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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1 21: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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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幼谦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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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谦散文集:独步天下

李幼谦散文集:独步天下试读:

作者简介

李幼谦,重庆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芜湖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发表过三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抗婚》《倾城红颜》《间岛铁骑》《卧底中将》《救赎,在迷雾中》《钓鱼城的乱世佳人》《鲁智深》七部;散文集《踏歌而行》《君子如茶》《叶落花开总关情》《一个老饕的美食笔记》四本。与李擎天合著了民间故事集《丫山传奇》。

内容介绍

这是一个轮椅作家独来独往的游记。全书分为三辑:“山南地北任我行”,是作者走南闯北的文录;“最爱家乡山与水”,是多次返乡的际遇;“家住江南美景多”,是在第二故乡安徽的记行。

作者以艰难之身彳亍拄拐、轮椅代步,但这并不能阻止她踏和着那些切近而杳渺的歌声,一路且行且咏着她的坚贞、无畏、热爱和向往——当然还有激愤,正如世俗节日的多寡不能影响岁月的贵贱,身体的健全与否并不足以评估人生,当道路在前面一截截断裂并坍塌的时候,生命中的一些元素被压缩和延拉成一笔一划的文字,叙述自己,省识自己,把时光这难以握住的流水变成一段段永恒的记忆……

作品价值

写作的最直接动力,是一种表达的欲望。体验人生,参与社会,特别是对于像李幼谦这样蹇涩于行的人来说,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更能显示生命在自我状态下的存在,这些透露可信心理真实的文字,更能表明文学艺术究竟在怎样的程度上,成为一种照亮并完善自我品质的巨大精神力量。在天空很低的时候,《独步天下》,边走边唱,这是轮椅作家在张扬生命的韧性与活力,多少能给一些惯性懒惰的人些微启示。

风在苍天景在心

——《独步天下》序江少宾

有一段时间,我对游记一直心存排斥,不但自己不去涉及,连阅读也选择了自觉地规避。我觉得对于散文来说,游记似乎是个破坏,它对所到之处的介绍与裸呈,以及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感慨与议论,既不及一部风光片更能打动人心,也远不及一幅画册更能逼近本真。这,当然是对游记的一种不洁的误解,虽然从客观上说,我所读到的大多数游记都属于此类。

因此,当去年年底,芜湖市作协名誉主席李幼谦说她准备出一本题为《独步天下》的游记,并嘱我写几个字以为序时,我着实犹豫了一番。一来是因为我对游记由来已久的成见;二来为人写序,多少有些涉嫌虚荣,而由我这个后学捉笔,恐怕还有沾光与沽名之嫌。更何况,我没有见过李幼谦本人,有限的接触是因为她的文字以及安徽文学网(http://www.ahwxw.net)。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乐观而通达的老大姐,淳朴而真诚的女作家。她的乐观和通达,使得她笔下的文字开合自如,收放有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而她的淳朴和真诚,则使她笔下的游记不附会、不雕琢,文字细腻、质朴、柔媚而又不予张扬,仿佛她正一路走,同时又正一路侃侃而谈。在看似平淡、舒缓而又漫不经心的叙述中,却暗含着凌厉的锋芒。这一点在她的《追随李白走天下》一文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我来了——您的乡邻——您的后人——一个距您一千三百多年的晚生。”这是《追随李白走天下》开篇的第一句话。这句话不仅奠定了全文叙述的基调,更通领着全篇,使全篇有了一种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历史感和厚重感。在这篇散文中,李幼谦穿越了一千三百多年的沧桑时空,一面是追随,一面是对话。对李白的追随与个体的旅途有机融合,对历史的解读与个体的心迹交相呼应。虽是娓娓而谈,却绝非坐而论道,虽是孤独寒凉的旅途,却遍洒抚慰人心的星光。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写李白的文字可谓不胜枚举,但在李幼谦这篇长达一万三千余字的散文里,我始终没有读出刻意为之的痕迹。最大的技巧其实是无技巧。也正是这样的无技巧,使得李幼谦的这篇文字显得风姿摇曳,卓尔不群。老实说,也正是这篇《追随李白走天下》,使我徒然有了为《独步天下》写几个字的信心和胆量。

游记散文其实由来已久,唐宋以降,更留下许多知名的散文与动人的诗篇。我曾多次诵读过它们,并对时下的旅游指南似的游记文字萌生出大把的失望。对旅游线路的描摹与复制,以及对湖光山色的无病呻吟,使得许多游记形散神也散,这样的游记其实已经不再是散文的了,而是个人出游的流水帐。在泛黄的历史书页里辗转,我们并不难发现,那些写出动人诗篇的文人与墨客,其实都是带着一颗心上路,他们的心总是会在某个不可言传的刹那,与历经的山山水水发生奇妙的融合,与历经的一石一瀑发生奇妙的碰撞。这样的“神遇”可遇而不可求,与其说是出行,不如说是游历更为恰当。自然里的风景可能属于任何人,而心里的风景却仅仅只属于自己。先投影于心后付诸于笔下的风景,永远不可能再现于影视与画册,也惟有这样的风景,才值得我们去书写,也才有可能抚慰我们疲累的心灵。

放逐于自然,其实就是放逐我们的心灵。惟有心灵的释放,才是最彻底的释放。也只有面对虚怀若谷的大自然,一颗心才能真正地感受到:个体生命的疼痛、虚无、渺小、挣扎与彷徨。许多人言必称“在路上”许多人都在书写自己的所见与所感。“在路上”的确是一种令人艳羡的状态,但如果心不在路上,那么他所说的,恐怕也只能是套话和空话。而李幼谦恰恰做到了这一点,她身到心也到,你能于时时处处,感受到她身与心的“在场”。如在《匆匆九寨沟》一文中,李幼谦这样写:“仅是绿色,就有碧绿、翠绿、鸭绿、湖绿、茶绿、叶绿、草绿、果绿……仅是蓝色,就有宝蓝、海蓝、瓦蓝、蔚蓝、幽蓝、湛蓝……突然间我还发现了蓝中泛绿又带粉的钴蓝,蓝得惊心动魄,仿佛是一个高明的画家,把九寨沟当成了他的调色盘,那一汪汪的湖水就是他精心调配的不同颜料,特意让游人来参观。从一块块晶莹剔透、硕大无比的“宝石”边掠过,四周山环树绕,水色湛蓝,波光粼粼,刺激着感官,一颗心跳动不止,就像寻宝的孩子发现了一块块翡翠盘,每个翡翠盘里都盛满瑰丽的各色珠宝。”

这样鲜活而独特的描写,只可能属于一颗热爱自然的心灵,而不可能属于只喜欢追逐美丽的眼睛。因为只有全身心的沉浸,才有可能逐一感悟这些寻常难得一见的色彩,也才有可能在“匆匆”之中捕捉到如此出世般的颜色与美景。

类似的段落其实还有很多,还是留待朋友们自己去阅读与发现它们。我相信,在你漫不经心的阅读中,一定会有一种被针尖扎了似的酥麻与触动,你的心弦也一准会发出些微的颤音。其实,阅读一篇游记也是一段旅程,所有的发现,都既需要用心,同时也需要缘分。作者如此,读者也同样如此。风在苍天景在心。古往今来,人与自然的缘分从未终止,而人与文字的缘分,却在我们自身。

