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点评本:第二部《国命纵横》(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6 12:5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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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皓晖,谢有顺,胡传吉(点评)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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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点评本:第二部《国命纵横》(共2册)

大秦帝国·点评本:第二部《国命纵横》(共2册)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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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封面版权信息

大秦帝国点评本·第二部 国命纵横(上卷)

大秦帝国点评本·第二部 国命纵横(下卷)大秦帝国点评本第二部 国命纵横(上卷)

目录

CONTENTS

楔子

第一章 铁腕平乱

一 义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

二 百骑扬威 震慑草原

三 北阪痛歼牛头兵

四 咸阳老世族的最后时刻

第二章 山东雄杰

一 洛阳苏庄的故事

二 双杰聚酒评天下

三 洛阳试剑苏秦成名不成功

四 安邑郊野的张家母子

五 张仪第一次遭遇挑衅

六 函谷关外苏秦奇遇

第三章 西出铩羽

一 新人新谋弃霸统

二 关西有大都

三 夤夜发奇兵

四 雄心说长策

五 命乖车生祸

六 孑然一身出咸阳

第四章 谈兵致祸

一 十六字诀震撼了齐威王

二 一席说辞大军调头

三 策士与君王的交换

四 云梦泽访出了逃隐名将

五 昭关大战 老军灭越

六 错也数也 不堪谈兵

第五章 天地再造

一 异数中山狼

二 荒田结草庐

三 亘古奇书《阴符经》

四 战国乱象大演绎

第六章 风云再起

一 红衣巫师的鼎卦

二 奉阳君行诈苏秦

四 明大义兮真豪杰

五 大节有坚贞

六 秋雾迷离的张氏陵园

第七章 大成合纵

一 大梁公子出奇策

三 壮士舍身兮潍水茫茫

四 烈士暮年的最后决策

五 苏秦佩起了六国相印

返回总目录楔子

一场千古罕见的暴雪淹没了秦川。

秦人谚云:秋后不退暑,二十四个火老虎。谁能想到,火老虎还在当头,滚滚沉雷便不断在天空炸开,硕大的雪花从天空密匝匝涌下,弥漫了山水,湮灭了原野。无边的嘭嘭嚓嚓之声从天际深处生发出来,直是连绵战鼓,敲打得人心颤。雄视关中的咸阳城四门箭楼,顷刻间陷入了茫茫雪雾之中。九里多宽的渭水河面本来还是碧波滚滚,半个时辰中便被暴雪封塞成了一马平川。泾水、灞水、酆水、浐水、滈水、潏水、洛水,全部在顿饭辰光雪雕玉封。巍巍南山,苍苍北阪,尽被无边无际的白色帐幔覆盖。倏忽半日,鸟兽归巢,行人绝道,天地间一片混沌飞扬的白色,整个世界都被无边的风雪吞没了。

天有异象。意指商君之死,天为之动。

渭水南岸,却有一支黑色马队,正在茫茫雪雾之中向南疾行。

惊雷闪电,暴雪压顶扑面。这支马队却依然保持着整肃的部伍,不徐不疾地走马行进,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马队护卫着一辆黑色篷车,在无边雪幕中越过灞水,爬上蓝田塬,徐徐没入了被秦人称为“南山”的连绵群峰。奇怪的是,马队一进南山口,骇人的连天暴雪顿作了纷纷扬扬的鹅毛飞舞,马队所必须经过的峡谷险道上,也只积了薄薄一层冰雪,无碍于马队篷车的行进。爬上南山主峰时,莽莽苍苍的青山绿水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影影绰绰地显了出来。

