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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5 23:4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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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辛增路

出版社:中国致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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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湖畔的白鸟

秋水湖畔的白鸟试读:

初到秋水湖

卢伟是在这个夏天一个迷人的傍晚来到秋水湖的。时值仲夏,这里虽然没有城市里那样闷热,但七月的太阳还是在大地上留下了灼热的痕迹。傍晚时分,缓缓西沉的夕阳及燃烧的晚霞肆意地将影子洒在了湖面上,随着粼粼的波光不停晃动,像无数浣纱的女子捣动手中的红绫。远处的山原本是青色的,此刻也镀上了一层金边。北方的地势很平缓,但也有起伏,远山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平线上,像爬上岸的乌龟。是的,这里远离了喧嚣,一切都很平静。天空偶尔也有一两只鸟飞过,但很快就消失在玫瑰色的水影天光之中了。

卢伟是作为第四批“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志愿者来到这里的。和他一同来这里的还有其他二十几名同学,大家虽来自不同的学校,但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满怀激情与希望,赶来开发这片荒芜已久的土地。在此之前,他们都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在书里或者电视里了解到关于这里的只言片语,那种原始的神秘将他们深深地吸引。在正式出发前,组织方可能是为了让大家更多地了解当地的情况和更快地适应当地的环境,对他们进行了几天专门的岗前培训。学习的内容也没有多少新鲜的,无非是一些国家政策、当地的经济文化、风土人情而已,没多大意思。唯一能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以前服务过的学长们在当地经历过的真实故事。卢伟就是从一位师兄那里得知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有一个湖,而且知道它为什么叫秋水湖:因为那里有一条河叫秋水河,秋水河水流到那里被群山阻挡积成了湖,人们就叫它秋水湖了。而他要去的县就叫作秋水县,至于那条河为什么叫秋水河,就不得而知了。那位师兄还说,秋水湖其实并不大,在地图上,它不过就占据一滴眼泪大小的地方,自然不能与西湖、洞庭湖相提并论,但是在北方,这个湖已算是奇迹了。在那些一辈子只见过水井的人们眼里,它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海了。这一切都使卢伟他们对秋水湖产生了无限的好奇与向往,所以在赶赴秋水县的路上,他们都望着窗外,生怕错过任何一处与秋水湖有关的景物。

现在终于到了,车子在环湖公路上行驶,一片绿海就呈现在他们面前了。黄昏时分,太阳已经落了,夜幕渐渐降临。远处的湖面上慢慢升起了薄薄的水雾,在晚霞及光影的映衬下,形成了一道浓重的紫色水幕。湖中洲子上的芦苇非常茂盛,把深色的影子投在湖中,形成一道一道绿色的墙,而这些此刻正浸润在一片烟水苍茫中了。路边一排排柳树的枝条垂成丝带,有时还将长长的柳丝投入水中,像清纯的少女在洗涤长发。有时,在湖湾的某个地方也会出现成片的荷花,碧绿的叶子随风翻动,与秋水湖的碧波连成一片。这时正是这里的荷花盛开的季节,不难发现,在万叶之间,有芙蓉盛开,如亭亭玉立的美女。

暑气还未完全消失殆尽,暖风夹着湖面上的湿气透过车窗吹进来,还带着水草的香味,给人一种湿热的感觉。汽车在移动,眼前的景物走马灯似的迅速变换,恍然若梦。卢伟眼睛看得实在有些发困了,就想把目光收回来休息一会儿。就在他把目光从外面移向车内的时候,他看见车前方的反光镜里面一张清秀的女孩的脸,那张脸是白皙的、缺乏血色。她看起来有些困了,头靠在座位的靠背上,微微向后仰,眼睛好像并没有看窗外的景色,而是微微闭着,目光黯淡,没有光彩,细细的眉毛之间渗出少许的汗水。卢伟瞥见她的时候神经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但迅速地,他又恢复了正常。那女孩儿他认识,是和他一块儿来的志愿者,在培训的时候他见过她,好像叫什么“露”。初次见时卢伟对她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因为她是那种文静秀气的女孩儿,很少说话,他们之间自然没有说过话。她长得还算漂亮,但并不能称得上惊艳,大家对她的情况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属于这个团队而已。

令卢伟感到惊讶的是她的容貌,因为她长得太像自己以前的女友了。想起他的女友艾琳,卢伟的心有些隐隐作痛。他们刚刚分手,原因很多,但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恐怕就是他报名加入了西部志愿者,而她则认为他应当和自己一起到南方的大城市去闯荡,她说一名大学毕业生到西部农村去太没出息了。对于这个问题他们谁都不妥协,于是分手了。卢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固执,直到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改变自己决定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实在的,他加入西部志愿者,并没有什么伟大的计划、宏大的目标,也不想干出什么大的事业。他只是忠实于自己的感受而已,他向往那里,就想到那里体验一下生活罢了。至于这样做值不值得,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追问。但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为什么?不知道,他只是做他愿意做的事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追求,还是在逃避。

那个女孩儿的脸就像一滴滴在镜子上的水珠,变幻着无穷的颜色,时而是那张白皙的、困倦的脸,时而是艾琳流着眼泪的脸,时而是父母生气的、阴沉的脸,时而是同学和朋友不解、疑惑的脸……这无数张脸就像他们责怪埋怨的灵魂,挤在这个水晶球中来向他发难。它们越来越多,水晶球越挤越大,最后终于爆炸破裂成无数碎片,消失在秋水湖凄迷的景色里。

一股清凉的风吹过林间的草坪,但并不能减弱夏日黄昏时的闷热。在大学校园的一角,艾琳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卢伟就陪在她的身边。但他们没有一般年轻恋人常有的那种亲昵与默契,彼此肩并肩坐着,中间还隔着那么一段不算太宽,但似乎正在迅速扩大的距离。一缕长长的头发从艾琳的头上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也遮住了她含着泪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那是曾经让卢伟迷恋,为之倾倒的脸。但如今,他甚至不愿去看,也许是不敢看。只是从眼睛的余光里,他才能看见她此刻的神态。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眼中充满失望与哀怨。那张原本秀美的脸,这时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有些苍白,不过看得出,今天她是经过精心打扮的,略施粉黛,倒更显出一种成熟的典雅。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艾琳终于开口了:“卢伟,你想好了没有?”

