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思维与小说迷境:马尔克斯创作探(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1 01: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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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红艳,郭恒,李瑞春,任立侠

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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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力思维与小说迷境:马尔克斯创作探

张力思维与小说迷境:马尔克斯创作探试读:

绪论

2011年4月21日,对于喜爱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中国人来说,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这天,在中国地下传播了30多年的《百年孤独》终于堂堂正正地摆上了中国人的案头。从1967年面世,到1979年传入中国,再到中文版正式发行,几十年过去,《百年孤独》魅力不减。人们仍然因其“记录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最纯粹的生活”而目眩神迷。通过描写小镇马孔多的产生、兴盛、衰落与消亡,加西亚·马尔克斯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梦幻的拉美世界。其主题之多重,题材之丰富,语言之诡谲,人物之繁杂,结构之精巧,情节之离奇,使这部小说成为世界文学史上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峰。1982年,加西亚·马尔克斯毫无争议地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随后便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研究与解读马尔克斯的热浪。

而今,随着《百年孤独》的解禁,马尔克斯一系列作品逐渐为国人所识:《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族长的秋天》等中文版陆续发行。也许,在中国普通读者眼里,有关马尔克斯的讨论正待展开。实际上,依靠无版权译本,中国文学界和评论界对马尔克斯的阅读研究早已开始,迄今已三十年。第一节马尔克斯研究现状一、国内研究

自20个世纪80年代起至今,中国的研究者已从各个层面、各个角度对马尔克斯进行了研究。其中较有影响的是陈光孚的《魔幻现实主义》(1986)和《拉丁美洲当代文学评论》(1988),徐玉明的《拉丁美洲“爆炸文学”》(1987),陈众议的《南美的辉煌——魔幻现实主义》(1993)、《拉美当代小说流派》(1995)、《魔幻现实主义大师——加西亚·马尔克斯》(1988)以及《加西亚·马尔克斯评传》(1999),林一安编《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1993);朱景冬的《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巨擘》(1995),李德恩的《拉美文学流派的嬗变与趋势》(1996),段若川的《安第斯山上的神鹰——诺贝尔奖与魔幻现实主义》(2000)等。这些研究者既从文学史上论述拉美文学爆炸的根源,又从个案上具体分析多个拉美作家的代表性作品,然后从生平经历、创作生涯、师承流派、思想来源、表现技巧等各方面去研究加西亚·马尔克斯。

继这些学者以后,更多的研究者对马尔克斯的代表作之一——《百年孤独》进行了深挖细掘。研究多注重文本分析,用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文化批评、原型批评等理论为基石对该小说做了历史、文化、民族心理等方面的论述。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研究者对其独特新颖的创作手法也很感兴趣。于是有了以叙事学理论为指导的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具体是对艺术特征、叙事策略、时间观等方面的研究,基本已涵盖《百年孤独》创作手法的各个方面。

另外,马尔克斯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研究者还热衷于比较研究。如探讨《百年孤独》与中国“民族文学”“寻根小说”“先锋叙事革命”之间的关系,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与刘索拉、莫言、韩少功、扎西达娃、王安忆、陈平原、阿来等作家的作品进行类比分析。甚至有人将《百年孤独》与《聊斋志异》《红楼梦》《所罗门之歌》等做比较研究。二、国外研究

总的说来,国外学者对马尔克斯进行了方方面面的研究,成果丰硕。通过学者转引或译文,我们能看到一个大致面貌。文献方面,传记有:吉恩·H·贝尔-维拉达所著的传记《加西亚·马尔克斯:其人与其作》(1990)与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评传》(林一安译,1988)。文学史方面有:D·P·盖拉戈的《现代拉丁美洲文学》(1973)、埃默里·埃里奥特主编的《哥伦比亚美洲小说史》(2005)、罗波图·冈扎利兹·艾查瓦利亚与恩里克·普波-沃克合著的《拉丁美洲文学剑桥史》(1996)。关于马尔克斯作品的研究专著有:米歇尔·伍德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1990)和茵吉娜·简妮斯的《〈百年孤独〉阅读样式》(1991)。比较研究则有:丹尼尔·埃里克森的《托妮·莫里森〈宠儿〉和加布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幻象,隐喻和历史》(2009)。论文集有:乔治·R·迈克默里主编的《加布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评论集》(1987)和吉恩·H·贝尔-维拉达主编的《加布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作品个案》(2002)等。另有众多单篇论文发表,如兰多·艾杜《元小说在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史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作为一种修辞手段》(1992)、爱德华·波萨达·嘉宝的《作为历史的小说:香蕉和加布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1998)、克拉普·约翰的《冷漠和政治身份: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当代文化批评》(2001)、鲁尼恩·卡尔·R的《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2005)、茵吉娜·简妮斯的《在香蕉中重访加西亚·马尔克斯》(2010)与科温·杰的《〈百年孤独〉:土著神话及其意义》(2011)等。

与中国的研究相比,国外学者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研究聚焦在魔幻现实主义与欧洲现代派的关系以及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上,主要涉及:1.魔幻现实主义的定位。人们普遍认为,“魔幻”是对“现实”的深刻揭示,是对拉美现实生活的生动描绘。2.小说的象征性主旨,即小说的多重主旨分析。尤其是对《百年孤独》潜藏的社会历史文本研究,认为这部小说蕴含了社会、历史、神话、原型心理等多方面的主题。3.对小说叙事艺术的研究,即叙事语调、风格、密度、预叙、陌生化手法等等的研究。尤其是对小说独特的叙事时间的研究。他们认为《百年孤独》中的时间既是圆形循环的,又是线性发展的,这种独特的时间观体现了拉美文化的迷人之处。4.马尔克斯所引发的拉美文化研究。研究者从宏观的角度探讨了拉美与美国、欧洲之间的关系,探讨拉丁美洲文学的发展,以及对美洲、欧洲文学的影响。5.比较研究。大多为探讨马尔克斯所受欧美作家影响,以及与欧美文艺思潮如现代派、意识流、存在主义等关系的研究。随后更多学者逐渐放弃宏观层面,转而将焦点集中到更为具体的内容和形式上去,例如从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转向女权主义和叙事学批评等。可见,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已经成为一个国际课题,它正在朝更深更广的区域发展。