一座雄峻的主峰在连绵群山中突兀拔起,于苍茫天地间生发出一片巍巍霸气。这是南山主峰,大河长江的分水岭。由此向南向北,都是堕入尘寰的长长的下山道。在这般雨雪天气中,寻常商旅与行人车马,是不敢走这南山主峰峡谷道的。仅是这段十里长的坡道,就足以令行者变色止步了。这支马队在峰顶停了下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者跳下马,回首瞭望笼罩在无边雪幕中的混沌秦川,扑地跪倒,对天三拜,又霍然站起,转身高声命令道:“二十人下马护车!下山路滑,千万小心了!”“郡守,我们去何处?”马队前一个精瘦的将军嘶哑着声音问。“大蟒岭——”黑斗篷马鞭向东南遥遥一指,“明日午时前,务必抵达!”“嗨!”将军答应一声,立即翻身下马,刷啦一声撕下铁甲鳞片下的衣袖,大喊一声:“弟兄们,裹住车轮,莫使打滑!”已经下马的二十个骑士,立即撕下各自衣袖,开始包裹车轮。“山甲,用这个!”郡守胳膊一扬,一领黑斗篷向那个精瘦将领飞了过去。“郡守,这可不行!你要受风寒。”精瘦的山甲又将斗篷掷了回来。“嘿嘿,有何不行?”郡守说着下马,将斗篷三两下撕成布片,“你舍得前军副将不做,我樗里疾舍不得一件斗篷?来,包结实,只要商君不受惊……”说话间已是语声哽咽了。“郡守……”山甲脸上一抹,甩出一把泪水汗水雪水,嘶哑地喊了一声,“弟兄们,小心了!商君回家要平安!”“将军放心!商於有商君,打断骨头连着筋!”士兵们一片吼叫,齐刷刷分做两边拥住了车轮。后边数十名骑士也全部下马,用两根大绳连环拴住马镫,再拽住车厢,骑士们牵住战马。显然,这是要连排倒退着下坡。

山甲一甩令旗:“小心!下坡——”“嗨——哟!下坡了哟!莫打滑哟!”随着缓慢沉重的号子,篷车倒退着向山坡慢慢滑下。大约用了一个时辰的工夫,在步卒与马队的前扛后拉下,篷其不惧之车方才缓缓地滑下了长长的山坡,湮没在纷纷扬扬的雪雾中。经过一昼夜奔波驰驱,次日将近正午时分,马队终于到达了险峻奇绝的大蟒岭。

大雪已住,红日初出,崇山峻岭间一片洁白晶莹。

遥遥看去,这大蟒岭大体上是一片南北走向的山峰,北接桃林高地,东接崤山群峰,南边数十里是秦国要塞武关,直是一条逶迤盘旋的龙蛇,商於人便呼之为大蟒岭。这片山地虽然不算十分隐秘,却是临近武关、崤山的边界山地,要出秦国可算得十分便当。商於郡守樗里疾与商於望族的老族长们秘密计议,决意将商君与白雪的遗骨安葬在这里;其中深意,是秦国一旦有变,商君遗体便能迅速转移。

强悍倔强的商於山民们,一直为当初没有能保护住商君痛悔不已,如今要安葬保护商君遗骨,官民一体万众一心,没有丝毫的犹豫。所有从商於山地走出去闯世事的商於子弟,无论从戎的兵将,还是从政的吏员,都义无反顾地将商君看成了商於大山的“自己人”,商君的归宿理当属于商於。做了名臣封地的庶民,将功臣封主看作至高无上的圣贤,这是春秋战国以来久远的大义传统。自然,更深的根基在于,商君对秦国有无上功勋,对穷困的商於有再造之恩,却又从来无求于封地丝毫。如此封主,商於人如何不刻骨铭心?上天将商於赐予了商君,就是将商君的危难沉浮托付给了商於子民。商君临难,商於人若袖手旁观,天下大义何存?商於人颜面何存?那个做了前军副将的山甲,就是昔日商君在栎阳南市徙木立信时的扛木少年。正是这个山甲,带了一百名商於子弟兵从函谷关秘密赶到咸阳刑场,要在刑场抢尸,发誓将商君遗骨运回商山。与此同时,在咸阳为官为吏为商的商於人也纷纷走动,秘密联络,私相筹钱,打制了坚固的篷车,准备为商君收尸。