卢伟没有应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想好,还是有意在回避这个问题。

艾琳很无奈,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而他却始终低着头坐在那里,像一尊塑像,沉浸在回忆里。她有些生气,想对他发作,但是她明白,以他的沉默与固执,越是逼他,他越是不肯出声,所以她只能忍着,默默地等,耐心地寻找新的突破口。风吹着她的白色裙角飞扬,仿佛墙角那株失落的柳树。“那么就是说你的主意已定,不会再改变了,对吗?”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艾琳又开口说话了。其实这次她仍然没有抱多么大的希望,只是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了。

奇迹并未发生,卢伟依然沉稳得如同在梦里。“你倒是说话啊,去与留随你的便,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吧!为什么要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来折磨我呢?”艾琳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她转过身来瞪着眼直视着卢伟大声说道。她的脸涨得通红,那张原本很美丽的脸也因为过度的气愤而扭曲了。那种样子很吓人,仿佛要将卢伟撕碎吞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想法不是早就对你说了吗?”卢伟终于还是开了口,不过他的语气平静得出奇,不像是在面对他人的质问,而只是在自言自语。艾琳的盛怒与号叫他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缓缓说出:“说了只不过徒增你的痛苦,不说对大家也许会好一点。”“什么叫作对大家都会好一点?难道你认为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和我的心里就会好受吗?不,其实你也知道,你这个样子只会令彼此更加痛苦,难道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你难道就不能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做出一点点的牺牲吗?你难道就不能做出一点点的让步吗?”艾琳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的,“爱情是需要相互理解、相互忍让、共同维护的,你知道吗?”“对不起,艾琳。以往任何时候,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让,什么都可以牺牲,但唯独这一次,我做不到,请你原谅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做出的人生的重大选择,我是不会放弃的。请你给我一次做真正自己的机会好不好!我知道,跟着你出去也许会取得更大的发展,但是,那样的生活方式不是我想要的。一种我不想要的生活,即使取得再大的成就,也是不会幸福的。我为了你痛苦地活着,你会幸福吗?”卢伟反问。“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难道你想要的生活就是到农村去当农民吗?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就有乐趣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南方的生活就一定不会幸福呢?你又没有真正经历过。或许我们在那里生活惯了就没事了,你还会发现更多的乐趣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整天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不放。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艾琳转变话题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们对生活的认识差别太大了,我们对幸福的理解完全不同,所以你也就不要勉强了。也许,按照你的方式生活下去,我们会变得更有钱,会拥有一切,但是唯独没有了理想。而没有理想的人生会是幸福的人生吗?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就如同一棵没有骨气的草,随风飘摇。一种没有自由的爱情就如同一只没有翅膀的鸟,不会飞翔。而无原则的退让,只能丧失自己的人格;无限度的牺牲,最后连爱情本身也牺牲了。”这一次卢伟却像冲破堤岸的洪水,滔滔不绝。“不要说了,你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了?”艾琳制止了卢伟。“对不起。”卢伟平静地摇摇头。“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了,不要再对我假惺惺的了。你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是不是?这几年你都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恨死你了。”艾琳哭着痛斥卢伟。“对不起。恰恰相反,我是真心地爱过你,而且现在依然爱着你。我发誓,你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孩子。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不想编出一些违心的谎话来欺骗你;正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我才希望你一生幸福。”卢伟的情绪很激动,就像是他第一次追求她时的表白。“别骗我了,卢伟,难道爱我就是和我分手,在乎我就是扔下我一个人、追求你所谓的理想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了。说得多好听啊,可是谁会相信呢?”艾琳不听他的话,大声说。“艾琳,不要任性了,爱是不能勉强的。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发现,原来我们之间并不合适。你那么热情、时尚,喜欢精彩、刺激的生活,自然希望将来有房有车,找个有钱的男朋友。但是我呢?我更喜欢平静、淡泊的生活,对都市的繁华、嘈杂很不适应,更不用说追求财富的欲望了。你想要的一切恰恰是我不能给你的。就算现在我勉强和你一起去下海闯荡,以后也终究会因为生活习惯和观念的不同而分手的。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做生意的料,注定是一个赚不了大钱的人,而你能忍受和一个穷光蛋过一辈子吗?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以后不欢而散,还不如现在放手算了,这样既不耽搁彼此的青春,又给了双方一个新的空间。希望你以后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卢伟又恢复了平静,像是在表白,又像是在劝慰。

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实话,艾琳也相信他说的都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实在的,她当初喜欢上他也只是欣赏他的才华、他的率真,并没有考虑太多的现实问题,而现在经他这么一说,真的有些醒悟。两个人因为彼此相爱而走到一起,刚开始还好,但是时间长了,渐渐发现了对方的缺点和彼此的差距。不过因为彼此都深爱着对方,所以都会包容。但是现在真的要一起面对现实生活了,她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包容他一辈子。他们的感情能经得起那么多现实的冲击吗?但是她仍然不服输、不肯放弃,继续说:“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过。为了我们的爱,我什么都可以依着你。你不是说过吗?人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我们心中有爱,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克服的?”“艾琳,你不要冲动了,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应当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平淡的甚至是有些穷困潦倒的生活。是的,人是可以改变的,所以你才更应该向前看,说不定过了多年以后,你会发现我其实并不值得你爱。”卢伟说。“那么在对我的爱与你的理想之间,你到底认为哪个更重要?”艾琳问。“我爱你,但是我更爱自由。”卢伟的语气更加坚定。

艾琳仍然不肯放弃,但是她开始让步了:“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要和我一样下海经商啊,你完全可以在那里找到你喜欢的职业啊,那里的机会是很多的。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行。”“不要说了,艾琳,其实我看得出来,你的心里并不是放不下我,你是放不下这段感情罢了。我的心又何尝更好受一点呢?算了吧,不要再固执了。我说过我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去了怎么能安得下心来呢?而干什么样的工作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把一条鱼放在地上,把一只鸡放在水中,都是不合适的。一个人生活在自己不习惯的环境中,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这和奴隶有什么区别呢?”卢伟的话有些武断,有些绝情,这让艾琳很伤心。

艾琳绝望了,她知道卢伟主意已定,她也知道他是一个怎样固执的人,一旦打定主意,别人是无法改变的。但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认为正的不行可以反着来,用激将法也许可以把他说服。于是她故意说:“你不是在追求理想,分明是在逃避现实。一个大男人,一个大学生,好不容易毕了业,不到大地方去闯一闯,干一番大事业,却跑到西部农村那些穷乡僻壤去混时间。一个月拿几百元小钱,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还算是男人吗?你还对得起你的家人吗?你在同学面前能抬起头来吗?卢伟,我鄙视你!”艾琳有点歇斯底里。