综上所述,目前国内外的研究似乎已呈汗牛充栋之势,再谈马尔克斯似乎是讨嫌的。但是,泛滥并不意味着全面或者深刻,国内外的研究其实有很多重合之处。人们要么着眼于小说的特征阐述,着重描述文本表面现象;要么重视小说的历史社会因素,也即是广义的民族文化对写作的影响。关于作家的写作过程却很少有人提及。一方面是作家本人讳莫如深,另一方面是评论家们耐心不够——因为阅读马尔克斯作品已是一件难事,尤其是《百年孤独》:要理顺人物关系、要对应人物与事件、要理解神话与奇迹、要厘清真实与虚构……谁有耐心去探测这位迷宫设计者的设计思路呢?所以,无数具体文本研究虽然从小说美学到写作技巧都有涉及,但却没有进行这样的持续追问:此小说为何这样美?作家用了哪些写作技巧?是什么思维驱使作家运用这些绚烂的写作技巧?作家这种技巧思维最终受到什么控制?本书作者便将沿波讨源,试图顺着这样的追问,从小说张力这一显著特点入手,逆流而上、穷根究底,去探讨小说张力产生的机制——张力思维在小说写作中的具体运作,力求揭示作家写作思维之中张力思维的基本特性和一般运行规律,并窥测马尔克斯运用张力思维时所体现的主体精神。第二节本书的立论基础与意义

通过整理马尔克斯的研究资料,我们发现还缺少张力研究这一环。虽然很多评论家已经多次谈到其对比冲突的一面,却没有人系统全面地分析过此书的张力特点和张力思维。燕卜荪曾说:“如果有矛盾存在,那一定暗示有张力。矛盾越突出,张力越大。”另一方面,艾布拉姆斯强调:张力是矛盾冲突因素的“有机结合”和“完满的组合体”。由此可见,强大的艺术张力就是从不和谐声音中敲出和谐之音,是差异、矛盾、冲突的包容、平衡和有机统一。突出的矛盾性和完美的融合性是文学张力的关键特质,两者缺一不可。马尔克斯的小说无论从形式到内容、无论从文本到接受都充满着无数的矛盾冲突,然而却如此奇妙地统一在小说时空中,为读者带来奇幻而真实的如在梦境却又如临其境的阅读体验。因此,研究张力绝对不能错过马尔克斯,研究马尔克斯也决不能忽视其张力特征。

本书希望树立一个小说张力运作典范:首先,作家的张力思维特别突出。其次,作品要有广泛的影响力,被大多数人承认。只有这样的文本,获得成功的条件之一是张力,才能使人们信服,进而在写作意识中获得张力,自觉发展运用张力。而马尔克斯的赫赫声名和其作品无可辩驳的张力特征,能免去诸如华莱士·马丁们的质疑:理论家们常“提及数以百计的叙事作品,其中许多是鲜为人知的,而一个有关我们并不熟悉的故事的分析也实在无法向我们证明某一理论的合理性”,研究者“极其自然地挑选那些能够支持自己论点的例证”,而这一例证“不一定就代表着一般的叙事作品”。虽然马尔克斯也不能代表所有作家,但他的作品确是迄今所见非常具有张力的文学文本,所以,本书将从马尔克斯的张力写作入手,希望借其强劲风头来达到推广写作张力思维之目的。

当然,对小说写作张力思维的研究肯定会有人质疑:思维本身是神秘难测的,有时连作家本人都无法确切了解自己,何况外人?中国古人也曾经说过:“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去研究其写作思维,是否有妄自猜度、肆意扭曲之嫌?但众所周知,思维决定语言,思维也依赖语言表达来展现。所以,研究思维离不开语言,离不开文本。也许言不尽意一直存在,使得我们无法理解作家全部思维活动,但毕竟可以从语言文本中找到蛛丝马迹。在马尔克斯作品中,如《百年孤独》里,虚幻与真实、原始与现代、破碎与完整、希望与绝望、繁荣与衰亡、智慧与疯癫、情欲与贞洁交织在一起,各种矛盾左冲右突却始终凝聚在小说的内核周围……此小说张力不可谓不巨大、特色不可谓不鲜明、技巧不可谓不突出,作家写作时的张力思维和美学追求简直呼之欲出,因此探索其思维便有了可能性。再者,结合中国当代写作学、西方新批评派、经典叙事学与新叙事学的理论,结合作者访谈录以及其他研究者的研究资料,探求控制写作行为的张力思维机制也就具有了相当的理论支撑和一定的科学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即通过多次阅读,遵循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的“以小说写作的方式去理解”,“按照我理解的方式理解它”,按图索骥,相信一定找得到作家写作时张力思维的表现特征和基本规律。最终目的是,研究写作张力思维以满足写作爱好者期望通过学习文学经典,提高写作技能的欲求。要知道,小说研究者如果只将目光集中在既成文本上,只看到阅读带来的心灵震撼与艺术享受,忽略作者建构小说背后的思维操作系统,那是舍本逐末。写作学发展到写作思维研究,研究者的目光已经从外部转向内部,从技巧转向思维,从显性转向隐性。当代写作学正是要突破英国哲学家波兰尼在《个体知识》中所说的“默会知识”迷宫,试图打开写作思维的黑箱操作,将写作过程中我们未知的“附带觉知”变为能够感知的“焦点觉知”,或为“焦点觉知”寻求“附带觉知”,让写作艺术技能的奥秘变得可以言说,可以言传,继而形成新的默会认识。写作学研究目标之一便是要揭示写作过程的内在控制机制——思维方式,并从思维方式中提炼出思维操作方法,用来指导写作行为。

本书以中国当代写作学研究成果中的张力思维理论为基础展开,研究目的有以下三个:一是把马尔克斯作品树立为小说张力艺术典范,后学者可以轻而易举地由此进入张力理论的研究,也希望本书的探讨能给张力理论的深入研究贡献一鳞半爪之力。二是抛砖引玉,希望通过研究者共同努力,将写作张力上升到思维规律的高度,并形成一个清晰的概念模型,给写作者和学习写作者一定启发,一个提醒:原来在写作时还有写作张力思维这么一个无意识的附带觉知的东西存在。三是作为一个评论者,通过文本反复细读和细致研究,希望为文学批评写作提供一点新思路,也许以后的文学评论可以从现象到技巧、再到思维、再到本体美学和哲学这一类思路去鉴赏一部小说,使哲学、美学、思维和技巧四位一体,对小说创作艺术思维的原理实现立体、深度、系统把握,撩开小说写作艺术的迷人面纱。