在渭水大刑场,商於郡守樗里疾与商於族长们与这两股商於“乡党”不期而遇,一个眼神,三股力量便凑到了一起,不消片刻,已迅速秘密地计议停当。

行刑即将结束之际,秋雷暴雪骤然降临。监刑官员们还在手足无措的时刻,商於人以他们特有的精明算计,三方配合,从无数要为商君收尸的力量中捷足先登,抢走了散落在刑场草地的商君尸骨,也抢走了白雪的遗体,干净利落得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落下。及至甘龙、杜挚与孟西白们一片惊呼,寻觅商君遗体以“验明正身”时,商於人的马队已经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了。

商於人的神速隐秘干净利落,让侯嬴率领的富有秘密行动传统的白氏门客们惊叹不已。他们是要将商鞅和白雪的遗骨运送回魏国,安葬在安邑涑水河谷的白氏墓地,以利用白圭的巨大声望,保护商君夫妇的墓地不遭破坏。侯嬴虽然想到了秦人绝不会教商鞅暴尸街头,但也以为,在甚嚣尘上的反变法声浪中,秦国即或有人行动,也是颇为顾忌,岂能有他以商君“亲属”名义公然行动来得快捷?没有想到,商於人竟在如此混乱的人海中有如此神奇的快速行动。惊怔之中,侯嬴得知了这股抢尸者是商於人,感慨地长嘘一声,命令白氏门客们停止了行动。

写商君赴死,孙皓晖拿捏最好的是其不惧之态。宗室贵戚怨望商鞅,但庶民颂之,拥之,抢尸亦有可能。但秦法严至“弃灰于道者刑”,恐怕庶民虽然拥之,也有惧怕的成分。作者为了突出商君之杰出,有意写庶民的态度,其死因便有悲壮之色。《史记》写到车裂、灭族为止,全无细节,小说的便利,就在于可以想象和塑造细节。商君欲反,疑为欲加之罪,或被逼反,难考证。《史记·商君列传》载,“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于郑黾池。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此处所指的“郑”及“黾池”,有疑。《史记·六国年表》载,二十四年,“孝公薨。商君反,死彤地”。徐广疑为京兆郑县,并指“黾池”为“彭池”之误。以商君之权智,却败得如此之快,商君恐怕早有必死之心。商君之死,应身死在先,车裂在后。但车裂而死更为煽情,小说选择了车裂而死。加之古语暧昧,“之”字所指含糊,车裂而死亦说得通。

咸阳刑场还有另外一股秘密收尸的力量,这便是玄奇率领的墨家弟子。玄奇在陈仓河谷安顿好虚弱昏迷的荧玉之后,便与身边的十多名少年弟子开始筹划安葬商鞅与白雪。以墨家弟子的训练有素,本当稳妥办成。然在人山人海的刑场上,在惊雷暴雪的混乱中,玄奇的十几个人便显得力不从心。刚刚挤挨到刑台附近,玄奇眼见一队骑士围住了刑车,一群精壮的黑衣人呼啸而至,飞奔着捡拾散落的尸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问一个老人,得知这是商於人的行动,玄奇当即放弃抢尸,率领弟子直奔商於大山来了。

千山万壑的大蟒岭中,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商於人叫它孤云峰。

寻常时日,总有一片白云缠绕在这座孤云峰的半山腰,谁也没看见过这孤云峰究竟有多高,有多险。此时大雪初晴,红日高照,孤云峰云雾尽收,清亮亮地显露了出来。遥遥看去,一柄长剑直刺青天,又恰似银装素裹的长发仙女,亭亭玉立在万仞群山。峰顶一片皑皑白雪,几株苍松翠柏,在阳光下分外高洁。接近峰巅处却生出一片小小的岩石平台,挂下了一帘晶莹透亮的冰瀑,直伸向了幽幽谷底。