或许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本《独步天下》的作者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女作家,出行依靠轮椅或双拐,她的行走不仅是独自,更是独步,那艰难的行走充满了苦涩。但她呈现给我们的文字却是优美的描述与惊喜的发现,这也使得我在阅读时,对她的一次次出行,一次次地生出莫名的感慨与感动。这样的作家值得我尊敬,她艰难的人生之旅,以及独步天下的信心与勇气,让我对素常的生活生出大把的感恩,并对我喜爱的汉字,再次深怀敬畏之心。

是为序。

第一辑 天南地北任我行

无人接站

残腿走遍天下,偏爱独来独往。

一个初夏,又让北去的列车将我一个人与轮椅掷到首都街头了。不是没有人接站:女友再三要我告诉她赴京的日期,说是只要去个电话,就能让在那里工作的丈夫尽地主之谊。还有个亲戚在京做官,接站自然方便,她的小车比我的小车大多了,不至于沐风浴雨,免得我被京风吹得首如飞蓬,有损首都形象。可是我奔赴北京虽然是第一次,地主们哪个没有三亲四朋?迎来送往早已不厌其烦,何必再给人添乱呢?

无人接站自有一番轻松。列车才到丰台,上铺的一个男子就拼命整理表情,在车上头发象鸡窝,臭脚丫熏死一万人,下车后被迎接的人前呼后拥,趾高气扬如康熙上朝。一个老太太搂着接站的丑小丫说:“哟,我的小孙女儿长得可真俊。”可说不定心里在暗骂:这样的丑鬼,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对铺的女人对每个男乘客都风情万种,恨不得将卧铺变成公共汽车,可下车见到一企鹅状的男人就扑了过去:“老公,想死我了……”让蜂巢一样的站台也肉麻得打摆子!

我多好,避免了虚伪的应酬,不需要携带礼物,无须梳妆打扮,素面朝天,悠悠然,坦坦然,走自己的路。轮椅碾过无数伟人的车辙,说不定,迎面就碰见一位举世瞩目的国脸,也可能,到一个街头,又会冒出一个穿着长袍马褂小辫儿齐腰的八旗子弟……

我看到,国际大都市的现代风格与古城小胡同的悠远韵律交织在一起:立交桥转得人头昏目眩,铁栏杆将人囚禁在大路一边,人行道一侧又是绿化带,让人看不清街对面的大门,车流如水,自己只是随波逐流的砂砾。好不容易逮个人问路,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提菜篮的大妈,拿大哥大的汉子,开饭店的大姑娘……杂驳的南腔北调,不由人不相信他们来自五湖四海,理所当然一问摇头三不知。那就买地图吧,可卖雪糕的都找不到。

我后来总结出一条经验:问老爷子最合适,打工、办公、出差、做老妈子一门不沾边。尤其是那摇着大蒲扇,端着小茶壶,站在路口乘风凉的,一个个慈眉善目,京片子娓娓动听,热心于竞争最佳导游:前面是外大街,身后是内大街,左边是东大街,……天子门前,四方八正,亚运村?往北,一直往北……谢过活地图我暗自庆幸,有人接站,能听到这么生动的地理课吗?

只是,听他们介绍,开会的地点远得跟北大荒似的。华灯初上,我得找地方住一夜!可是大饭店不敢问津,中等宾馆被会议包了,找到一家招待所,倒适合我等大钱报销不了的出差人住,可是怪得凶——只对男人开放,里面的服务员怎么都是女的呀?

这时,处世的孤独与独自跋涉的寂寞才涌上心头,夜幕降临,难道真要露宿街头吗?幸亏,多年的生活磨练,早训练出迎难而解的行动准则,下意识作用的反应,轮椅拐进了一条号称四十几条的胡同,折来倒去,又不知增加了多少条了。看见一座典型的四合院内办了一家小集体旅店,枯草在门楣上颤动,白杨树投下一片浓荫,几间平房,当中一把大铜壶冒着热气,随时准备为你泡上大碗茶,我立即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地下室的客房有门无窗,纵横的管道穿房而过,不知道是输水的还是排尿的,家具陈旧,都没有经过现代化的打磨,可是被褥洁净,日光灯照得雪洞一般,我靠在床头,啃着煎饼包烧鸡,乐滋滋的。回味在多次面对人生的困窘时重新找到的欣慰,感谢父母从小对我的“放纵”,让我货真价实地拥有独立的人生。在国际大都市里住地下室,人生又多了一份独特的经历,依靠随遇而安的天性,我才有了乐观的处世之道。

做一回南宋书生

穿过时间玄妙的隧道,踏着初冬零星的衰草,布衣草履、跋山涉水,来到白鹿洞书院,朱熹先生,请收下我——做一回南宋书生。

这里果然是读书人的天堂:四山壁合、盆地如穴、清流激石、古木交柯,无市井之喧,有泉石之胜,真群居讲学循迹之所。难怪,唐朝李渤携白鹿隐读,读成了江州刺史;难怪,晚唐颜真卿裔孙子侄30余人耕读于此三十多年,传承了书香一脉;难怪,南唐先主李昇创立白鹿洞国学之后,太子李璟读书不思皇位,即使被迫登基,也“未尝一日忘庐山”;这里更成就学者不计其数,他们设馆办学、传递薪火,浇灌出天下桃李……如此洞天福地,读书人无不心驰神往,朱先生,您修复白鹿洞书院并自任洞主后,我岂能不来?

深涧边,棂星门巍然屹立,是否等着学生披红挂彩、光耀门庭?深深庭院中,您的亲植丹桂还在含蕊吐香,是否激励学生蟾宫折桂、状元第及?先生题写的“泉清堪洗砚,山秀可藏书”的楹联倒是真实的写照:御书阁里,有您亲自征集来的书本,还有皇帝亲赐的《九经》,这是弟子们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读本,更是中华文明的火种啊。

您亲自拟定的《白鹿洞书院揭示》,是您的教育之本、也是弟子们接人待物之本,您还想用来作为天下百姓的行为规范。听您吟颂“重营新馆喜初成,要共群贤听鹿鸣”,学生想,其实无须白鹿点缀,弟子是来听取饱学先生循世之道的,您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汇集为《四书》,还亲自写下了《四书集注》,创立了程朱理学,光扬了儒家学说,让儒学的价值观念与人格追求长存,光扬天下,昭示后人,功不可没呀。您还摒弃了门户之见,以宽阔的胸襟请“论敌”陆九渊来讲述“义利之辩”,并且跋书刻石,传垂后世。这海纳百川的大度,大大扩大了吾辈之眼界。

您与学生们在山林间徜徉谈心,集聚一堂,讨论争辩,解疑答难,才华横溢、思维闪光,文明与知识同时传播,充满了浓郁的人文关怀,让学生在生命的体验和心灵的感悟里解读理学的大义,走进历史的文化渊源。在这开放式的教学中,先生背靠青山、面对流水,手持青卷、五指伸张,似乎正在讲解“白鹿洞规”,弟子斗胆对您的《五有》要理进行批评:“夫妻有别”最不敢苟同,先生学养深邃、阅历丰富,却不该发展“男尊女卑”的孔孟教条,进一步制造男女差别,将“存天理灭人欲”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且不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就是当朝女士李清照,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典型。