需要指出的是,本书对马尔克斯创作研究,并不仅仅为突出其作品的张力美,而是要从其张力表达中见到作家写作时张力思维的运行机制,是文学批评与思维研究的融合。另外,所有思维机制都统摄在作家的美学理念下,统摄在作家的写作理想以及作家本人对“最好小说”的理解和追求下——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写作理想之一是讲好故事,抓住读者的心,突破小说叙事极限,拓展小说的无限空间,实现写作的无限自由。所以本书将在第二章谈张力思维的研究成果;第三、四章以《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为例,具体谈马尔克斯创作中的张力思维表现与特征;第五章总结马尔克斯张力思维的主体精神。由于《百年孤独》创作手法复杂,因此,本书将用大量笔墨篇幅来书写这部作品。第一章写作张力思维第一节张力论

张力作为一个物理概念最为人们所熟知。当物体受到拉力作用时,存在于其内部而垂直于相邻部分接触面上的相互牵引力便是张力。它是两种力量对抗的结果;两种力量向不同的方向运作,看似矛盾却有内部凝聚力。

1937年,美国新批评派文论家退特将“张力”引入诗歌理论,他认为诗既要倚重内涵,也要倚重外延,既要有丰富的联想意义,也要有概念的明晰性。退特将“extension”(外延)和“intension”(内涵)两词削去前缀,创造出“tension”(紧张关系)一词,即物理中的“张力”。张力论的提出,令新批评派精神大振。“张力”很快成为新批评的一个标志性术语,成为一种诗学概念。张力诗学认为张力存在于“诗的韵律和语言的韵律之间……存在于韵律的刻板性和语言的随意性之间;存在于特殊与一般之间,存在于具体与抽象之间;存在于即使是最朴素的比喻中的各因素之间,存在于美与丑之间……”。此时,张力只是专属于诗歌。随后,美学家阿恩海姆拓展了张力论。他将张力引入视觉艺术之中,声称张力存在于一切艺术领域,而非诗歌文学所独有。他说:“任何非同质性的刺激物都会招致张力的出现。”他还完善了张力的性质,阐明张力是一种“不动之动”,这种动感既包括作品本身的“倾向性的张力”,而且包括接受者的“心理之‘力’”。在他看来,差异性、对立性或矛盾性,是艺术张力的基本性质。

随着小说逐渐登上文坛霸主之位,小说艺术中的矛盾统一现象也渐渐受到了很多批评家的关注。塞米利安说:“一部小说的结构既不应太严密,又不应太松散,它的形式既不应是过分封闭的,又不应是过分开放的,它的情节既不应太多地强调因果关系,又不应带有太多的偶然性。作家必须在这些极端之中取得一种恰当的平衡。”巴赫金称赞“陀思妥耶夫斯基材料中互相极难调和的成分”,“结合成为高层次的统一体”,“亦即复调小说的统一体”。比梅尔注目小说矛盾因素的“颠倒”,“以揭示出作品中的一切是如何必然地联系起来的”。他们谈论的其实都是小说中的张力,虽然并没有冠以张力论。

罗杰·福勒说:“凡是存在着对立而又互相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存在着张力。”时至当代,张力艺术理论已进入广大艺术空间,“张力”这一术语的使用也趋于泛化。

国内关于文学张力的研究陆续出现,有刘月新《接受张力论》,金健人《论文学的艺术张力》,孙书文《文学张力论纲》,贺俊丹《文学张力理论研究》,于永顺、刘芳《论小说张力之美的生成》,陈学广《论文学语言的张力》和洪治纲《叙述的张力——小说叙述技巧漫谈之三》等。这些研究从张力理论的渊源、文学张力表现、张力美学、张力生成等各方面作了较全面的探讨。在此基础上,小说评论界也很快引入了张力论,如张映晖《张爱玲的小说张力一种》,王红军《汪曾祺作品的文学张力》,佘军《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文学张力——论谭恩美小说中的中国意象书写》,罗义华、邓莹辉《比较文化视野下人性的悲歌:论冰心小说〈相片〉的叙事张力及其成因》,张燕《论迟子建小说叙述的张力》,郭冰茹《论“十七年小说”的叙事张力》,杨义《李渔小说:程式化和个性化的审美张力》,杨清波《叙事视角·叙事话语·叙事性:美国成长小说艺术张力研究》等。这些文章扩展了张力诗学的表意空间,将张力从诗歌语言上的能指与所指关系扩展到文学的各个层面,表明张力的无处不在,既有文本的张力表现,又有作家的灵魂张力,还有读者与作品之间、作品与现实之间的张力等。张力在小说写作中的重要性逐渐为人所识。中国当代写作学者马正平、朱兵指出:失败的小说是由于审美张力空间的匮乏。洪治纲也说:“探讨小说中的张力现象,不仅可以让人们看到许多优秀作品的内在构因,更为重要的还是能够让作家在创作时注意到这一十分独特的现象,无论是塑造人物、安排时空还是编织情节都能合理地把握这一技巧,使小说拥有艺术的完美性。”

截至目前,大多数人都只站在审美的立场对作家作品做静态分析,极少有人对张力生成的过程做动态演示,使得张力只是作为文学批评术语广泛存在。由此,要让小说张力引起人们的重视,尤其是写作者的重视,让小说张力理论为文学创作开辟新领域新视角,就有必要将张力从文学评论者的角度引向创作者角度,从文本研究进入思维研究。第二节张力思维辨析一、张力思维的提出

人们普遍认为,小说文本张力为:冲突中见稳定,不和谐中见和谐;以起伏跌宕的戏剧性表达、矛盾对立的力量,产生一种强大的刺激力,打破平衡,造成紧张,但又因其包容性和统一性,在更高层面上获得平衡。张力艺术之美便表现为差异冲突之中的包容美、和谐美,最终产生一种摇曳生姿的动态美、戏剧美。还有人说,张力小说产生一种坚奥美。但这些都只是描述了文学张力的表现形式,美则美矣,总觉言犹未尽。正如新批评派的领军人物兰色姆坦承他不知道诗歌张力是如何取得的一样,小说张力研究也仅仅停留在文本的静态分析阶段。

张力究竟如何生发?