这里,便是商於人为商君和白雪选择的墓地。

樗里疾与十三县令并数十名老族长,为了商君安葬,大费了心思。按照传统礼法,商君当以公侯国葬待之。如今商君蒙冤,身受极刑,国葬礼遇夫复何求?反复计议,商於人决意按照山民最古老最隆重的礼仪来安葬商君。原先,人们想到的,只是将商君遗体神圣地安葬在绵绵大山的隐秘地带,却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为商君殉情而死。白雪在刑场殉情剖腹,血染法场,使商於人和千千万万老秦人一样热血沸腾,唏嘘不已。再度计议一拍即合,商於人决然要用“悬棺大贞”来安葬商君夫妇。

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山民们有一种古老的习俗——对那些生死相许有口皆碑的忠烈殉情者,将他们的遗骨安葬在高高的山峰,称之为“悬棺大贞”。

悬棺者,安葬之方式也。大贞者,生者对死者之定位也。凡被悬棺安葬的死者,都被山民们尊为圣洁之神,受到人们世世代代的景仰。商君极心为民,是尊神,是法圣,更是成就忠贞痴爱的高洁名士,理当葬以“悬棺大贞”,理当受到民众最为隆重最为久远的祭祀。

正午时分,从四野山乡赶来的民众已经聚集在四面山头,摆好了各自带来的祭品,遥遥眺望着雪白苍翠的孤云峰。

由商於十三县遴选出来的一百三十六名精于攀岩的药农子弟,在精瘦的前军副将山甲的指挥下,一锤一凿地打成了通向孤云峰平台的一道山梯。药农子弟们上到平台,在岩缝松柏上结好了十多条粗大的麻绳。

一声号令,大绳齐刷刷沉到山根。

山根下早已经整治平坦。樗里疾率领十三县令与数十名白发苍苍的老族长,正在两名巫师指点下,恭敬庄重地对商君夫妇举行入殓仪式。

中间空地的一张大案上香烟缭绕,系着红绫的牛头、羊头、猪头整齐排列。

这是最隆重的三牲祭礼。寻常山民即或是祭拜祖先天地,也不舍得用这三牲祭品的。

祭案前,是一口打造得非同寻常的大型双葬棺木。说它非同寻常,一则是用材柏木,二则是三重棺椁,三则是棺椁外的保护装饰层竟然用了“水兕之革”——水牛皮。

按照古礼,这都是有违礼法的僭越。棺木用材,礼仪规定是“尊者用大材,卑者用小材”。具体说,天子用柏木,诸侯用松木,士与寻常官吏用杂木。如今,商於人给商君用的是柏木。棺椁规定照样严格。

兕,异兽,传说见于西北,类似于犀牛,非水牛也。

此处“僭越”,乃孙皓晖执意为商君“加冕”也。战国基本上不言礼与信,秦又被视为“夷狄”,丧礼僭越亦非大惊小怪之事。《庄子·天下》称,“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礼记·檀弓》:“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杝棺一,梓官二,四者皆周。”《礼记·礼器》:“天子崩,七月而葬,五重八翣;诸侯五月而葬,三重六翣;大夫三月而葬,再重四翣。此以多为贵也。”士之礼,一说为大棺。各制不一,但等级森严。

就实用性说,“棺”是直接装尸体的木器,“椁”则是棺外的套层。棺外套椁,礼仪规定是天子四重,诸侯三重,大夫二重,士一重。而今商君棺外三重椁,是与诸侯同礼。

棺椁外的保护与涂彩装饰,只有天子可以用“水兕之革”,其他诸侯贵族只能用不同等级的丝织品,或其他低等皮革了。

商於人根本不理会这些烦琐的礼仪,山乡多水田,不缺水牛,为何不用?如此安排之下,本来就很大的双葬棺木,摆在那里更是华贵显赫,不亚于王室葬礼的声势。“置冰——”棺椁安顿就绪,一名红衣巫师高宣了下一道入殓程式。