您突然听出弟子的异音,发现我是另类不屑一顾,弟子坦言:“我是女生又若何?”您脱口冒出您祖师爷的口头禅:“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然后拂袖而去。弟子于明伦堂里深思,伏在宋式条桌上,本要就男女平等的伦理写下论文,突然想起金兵压境,国难当头,中原之大,已经安不下一张书桌,再于此穷经皓首,岂不是对现实的逃避?想那南唐中主李憬,后主李煜,就因为一味沉迷于读书之中,做成了好诗人,做不成好国君,误国殒命,在古战场中,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既蒙先生见弃,不如归去。即使设馆教学著书,也是对社会的一种投入。我走了,走出这书香渊源、流芳遗韵的白鹿洞书院。

八百年沧桑巨变后我再来时,这里已经是书声冷落、物是人非,空留“傍百年树,读万卷书”的楹联,还有寥寥无几的观摩者……

然而青山不老,智慧长存,这个“海内第一书院”依旧解读着千古文化的不朽声光,永远是世界文明珍贵的遗产。

误入汉正街

汉正街在武汉,以最先兴起的小商品市场名噪一时,以此为名的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被演绎的个体小商贩们的发家史和风流史也家喻户晓。我不是买卖人,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几乎不进市场,这电视连续剧也只看了几个片段,不想在那里花钞票,也不过问它的所在。

一年出差到武汉,办完公家的事情,需回到长江码头附近的招待所,自然沿着江边走。左边是悠悠芳草堤无限延伸,古老的防洪墙上爬满了藤蔓,透过一个码头口望出去,是装满了竹木柴炭的土岸,江水呈豆绿色,江面也狭窄得很——这不是长江啊!看看站牌,竟然是“沿河大街”,一问,堤外是汉水,我真是误入歧途了。仔细一想,条条江河通大海,看看九省通衢的大小码头,不也是一次游览吗?反正我的轮椅不付车费,于是摇着它缓缓驶去。

这里比起中山大道的狭窄波拥挤来说,显得宽敞清雅得多,半边街上的建筑物虽然陈旧却也整齐,各式各样公司、商店的招牌大多数与江河与运力有关,所以当我看到一家渔业公司还有一种清新的感觉。可是它前面却标着汉正街的大名,我不禁哑然失笑:服装鞋帽这些小商品中岂能打渔?也不过取其名街效应吧!再看了几个汉正街什么的单位——那幢正在建设的摩天大厦还标着汉正街某某商城,我就见怪不怪了,

梅雨时节,欲雨还晴,飘散的雨丝迎面而来,我才想起来雨伞丢在办事处了,那可是我的随身侍卫,晴遮太阳阴遮雨,不阴不晴当拐棍,它可是万万少不得的。

我已经摇得腰酸背疼,再回去要增加两小时行程,赶快找地方躲雨要紧。轮椅一磨,拐进左侧一条小街。这里也不宽敞,一条竹竿可以挑起两侧的旧房,地上有散乱的垃圾,像是刚刚散场的集市。两排店铺倒也整齐,只是家家都在关门,货物大多是毛巾、水瓶、搪瓷用具什么的,看得出是批发街的痕迹。卖伞的好几家,我就近停在不足八平方米的小店门口,里面“货卖堆山”,门前的铺板上伞已经打捆,老板好像只有18岁模样,赤膊上阵,装钱的帆布包挂在脖子上,荡来荡去,如汽车前玻璃的刮雨刷,似乎为他不断擦汗。

听说我要伞,他操一口土味的普通话:卖,一把雨伞我们也卖,您就给10块钱吧!价格实在便宜,让我不太放心。随手拿起一把看一看,还真不赖,我丢掉的雨伞是在北京买的,38块钱,还没有这把结实漂亮。但是我想它还得具备作拐棍的功能,于是将它支撑在地上一拄,觉得软了点。他又打开了另一捆,用力地试了又试,见我还不放心,漆黑的大眼睛仍然不失热情地说:你干脆买拐棍去吧。我半真半假问他:哪里有拐棍卖?

他搔搔短发笑了:咱们汉正街还真没有卖拐棍的,这样吧——话音未落,他一步跨出来,将我身边一把大如亭盖的遮雨伞拔了出来,只一扭,伞柄一分为二,下面半节还真象一根空心的拐棍。他将我的惊异看成了怀疑,用力拄在地上,全身猴了上去,然后笑出一嘴灿灿的白牙:你看,拄它上黄山都没问题。我接过一看,还是钢管的哩,然而不露声色,等着他狮子大开口。他笑道:您还是给十块吧……其实,给了你我这大伞也没用了。

没有因那大如亭盖的雨伞取走而淋雨,因为雨停了。阳花花给他黑油油的背脊镀了一层金,腮上流下的汗像在他脖子上挂了两条项链,我才知道,汉正街不是电视吹捧出来的,热情如火的武汉人为顾客着想,生意是做出来的。

夜入徐州

文革刚刚结束后的第二年初春里,那天我到徐州是凌晨一点刚过,在每日有90多次列车停靠的火车站,只有寥寥几个旅客上下,一辆小货车停在车尾,行李车甩下几件货物之后,又砸下一句刻薄的话:“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这破地方——”

车站外路静人稀,只有几个小小饮食店煮着糊辣汤,店主面孔也如面汤糨过,五官模糊成一团,我恐怕不能靠吃点什么坐到天亮吧?何况探亲只有一天时间,还是在南京办公事挤出来的,当夜还得回转,如果到姑父母处就睡觉的话,又哪有时间陪两位寂寞的老人谈谈家常呢?

正踌躇,一条汉子窜到跟前问是否要车,我报出地址,他伸出巴掌:“中,五块!”跟着走到一墙边,和另一个大汉嘀咕了几句,拖过来一辆三轮车,运货的,车费却是几百公里火车票的一半,交头接耳时,眼睛斜视着我,这样鬼鬼祟祟的,我胆怯了。“咱啦?”一张糙脸声势夺人,反而鼓起“我是恐龙我怕谁”的勇气,随他上了路。

一路走去,只有我们两个人,三轮车在街道中心任意横行,如辎重的军列。城市很干净、很整齐,楼房不高,路灯很少,连两旁的白杨也睡去了似的,肃穆得像战争年代完全撤退的一座空城。是因为古老的城市经历太多,年岁太大吗?是因为有百万生灵涂炭,才使这里充满了伤感而神秘的情调吗?随着他蹬车速度的加快,我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迎面扑来,为制造人气,我找话来说。

问他走过的是什么街道,他说“你不明白”,问他这座桥下是什么江水,他说是“黄河,死了”,话语呛人,吐字又重,加深了我的恐惧感,苍凉刚劲的苏北风中,他敞开的黑棉衣如乌鸦煽动的翅膀,黎明前清寒蚀骨的冷不仅仅因气温,我说冷,叫蹬慢点,他蓦然回首,昏黄的灯光映出一头汗珠,他脚不停止地脱下棉衣甩过来:盖腿吧!于是我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尽管进入了没有路灯的住宅区,心里反而平静了。

眼前漆黑一团,只有一幢幢高楼大厦模糊的影子,组成了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不到近前连单元口都看不见,更不用说楼号了,惶恐潮水一样将我淹没。他的三轮转了一圈又一圈,我都似是而非。好不容易,离站以来遇见了唯一的人,是从一幢楼里出来的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他指点了我们区号,也弄不清我要的楼号。我一向没记心,来过两次,都是表弟车来车去接送的,千篇一律一样的建筑,哪里去找我曾经去过的大楼?