金健人说:“作家作为艺术创造者,他必须使自己的作品获得强烈的表现力,除了在生活—作者—作品—叙述者(抒情者)—读者各层次之间,每层面的各因素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之外,最基本的途径便是在特定形象与人类命运之间保持尽可能大的张力。”怎样保持尽可能大的张力?人类命运是什么样的命运?没有说清。孙书文说,张力是“平衡态中包容不平衡态,‘不动之动’的动态感”,“情感的饱绽”,“对矛盾冲突的包孕”,“弯弓待发的运动感”。至于怎样产生张力,他认为:语言的独特运用,意象、意境、叙事、角色等都可以产生文学文本张力。而接受张力则由“惊讶—压抑,涵咏—释放”两个阶段完成。最后,使张力文本产生一种“坚奥的美”。可以说,孙书文的研究正在逐步全面和深入。

如果换个角度去思考张力之美的生成问题会怎么样呢?绕过文本,到它背后去找一个操纵者,再找出这个操纵者后面更高层次的规约系统,也许这样能够回答“什么是美”以及“美如何生成”的问题。当然,前提是仍以作品为基础,通过深层解剖小说张力表现,寻觅其生成的蛛丝马迹。

要实现这个目标,便首先要明确,张力是小说文本的一种表达特色,是作家写作时运用写作技巧之后的结果。一般而言,作家写小说的目的不是为了产生张力,但在构思时,作家会不自觉地设计对立冲突的场景,并将之最微妙地布置在文章中,使小说不至于平淡如水。何故?用符号学的话来讲,小说文本是外在语言,内在语言是思维,外在语言是思维的符号化、外象化,思维只有通过外在语言才能与人交流。语言离不开思维,思维控制语言表达,语言生成的活动其实是一种写作思维的活动。“在整个写作中,写作和思维是同时产生的,写作的过程也就是思维的过程。”可以说,文本的张力生成,是思维中的张力在起作用。

古代中国的文人墨客早已能纯熟地运用张力思维。他们在创作中追求意在言外、情景映衬、奇正相偕、虚实相交、巧拙同工等文学意境,追求文学元素的对立与在对立中的统一和谐。但关于文学张力如何生成的问题,古人甚少谈及。当代中国除孙书文的《文学张力论纲》从文本张力以及接受张力的产生中谈到张力生成以外,还有马正平于几年前研究出的一整套张力思维理论。他在《高等写作学引论》(第二版)中明确提出:张力思维是一种文采思维,“是产生文章内容和文章形式的空间性感染力、美感的思维”,“是指在写作行文过程中,对表达对象载体、表达的思维方式、表达的量和表达的速度进行形式上的对比性、反衬性的赋形思维操作行为”,符合“当代学者所谓对立、统一的艺术辩证法”。他还进一步揭示,叙事性文体可以经由张力思维来“控制叙述节奏的慢与快”、“构建情节的冲突、发展与逆转”、“控制人物形象的雕塑”,以达到艺术的极致境界。他高屋建瓴,从宏观上指出了张力思维的一般性质、类型和运作规律。这些研究为本书写作提供了扎实的理论铺垫。二、张力思维的性质

这里,有必要将写作张力思维与爱因斯坦的张力思维方法做个区分——此张力思维非彼张力思维。爱因斯坦提倡的张力思维是思维主体在认识和探究思维对象的矛盾中,针对两极对立的问题而善于保持两极相通的一种创造性的思维方法。比如他提出的直觉·演绎思维,即是在逻辑与非逻辑、归纳与演绎、直觉与推理等对立两极之间保持了必要的张力。运用张力思维法,爱因斯坦提出著名的相对论和光量子论,牛顿提出分析与综合相统一的思维方法,康德在他的三大批判中取得物自体与现象之间的平衡,马克思取得辩证法和唯物主义的统一。可见,张力思维在西方的哲学科学领域早已得到相当的认同,并因其具有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重大意义而被视作创立新理论新思想的基本思维工具。这个张力思维法与写作张力思维有本质不同。首先,爱因斯坦的张力思维法是一般思维法,可以应用于任何领域,是广义的思维范式;写作张力思维是具体思维法,仅限于写作行为发生到结束这个过程中使用,是狭义的思维方法。第二,爱因斯坦的张力思维注重矛盾对立面的统一融合;写作张力思维更突出有机统一于文学作品内部的差异对比。前者有折中主义成分,后者却不讲中庸,不主张文学作品不温不火,不疾不徐,四平八稳。最后,从结果上来看,前者大都产生方法和理论,是对主体思维空间的拓展;写作张力思维主要产生作品艺术空间之美。

我们说,张力思维是写作思维之一种,它贯穿整个写作过程,但它既不是谋篇布局、钩沉吐纳的逻辑思维,也不同于生发联想、包孕万千的形象思维。它与逻辑思维无关,因为它并不包含分析与综合,没有逻辑思维那样严密的体系;但它与形象思维有相合之处,因为人物形象体系、性格体系、环境体系等必须运用张力思维来完善丰满。它是高级形象思维。写作张力思维是一种对比思维,它野心勃勃,追求非秩序、非正常。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是其基础,张力思维依附于二者之上。作家先用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造出一整套故事形象,然后用张力思维去解构。逻辑思维构成小说筋骨,形象思维赋予小说血肉,张力思维却要让筋骨错乱,血脉贲张,小说于是产生全新的多角度多层次的艺术之美。可见,张力思维本质上是一种技巧思维,是一种审美思维,一种艺术辩证思维。