四个老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山岩上凿下的四箱干冰,稳妥地安放在棺材四角。这叫“置冰”,即尸体旁放置冰块,也有极为严格的礼法讲究。

冰块来之不易,王室与诸侯均有一个称之为“凌人”的作坊,专门职司制冰用冰;只有贵族尸体可用冰块降温,而且盛冰的器具(玉盘或是瓦盘)、冰块的大小(几尺之冰),均以死者品级之高低与死时的气温而定。商於人不理会这些,采来了孤云峰冰瀑上那几乎永远不化的干冰,又用上好的蓝田玉石雕成方匣,将干冰盛入,端的是人间极致,虽天子也无以做到。

装好干冰,巫师仔细地将商君尸骨拼装起来,并且神奇地为尸骨穿上了白丝长衫,戴上了高高的白玉冠,再覆盖了一件白色的斗篷。那名白发苍苍的红衣女巫师,将白雪尸体仔细地擦拭洁净,装扮得栩栩如生,而后将她与商君并排入棺。按照礼法,入棺之后要在棺中放置“殓服”若干套。春秋时期,死者无论尊卑,“殓服寿衣”至少需要十九套。战国之世葬礼大大简化,但基本的程式也还都保留着。棺中放置“殓服”,就是必需的不能简化的一道葬礼程式。然则恰恰是这一点,商於人大感为难。商於没有大商人,最好的衣服也就是郡守县令的官服了,然则品级太低,与商君身份大不相合;以庶民寻常衣物入棺,多倒是多,只是商於人心中不忍。反复计议,一时间束手无策。

厚葬,状若“牺牲”,悲壮,可视为秦国登顶之前祭。白雪,大气女子,可惜作者过分看重言情之手法,伤之。

樗里疾思忖有顷,断然下令:“商君非俗人,心敬礼敬可也,无须拘泥,往下走。”

白发苍苍的巫师一举木剑,便要招魂。招魂之后,盖棺殓成,棺椁就不能再打开了。

正在此时,山道上一声高喊:“且慢盖棺——”话音落点,马蹄如雨,一队长衫骑士在场外滚鞍下马。一个须发灰白的中年汉子匆匆走到樗里疾面前,拱手高声道:“白氏总执事侯嬴,特来为商君、白姑娘送上葬礼殓服。”

樗里疾长嘘一声:“天意也天意……敢问义士,殓服几何?”“殓服四十八套,均为白姑娘生前为商君所置。”

场中官民顿时一片感慨唏嘘。此时又闻马蹄声响,一个蒙面女子领着一队少年下马,走进场中道:“樗里疾大人,奉荧玉公主之命,特来为商君、白姑娘送葬,带来殓服三十套,均为二人常用衣物。”

樗里疾大为感慨,向二人深深一躬:“二位大贤,非但解我商於之难,若商君夫妇地下有知,也当安息九泉矣!来,入殓服!”

两个巫师恭敬地接过一个个衣包,仔细平整地摆放在棺木之内。

一时稳妥,老巫师举剑向天,长声呼唤:“商君归来兮——三生为神——”

女巫接着举剑长呼:“夫人归来兮——三世圣女——”

反复呼唤中,巨大的棺椁被披麻戴孝的工匠们訇然合盖,砰砰钉封了。

樗里疾捧起一坛清酒,缓缓地洒到棺前,跪地长拜:“商君、白姑娘,安心地去了,商於子民永远守护着你们的魂灵……”

白茫茫人群全体跪倒了,四面山头哭声大起,山鸣谷应间天地为之悲怆。“商君、白姑娘,升天了——起——”

粗大的绳索伸直了,孤云峰平台上传来整齐的号子声,巨大的合葬棺椁稳稳升起。专门守候在山腰石梯上的药农子弟们伸直了手中的木杈,稳稳地顶住了棺椁,使其始终在距离山体两三尺外缓缓上升。数不清的陶埙竹篪,吹起了激越悲壮的秦风送葬曲。