卢伟忍无可忍,他原本放在石凳上的两只手已经攥成了两只紧紧的拳头。他从来没有看到艾琳如此放肆过。在他心中她一直是一个文雅的、有修养的女孩,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他们几乎没有吵过架。但今天她不知为什么不讲道理,如此泼辣。他真的想过去打她一个耳光,但是又忍住了,毕竟她是一个女生,又是自己最喜欢的女生,他怎么能和一个女生动粗呢?他想反驳她,但她的话又让他无言以对。真的,他选择的事业不管被别人说得多么高尚,自己说得多么真诚,在很多人的眼里还是一文不值的,待遇低、环境差,又没有前途,只是一些人找不到工作的无奈选择罢了。所谓的志愿者,也只不过是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所以,在艾琳说卢伟的时候,他觉得没有勇气去反驳,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有些话说得不无道理。是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追求还是在逃避。当初自己做出这个选择也不过是觉得愿意去那里生活,希望在那里工作,仅此而已,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所以在艾琳怒斥他的时候,卢伟无言以对,只能选择沉默。但是他仍然很气愤,她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不知道她只是想激他,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他强忍着怒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可以责备我,但不可以侮辱我。你算什么,凭什么指着我的鼻子说话,我做错做对与你有什么关系。”卢伟怒气冲冲地说。

艾琳被卢伟盛怒的样子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自己态度这样恶劣过。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捂着脸呜呜地哭。“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也许你当初真的是看走了眼,也许你本来就不该爱我。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既然我们并不合适,既然我不是你心中的白马王子,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分手是最好的选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敢说我会在那里待一辈子,但是最起码现在我是在那里待定了,而且我一向是做事不喜欢后悔的。我不奢望能在那里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只希望平平淡淡地做我喜欢的事就对了。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不会有出息的人。”卢伟在大吼大叫之后平静了许多,接着补充了这么几句绝情的话。

艾琳彻底地绝望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他去意已定,她知道自己是无法挽留的。因此她也只能选择无语,任凭泪水往脸上和心里流。

艾琳不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双手捂着脸静静地抽泣。卢伟只能看见她那双秀美的肩轻轻地颤抖。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双肩是那么的柔弱,那样的需要呵护,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深深地伤害了她。他是多么想过去抱着她、安慰她,对她说他愿意答应她所要求的一切。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了。不管他是多么想和她在一起,提出与她分手是多么的言不由衷,甚至刚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感到像是在剜自己的心,他都不能那样说、不能那样做。因为他知道,他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只是不舍得分手罢了。他和她一样,其实都不是放不下彼此,而只是放不下两个人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而已。如果他现在过去安慰她,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决定,将自己又重新推进根本无法弥合的深渊里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是他不想看到的。卢伟的心里在流血,他恨自己,但更恨命运,是命运在捉弄他们吧。面对现实,两个人的选择是多么的不同,命运的安排如此滑稽: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面对未来的生活和事业却不得不选择分手。他们伤心、迷惑,但更多的是无奈。也许在大哭一场之后,他们会发现,分手是必然的选择,为了对方和自己的幸福,分手也是最好的途径,而现在的痛苦只不过是暂时的割舍罢了。这能怨谁呢?都只能怪自己,谁叫两个人都不肯为对方牺牲呢?所以,面对痛哭着的艾琳,面对自己一直深爱着的恋人,他甚至不能给她作为一个男朋友应当给的关怀,而只能用一种极其冷漠的方式去安慰:“对不起,艾琳,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但是没有办法,也许我们的缘分已尽。请不要哭了,因为我不值得你为我哭。既然我无法让自己追随你,当然你也就不用迁就我,那么我们就算了吧。”“不,我愿意陪你一块儿去。只要你能让我和你在一起,让我去哪里都可以,让我干什么都行。”艾琳几乎是绝望地哭喊道。“不,你不可以,艾琳,事实上你不愿意,你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这样做值得吗?你知道这样对双方都不好,你又何苦呢?”卢伟恳求道。“不……不……不……”艾琳已经泣不成声了。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舌头在嘴里打战,一声也说不出来。她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了。她并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但是这次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或者说她刚才的话不过是想唤起卢伟心中的爱罢了,但是她没有成功,所以她再也没有说话的勇气了。她的心已经被伤透,只能哭出来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留下晚霞染红了天,像沾满胭脂泪痕的脸。凉凉的风吹得草微微地动,一切都很安静。卢伟还是那样坐着,手里扯着草叶,而艾琳的哭声也渐渐小了。慢慢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卢伟,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艾琳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沉默,还是沉默,卢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那好,你走你的路吧!就算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幸福,也包括你的真爱,再见!”艾琳拎起了自己的手袋,对卢伟说了这最后的一句话,然后就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坚决,没有留恋,显得义无反顾。但是当她走了几步之后,她的脚步不知为何慢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像是要回头,还是别的什么。她终于还是没有回头,什么也没有说,渐渐地走远,走远,最后消失在卢伟的视线里了。

卢伟看着艾琳起身走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其实,他是多么想冲上去抱住她,对她说他爱她,愿意和她厮守一生,他真的舍不得她走……但是,他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的,无法移动半步。他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走开。她是那么美丽,连走时的背影都那么迷人。他终究还是没有挽留她,甚至在最后一刻,在艾琳途中停下的那一刻,他也只是手微微地抬起,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眼泪从眼眶中慢慢地渗出来,朦朦胧胧地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模糊的暮色里。

坐在开往目的地的汽车上,往事如车窗外疾速而来的景物,一幕幕的闪现在卢伟的脑海里。他不想回忆往事,但那些情景像是黑夜里无法挥去的萤火虫,不断闪现。“你在想什么,在想家吗?”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同学关切地问。“噢,大概是吧!”卢伟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吗?”那位同学又问。“噢,大概是吧!”卢伟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连续两次一样的回答让人感到没意思,所以那位同学也不再多问了,而卢伟却陷入了另一番沉思里。“认真想好了再做决定吧!”一位同学说。“前途问题,人生大事,你要慎重考虑。”一位哥们儿说。

