无助的孩子,搂着破烂棉絮到楼顶晒晒的时候,她肯定也和其他女孩一样,趴在栏杆边看着骑木马的你。甚至,我们还可以有这么一个推测——在她与你第一次相识的早晨,对她而言,却早就蕴含着属于幼小孩童的她的更深远意义——你代表着一个世界,一个有着木马摇晃,有着戴金丝边眼镜老者呵护的安全世界……”“晓波。”他打断了我,并回过头来,“我有点累,想早点睡。”说完这话,他便拉开了车门下车,朝那栋小洋楼走去。我讨了个没趣,同时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阴暗灰色。作为朋友我本应该开导他,但嘴贱,换回个这样的场景。“喂!”我冲他喊道。邵长歌回头。“如果再打探到林珑的消息,得你请吃饭咯。”我冲他咧嘴笑。长歌也笑了:“没问题。”我们道别,我发动汽车,朝着前方开去。到街角时,我如同之前长歌还坐在副驾驶位置时一般,朝着那边的后视镜习惯性瞟了一眼。身后那路灯并不明亮的学院路上,似乎有一个夜跑者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将车速放缓,扭头,发现那街道依旧冷清。很奇怪,距离这学院路并不远的海城大学那边,在这个时刻还是热闹得很。而两条街外的这里,却始终冷清。想到这儿,我瞟了一眼邵长歌家隔壁的那栋精神病院的楼房。那里,一度是没有亲人的孤儿们的家园。现在,变成了没有灵魂的人们的巢穴。或许,精神病院本就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愿意靠近的能量,从而导致这以前并没有冷清如此的学院路,变成当下这个模样。我笑了笑,觉得自己也是想得挺多的。城市扩建,周边有着完善配置的住宅群,将这老城区里的居民吸引走了而已……我自顾自地摇头,用手机搜索出了那首Big Big World,并连接到车里的音响。接着,我转动方向盘,离开了学院路。视线前方,海城大学巍然而立。我又闻到了那股子巨人观女尸的味道。我皱了皱眉,将车提速了。……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It’s not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But I do do feel.That I too too will miss you much.Miss you much!……. 6 .离开大学城,我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开到了市局。每个夜晚,市局大楼里总有一两层,整宿都会亮着灯。刚进刑警队时,我也和同事们一样,没日没夜忙碌着。但之后,我在很多前辈们身上,看到了些许悲凉的痕迹。这些痕迹,造就了我对自己这个职业认同感的裂缝。而这裂缝,在这一两年里越来越宽,我也不想将之带拢了。那么,这个深夜的我又是为什么开进市局大院的呢?我笑了,笑容或许有些苦涩。我也知道,这就是惯性。接案子了,就总是觉得有事情没有做完,需要在这里耗着。我摇了摇头,将车停好。上去看看吧!没什么事再走。不得不承认,任何时候,刑警队里都是有事情要忙活的。刚走出六楼的电梯,迎面就撞上了李俊和另外一个也是分到我们巨人观女尸案里的同事。那同事正皱着眉,一抬头看见我从电梯里钻出来,便连忙冲李俊喊道:“李队,晓波不是在吗?能不能让他过去啊。我今晚不写完那个报告,明天会被马指导员骂哭的。”李俊翻白眼:“就你这三角眼的泪腺还能哭?你挤几滴眼泪出来给我见识见识?”那同事连忙咧嘴笑,并对我说道:“晓波,巨人观女尸案里,有条线索需要人去跟下。就是找一老教授问几句话,你给过去一趟呗!”我讪笑,没应。其实,我要辞职的事,队里基本上都知道了,有啥事也都没把我盘算进去。刑侦这活儿,一条线给跟上,就必须同一个人跟到底。所以,李俊他们不给我派活儿,也是这个原因。李俊扭头看我:“晓波,要不你去趟也成。死者顾琴曾经找过海城大学心理救助中心的一个老教授聊过自己的心理问题,那老教授有点死板,说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就是要给来访者保密。好了,想要他过来一趟吧,也不肯来。今晚,十二点的晚班机,老教授要飞南京去参加个什么研讨会。我们磨来磨去,总算答应了让我们送他去机场,路上的那大半个小时,可以就顾琴的事,给聊上一点。”“为什么坐这么晚的飞机呢?”我质疑道。李俊笑了:“海城大学的八个字校训里,头一个字就是俭。你瞅瞅他们学校的老师,胖子都没几个,就可以估摸出学校领导有多么抠门。