他哼哼喘着粗气,仍然不厌其烦地载我转来转去,在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我突然想起来了,在姑父母厨房的阳台上,看马路对过是一所中学,又叫他找学校大门,斜对着再找对应的楼房,终于确定了大致方位,摸到楼梯口,仿佛相象,里面却伸手不见五指,万一摸错了门,车又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于是不下车,对那拉车人说:你叫开门我再上去。他二话不说,咚咚上了五楼,依据我说的官称喊了几声,听到我姑母川腔川调的应答和开门声,他才下来,披上自己的衣服,将我的提包又提上楼,接过两张币,一看七块又退回一张小的:管了!满足地下了楼,哪里有刁民的影子?!

这时已经两点多了,姑母一向盼望娘家人,来只狗都是亲的,何况是她最喜欢的侄女,激动得话不成句。姑父却有些后怕:你怎么深更半夜来?被陌生人带着转了一个多小时,多危险呀!

我说起一路遭遇异常轻松:南京三轮车夫为我站队买的车票,列车长为我安排了座位,同座的旅客请我吃符离集烧鸡,这个拉车人又为我找一个多小时的地址,都因为我是来看望二老啊:因为爱人,所以被爱,构成世界的,是一切因果。

最爱秀峰山涧水

“庐山最美在山南,山南最美数秀峰”,到了庐山,才知所言不虚。

秀峰位于庐山五大丛林之中,在庐山第一主峰汉阳峰东南坡下,环壁崇山峻岭,显得天空格外高蓝,太阳散淡地撒下银辉,在深秋也透出暖意融融。

旅游车停在一个宽阔的草坪上,左边是茶馆竹舍——下面还有上山的缆车,右边是聪明泉。顺石阶上去,南唐中主李憬的读书台雕栏犹在、朱颜未改,只是空余翠竹松涛,无法留住人们的行踪,到翠峰的人,都是着奔吸引李白眼球并题写著名诗篇的庐山瀑布去的。

山路十八弯,秋风拂去观瀑路上的尘埃,秋山如洗,峭石如削,此时的秀峰,正展示出一年中最美好的姿容:山老水瘦,风爽林幽,山蠎一般的石阶逶迤而上,时时被山崖绞杀。

山穷水复处,依旧满目苍翠,树叶瑟瑟而不萧萧,间或有些落叶片片零星飞旋,如鱼儿在五色水中游窜,如蝴蝶在乱石丛中迷离。偶尔有几株乌桕枫叶在秋风中醉红了脸,山林更显示出异彩纷呈的斑斓。

是谁说李太白的《望庐山瀑布》是三叠泉的写照呢?即使南宋朱熹在此地任南康知军三年,也没有发现三叠泉哩。以双剑峰作证,“三千尺”的瀑布正是从它身边飞流而下的,近邻的峰顶如圆堡,四季云雾缭绕处就是香炉峰,青灰色的山巅并不尖刻,秀峰只是它们的衣摆裙裾,逶迤出山坡的旋涡。

秋风深处,银河一样的巨瀑削减了腰围,如天工织镂的白练挂下。秀峰的水该是特别荣幸,曾经被诗仙看中,以“三千尺的银河”来比喻夸张,得以流芳百世、名扬四海。可惜山还是那山,水却不再是那水了。让它苗条的,是深秋的枯竭?还是岁月的流转?从观瀑亭看去,隔着辽阔的山沟,只像当地人说的是“马尾辫”,再远点,简直是在阳光下闪烁的银链,依然垂直而下泻,肯定不如大诗人当年看到的那么有气势。

银河飞流落入人间,犁出的青玉峡谷如刀劈斧砍。水流迂回于乱石丛中,发出欢快的颤音,穿过岩石缝隙,时而狭小,时而深邃,时而舒缓,时而湍急,简直是流动的水晶:溅落在石滩上的如水银泻地,冲击在石头下的如飞珠溅玉,隘口处地势中断,水流跌宕,在落差处形成一股小瀑布,扎在乱石丛中,冲击着石头哗哗作响,岩下的水面就盛开了大大小小的白莲花。突然间,山涧低凹下去,穿翠流烟的流水又汇聚成凝碧聚苍的小潭,清幽深黑,让人不知底里。

山岩上芳草有些枯萎了,在青石上披撒下来,如慵懒的女子赶时髦,染的黄发有些时日了,又从头顶长出新翠,再也洗不出墨色。在郁郁葱葱草木浓阴的掩映下,溪如背,路如弦,山不转水转,绕过一座亭子就是石桥,过了桥,青玉峡就从右侧转到左侧了,飞花溅玉,叮咚流韵,更加衬托出双剑峰拔地耸天的雄姿。

秀峰的水,不因山高而畏惧,纵然跳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重新抖擞精神、聚集力量,在乱石丛中披荆斩棘,杀出自己的路来,寒溪湛湛、流水泠泠,绕山岨流,跳过岩头、越过涧石,再一泻千里,龙虎生威地进入鄱阳,就银湖泻波去了。“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秀峰的山涧水,美得俊俏、美得勇毅啊!

只为今天喝彩

第一次去北京,就想看亚运村,总以为那是中国体育崛起的发源地。问起来,才知道改为奥林匹克中心了,从一个类似中学校园的大门进去,左回首,突然看见了中国体育博物馆。门前聚集一群人说说笑笑,是等待参观的吗?看那很热闹的样子,更引起我的好奇,要想了解中国的体育历史,当然得从这里开始——尤其是对我这个与体育无缘的门外汉。

明明标着售票处,到窗口买票,那一群人都对我摇头摆手:“不用买票,自己进去看吧!”原来都是工作人员,北京果然有天子门前的大度,格外优待外乡人。

展览馆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人管我。

对准中间门进去是近代厅,几乎都是文字照片,实物不多,当时的“东亚病夫”也没有震惊中外的体育史,与中国近代史一样令人心情沉重。

想起了一个传说:清政府派李鸿章领队参加国际体育比赛,篮球赛出场的是杂技艺人,将球玩于股掌之间,让对手球毛也沾不到。长跑的是邮差,发令枪响了还不敢动,李中堂只好掏出黄手帕假传圣旨:“皇帝诏曰,落后杀头!”邮差舍命奔跑,又是旗开得胜……

于是满清体育队扛着龙凤幡当国旗,敲京剧锣鼓为演奏国歌,让洋人看得眼花缭乱,听得惊心动魄,对泱泱大国的体育实力不敢再小瞧……

笑耶?悲耶?气耶?馆中均无记载,可见是后人杜撰出的体育笑话——更是政治笑话。

远古的遗物都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吧,我不敢看。再从现代馆看起,艳红的地毯,高大的玻璃柜,琳琅满目的展品充塞了大大的空间,岁月风尘掩盖不住它们的光辉:许海峰打破中国奥运金牌0纪录的手枪,第一次夺取世界冠军的容国团的球拍,李宁获得体操王子的护膝……他们似乎还散发着主人的汗水,向世人展示中国体育史上的辉煌。