卢伟的心里很乱,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同学们、朋友们的话对他不可能没有影响。说实在的,对于自己的选择,他心里也没底;对于前途,他也很茫然。支撑他的唯有自己对于理想的坚定信念而已。不过理想是空的,未来还是未知数,他也只能抱着拼一次的想法去冒险了。卢伟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面对,但是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压力。卢伟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却是理解儿子的。对于儿子的选择,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儿子现在长大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前途。不过作为长辈,他还是告诫儿子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光凭意气用事,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父亲虽然没有反对,但是卢伟从他老人家的表情里可以看出,父亲是不太愿意的。他理解父亲,父亲永远是那种想得多而说得少的人。况且,他老人家养活儿子这么多年,也希望儿子毕业后能有份好的工作,结果儿子却选择了去西部农村,他肯定是不乐意的。不过他了解儿子的性格,他知道儿子做出自己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卢伟的爷爷、奶奶就不同意了,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怎么能让他再去农村受苦呢?他们说那里环境差、生活苦、工资低等,劝卢伟在城里随便找个工作都比在那里受罪强。而对于这些,卢伟尽量去安慰他们。他心里想得最多的还是如何尽快离开这里,到他追求的新环境里去。

卢伟在家里没有待多长时间,因为他要到学校去参加岗前培训,完了之后要乘车前往目的地。当开上征途的汽车启动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不知是解脱还是留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依旧匆忙,夜晚的都市似乎更加繁华。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迅速后退,卢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是啊,如此繁华的城市,又有哪一点是属于他的呢?他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了,昨天还在家里,今天又在这里,而明天又将在什么地方呢?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要洗去这城市的繁杂。雨滴打在车窗上,画出无数的圆晕,把窗外行人的脸、变幻的景物都统统揉碎,化作粉红色的胭脂,涂抹在这个城市哭泣的背影里了。车子慢慢驶出城区,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回头望去,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梦幻般瑰丽的光晕中。空气渐渐凉了下来,卢伟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他闭了眼,放松疲惫的大脑,过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看向窗外。洗尽铅华后的天空、郊外夜色里的田野,都给人一种清新、澄净的感觉。雨停了,天空依然漆黑,只有几点星星在闪,遥远而微弱。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还是在追求。

湖边的葬礼

第二天,卢伟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有点刺眼,但屋里不是很热。湖面上的风从树林里吹过来,凉凉的、湿湿的,还带有水藻的气息。树林里有许多鸟在叫,夹杂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使整个地方显得更静了。

卢伟好长时间没有睡过像昨天晚上那样的好觉了。奔波了一天,他感到很疲惫,所以放下行李便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早上九点多。不过他不用担心工作的事,因为他今天根本就不用工作。卢伟是学环境科学的自然就被分到秋水湖环保工作站(是隶属于县环保局的)。这个工作站很小,就几间平房和一个院子,工作人员很少,加上他一共才四五个人。当然这里的人也很热情,领导见他刚到这里,一切都还很陌生,所以这几天就没有给他安排具体的工作,只是说让他休息,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洗漱完毕之后,卢伟到院子里透透气。整个院子并不大,只不过是用砖墙围起来的一块儿荒地而已,墙角长满了草,很荒凉。用水泥和砖铺过的地面并不大,大部分是空地,种满了花花草草和蔬菜,很有农家生活的气息。这里很静,只有风声和鸟叫声。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类的藤蔓植物,一片绿色。地上的花草此刻都还沾满了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卢伟感到好像回到了久违的乡下老家,又一次陷入了童年的回忆里。

卢伟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走过来,回头一看,是老站长。老站长姓李,六十多岁,身材高瘦,头发斑白,看起来倒还挺精神的。听说他在这里已经干了一辈子,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但是他不愿意离开。他脸上的皮肤和身上一样通红,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充满关怀:“小卢,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还好吧?我们这里条件差,希望你还习惯。”“我睡得非常好,这不,睡到这么晚才起床。”卢伟笑着回答,真的有些不好意思。“睡得香就好,我还担心你认床呢?有很多人在自己家里睡习惯了,一换地方就失眠,我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一直惦记着你昨晚是不是也会睡不着觉。你睡得安稳就好,我就放心了。哦,对了,你还没有吃过早饭吧?那边就是灶房,我让人给你留着早饭呢,你快去趁热吃了吧!”站长指着身后的房门说。“算了吧,我不饿,我起床晚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早餐就不必吃了。”卢伟因自己的贪睡而有些害羞,红着脸说。“不吃饭怎么行呢?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况且我已经让人给你留着呢,不吃就浪费了。毛主席不是说过‘ 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嘛!快去吃吧。”老站长假装用命令的口吻说,但语气中没有半点的责备,反而充满关怀之情。

卢伟只好去吃早饭。早饭很简单: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凉拌的青菜而已。但是卢伟却觉得很香,大概他是真的饿了,稀里哗啦就吃了下去,心里感到暖暖的。他回到院子里,老站长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

卢伟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大姑娘。她中等个头,身材窈窕,扎着个马尾辫,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大概是长时间在水边生活的缘故吧,她的皮肤很白,而且透着一股灵气。她的穿着很简单:上身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下身穿一件灰色及膝的短裤,脚上穿一双白色的凉鞋,把腿和小脚露在外边。尤其是那双脚,可能是一早上就泡在湖水里或者是露水里,都泛白了。

看见卢伟过来,老站长就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的环境情报员关萍萍同志。”看着关萍萍有些不好意思,老站长又补充说,“她可是我们这里的大功臣啊!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不管哪里出了事她总是第一时间报来消息。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她好了,你们以后合作的时间还长着呢。”

老站长的介绍倒使关萍萍害羞了,她低下头,脸颊绯红,眼睛在不停地躲闪。“这位是我们的高才生,环境方面的专家,城里来的大学生志愿者卢伟同志。”老站长又笑着介绍卢伟。“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个初学者,以后还得向你们多多学习。希望我们以后的合作愉快。”卢伟一边笑着说,一边伸出了右手。

关萍萍显然是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镇住了,她从来没有和别人握过手,尤其是男生。她有意在躲闪,右手在左手里乱搓,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卢伟的手已经伸到她的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所以她只能勉强伸出手轻轻和他握了一下。“欢迎你来到这里。”关萍萍怯生生地说。

随后她迅速把手拿开,身体也本能地向后移了半步。老站长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秘密,呵呵地笑了,说道:“大家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不要客气嘛!”