从小说写作来看,张力思维至少具有以下四个特性:一、差异中的融合性;二、潜在中的显在性;三、规范中的任意性;四、不平衡性。具体如下:一、差异中的融合性,是张力思维的本质特征。张力思维追求写作构思与行文过程中的对比与冲突,追求差异性、离散感、异质性,追求一种不平静不保守不固执的表现力;但这种各执一端的对立思维又必须统一在一起,亲密无间、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只有在共同的情境下经过融合为一个整体后才能发射出巨大能量,目标殊异的完全不相干的两个对立人物没有冲撞,就谈不上张力存在。只有成为一体,有对立但不破裂,才能产生张力。”作家要维持住平衡点,维持住看似矛盾不可化解之时颤巍巍将碎未碎的危险平衡。二、潜在中的显在性,是张力思维本身的存在形式。多数时候张力思维以潜意识存在,但有时也以显意识存在。小说张力越突出的地方,张力思维越有意越显在,如主题与现实的冲突、人物塑造的冲突、题材与现实的差异、情节布置上的扑朔迷离、结构安排上的有悖常规,甚至语言创新、叙述时间的异化等等;而张力比较微小的地方,张力思维便是无意识的潜在的,如客观叙述声音的情不自禁的主观流露等等。三、规范中的任意性,是张力思维运作时的基本原则。出于艺术审美的要求,作家的张力思维必须要符合一定的审美规范,符合当下的写作文化情绪,不能像“天书”一样,只能留给百年后的读者去解读。但作家在择取冲突对立两极时具有完全不确定性,有无限可能性。四、平衡中的不平衡性。物理张力一定要是相对静止状态,即两种力量平衡的情况下才能产生,一旦一方战胜另一方,则张力全无。但文学张力思维不同。“我们所关心的,是这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之间的对立冲突与紧张关系所造成的艺术品的超常特性,也就是在艺术功能上的骤增甚至‘核聚变’。”文学张力思维强调张力的相对平衡,但并不意味着平均用力。在已经处于静态的文本里,我们更关注的是平衡统一中的对比冲突。思维是动态的,主观的,如果一定要量化,要在两个对立面中平均用力,一定要严格而精准地计算对立值,那就不是文学而是科学了。所以,写作时的张力思维全凭作家自己去驾驭,让各种对立力量统一而不至于完全散乱,让其冲突而不至于完全不合。

总之,写作张力思维是使文学作品更具强烈表现力与感染力的思维,是一种美学思维。它造成文学文本的某种紧张,并通过悖论式的逻辑达成某种出人意料的语义或意境。就如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与罗森·克兰茨的《丑的美学》,一出手就能震惊四座。写作张力思维要的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第三节写作张力思维的运作

众所周知,艺术的最高理想是从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上圆满个体的生命时空诉求,这是艺术创作的焦点觉知。而张力思维是实现时空追求的必然途径之一,因此它是焦点觉知上的附带觉知。我们要力争让张力思维从写作时的附带觉知变为写作焦点觉知(也就是让其成为表达的目标之一),再让其幻化为写作至高境界时的附带觉知(成为一种炉火纯青的技能,成为一种潜意识)。而首要的便是将张力思维递变为焦点觉知(表达出张力之美)。这就必须寻求张力思维行动的途径,找出张力思维的表征即张力思维结构,让其变得可以言说、可以模仿、可以操作。一、张力基础与张力元素“一部小说并不仅仅是语言的简单组合,它是由人物、事件、时空场景等等多种因素的有机结合,这些因素的内部诸方面并不相同,常常是相互对立、相互制约而又互为依存的,因此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张力。”这众多的张力,无不产生于张力思维之中。我们把这些张力中每个相互对立、相互制约而又互为依存的因素称为张力质。显然,作家在写作时会有一个先决张力质存在。比方说,作家会先选择一个人物作为主要角色,再选择另一个人物与之相反相成,那么前者即为张力思维中的张力基础,后者即为张力生成的因子,我们不妨将之称为张力元素。应该说,张力基础只有一个,而张力元素从一个到多个不等。当只有一个张力元素存在时,张力思维是二元单向结构,如诺曼·梅勒《夜幕下的大军》中历史对小说、虚构对非虚构。当多个张力元素并列存在时,张力思维呈放射状,如语言中的象征与反讽,一个词语的字面意义下可能有多个隐含寓意。张力元素与张力基础不一定是极端对立完全相反,如果一刀切则陷入机械的二元对立,违背了创作的自由原则。因此,张力基础与张力元素的关系有时是截然分作两极,有时则只是略有差异,其矛盾冲突也有强有弱。

在写作张力思维中,确定张力基础是最初也是最基本的一步。张力基础可能显在也可能隐在,从文本中可直观到的是显性,而藏在文本外部的是隐性。如鲁迅《狂人日记》,其隐性张力基础便存在于外部世界中,是整个扭曲的现实社会,这个社会只有“狂人”才能见其本质,正常人无法辨识。随着张力基础的诞生,张力元素也次第产生。张力元素的成功选择是文学作品产生艺术张力美的最关键步骤。张力元素与张力基础差距越大,张力越大,其审美空间越大。反之亦然。张力元素也有隐在或显在两种存在方式。如“意象”的丰富叠生,“象”是张力基础,“意”则为张力元素,此“意”便隐藏在文本之后,存在于作家或读者的心灵之中。一句话,张力思维在确立张力基础与张力元素的位置时,表现出两个层次:一在艺术作品内部,二在艺术创作外部。这使作家在运作张力思维时通常采取两大途径:即保持文本张力和保持接受张力。二、保持文本张力

这是文本内部的张力思维运用,是作家在写作中让统一于作品内部的张力基础与张力元素保持对立。宏观上表现为内容与形式之间的斗争,微观上表现为内容或形式内部各个张力基础与张力元素的抵牾。

先看内容与形式之间的斗争。一直以来,人们认为小说主要是讲故事,故事和小说可以画等号。但小说艺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已经成了审美化对象,人们不再满足于小说仅仅是讲故事,小说还应该有美学的追求。这种观念赋予小说的内容与形式同等重要的美学地位。形式主义和实用主义究竟哪个更好?内容和形式哪个更重要?作家在写作时是将形式作为张力基础,还是将内容作为张力基础,得出的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再说内容或形式内部各个张力基础与张力元素的抵牾。从叙述内容是言志还是言情到叙述形式是客观还是主观,从卷章之间的节奏起伏到最微小的词句悖逆,各层次的张力比比皆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存在张力的文学作品基本没有。作家在写作时可从各方面去设置张力基础和张力元素:语词层面——可以破坏正常语法规范,营造独特的语言新秩序;意象上——可注重“象”的单一维度到“意”的多样性、多向性指涉;意境上——实境与虚境的辩证统一也可产生张力。作家还可在叙述时空层面做文章——以现实性时空为张力基础,以文本时间为张力元素,对张力基础进行大幅度扩张或缩小,或者模糊掉物理时空,这就可以使叙述获得无限的延伸。还有叙事巧合的安排,叙述节奏张弛的控制,人物角色的冲突等,都可以设置张力元素,从而产生张力。