转身,一个弓身曲膝的武士持剑向我刺来,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头罩下面没有五官,只有墙角的电子眼闪着红光,监视谁呢?没有人,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在恒温下,我感觉到冷飕飕的一阵悲凉,赶紧出门来。

灿烂的阳光下,过去的竞技场变成了开放的游园,偶尔有几个游人到游泳馆看训练,可是没有在厅里买皮衣的人多。球场上有球赛,观众也没有在外墙买小挂件的多。谁说那里没有明天的世界冠军呢?可是他们在没被确认前,不会被人看好,待他们出名之后也来得及关注。

风和日丽的中午,车水马龙的街道,游人如织的公园,摩肩接踵的人群……人们都忙着哩。忙工作、忙家务、忙娱乐,却没有人到这里来参观展览,创造了体育辉煌的博物馆被冷落着,超越人类极限的勇士只红火了一时,如果今天有一颗新星升起,还要看他的级别来确定喝彩人数的多少。

世界太大,生活常新,新一轮的太阳已经日上中天——尽管傍晚又会西下。

明天不可估计,还是未来时,昨天已经过去,人们淡忘的程度与时间成正比,这决定了大家喜新厌旧的意识——只为今天喝彩,想要搏击人生者,那就好好地把握今天吧。

千竿5号

胡同中树影摇曳,门匾上字符竖立,如“小龙”缠绕,神秘悠久,像要集体腾飞,引我进入这北京曾经的贵府。

七级台阶、四个门簪,两个门礅。踏上阶梯,就步入一个封建社会森严等级的空间。门檻磨损得如一条月牙,门口不宽,门洞不深,因为,门洞腹深九尺才是宰相府,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原来并不指他们心胸开阔。

两条朱漆长凳面对面,似乎枕木加四条腿,能坐一个加强班。车夫、轿夫、更夫、门人……下人终日忙碌,偶尔坐半个屁股,双腿还得蜷缩,连带板凳也得骂名,被称之为懒凳。

正堂上,红木雕花宽面高背,都是老爷太太坐的太师椅。稀罕的是交椅,只听说梁山好汉用过,怎么进了官宅?一看,藤条椅面下是交叉的“马扎”腿,单薄而轻松,排座次方便,少个人收起来,不占地方。贵人用这,是为了外出方便,大大的椅背圈是给仆人背着跟随的。

庭院不大,四面相合,都是一明两暗、耳房加书房的单调。北上房是父母住的,两侧儿子住的,哥哥住东厢,弟弟住西厢,座南朝北是下人住的。在北京严寒的冬天,居住条件的冷暖差别可大了。家庭专制的等级,是为了达到庭前楹联“子孙贤此外何求,家和睦其中自乐”指向的。

儿子住前院,女儿住后院,垂花门是家中闺女“二门不迈”的止步标志。男尊女卑何等严格的界限!院子里加了道长廊,既不连任何住宅,也只象征性隔离“下人房”——现在却是接待客人的饭店,几套八仙桌子太师椅,供应提前预定的私家菜,一桌要好几千元哩。

长廊尽头,对面对的廊靠中间有张八仙桌,正适合趴在桌上看照片。玻璃台板下许多美女,最漂亮却是齐家后代,比所有的模特都漂亮。据说,穿红旗袍的少主人远在美国,她知道祖上女子只有出嫁才能迈出大门的辛酸吗?接闺女的轿车在影壁前泛着枣红幽光,棚内不足一立方米,婆家难舒心,回家也委屈啊。

主持接待的是他们的邻居,比两个专司讲解的都善于宣传四合院文化。她介绍这是建于元朝的齐他拉氏(镶黄旗满州人)府第,尽管只是四品官员,但有格格下嫁,所以鼎盛时七进院子,两百多间房。文化中两次被抄家,增加了八户人家,2003年才返还。后人四千万也没卖,反而花200多万元尽量恢复原状,再千方百计搜寻来古色古香的家具及用品,两年后作为少有的私宅对外开放,可以办了个小小的家庭博物馆,也是一个等级社会的小缩影。但两进院落与十几间房,仅是原来的十分之一,既然都不是此家遗物,也难让人感受到老北京的韵味。

我们无法趟进历史的河流,千年生活也不能再回首,这里的庭院没有“门对千竿竹”,却一定具备了“家藏万卷书”的条件,因为后人都有出息,还出了日本帝国大学的高才生。那个研究天花狂犬疫苗的专家上世纪末才过世,后人分散各地,有一年,仅部分成员回来就有80多人,专门请了演艺名流在院子里开堂会的,这时的齐家后人是能者就受尊崇的,再也没有那么些清规戒律了吧。

中外游客在这里静静缓步,庭院中三个艳丽的大石榴低垂着,那是后人栽的,只有院子里的黑枣树高过房顶,一定见过往日的繁荣。百年私家老宅,传承着神秘的文化积淀,但四合院中的等级与规矩,也浓缩了封建时代的伦理关系。

追随李白走天下

我来了——您的乡邻——您的后人——一个距您一千三百多年的晚生。我来到您的故乡江油,因为您号称青莲居士,是绵州昌隆人,那里而今叫四川江油市青莲镇。“江油”?好俗气的名字!据说原盛产酱油,于是得名。怎么可能?我想,大概是取“涪江之水贵如油”的意思吧,从人间天堂九寨沟流出的河流,孕育了世界级的大诗人,这水能不金贵?!

我不能不来,您的名声大得像太阳,时空阻隔不了追随者的脚步。李家大姓,共姓未必是一家。但是,我们都喝过涪江水,都走出了巴山蜀水,都到了长江下游的安徽定居,都从事文学创作……

当然,与您比起来,在下只是地上的尘埃,即使同代,您也不肯俯身一顾的。而您,却是一颗照亮世界文学星空的恒星,可与日月同辉。中国因您而骄傲,诗歌因您而光大,后辈不应以家乡先哲而自豪吗!所以,自小我就是您的粉丝。

什么是粉丝?您是懂外语的呀,不是还给皇帝当过翻译?不是还写蛮书吓退过番邦?简单说吧,您是我的偶像,我是您的追随者。只是,您老人家是活动分子,跑得太快,在全靠步履丈行程的唐代,您尚且独步天下,走遍半个中国,如果是在今天交通发达时代,不知环球旅行几万圈了,晚生乘飞船也望尘莫及呀!