三个人都笑了。“哦,你们聊吧,我妈妈找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关萍萍朝卢伟轻轻一笑,向两个人道了别,就转身小步跑开了。“再见!”卢伟目送关萍萍离去,心中有点失落。“辛苦你了,孩子。”老站长看着关萍萍走远,目光中有一种欣慰但又有些意味深长的神情。

看着关萍萍走远,卢伟心中产生了很多疑惑:她怎么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环境保护站当信息员?她都干些什么?她的家庭是怎样的,都有一些怎样的经历?她与老站长是什么关系……这一系列的问题都让卢伟感到好奇。从老站长看她的眼神里,卢伟猜想那背后一定有很多的故事。但是他又不好直接问老站长,自己毕竟是初来乍到,还是外人,什么都不懂,还是不要太冒险的好。想到这里,卢伟把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过脸看着老站长。

老站长此刻好像正在沉思,但是看见卢伟在看着自己,就马上回过神来。他一边拉着卢伟的手,一边指着墙角用沉重的语气说:“我们这里的事情还真多,你刚到这里,就又出了事。刚才关萍萍过来带了一只死了的水鸟,是被枪打死的。她说她只听见了枪响,没有看见人,当她把小竹筏渡到湖中的那个小洲子上的时候,发现它还漂在水面上,两只翅膀还在水中扑打着、挣扎着,但把它打捞上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

顺着老站长的指向,卢伟终于看见在墙角的地面上放着一只已经僵死的白色水鸟。它原本洁白的羽毛已经被水浸透,浑身沾满了水藻、木屑及一些沙土什么的,变成了肮脏的灰色。它的翅膀是半张开的,可见它临死时是做过垂死挣扎的。它的眼睛瞪得很大,已经被白色的瞳仁完全覆盖。我想在它的心里一定埋藏着对这突然的死亡的怨恨吧!在动物单纯的世界里,怎么会知道人类居心的险恶呢?它怎么会料到在那安静的湖面上有突如其来的致命的子弹呢?尤其是它那张红色的、张开的嘴,是对这个世界绝望地呐喊,还是对人类无情地控诉?

卢伟感到全身在颤抖,眼睛酸酸的,心在一阵阵地抽痛。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生命啊!它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湖面上游戏,在空中飞翔,而此刻它却只能躺在这里,任尘土、垃圾污染它的羽毛;这是一只多么无辜的生命啊!它原本可以与人类毫无关系地生存、繁衍,但如今却死在了人类的枪弹之下。它的存在对人类究竟有什么不好,谁又如此狠心,将一个天使一样的生命摧毁?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老站长也用颤动的手指慢慢地拨动那只已经死去的水鸟。在它那湿成一片的腹部羽毛下面,可以看见一个很大的洞开的伤口,由于在水中浸泡时间较长,伤口已经没有了血色,自内向外翻出,呈现出紫灰色。

卢伟不敢再看,他害怕这些活生生的证据将自己同类定为千古罪人。他不敢相信人类这种最高级的动物会干出这种血腥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伤口是真的,那颗子弹也是人造的。他移开眼睛,看着老站长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老站长的脸是严肃的、沉痛的。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具尸体。他也没有看卢伟,因为他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和自己一样沉痛。在面对一个已经死去的生命时,人们的心应该是相通的吧!

过了很久,老站长才转过头来慢慢地对卢伟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保护它们多久。每当我看见它们的尸体,我就会像失去老朋友一样心里难受,它们也是生命啊!但是随着政府鼓励发展旅游业,我们这里的人们盲目地搞开发建设,在这里建游乐场,在那里建度假山庄。前不久就在离秋水湖不远的地方建了一座什么狩猎场,出租枪支弹药等。城里大批游手好闲的有钱人就来这里找乐子。山上的动物被他们打完了,他们就下山来打这湖边的水鸟,滥捕乱杀的情况非常严重。可怜这些无辜的小家伙成了他们枪下牺牲品。而我们又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办法,毕竟我们只负责这片水域的安全,不包括这些鸟类,而且又没有执法权,所以看见有人打鸟,也只能说服,不能处罚,最多是把人赶走,作用很有限。这一片水域的面积很大,我们人手有限,管不过来,所以……”说到这里,老站长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歉意。“所以你就请关萍萍做你们的信息员,所以你就向组织申请让我加入你们的队伍。”卢伟有些激动。“很抱歉,让你这样的大学生来做这样的事实在有些委屈你了。如果你觉得屈才的话随时可以要求离开,但我要说的是我们这里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老站长叹息道。“不,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我愿意在这里工作,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自从我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自从我看见这只死去的白鸟的那一刻起,我就坚定信念要为它们奋斗到底。虽然我们不能保证每一只野生动物不被猎杀,但是我们可以尽量保护更多的动物不受伤害。”卢伟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能留下我非常高兴,没有想到你的境界这么高,不愧是大学生啊。”老站长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卢伟的手。

卢伟突然感到老站长的举动有些好笑——自己又不是要为保护野生动物去牺牲,干吗这样大惊小怪的——但是他没敢笑出来。为了证明自己刚才的话是认真的,他强压下了自己的笑,硬是绷紧了脸,将老站长的手握得更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这没有什么境界的高低之分,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罢了。保护野生动物、保护环境是每个人的责任,况且我是学环境科学的,就更加义不容辞了。我只是做了我喜欢做的事情并且认为是有价值的,我感到很幸福,这就够了,您不用夸我。”

但是老站长并没有听懂卢伟话中的真正含义,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他把卢伟的话当成了自谦的话。老站长高兴地笑了,他那原本因为悲愤而紧紧缩在一起的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他又带着卢伟到外面去散步,一边走一边讲自己的经历,这里的地理情况、他们的工作任务等。

下午,老站长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都出去了,卢伟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无事可做,无聊得很,就出了院子,到外面走走。虽然这时正值七八月份,正是仲夏时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是这里毕竟是在乡下,又在湖边,加之路边两旁种满了杨树和柳树,所以在浓荫之下、凉风之中,并不显得十分炎热。路上铺的是沙子,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响,但并不松软,有的地方还有石头,也不太平坦,不过卢伟穿的是平底鞋,走起来倒也轻松。以前走的路都是城市里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今天走在这乡间的小路上,他感到踏实而舒心。路的两旁长满了各色不知名的杂草野花,长得很瘦,但很倔强。再往两边望去就是庄稼地,有的种着玉米,这时已经长出了玉米棒子;有的种着蔬菜,长势很好。中午的太阳光毕竟还是很强的,照得稍高一些植物的叶子都耷拉了下去,无精打采的。靠近湖堤的低洼地带种的是水稻,这时的稻谷已经结籽了,沉甸甸地弯着腰,有几个农民在田间除草。间隔在水田之间的是鱼塘或荷塘,在这个时节也只能看见一碧如海的塘水和翻动起伏的藕叶。如此美妙的景致,如果有陶渊明或者王维在,一定诗兴大发吧!