晚班机便宜啊,能省点,他们就想省点下来。”我也笑了,冲他俩点点头,要了那老教授的地址以及电话号码转身下了楼。老教授姓陈,他并没有住在学校,而是住在老城区的一栋旧楼房里。我径直开到他说的楼下打电话给他,老教授要我稍等。于是,我将车停好,下车点上烟,左右看着。才九点不到,附近的很多街铺都关了,曾经一度繁华的老城萧条下来。很多,曾经是我们孩童时候时常光顾的老店,也都在年轮碾轧过后的日子里,落下了帷幕。这时,我想起市局分给我的储物柜的钥匙,似乎只剩下一片了。之后如果要办理离职,可得把最初上头发的那两片一起交回去的,缺一不可。外人可能觉得有点迂腐可笑,但在体制内的,又必须按着程序执行。想到这儿,我转身,朝着街道另一边走去。我记得附近有一个锁匠铺的。在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开在这里。可转了个圈,也没找到那个锁匠铺。对面有一家卖炒货的铺子正在打烊,我便上前询问道:“你好,麻烦问下这附近有过的一个配钥匙的店,是不是关门了?”铺子门口,正拨弄卷闸门的是一个矮矮的中年妇女。她扭头,眉目间都是老城区里那些街坊邻居的憨厚神色:“你说的是老姚家那锁匠铺吧?”我自然不知道那锁匠是姓甚名谁,但还是笑着点头。中年妇女探头,朝着不远处的一个紧闭着的木门指了下:“关了一两年了,老姚养的那个儿子是个白眼狼,不肯接老姚的班。老姚自己身体也不怎么样,便没继续开这锁匠铺了,前些天我遇到他还问了问他那白眼狼儿子现在去哪儿了。老姚一身酒味,没好气地说那白眼狼被他给弄死扔海城河里喂王八了。”说到这儿,她又看了我一眼,咧嘴笑:“老姚说着玩的,再说凭他那么个酒鬼的力气,能弄得过谁呢?”“哦。”我点头,正要转身往回走,冷不丁那女人在我身后自顾自嘀咕了一句:“所以说啊,这别人家抱来的孩子,总是养不熟的。”“他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我对在晚饭时听说的那段关于孤儿院的故事还有印象,不自觉地回过头问道。“一老光棍,不靠收养,难道还自己孵个蛋造个娃出来啊?”女人边说边搬出个凳子踩上去,抬手去拉扯卷闸门。我忙上前,帮她把卷闸门把手往下拉:“也不是这么说,年代变了。就算是他亲生的儿子,也不一定愿意将一辈子耗在配钥匙这种传统行业里呢,总也想要更好的发展吧?”“能有多好呢?锁匠不干,跑去海城大学当个水电工。不受约束地做点小生意不行,非得去给人吆喝来吆喝去才舒坦。”女人抓起钥匙,将被我合拢的卷闸门锁上。“海城大学当水电工?”我皱眉了,之前女人也说了那老锁匠姓姚,于是,我试探性地问道,“你说的这锁匠的儿子是不是叫姚沫啊?”“你怎么知道?”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嗯,你们认识也不稀罕,年纪都差不多,海城也就这么点大。”“哦!”我点了点头,“也不算认识,正好今天见过这人。”“你不是要配钥匙吗?你回头去找他不就成了。老姚的手艺他倒是学得不错,小时候那些揍没有白挨,开锁、配钥匙这些都还行。”女人站了起来,“谢谢你了,想要买炒货啥的,明天早点过来,大姐给你弄点好的。”说完这话,她转身朝着路边锁着的电单车走去。姚沫?那个有点奇怪的男人,是一位老锁匠的养子?我朝着之前大姐所指的曾经是锁匠的那个铺面看了几眼。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正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往外迈步子。我快步上前,故意问道:“请问,你这里还给配钥匙吗?”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肤色还算白净,说明并不是太大年岁,白发让他有点显老而已。他抬头看我一眼:“不配了,不配了。”说话间,嘴里的酒气与口臭一起朝我袭来。我却故意补了句:“你是姚沫的爸爸吧?我和你儿子同校。”男人白了我一眼:“关我什么事?嘿,他现在还用着我这个姓吗?他那么能耐,怎么不用回他亲爹的姓呢?”“哦,他亲爹?姓什么?”我再次问道。男人歪头,认真看了看我:“你去给那兔崽子说,早点用回他自己的名字,叫回景放。”说完这话,他干咳了一声,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狗崽子,白眼狼。”说完这话,他合拢门,朝着马路一头走去。景放……我在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个站在邵长歌身旁的奇怪男人姚沫,他的本名叫作景放?