所幸,老祖宗不甘寂寞,尽管行踪飘忽,沿途却以诗记行,人过留名,让后人有踪可寻。只是在下才疏学浅,不能望其项背,就作您门下一走狗了。走狗不走,不是好狗,于是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沿着您的萍踪浪迹一路走来,追寻您的诗魂,希望有所收获。

最先打动我的是《蜀道难》,因为我们感同身受。您仗剑走天下,好手好脚、行动敏捷,还长歌短叹。在下脚腿有疾,都是双拐支撑闯世界的,行走格外艰辛。哪里有您的才气呀,即使有再深的感受,也不如您会表达,只有请您老人家代言了。

那时您才二十几岁,居然一挥而就,写下了这首气象万千的诗篇,当头一喝就惊动了世界:“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种自我表现的主观色彩排山倒海、先声夺人,蜀道就在您的笔下凭空起势,坎坷雄奇、色彩缤纷。从此您就开创了一代浪漫主义的诗风。接着,写景则形象鲜明,抒情则感情激荡,您以神奇之笔大胆夸张,凭借神话驰骋幻想,如黄河一样奔腾跳动的语言变幻莫测,烘托出奇险的气氛,语言明朗精炼,声调和谐优美,即使您用的乐府旧题,也自出新意,瞬息万变,具有技高一筹的美学价值,留下了千古绝唱。

谁都以为您真在崇山峻岭中仰面长叹呢,后辈可要戳穿老底啊——您根本没到过剑阁,也畏惧川北的崇山峻岭,夸张比喻都是想象的神来之笔。然而后生没资格笑您。火车穿过万重山时,读着您回旋往复的感叹,被您仿佛身临其境的描写震惊,也让贺知章大人赞不绝口,便作了洛阳纸贵的最初范本。

那是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左右吧,您赶到长安想争取政治出路,就用这首诗当敲门砖。老诗人读后连连拍案叫绝,更惊叹您的年轻:“你好像是谪仙人!”那意思,夸奖您是天上的神仙,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贬谪下凡到人间来的,否则不是仙人化身,怎能写出这般充满仙气的诗歌来?!从此以后,“谪仙”称号就跟定您的一生。

我不理解,沉郁的古都有什么好的?比您还年轻时去西安,见宽阔大街上居然有毛驴拉车,以为土得掉渣,没进城就转身回火车站去了。而您不同,怀着以文仕途的理想,自持具备充满灵性和豪气的才干,渴望皇帝老儿能委您重任,可惜天子门前无人理睬,通往朝廷之路同样难于上青天啊!

顺流而下是您明智的选择。“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虽然诗句如此夸张,但您其实却永远也没“还”去。当我路过三峡时,已经听不见猿啼了,可能人口的繁衍侵占了动物的空间,有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轮船,行得比您还快,现在真正能达到“一日还”的方便,可惜您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追随您的足迹到了武汉。您当然会到黄鹤楼的,但留住您脚步的不是黄鹤,而是老酒。您是有酒有诗、无酒无诗的酒仙,您的超级粉丝杜甫是一代诗圣,他称您“李白斗酒诗百篇”,是否有点盲目吹捧?其实,往往您喝多了,喝醉了,也懒得写诗了。这不,您在黄鹤楼不是推托了吗?“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什么样的诗能让诗仙折腰?也不过“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一联好罢了。您不是写不出,是写了,平平,黄鹤一去空悠悠,没有黄鹤的楼,好酒也变味了,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了。您是热爱大自然的人,您的心早随黄鹤去了。不,是早随着您的文友孟浩然去了:“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一叶孤帆,不仅带去了您的思念,更带着您对天高地阔前程的强烈向往啊。

是庐山绊住了您的脚步。巴蜀山多,但您未必能将雄山大川同时收入眼中。庐山不一样,高耸的群山,浩荡的长江,浩淼的湖泊,都融汇在一起。“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是您把雪山带来的吗?什么让您物我两忘了?怎么就把澄黄的长江看成了白色?把漫天的红云看成了黄色?您不会是色盲,但一定戴着有色眼镜——啊,那时候还没有眼镜哩,自由豪放的个性使您太激动了,您把跳脱变化的特点发扬光大了,同时运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两种创作方法,这样写出的诗歌才魅力无穷。

庐山瀑布也被您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在“香炉”山峰下也望过庐山瀑布,“远看一条线,近看马尾辫”,怎么与您的视角效果不一样呢?亏您想得出来,竟然拿它与银河比!不是那时山水太壮阔,就是那时银河太细小——总之是您的比喻太夸张,您的想象太神奇。这是您心思宽阔、情怀豪放、感情炽热的表现吗?“疑是银河落九天”,多妙的比喻!大约正因为您自我表现的色调浓墨重彩,才能把壮丽的山川用奇思妙想的语言描绘出来吧。

其实,您求仙访道、恣意纵横、饮酒赋诗,并非天性使然,那是您求取功名的途径。顺江而下,您本应先到芜湖的,可是“烟花三月下扬州”,您出蜀过襄阳就去了。如果是为了追求花柳繁华,为什么一住就是一年?其实并非全是温柔富贵乡吸引您,您是要在无数皇帝留下足迹的地方寻找平步青云的阶梯呀。可惜那时您年纪尚轻,阅历不足,千金散尽不复来。执剑赋诗、飞觞醉月,交结了那么些朋友,一年花费三十万钱,却落得“十谒朱门九不开”,只有发出“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感叹。朱门是实,青天是虚,当平常的语言不足以表达您的激情时,当现实生活中的事物不足表达您的现状时,您就借助非现实的比喻了。我们读出极度的夸张后,内心却感到是最高的真实,这就是您的高明之处啊。

那时您正青春少年,风流倜傥,充沛的精力无处发泄,只有将奔放不羁的脚步流连在歌楼酒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可见银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留下的诗歌却不多。是那里的风景名不副实吗?我看瘦西湖也美如锦绣江南的。可能是朋友太多、喝酒太多,高谈阔论太多,没时间描写景物吧?留给后人最有价值的资料却是您的籍贯,这是您的粉丝魏颢(魏万)追寻的结果。可怜他跑了大半个中国,找您找得好苦,终于在扬州追到了您这颗耀眼的明星,独家采访,由您亲口说了出生于蜀中的事实。同时他也得到授权,将您的自述身世写入序言,编辑了您第一部诗歌全集《李翰林集》。后人解读了此书,才粉碎了“李白生于中亚小国吉尔吉斯之碎叶城”的牵强附会之说。

您是四海为家的人,总把他乡当故乡,似乎哪地方好您就是哪地方人。一会儿您说“白本陇西布衣”,(其实甘肃只是您祖籍所在)。一会儿您说“白本金陵,世为右姓”,(其实南京与您八杆子打不着)。一会儿您又说“吴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其实您只是湖北人的女婿)……您是存心制造自己出生的谜,因此来醉倒无数痴迷您的人吗?总算还好,您以青莲居士不变的称号走天下,才给自己打上故乡的烙印——青莲镇就属于江油啊。于是大家明白了,您的祖籍是陇西成纪(今甘肃省天水),后来全家迁入绵州彰明县(今四川江油),这才有巴山蜀水骄傲的本钱,故里也与您的诗一样成为了一道耀眼的风景。

后人知道了,您出巴蜀、到洞庭、至吴越、居安陆、下扬州,都是为了干谒社会名流,希望得到引荐而登高位,您的思想超俗却不脱尘,因为不能实现政治理想和抱负,您才离开扬州的。

那里没有带给您文学创作的才思,没有带给您登上政治舞台的机遇,您的心永远是活动的,您的脚始终是行动的,你又继续北上太原、赴长安,居齐鲁,结交众多名流,诗名满天下,可是十年漫游,却一事无成啊!