终于走上湖堤了,说是湖堤,其实也只不过是高出湖面的一道土梁子,没有任何人工修造的成分,只能看见沙子、土、石头以及湖边栽种的一些小树。湖堤平缓而绵长,大部分被野草覆盖,只有中间被人踩出一条小道来,就算是路吧!

卢伟站在湖面的高处,看着这一片开阔的水域,心情也开阔了许多。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片湖水,感觉就像是已经依偎在它的怀中了。湖面很宽,很平静。湖水不是很清,并没有想象中的绿,而是一片淡灰色,映着蓝色的天空,就变成蓝灰色了。风微微地从远处吹来,在湖面掀起轻微的碎波。那风吹到人的脸上依然是潮湿的感觉,仿佛是这片湖水太多情了,总要给每个走近它的人的眼里注满凄迷的眼泪吧!

卢伟一个人在湖边走,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想着心事。湖边是安静的,只有风陪着他走。湖面上也是安静的,没有船,也没有人,空中偶尔有水鸟飞过。在远处水中央的绿洲上,长满了一人高的水草,较大的洲子上是成片的芦苇,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那里应该是鸟儿们的天堂!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这里的人们应该也是非常的纯朴吧,他们是否也会像对待这些鸟儿一样接纳我呢……卢伟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在用铁锨使劲地刨着沙土,然后又把沙土移到另一个坑里,像是在埋什么东西,而且这个人还挺眼熟的。当他走近,才发现这个人原来就是今天早上见到的关萍萍,而且此时她已经把那个坑填满了,正在用工具把沙土抹平。

等关萍萍把所有的工作差不多全干完了,卢伟才走到她的面前。她此时也发现了他。关萍萍有些吃惊,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说:“你叫卢伟是吧,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关萍萍吧?你好。我闲着没事可干,就沿着湖边闲逛,才走到这里的,打扰了你的工作,不好意思啊!”卢伟笑着说。“噢,没什么,遇到你我感到很意外,当然也很高兴。”关萍萍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她所说的高兴,可以看出,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哀伤。

但卢伟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一点——他们之间并不太熟,她表现的不是很热情也是很自然的事——于是他又好奇地问:“哦,对了,大热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没,没干什么,我只是闲着没事出来走走,这与工作没有关系。”关萍萍有意回避,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会吧,卢伟想:这里是湖边的草滩,既没有水田,也没有鱼塘,她在干什么农活呢?况且这里除了一些芦苇和水草以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生长,她能种些什么呢?再想起刚才她给那个坑里填的土很多,猜想她一定挖得很深吧。卢伟实在想不出关萍萍会在这里干什么。

但是看到关萍萍刚才吞吞吐吐的样子,卢伟想她一定有什么不愿说出来的,他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于是就变了个法子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关萍萍有些惊慌,她担心自己刚才的一切被卢伟看见多不好。她有些紧张,有些局促不安,半是疑惑半是试探地问。

其实卢伟除了看见她填土之外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想诈她而已,没想到她真的上当了。他话锋一转,调皮地说:“你一定是在学小猫种小鱼的故事,在这里种下一条小鱼,看等到明年的夏天能不能也收获一筐小鱼呢!”“哎呀,你这人真坏,才刚认识你就欺负人家,不跟你说了。”关萍萍红了脸,扛起铁锨就要走。

卢伟这才发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大,对方毕竟是女孩子,彼此又不太熟,是自己太冒失了。于是他赶快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并不是要欺负你,你不要生气了。”“谁生气了,我只是见不得你耍嘴皮子,只有你这样的馋嘴猫才会干出种小鱼的傻事。”关萍萍不依不饶,不过她脸上的愠色少了许多,但依然红着。“好,好,我是馋嘴猫,我再也不贫嘴了。”看见关萍萍不生气了,卢伟就放心了,不过他再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了。

好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望着湖水。湖面也如同此时的气氛,异常的平静。

半晌,关萍萍才转过头来,轻声地说:“其实我刚才并不是真的和你生气,而只是心情不好而已,请你原谅我。”“噢,这个我看得出来,但不知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其实我刚才就是急于知道这个才跟你开那个玩笑的。”卢伟说。

关萍萍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力搓着双手,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知道我刚才究竟在做什么吗?”“我不知道,你没有说啊!”卢伟摇了摇头说。

关萍萍还是有些为难,但看样子她是决定说了。不过她没有马上说,而是慢慢地走着,边走边思考着什么。卢伟只好跟在她的后面,耐心地等待。“其实,我刚才是在埋葬一个生命。”关萍萍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句话。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卢伟大吃一惊:生命,什么生命?他联想到了很多的生命:人、家畜还是其他的什么?他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但关萍萍的思绪并没有被他的惊讶打扰,她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说:“一个很美的生命,但却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生命,是一只水鸟。”“一只水鸟。”卢伟机械地重复着,脑子里却在快速地搜索着。忽然他想起自己出来时那只原本放在院子墙脚下的水鸟已经不见了。老站长曾经说那是关萍萍送来的,莫非是……“难道是你早上捡到的那只死了的水鸟吗?”卢伟问。“是,也不是。看样子李爷爷把我早上发现有一只鸟儿被打死的事情已经对你说了,我也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是的,今天早上我确实捡到一只白色的水鸟,一只被打死的水鸟,我刚才埋葬的就是那只。但我何尝只是在埋葬一只死鸟呢?我更是埋掉了一颗充满爱与希望的心啊!它们曾经是多么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飞翔啊,但是现在只能躺在这个土坑里,所以我很难过。”关萍萍的声音有些哽咽。