写作过程中,在潜意识或显意识的张力思维作用下,张力基础与一极或多极张力元素经过碰头、抵触、撕扯,似乎总有一伤或者两败俱伤,实际上双方并不以损害、消解对方为目的,而是在对立状态下互相抗衡、冲击、比较、衬映,最后达至相互认同,共存于一个文本中。接受者因而得以在“对立”的双方之间游移,最终产生多维度、多层次的艺术感受。也就是说,多极的对抗并没有消解张力基础或者张力元素的表现力:一加一仍然是一,但已经是增长的一;不仅如此,一加一还大于二。张力基础与张力元素之间的交锋,促发扬长了它们各自的特性,使得文本表现出来的美感远远大于张力质单方面书写所具有的美感,极大地拓展了文学作品的审美空间。三、保持接受张力“文学张力在文学创作中创造,接受则是文学张力的达成。”因此,除了保持文本张力以外,作家还注意保持作品外部的张力,即与接受者之间的张力。在张力思维里,接受者所处的历史环境、现实生活、接受品味和阅读习惯甚至思维方式、心理反应等等都作为张力基础而存在。然而接受者涵盖太广,身份有高低,才学有贫富,时空有殊异,作家写作时要与每个接受者都保持张力是无法做到的。作家能做的,只是努力让小说与他心中预期的接受者之间保持张力。基于此,作家至少会考虑从预期读者的现实生活与接受习惯上去设立张力元素。

与预期读者的现实时空保持张力这毫无疑问。小说本来就做不到精准还原个体现实生活,因为个体经验不可能重复。现实主义小说也只是符合生活一般规律,是对现实的共性抽象反映而已。所以,文学作品一问世就绝对具有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张力。关键得看作家在写作时预设了哪些读者,并且准备产生多大的张力。到现在为止,应该还没有一部文学作品敢于宣称自己绝对现实,也没有一部作品敢于宣布自己绝对不同于现实。因为人类历史总是处在回环曲折的前进过程中,昨日的不可思议今日也许就司空见惯,而昨日的不可重现明日也许就重蹈覆辙。所以与现实时空保持张力只是暂时的或个别的。要想与全人类全历史保持张力是很难的,或许上帝也难做到。

而与读者的接受习惯保持张力则比较可行且较易讨巧。巴尔加斯·略萨曾写道:“一切技巧都应该以取消读者与叙事内容之间的距离为目的,不应该使读者一读就能作出判断,叙事应该吸引读者参与故事的生活。”要做到这一点,一是要考虑接受者的阅读水平。其二,要考虑接受者的阅读品味。其三,要考虑接受者在阅读中的心理反应。终归,作家有他最想要面对的群体:司马相如《长门赋》的预期读者是汉武帝;白居易的预期读者包括目不识丁的老妇人;《红楼梦》的预期读者有人说是董鄂妃。预期读者所属人群不同,其阅读水平肯定不同。然后是阅读品味。每个人的阅读喜好不同,其品味也大不同。阅读品味是长期养成的,与文学传统和同时代文学思潮有密切联系。作家一般会预设最能适应文学流变的同时代接受者,他们的品味比较固定,但又能接受最新潮的创作。为此不需要挨个去调查读者,直接的办法是:远超传统文学,近变当代思潮。作家只要与写作传统,与当下的写作时空情绪即写作文化保持一定差异,就能与读者的接受习惯保持张力,就能实现文学作品独创性的最大化。马尔克斯写作《百年孤独》时,西方文学正从传统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向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过渡,解构蔚然成风,荒诞、意识流、象征、实验小说大行其道。加西亚·马尔克斯既保留了传统的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又大胆启用魔幻、荒诞、解构主义等各种先锋叙事手法,因而给接受者带来全新却并不艰涩的阅读体验。其三,与接受者的阅读心理同步,并设立张力元素。这在悬疑侦探推理小说中常常用到。作家在写作过程中一定不会忘记对读者阅读现场的感知。于是他的心理状态一分为二,左边是写作者(张力元素),右边是读者(张力基础),左右互搏,自己与自己下一盘棋。最后,写作者获胜。因此,在小说阅读的过程中读者才有那么多惊喜交集,失望之后满怀希望,希望之后又是绝望。这与作家熟悉读者的一般思维规律,能预测读者的阅读期待是不可分割的。

孙书文认为,作家在写作中故意与预期读者保持张力后产生的文学作品的强刺激性与新刺激性,“唤起接受者一种完全新奇的感受,唤起读者一种‘惊讶’感,置读者于凝神状态之中。伴随这种‘惊讶’的,是读者阅读习惯的受挫,即情感的压抑。……情感的压抑会强化读者的阅读期待,对压抑的有意的突破激活了读者的想象力。”“惊讶——压抑”后是“涵咏——释放”,涵咏是进一步积累、酝酿读者的情感,情感集聚如山,然后轰然释放,伴随着大量宣泄的快感,读者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阅读旅程,得到极大的阅读满足。

总之,在保持文本张力、接受张力的思维过程中,作家不迎合,不媚俗(其实这也是一种媚俗。因为张力产生的刺激,恰恰投中了人们阅读的新奇心态),不轻易地向现实与读者投降,也不妄自尊大地自说自话;在内容与形式创作上,既能突出文本自身的巨大张力,又能与接受现实和写作文化相协调,产生恰当的不至于完全间隔读者的冲突;最后从各方面入手,争取达到张力最大化。这便是张力思维的运行原则。当然,如果仅仅在形式上玩弄张力技巧,只注意形式给读者造成的“隔”之感而忽略了“不隔”,甚至忽略了内容,像当代的许多实验小说一样,最终将被读者抛弃。而如果只在内容上使用张力思维,又成了玄幻志怪小说,变成通俗读物。唯有内容与形式二者并重,使得读者既能够被内容吸引,又能在形式的压抑中不断得到情感体验与反思追问,一部杰出的张力小说才算完成。

下面将以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两部代表作为例,细致剖析作家运用张力思维后的写作手法,赏析写作技巧之美,赏析作品艺术之美。

两部作品艺术特色各不相同,研究着眼点也各有侧重。《百年孤独》技巧繁多,研究中侧重对内容张力和形式张力不分巨细予以铺陈。《霍乱时期的爱情》剥落芜杂对焦“爱情”,分析时也便集中笔墨展示爱情张力。第二章《百年孤独》的张力思维