可惜在下晚生一千三百多年,没能在皖南迎候您,也不能加入追星族行列而一睹您的风采,可惜!

您为什么对安徽情有独钟?我想,那是因为这里除了有天下第一山——黄山之外,还有华夏第一河——长江吧。您可以登黄山、上九华、游泾川,下长江,迎风舞剑,逆水赋诗,尽情饱览中华大好河山,让您的想象力驰骋在广阔天地。

山川结合处更能激发您的灵感。您一登上芜湖东梁山就惊呆了:两峰对峙,如刀剁斧劈似的,“天门”意向突如其来。此时,太阳冉冉升起,一江金波澎湃奔涌,让您眼界大开,北流东归的大江使您诗意勃发:“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人与大自然相比,您是否感到太渺小了呢?不会的,一条帆船在水天相接处显现出一点剪影,这都被您发现了,说明您是多么看重天地之间的人啊。

在皖南,您独爱桃花潭,不就因为这里有一个爽朗的好友吗?于是,仅凭泾县豪士汪伦一封书信:“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酒乎?这里有万家酒店。”您便欣然前往。到了方知,“桃花者,实为潭名:万家者,乃店主姓万。”您不以为怪,反而大喜。因为桃花潭清澈明净,万家酒甘美醇厚,您们诗酒唱和,尽兴而别。您渊博睿智,有酒就饮,有花就赏,被骗来不怒;他达观豪放,以酒会友,以歌送客,要离别也不悲。一个手舞足蹈地踏歌,一个兴致勃勃地挥笔:“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语浅情深的诗意,喷薄而出的情感,都以最简单的文字表现出来,一泻千里,意近情遥,这才是真名士、真风流、真性情、真朋友。

而今,潭边仍有汪伦墓碑文,那“唐史官汪讳伦也之墓”难道真是您题写的吗?有可能。仅从那千古绝唱看来,您们友情那么深厚,能给他写诗,不能给他题写墓碑吗?

最有传奇的故事留在最平凡的地方。那是我行走多次、不屑一顾的圩区。一片水乡,竟然以您命名。因为您是诗仙、您是剑仙,您更是酒仙。现在,仙酒坊街上最大的建筑是“仙坊古刹”。黑漆的大门上,还有红底金字的对联:“仙酒香千古,佛恩滋万年。”您看,这不是与您酒仙有关吗?

这里地处林都圩的中心,池塘星罗棋布、沟汊纵横交织,有好米,有好水,自然出好酒。据说唐代有个叫小五的人开了个酒坊,酿酒有方,经营有道,后园一口山泉井,造出的酒如山泉般清澈甘醇,连县太爷也下乡来喝几杯。这天来了个长衣大帽的文人要酒喝,小五连忙热情接待,那人把店里酒喝光还要。小五为难了,只好把涮酒坛子的山泉水倒出来给客人喝。正在这时,县官来看见了,认出您是当今名士李白,一定要与您喝上几杯。您毫不犹豫斟了杯泉水给他,县官老爷一喝,拍桌大怒,店主跪下细说分由,您似乎浑然不觉,依然连声夸好酒。李白夸好酒,县官还能说什么?

还有个传说与它大同小异:说您受当地名流宴请,来这里喝本地新酒坊酿造的酒。您豪饮过量,店家只好谎称没酒了。您老人家还没喝够啊,便说,村边有一口井出仙酒,快舀来喝。主人只好把井水舀来,您边喝边称赞“好酒!”众人也随声附和,老板受到启发,赶紧把“新酒坊”改名“仙酒坊”,以后就成为这里的地名,最后发展成沟通南陵和黄墓的街道,周围的村庄纷纷挂上这里地名:“仙酒坊夏村”、“仙酒坊丁村”、“仙酒坊郭村”、“仙坊乡”……流传至今。

两个传说大同小异,想来所传不谬。我想,那两个店主其中必然有个姓纪,您从他酒店开张喝到他终老酒坊,还为此写下了五言绝句《哭善酿纪叟》,毫不吝啬地长歌当哭:“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看来浅淡的句子,表达出那么强烈的感怀之情,达到了您自己主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朴素自然境界,这就是您诗歌语言最生动的形容和概括。

您的语言是在汉魏六朝乐府民歌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平凡,我们后人怎么摹拟也达不到这种高度完美的境地,还因为您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啊。现在,美酒处处香,李白不再来,没有您的光临,哪家酒厂的酒不过剩?!

一年春天,到郎溪时经过敬亭山,我赫然吃惊,百思不解:那么平淡的一座土丘,何以使您“相看两不厌”?什么眼神?!您一生好入名山游,“曾经沧海难为水”,能让您这位见多识广的李谪仙沉醉,岂是那些普通的修林茂竹、芳草鲜花?是什么让您不厌其烦、七次来此的?

三十年后我才得知,原来山上有座皇姑坟,埋葬着唐玄宗的妹妹,您是为她而来的呀!当然,而今在飘散着沁人心脾的茶香中,还有古昭亭坊、太白独坐楼,可都是后人的依附之作,当初您来的时候,可能连石径也没有,只有羊肠小道、参天古木,树林中还有一座精致的道观,里面有一个国色天香的道姑,她就是来此出家的玉贞公主。

先人啊,您一生浪得虚名,可从没闹出什么桃色新闻来,难道就因为始终有皇姑这个红颜知己?当年,您的诗名盖世无双,皇帝身边人最赏识您的,除了贺知章,还有就是这个高贵的公主呀。

既是公主,定是美女;既爱您诗,定是才女。她倾慕您的人品与才华,尽力向太宗推荐,您才能在天宝元年初夏入京供奉翰林,这才有天子面前逞英豪,起草蛮书退敌兵的佳话。您当然感恩戴德啊:相交遍天下,知音有几人?可是您不谙官场之道,爽直坦荡,恃才傲物,狂放不羁,“天子呼来不上船,只称臣是酒中仙”,竟然还让国舅磨墨、宦官脱靴,怎能不得罪权贵?即使您才高百斗也无济于事。一年多受宠,终于难免遭谪,玉贞以不要公主名号上书也救不了您。

您被放逐了,公主也愤然出家,得知您又回安徽,她也来到敬亭山修行,道号持盈法师,却在青灯古佛边忧郁而亡,死后就葬于敬亭山。不知她生前你们是否在此相会过,想是为尊者讳吧,竟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但她决然远离第一繁华的京城帝王之家,为您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山林之中,这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啊!天下有这样的公主吗?天下有这样的痴情吗?不敢说您们真有山盟海誓的爱情经历,那会亵渎了您们的冰雪友谊,即使不是爱情也是友情啊!无情未必真豪杰,您能不动心?您能不动情?难怪您流连忘返于皖南山水,甚至生命终结都在安徽都是为了她?难怪您一直心仪敬亭山啊。而今,敬亭绿雪的名茶也是因皇姑而芳香的吧!