卢伟被她的话感动了。他的眼睛有些酸楚,仿佛有千万颗沙子被风吹进他的眼眶中。他还能说些什么,他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那只鸟的尸体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你一直在这里守护这些水鸟吗?”“对,我就是在这片湖边长大的。”“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了?”“三年了。其实这并不算是我的工作,只是闲了没事过来帮帮忙。我并不是工作站的工作人员。”“那么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我是一个医生,在离这里不远的乡村医院工作。”

卢伟感到越来越好奇,他还想打听她的经历、她的身世,但是他没有说出口。经过刚才的教训,他小心了许多,只是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

他们就这样在湖边的草地上慢慢走着,很少说话。卢伟帮关萍萍拿着工具,风吹着他们的衣衫,衬着平静的湖水,确实是一幅很浪漫的风景画。“你经常在这个湖边发现有人猎杀水鸟吗?”“是的,尤其是近几年,我经常发现有很多外地人来这里打猎。这些可怜的小鸟自然最容易成为他们袭击的对象。政府没人去管,我们这些村民又无法把他们赶走,所以这几年,这里的鸟儿和其他的动物的数量急剧下降。要是在前几年,每到夏天,你会看见这湖面上有成群结队的水鸟在飞翔,但是现在你也看见了,这里只有零星的几只罢了。”关萍萍的话语很沉重。她的眼中充满了感伤,脸上却很平静。也许在她的记忆里曾经有过太多美好的情景,在她的眼中又有太多悲惨的场面,而这种今昔对比的落差,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容接受的。在她的心中应该有多少的重洋在汹涌沉吟啊!

卢伟只是默默地听她说着,不过多地插话。此时的关萍萍在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了,而是一位多么高贵的天使啊。她是上帝派来保护这些鸟儿的守护神。他静静地看着湖面,脑中出现无数水鸟飞过水面的镜头。正午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在那粼粼的波光上反射出点点金光。那该是多少只水鸟的灵魂飞过湖面的影子啊!

面对这迷人的水面,两人都陷入沉思,但又是各自不同的。卢伟似乎沉醉于这一片美景,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感。而关萍萍则好像是沉浸在那些不好的回忆里,脸上有一种难言的痛楚。“那么以前呢,以前这里的居民就没有捕杀过水鸟吗?”卢伟一直对这里的人以及这里的事情感兴趣。“也许有过吧,但是我没有看见。”关萍萍的真诚使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是绝对真实的。“噢,原来这里的人环保意识很强嘛,真是难得。”“这谈不上什么环保意识,这个词太沉重了,恐怕在这里的大多数人还没有听过吧?我只知道在这里,捕杀鸟是被人们视为不道德的,会遭到人们的唾弃,所以村民们自觉遵守,很少会有人违反这个约定成俗的规则。也许这里的人们与这些水鸟共同生活时间长了,已经习惯把它们当成了同伴,而保护它们仅仅是出于一种本能或者说是爱,并不是出于某种目的。”

关萍萍的话使卢伟感到惭愧。自己是来自城里的所谓文明人,在这些纯朴的乡民面前是那样幼稚,况且自己又是学环境科学的,在这个用生命保护鸟类的女孩面前大谈环保,又显得多么苍白。在听了关萍萍的话后,卢伟有些脸红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卢伟转个话题问:“你在这里一共埋了多少只水鸟?”“二十四只,不包括今天这只。”关萍萍说的数字精确到让人惊讶。“从你小时候就开始了吗?”卢伟有些不敢相信。“不是的,是从三年前的七月二十六日开始的,那一天我永远也忘不了。”关萍萍似乎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卢伟追问。“没什么,都过去了,还是不提的好。”关萍萍很伤心,她还是在回避一些话题。“看见这片芦苇丛了吗?那是我亲手为死去的鸟儿们栽种的坟场。每一次我在这里葬一只鸟,我都会在它的坟墓旁边种一株芦苇。你看它们现在已经长成一片苇林了,当然已经不止二十四株了。它们代表了鸟儿们的灵魂。如果它们不被打死,它们的后代肯定会繁殖的比现在的芦苇更多。你瞧,最近的一株是上周才种下的,都长这么高了。”还没等卢伟再问什么,关萍萍已经抢先转换了话题,她显得有些激动,有些欣慰。

卢伟被她的话折服了,又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在面前的这个水湾里,郁郁葱葱地长着一片芦苇,都是一簇一簇的,可见那是由一根根单独的苇株分别长起来的,就这样很多簇连成一片就在这个水湾里形成了一片芦苇林。看着面前这一切,卢伟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是啊!谁听说过鸟儿死了会有人亲手去埋葬?有谁听说过埋葬一只鸟还会为它树碑?那一株株的芦苇,难道不是记载着一个个死去的美丽生命的无字碑吗?而这一切全部出自一个女孩之手。仅仅在一个湖边,仅仅在这个水湾里就有这么多,那么其他地方呢?“其他的呢?”卢伟问。“我只是埋了我发现的,至于其他的,也许被杀死带走了,也许被什么动物吃掉了,或者是葬身湖底吧,我就不得而知了。”关萍萍很伤心、很无奈。“那么今天这只,你也会为它种一株芦苇吗?”“会的,只是要等到湖水涨的时候,那个时候会更好存活。”“你以后一直会这样吗?”“会的。”

卢伟看着关萍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对一个人的执着,沉默与注视也许是最好的理解。这时老站长和几个人从远处走来,他们可能是巡逻回来的吧。“噢,你们俩都在这里啊。”老站长笑着说。“我是来这里埋了那只鸟。”关萍萍红着脸说。“我是出来散步,碰巧走到这里的。”卢伟解释说。“在这里就好,快一块儿回去吧!又有人在湖边排污了,我们赶快回去商量对策吧。”看着事情很急,一伙人匆匆走了。

这几天,每到晚上,卢伟都在做着同一个梦:平静的湖面上有无数的白鸟飞过,其中有一只徘徊往复,不肯离去。它时而变成一个白衣的女子,时而又变成一只白羽的鸟。那面容似曾相识,但又看不太清楚。忽然一声枪响,白羽零落,而他也从梦中惊醒。