一般情况下,作家创作时最先考虑作品的内容,而非形式。文学作品的内容是指构成事物的内在诸要素的总和,是作家体验到的审美客体和作家主观审美理想的统一,它通过艺术形象表现在文学作品中。从创作角度看来,作家在写作阶段对内容的考虑应该包括主题设置、题材选择、情节编排、人物塑造等几方面。

作家在动笔之前,其作品的内容(故事或者形象)已深深植根于他思想中,始终无法放弃。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是这样。他最难忘怀的记忆是八岁以前在外祖父母身边度过的那段时光。多年后,他随母亲去变卖外祖父的房屋。故地重游,看到记忆中的天堂变作矮小破败的村落,物是人非之景令他难以自持。震惊之余,他决定写些什么来表达对逝去岁月的追忆和惜别。其创作初衷便来自于“艺术地再现我童年时代的世界”。经过将近二十年的经营与斟酌,他突破了表达这个困难,找到了最满意的写作方式,完成了记忆世界与艺术世界的高妙融合。

可见,一旦叙述内容确定,也即小说“写什么”确定,接下来就该考虑“怎么写”及“怎么写好”的叙述形式问题。塞米利安说:“赋予不具形式的素材以形式,这是小说家的艰巨使命。”没有形式就没有艺术。造就一个伟大小说家的,并不是他所表现的对象而是表现的方法。而一部好小说无疑是内容形式和谐一致的作品。因此,叙述形式的恰当选择和完美运用只是一部作品成功的重要条件之一。

20世纪,形式主义美学兴起,强调艺术形式的独立性,认为形式决定内容,主张艺术的纯形式表现。这种美学思潮推翻了“内容决定形式”论,将形式的审美价值提升到极端高度。拉丁美洲的结构现实主义应运而生,受此影响,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叙述形式上也玩弄了高超技巧,将张力思维发挥到极致,充分实现了小说形式的审美功能。可以说,《百年孤独》的成功一半功劳来自成功的形式,来自“能把作品主题发挥尽致的那种形式”。

徐岱在《小说叙事学》中认为小说叙述形式有三个要素:媒介、手段、结构。叙述内容借助于媒介的力量并通过手段与结构呈现在读者面前。叙述媒介即语言、字符。叙述结构主要探讨故事层的关系问题。叙述手段包括叙述者在叙述声音、叙述视角、叙述时间等方面采用的方式方法。马尔克斯的作品使读者目眩神迷的不仅是那魔幻而现实的故事,还有那魔幻又现实的构筑。这里,实在有张力思维的巨大贡献。

本章将从内容、人物、结构、语言、手段五个方面着手,去揭开《百年孤独》的创作之谜。第一节内容择取上的张力一、主题张力设置

主题设置即立主脑,在写作时统摄全篇的结构布局以及材料运用。主题是作品通过形象显示出来的主导情感或思想,是作品内容构成的核心。主题可能是逐渐形成的,在整个创作过程中会有所变化;也可能是先天预设的,作家在写作之初已经严格构思好,在写作过程中一以贯之。实际情况是,在写作过程中,因内容庞杂,线索繁多,每个人物或者每个章节都有可能带上不同的主题色彩。作品完成后,它便有可能与作家意识到的“源发性”主题不完全一致。这也就是为何作家与批评家对某部作品往往会产生不同解释的原因,即所谓“形象大于思想”。由此,尽管加西亚·马尔克斯屡次强调《百年孤独》的唯一主题是孤独,但显然“孤独”无法涵盖整本小说。在写作过程中他虽极力突出他的预设主题,以避免对原定主题的偏离,但他仍然有意无意地设置了许多其他主题。他运用张力思维,制造出了一个以“孤独”为中心张力主题,以其他不同主题作为补充主题的立体张力系统。

1.孤独的悖论(1)孤独的拯救与毁灭功能

在《百年孤独》里,人们或自觉或被迫进入孤独状态,孤独带有无法调和的两种姿态。

一方面,孤独可以让人从世俗纷扰欲望纠葛中抽身出来,获得自省的机会,进而得到心灵的平静。孤独成了缓解压力拯救灵魂的良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窥得了世界的奥秘后不愿自拔;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理想破灭后闭门不出,在孤独中忘却烦恼;阿玛兰妲在孤独中销蚀情欲;费尔南达独自守着女王梦;第六代奥雷里亚诺在孤独中获得了超常的智慧和洞察力。还有许多人是为爱情甘受孤独。在这里,孤独成为个体自我拯救的方式之一,个体在孤独中摆脱了精神的痛苦与磨难,得到了内心世界的平和与宁静。孤独,让人找回自我,成为自己的上帝,在自我世界中寻得快乐与满足。

另一方面,孤独又带来封闭,使人使社会裹足不前。《百年孤独》的结尾写道:“这手稿上所写的事情过去不曾,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因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绝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360)孤独,虽然使个体得以苟延残喘,但对整个人类命运来说,孤独注定带来覆灭。“布恩迪亚家族成员的失败是由于他们的孤独,或者说,是由于他们缺乏团结一致的精神。马孔多的毁灭,一切的一切,原因都在于此。”自我封闭的结果是整个家族腐烂与衰亡,如遭受风雨侵蚀蛀虫咬啮的菌子,用几根脆弱的菌丝撑起千疮百孔的伞盖,固守阴暗角落,任凭毒气蔓延,不期然间朽烂成一撮残渣。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评判孤独时颇显无奈:该如何既在孤独中保住心灵平静又不至于闭塞堕落?究竟是该持有孤独还是该摆脱孤独?作家当时能做的,也许只是呈现一种人生的状态,让这个人类苦苦追问的命题悬搁起来罢。这里,孤独的两种相反功能是张力质,而毁灭显然是张力基础,拯救只是个体短暂乏力的抗争,是注定毁灭的张力元素。张力基础反映出作家悲观消沉的生命意识,张力元素则展现出作家矛盾挣扎的精神意志。然而在与毁灭的拉锯中,拯救功能显得这样虚弱乏力,这使小说带上了浓烈的悲剧色彩。(2)孤独的恒在与消解