您的婚姻其实有许多不幸。想当年,您25岁出川,28岁在湖北省安陆招赘于许家时,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妻子祖父是唐高宗龙朔年间左相国许圉师,许氏出生相府门第,一定才貌双全、知书懂理,还为您生下女儿平阳、儿子伯禽,为您养育孩子、操持家务,也算是贤妻了。但您并不珍惜这样安定的生活,携妻带儿女举家迁到山东兖州,您一心学剑,全不顾妻子在家含辛茹苦地劳累,竟使她患病身亡。您清点她的遗物,才发现她为了维持家庭,把嫁妆都典当完了啊!当您自己拖着一双儿女时,才知道度日如年,那以后的婚姻便充满了苦涩。

您后娶的刘氏是个长舌妇,嫌弃您没功名没权势,不好好为您操持家庭,反而到处说您的坏话,最后居然跟一个买卖人跑了。您的日子好凄凉啊,于是,寄养了儿女,以求仙学道为名,去会稽找知名道士吴筠,想与他一起隐居剡中。谁知他到长安去了,去向唐玄宗引荐您。您回家时,接到意外的惊喜:天子召唤您进京!您终于扬眉吐气:“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不仅达到出仕用世的目的,还终于在背叛您的女人前大大出了一口气。“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让那愚蠢的女人后悔莫及、扯发吐血去吧,您把一双儿女放在山东,趾高气扬地再次到西安去了。

您在长安才有机会见到公主,但不知是什么阻隔着你们,即使在开放度很大的唐代长安,也没留下什么爱情佳话。诏许还山第三年,您在粱园开封娶了宗氏。岳父是武则天堂姐的儿子,也曾朝廷为相。千金小姐下嫁于您,想来也是德容兼备的:您入狱她去探监,您出游她为您抚养儿女,您流放她护送您一程……可是,您心中有人放不下呀,因为公主到敬亭山出家了,于是您找借口,反而声称“拙妻好乘鸾”,与她友好分手,是否因为您心中只有公主?不敢说。但您再到皖南并长住下来,却肯定与敬亭山有关。

您一定有说不出的苦衷,您一定有抒发不尽的情意,却没留下“小轩窗,正梳妆,无语泪千行”的句子。大约,您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您不愿意给自己豪放一生的性情留下败笔,于是就用纯诗的语言来掩饰自己的隐秘情思。“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有几人能读懂这是您在抒发自己无边的孤独?!身边的女人一个个离去了,您心仪的女人如孤云高挂天空,茕茕孓立的您形影相吊,只有敬亭山知道您的心思,“相看两不厌”的不是您与这土丘啊。您看,公主也为您的深情感动,在天之灵化作泉水,在坟边流淌,“皇姑泉”汩汩的水流声,就是她时刻诵读您诗歌的吟哦吧?

在芜湖,您住得最久的地方是南陵,这在三国时期就是周瑜当过县令的地方,唐代更加繁华:物产丰富,民风纯厚,在皇帝没有赏识您之前,当地的官员与百姓就接纳了您的一家。您带着十四岁的女儿与五岁的儿子寓居在溪水潺潺、鸟语花香的寨山下。这里姓常的县丞、姓韦的县尉都是您的好友,还有省己待客的老妇,还有为您照顾孩子的苟妈妈,还有为您送酒送菜的乡亲……所以,您赶赴京城的前夕,才写下了“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女儿嬉笑牵人衣……”的生平唯一一首纪实抒情诗。

您一次次离开南陵,又一次次返回这片土地,因为这里给了您无穷的创作灵感。在您的诗中,涉及到南陵的就有20多首,直接以南陵入题的就有9首之多。在您过世不到一百年的晚唐,寨脚人就将《南陵别儿童入京》全诗雕刻在岩石上,可惜毁灭于疯狂年代的炮声中。但近年县城修建的春谷公园中又立起了您的塑像,又竖起雕刻着您诗歌的照壁,可见南陵人民对您的深情厚谊。

您在芜湖南陵时,正是那里铜业发展的鼎盛时期。大工山是古铜矿的“一邑镇山”,在四百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铜井炎炉高九天,赫如铸鼎荆山前”,采掘铜矿、熟练的技术、红星乱紫烟的冶炼场面,都让您着迷。您又想到炼丹了吧?这是科学您那可是迷信!啊,错怪您了,可能您想到的是“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礼器与您太遥远,于是您要兵器。您一定铸了把铜剑,还是青铜的,称为“吉金”,因为您始终有大济苍生的抱负。

这片神奇的土地终于给了您仙气,也给了您运气:这是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您终于等到了皇帝的诏书:您唱着“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的豪放之歌,抒发出与大唐盛世一般奔放激越的豪情,但您只是供皇帝消遣的帮闲文人,何况您狂傲自大,嘲讽贵妃、直忤君王,即使皇帝爱才,他身边的心腹又怎能容得了您?

您不甘寂寞,一面放浪形骸,用徉狂粉饰失望,痛饮狂歌;一方面又发扬了屈原那样坚强不屈的精神。王辚三次请您去当幕僚,您推辞不得,何况本来就是个昂扬奋发、乐观进取的人,怀着要消灭叛乱、恢复国家统一的志愿,去当了永王的幕府,可惜站错了队。尽管您是个永远追求着精神自由和人格独立的人,并未被重用,“岂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牛脾气一发,两月后就离去了。但您还是被牵连,当永王以“不轨”之罪被杀时,您也以“附逆”之罪入浔阳(今江西九江)牢狱,后又流放夜郎(贵州桐梓一带),到五十九岁才得到赦令,那以后,皖南就是您的最后归属地了。

您一次次又到南陵,五松山是您流连忘返的地方。“……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三谢不能餐……”您亲眼目睹了底层人民的苦难,更感戚自己壮志未酬的悲伤:“霜惊壮士发,泪满逐臣衣”,向往着“谢家池上安贤寺,面面松窗对水开”的胜景。所以,61岁时您听到太尉李光弼率大军出镇临淮,将要讨伐安史叛军时,您还准备从军杀敌,可是北上途中半路生病您又折回了。那以后您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及至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您只有依赖于远房叔父当涂县令李阳冰了。虽然他待您不薄,但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您经济困窘,体弱多病,翠螺山就是您散心之处。

这是采石江边的牛渚矶,它突兀江中,绝壁临空,山形似螺,扼据地势险要,下面三面被牛渚河环抱,水流湍急。因附近盛产五色彩石,又名“采石矶”。您一定多次登高远望,看大浪淘沙,叹流年如水,感时运不济,您的抱负难以施展,只有举杯邀月,引吭高歌。而今太白楼里一立、一卧黄杨木雕刻的雕像两座,是否就是您当年的形象?诗人放荡不羁、嫉俗傲世的模样栩栩如生啊。

终于,浪漫的幻想破灭,您对社会失望了,您对自己失望了,于是长歌当哭:“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黄河的冰,太行的雪,有形的事物虽然极其宏大,也不能抒发您无形的哀愁。您只是借用“抽刀断水”这样惊心动魄的夸张,与“举杯销愁”这样具体的现状虚实结合,表达深刻绝望悲哀的内心泣血,内容和形式却得到高度的统一。

报国无望,生计窘迫,疾病缠身,怀才不遇,导致您的忧愁之深深过江水,您的失望之大大过长江。望着大江东去,江水滔滔不绝,人生终有止点,您似乎找到自己的归属:从采石矶下山,划着一条小船,带着自己的酒罐泛舟江上。明月皎洁,依然是“对影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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