秋水湖之殇

事情是这样的:李站长一伙人在湖边巡逻的时候发现湖的西北角也就是靠近县城的方向有一个新建化工厂正在向湖中排放污水。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把排水管道修在了一条天然水沟里。水沟两边长满了草,很隐蔽,而且出水口又在水平面以下,所以人站在岸上很难发现,只能看见一大片湖水渐渐变成了黑色,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李站长最先发现了这一现象,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他断定是一家工厂又在向湖中排污了。于是他们就顺藤摸瓜,经过明察暗访终于找到了那家工厂。那是一家新建成的造纸厂,听说是由沿海来的一个私营老板投资的,原地取材,原地排放,产品又在原地销售。李站长找到厂方理论,对方先是说那不是他们厂排放的污水,经过指证后面对事实,对方也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干的,但是又狡辩说他们排放的污水没有超标。这可难住了工作站的人,湖水都变成黑色了,肯定是超标的,但是光说不行,还得有证据。取证其实很简单,取一些受污染的水样来化验一下就知道了,但是他们没有仪器设备。于是他们只好向县环保局报告,环保局的人说没有证据就很难执法,要求环保站的人自己取证。李站长很无奈,他们只能返回取证,用空瓶子装了几大瓶受污染的湖水,准备去化验。另外为了暂时制止造纸厂排放污水,他们要切断对方的管道,对方当然不让,双方差点打了起来。由于环保站没有执法权,而对方又财大气粗,他们只能忍气作罢。但是看着污水滚滚地流入湖,李站长他们很心痛,很着急,所以急急忙忙回到站里和大家商量对策。

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由李站长和卢伟带着采集的污水样品到县城的专门机构去化验,其他人待在原地严密监视湖区的情况,禁止有人再来猎杀鸟类。这几天正值仲夏季节,再过几天暴雨季节就要到来,到时候湖水会涨,湖堤有可能决口,湖水就有可能淹没附近的农田、村庄等,所以还得派人检查各处的防洪设施。大家的任务都很重,很急迫,所以必须马上分头行动。

第二天,卢伟就和李站长上路了。由于站里没有专车,唯一一辆三轮车还出了故障,所以他们只能搭乘一辆从村子里到城里拉货的车。司机和这里的人都很熟,所以也就不用掏钱,又省了车费。路是用沙土铺成的,难免有些坎坷不平,车子在上面行使颠簸得厉害。卢伟为了保护好那些瓶子,一路都很紧张,害怕打破了那些瓶子,虽然一路上的风景很美,但他哪有心思去欣赏,好在路程并不长,大约半小时就到了。

下了车,卢伟和李站长直接去了环保局,他们经过和局里的负责人沟通,最后决定李站长和局里的有关领导讨论怎样制止造纸厂排污的行为,让卢伟和另一位同志带着水样品去他们指定的鉴定机构去化验。就这样大家忙了大半天,到了晚上结果还没出来,还得等到第二天。卢伟和李站长没有办法,只好在县城的招待所住下,为了省钱,他们两个人租了一间10元一晚上的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床,就这样凑合着过了一夜。

关萍萍别了站里的人以后,独自一人回了家,由于她不是站上的正式工作人员,所以也没有分到什么任务,她只是有时间才去帮着看管湖区。这时正值夏季,家里的农活比较多,田里的庄稼长得很快,草长得更快,她得为庄稼除草,否则庄稼会荒的。关萍萍的家里缺少劳动力,爷爷年岁大了,活动不是很方便,妈妈毕竟是个女人,体力有限,所以她得帮着家里干农活,做家务,到湖边走的时间就更少了。但是她尽其所能地帮助站上的人搜集信息,她还利用到田里的时间监视湖面,防止有人打猎,那种认真的态度一点也不比站上正式工作人员差。

那天关萍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的母亲奇怪女儿为什么大半天不在家,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胡乱编了一通谎话敷衍过去。关萍萍的母亲虽然没有明确反对女儿为站上做一名环境信息员,但是看到女儿整天在外面跑又得不到一点报酬,况且还是和一群男人在一起工作,心里总不是滋味。这天借了个茬,关母不免又唠叨了几句。萍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完午饭,就下地干活去了,但总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关母看在眼里,感到女儿有些不对,心里难免有些担忧。但是关萍萍不搭理她,她也就不好直接问,毕竟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晚饭后,关萍萍正要去睡觉,却被母亲叫住:“萍萍,你等一下,妈有件事要对你说。”

关萍萍还以为是自己今天大半天不在家,母亲又要数落了,就没说什么,坐在凳子上,等待着批评。没有想到母亲却挨着自己坐下,抚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萍萍啊,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要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那样不好。常言道:女大十二不离娘。你今年都二十了,应该常常待在家里,也应该考虑你的将来了。”“哎呀,妈,我不是天天在家里帮你干活吗?只是在空闲的时候才去帮李爷爷(李站长)他们照看湖面的,这并没有耽搁农活和家务。况且当初我去做环保站的信息员,你不是也同意的了吗?”关萍萍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是她装作不知道,故意撒娇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你还是个小毛孩子,整天只会玩,你李爷爷当初提出让你到他们站上帮忙,我只当是玩笑话,就答应了,就当是为你找了个玩耍的地方。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为他们无偿的工作,我也没有说什么,那也是出于李站长的情面,毕竟人家是有过恩情与我们的。可是现在你长成大姑娘了,再整天和一帮大男人一起工作影响多不好。”关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跟男人在一起工作有什么不对?我在地里干活不是也和男人在一起吗?况且我帮站上看护湖区,村里的人还夸我呢,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关萍萍有些不服气。“你是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不能保证你以后不会做错什么;你能管住自己,但却不能管住别人。听说你们站上来了个城里的小伙子,小心一点,城里人狡猾得很。”关母有些生气。

城里的小伙子,那一定是卢伟了,母亲不是听说了什么吧?关萍萍这样想着,她一听到母亲提到卢伟就有些脸红了。她又听到母亲说城里人不好,觉得这是在说卢伟的不好,就本能地反驳道:“城里人有什么不好,人家比咱们乡下人学识多、见识广。”“学识多、见识广有什么好?反倒是一肚子坏水。”“你怎么知道是一肚子的坏水?”“反正我知道,你还小,还不懂,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我经过的事比你多。你要听话,小心一点。”关母差一点就说出了那些她一直瞒着女儿的事。“你不是说我已经二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吗?现在又说我是小孩子。我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不用你来指教我。”“死丫头,你还嘴硬,反正在妈面前,你永远是小孩子,你要听妈的话。”“我要是什么事都听你的,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好,你不听话,那你死去吧,我不管了,就当我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关母的话有些绝情,她是真的生气了,一边用手拭着泪,一边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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