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了,一看来电,是那位老教授。我连忙回头,瞅见不远处的马路边,一位穿着白衬衣拉着拉杆箱的老者正举着手机。“嘿!陈老,我在这里。”我快步奔了过去,并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我就是刚给你打电话的刑警队夏晓波,你叫我小夏就是了。”老教授点头:“辛苦你了。”说完跟着我朝我的车走去。第三章用七年远离这里,再走进你的世界他能为102名女教师做一场大型的心理干预,但他无法穿越到过去,为那个被不平等对待的小女孩做出哪怕一丝的努力。触摸到那张铁质课桌上隐秘的刻字,邵长歌的笑容凝固了。抑郁情绪(Depression),一种负面情绪。它与抑郁症最大的区别在于,抑郁情绪只是事出有因,基于一定的客观事件而产生。而抑郁症,病理情绪的抑郁,是无缘由产生,缺乏客观精神应激条件。嗯,就算某些病患自己所说的不良特征,很多也只是小题大做,不足以真正定义为病理性抑郁。. 7 .实际上,老教授并没有像李俊所说的那样排斥自己曾经为顾琴做心理咨询的话题。甚至,他还很主动,自己率先开口,将话题转到了顾琴身上。“知道吗?其实顾琴不能算是抑郁症。”老教授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做工很粗糙的烟斗。我微笑着搭话:“可她的亲朋好友都说她不断释放着各种情绪低落的信号。”“那算啥呢?我老伴在三十年前就说跟着我生活在一起,每天都是煎熬,到现在还不是一样给我洗衣做饭。”教授笑得很得意,“知道抑郁情绪吗?”“嗯,心理学我也懂一点。抑郁情绪(Depression),一种负面情绪。它与抑郁症最大的区别在于,抑郁情绪只是事出有因,基于一定的客观事件而产生。而抑郁症,病理情绪的抑郁,是无缘由产生,缺乏客观精神应激条件。嗯……就算某些病患自己所说的不良特征,很多也只是小题大做,不足以真正定义为病理性抑郁。”我这么解释着,声音不大,毕竟身边坐着的是老学究,我害怕说错什么落笑话。老教授点头:“顾琴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父爱的缺失导致她一直都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害怕身边人对自己失望。或者也可以说,她存在感很缺失,总觉得自己与周遭世界无法融合,并因此放大周遭人们的一些细微举动,将之归纳为对方对自己的厌恶。”“她有没有家族精神病史呢?”我皱起了眉。“没有。”老教授顿了顿,“夏警官,我知道你是在怀疑顾琴是否有轻微的类似于被害妄想症一般的心理障碍。因为被害妄想症患者的早期,也只是疑神疑鬼,担忧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什么。”“嗯。”我应着,但并没有再吱声。“这些年,我也遇到过很多和她类似的来访者。必须指出一点,当下这个时代,因为有了互联网,人与人的距离看似近了,但实际上又远了很多。人与人的疏离感,较之三十年以前拉远了很多。甚至有时候包括我自己都在想,我又有多久没见过住在我隔壁的老头了。所以,将来访者轻而易举地定义为各种心理障碍还是有点武断。很多时候,她们只是孤独而已。我也始终相信,大部分来访者,都是能够通过我们的疏导,将那些负面情绪一一化解的。”“但是……”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但是事实证明了,顾琴的负面的抑郁情绪似乎并没有因为心理干预而得到疏导啊。”老教授摇了摇头:“实际上,我并不相信顾琴是自杀的。我的职业是一名老师,但与顾琴接触时,我又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我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令我无法给你说更多的关于她有过的心路历程……”老教授犹豫了一下,“夏警官,这么说吧。我之所以不相信她会自杀,还有一个重要理由是,她有爱。而且,她的这份对于爱的需求,是有着很大可能得到满足的。”“你的意思是她有男朋友?”我记得之前的案卷里,并没有写顾琴有男友。难道,老教授还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晓的?“暂时还没有。”老教授答道,“她喜欢上了学校里一位新来的年轻讲师。