永恒的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所有作品中都含有孤独主题。他强调:“一点不错。孤独是《家长的没落》的主题,显然也是《百年孤独》的主题。”“它是拉丁美洲文学有史以来一个永恒的主题。”“孤独,作为一种现象、一种心境、一种表现对象,在浩如烟海的文学史上算不得稀奇,尤其是在‘上帝死亡’‘理性泯灭’的20世纪,它几乎成了无处不在的世界性文学主题。但是,把它当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甚而一片包括二十多个国家的广袤土地的历史和现状来表述,恐怕就不再是常事了。而《百年孤独》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正是这样一种民族性、历史性和普遍性的顽疾:孤独。”

这里,充满孤独,人人孤独。马孔多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布恩迪亚家族先天带上了孤独烙印。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沉迷科学不问世事,变成困在树下的沉思者,重复着无人能懂的梦呓。其妻乌尔苏拉苦苦撑持家庭生计,没有人能真正走近她,连她眼睛瞎了都无人发现。第二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初尝云雨,他和弟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躲在孤独中分享甜蜜和恐惧(26);但在得知私生子的消息后,他开始渴望一个人的孤独(28)。多年后,弟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站到了权力制高点,他失去了爱与信任,迷失在大权在握的孤独中(148),直到“懂得了幸福晚年的秘诀是与孤独签下不失尊严的协定”(177)。小妹妹阿玛兰妲放弃炽热的爱情,在织裹尸布中度过余生。她白天织晚上拆,不是为了击败孤独,而是为了持守孤独(227)。大妹妹丽贝卡自丈夫死后,就幽居家中默默化尘。她拒绝人们的帮助是因为“辛苦多年忍受折磨好不容易赢来的孤独特权,绝不肯用来换取一个被虚假迷人的怜悯打扰的晚年”(198)。第三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在被人遗忘中孤独长大,憎恨家人,临死才感到对他们的爱。第四代:美人儿蕾梅黛丝独自留在孤独的荒漠中,一无牵绊(208)。双胞胎之一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后,至死都没迈出羊皮卷房间半步。而奥雷里亚诺第二的妻子费尔南达做了一辈子王后美梦,她从未走进过现实,也没人亲近她:丈夫背叛、儿子欺骗、女儿怨恨。第五代:何塞·阿尔卡蒂奥童年的孤独里只剩下对曾祖姑阿玛兰妲的情爱回忆。其妹梅梅和马乌里肖·巴比伦疯狂相爱被称为是“两人都已抵达孤独的彼岸”(251)。情人被害后,她在修道院里孤独终老。第六代:奥雷里亚诺从小幽禁家中,到三岁才被人发现。他和外婆费尔南达、第五代何塞·阿尔卡蒂奥都是孤独者,但他们不想打破“那种神秘的孤独”(322)。当他和第五代阿玛兰妲·乌尔苏拉相爱时,他们“被爱情、被孤独、被爱情的孤独幽禁在因红蚂蚁疯狂啃食而轰响的家里”(348)。然而当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产后死去,他开始害怕回到孤独,他怒吼道:“什么朋友,都是婊子养的!”(357)在这里,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家只是栖息之所,亲人之间感情淡薄,朋友背离四散,爱情来去如风。布恩迪亚家族甚至马孔多都不需要他人,人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到最后都落得孤苦伶仃。孤独,赋予小说一种深沉压抑、凄绝悲凉的氛围,点出了人作为个体“生而孤独,死也孤独”的宿命。

不再孤独《百年孤独》结尾处写道:“这手稿上所写的事情过去不曾,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因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绝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360)布恩迪亚家族是在孤独中灭亡的,马孔多是在孤独中消失的。不在孤独中爆发,便在孤独中灭亡。置之死地而后生,布恩迪亚家族的死代表着非孤独人群的生。

悲剧使人警醒。作家说:为了打破孤独,必须学会爱。布恩迪亚一家的孤寂,“源于爱的缺乏”,他们“没有热爱他人的习惯,这就是他们一家孤寂无伴,屡遭挫折的原因”。这一家人心从来没在一起,力从来没往一处使。每个人都为自己活,不关心他人,不关心家族,于是人人孤独。唯有乌尔苏拉对这个家充满爱,她整天提心吊胆拉着网线,不时紧一紧子孙们身上的游丝,希望能把他们牵上正道;但是这些子孙都是野马,他们挣脱缰绳撒开蹄子跑了路。筋疲力尽、孤军奋战的乌尔苏拉一倒下,这里再没凝聚力,家很快散架。所以,学会爱,爱人如爱己,爱他人如爱家人,孤独才有望摆脱。

孤独的反义词是团结。为了摆脱孤独,必须团结起来。马孔多是哥伦比亚乃至整个拉丁美洲的缩影,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其实是拉丁美洲人的孤独。直到今天,拉丁美洲依然处在愚昧落后、贫困不堪的状态。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摆脱孤独。孤独的丧钟已经敲响,三亿拉丁美洲人民在斗争实践中将会牢记自己悲惨的历史,为创造一个公正、合理、和谐、团结的新大陆而不断奋斗。但实现这个理想绝不能依靠哪位贤哲圣人的灵感或上帝的恩赐,而只能依靠拉美人民的勤劳和智慧。在这个联系越来越紧密的时代,任何国家任何民族任何人都不能抱残守缺,孤芳自赏,人类将共享一片土地,命运将会彼此纠缠,所以注定要彼此支持,共同奋斗。对此,作家满怀信心和希望:“我们有权力认为,着手建立一个新的乌托邦还为时不晚,那将是一个崭新的、生机盎然的、灿烂似锦的乌托邦,在那里,任何人都不会被人决定死亡的方式,爱情真诚无欺,幸福得以实现,而命中注定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最终会获得并将永远享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

可见,在“孤独”这个中心主题上,作家设置了两种张力。第一种有关孤独本质,孤独可以使人获得平静,也能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这迫使人们在这个生命的悖论中做出选择:要么孤独而死,要么孤独而生。于是,在孤独的宿命存在之下,作家追寻消解孤独的可能性途径,以期摆脱内心深深的孤独感。这便引出第二种孤独张力,即持有孤独还是消解孤独?在孤独恒在和消解孤独这一对张力质中,孤独恒在明显是张力基础,消解可能性是张力元素。张力基础贯穿始终,张力元素则到最后一刻方才出现,即用“向死而生”来摧毁孤独。如果说孤独的两难存在表现出了作家矛盾的生命哲学,那么后一种超越性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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