况且,对方也并不排斥与她交往。甚至……”老教授笑了,“甚至我还觉得,她俩挺般配的。顾琴个头高挑,长得也好看。那年轻讲师形象、气质俱佳,还和顾琴一样,也是个回来不久的海归。”“海归?”我愣了,“老教授,你说的这位年轻讲师叫什么?”“姓邵,邵长歌。海大老校长邵树人的孙子。”老教授回答道。“哦。”我点头。长歌并没有和我说自己与顾琴有着太多交往,甚至在我问起后,他也只是一带而过。我犹豫了一会儿,寻思着接下来要问几句什么。可这时,老教授却又自顾自地说道:“邵长歌这孩子很不错,刚从美国回来。他在实用心理学领域里的那几篇论文我都看过,写得很好。况且,他对于催眠手法的临床应用经验丰富。我们海大的心理救助中心,由他这种年轻学者来当主任,也算是学校之福。这……也是我为什么建议顾琴去接受邵长歌的催眠治疗的原因。顾琴,更多的需要是对自己自信心的恢复,催眠治疗的强效心理暗示,能够很好地帮到她。”“等等……”我打断了他,“你是说顾琴找过邵长歌做心理咨询,咨询过程中,邵长歌还用了催眠治疗?”“是。”老教授应着,“夏警官,你和邵老师是不是认识啊?我瞅着你在听我说起了他以后,很关心似的。”我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他和我是高中同学,很好的朋友。”“得得得!我又犯毛病了。”老教授忙不迭说道,“还好我没说邵老师啥是非事儿。”我笑了:“陈老,这一会和你聊天的我,是市局的刑警夏晓波而已。就像你之前说的,你作为心理咨询师,就必须遵守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同样,我作为刑警,也有着我们自己的纪律与讲究。”“那是,那是。”老教授嘴上这么答着,抬手看了看表,“也差不多到机场了,我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希望你们早日破案。”至此,关于顾琴的话题收住了。送完陈老,回来的路上我给李大队打了个电话,说收获不多,但勉强算摸到了一条藤,能往下摸一摸。李大队问:“摸到了什么线索?”我答道:“顾琴接受过催眠治疗。”“催眠?”李俊在话筒另一头很认真地说道,“我听我一个姓沈的同学说过,催眠治疗很厉害的,能够驱使人做一些她们自己本意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没那么神奇。”我笑了。李俊的笑声也传了过来:“玩笑的。不过晓波啊,这条线你给跟跟呗。”“嗯!”我应道。“其实……”李俊声音放低了,“其实你真能成为一个好刑警的。”我的笑容也在脸上僵住了,正不知如何接话。李俊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尴尬,在话筒那头又补了句:“得!你看我。说着玩的,实际上,又有哪个合格的刑警会像你一样,这么感性呢?”说完这话,他收了线。我莫名难受起来,将车停到了机场环线的路边。下车,驻足,点上了一支烟。那烟头的星火闪过,烟雾随之吐向了这个世界。这时,一架飞机升空了,漆黑夜色中,它奋勇向前。我,一度想要捍卫的这个世界,始终有着黑白与是非在其间纠缠博弈。很多同龄人站在这万丈红尘面前,看啊看啊,所见尽是霓虹与闪烁,而我呢?我和我的一干同袍一样,觅到的,都是罪恶。我苦笑了,拿出手机,打给了戴琳。“睡了吗?”我问道。“在看书,正有点犯困。”她在那头应着。“嗯,我现在过来。”“啊!”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很好听。这,也是我迷恋她这么久的原因。“改天吧?今晚果果和我睡在一起。”她略带抱歉地回答着,又毫不犹豫地挂线了。戴琳是个神经外科大夫,单亲妈妈。我从没有问过她与她的女儿所有过的那个男人的一切,也正如她从来不过问在她看不到的世界里,我又是否有着谈婚论嫁的女孩一样。老教授说得很对,这个时代,我们以为都很亲密的亲密,实际上那么陌生。我将烟头掐灭,再次苦笑了。其实,相比较长歌当下找不到林珑的那种遥远而言,我所面对的这种陌生,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所经历的,叫作生离。甚至……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甚至会是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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