把“世族元老”的智商写得低了点。第一章铁腕平乱一 义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

车裂商鞅,咸阳的世族元老们大相庆贺了。

连日来大雪封门,太师府邸却是门庭若市。总管府务的家老督促着二十多个仆役不停地清运院落、门庭与车马场半人深的积雪,才堪堪容得流水般的车马停留转圜。到太师府拜访的,都是清一色的世族贵胄。他们驾着华贵的青铜轺车,穿着历代国君亲赐的各种色式的勋贵礼服,谈笑风生地联袂而来,喜庆之情超过了任何盛大节日,在冰天雪地肃杀凛冽的咸阳城,映出了另一道风景。

太师府的正厅早已经满当当无处立足,连临时应急在庭院中搭起的防雪席棚下,也站满了衣饰华贵的宾客。贵人们挤挤挨挨地走动着相互寒暄,却都只是高声谈笑着老天有眼、雪兆丰年之类的万能话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舒畅之极的哄然大笑。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谈论邦国大事,尽都在闲扯,却无不兴味盎然。秦人管这种闲扯叫“谝闲传”,是窝冬时节亲朋邻里相聚时消磨寒天的传统功夫。但这些华贵的宾客高车骏马冒雪而来,却不是为了在这里谝闲传来的,他们显然在等待什么,却是谁也不说,只管高兴。

冗政养庸臣,宗室贵戚日渐平庸,也是因为死守祖制不变。活在过去的光荣里,很难有什么长进。秦之地,与西戎接壤,往东,六国又卑秦,秦不发愤,灭亡则指日可待。商君死后,商君之法依旧影响深远。

冬日苦短,看看暮色已经降临,暴雪虽然小了,可雪花还是纷纷扬扬地飘舞着,寒气袭来,已经有人开始跺脚了。这时候,华贵的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喧哗谈笑在不知不觉间凝固了。“哎,怪也!我等没吃没喝,在这里磨叨了一天?”有人惊讶了。“对呀,老太师该出来说几句了。”有人恍然醒悟过来。“然也,冠带如云,还不是要老太师定夺一番?”“是也是也,老太师为何还不出来?”

议论纷纷中,有老人大声咳嗽起来。一声方落,引来满庭院一片喀喀之声,有几个白发老人被猛烈的咳嗽憋得满脸通红,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起来,抹鼻涕擦涎水忙个不停。华贵的宾客们在整日亢奋中原是不觉,一旦亢奋平息,那随着一整天喋喋不休的谈笑侵入体内的冰雪风寒之气骤然发作出来,使这些久不任事的勋贵大是难堪,在庭院席棚下纷纷蹲坐,自顾喘息不暇了。“老太师会见诸位大人!”偏在乱纷纷之际,家老走出正厅高高喊了一嗓子。

华贵的宾客们突然来了精神,一齐站了起来,殷殷望着正厅通向寝室的那一道拱形门。

一声苍老的咳嗽,白发苍苍的老太师甘龙颤巍巍走出了隔门。他扶着一支桑木杖,身着一领没有漂染的本色麻布袍,一头白发披散,头上没有玉冠,腰间没有锦带,活似一个乡间老翁,与盈厅满室的华贵宾客相比,老甘龙寒酸得秃鸡入了鹤群一般。但就是如此一个老人,当他穿过厅堂,走到廊下,目光缓缓扫过正厅,扫过庭院时,华贵的宾客们却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避开了他那呆滞尖利的目光。

甘龙虽集谋略之大成,但无家国大志,格局小了,可守国,但不能创国。如果只论成败,就无法面对弊端。甘龙维护旧制,不能以好坏断之,只能说造化弄人。“老太师,我等都,都想听听,你的高见。”太庙令杜挚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哼哼。”老甘龙冷冷笑了一声,“老夫唯国君马首是瞻,何来高见?尔等都是老于国政了,邦国大事要在朝堂商议,懂么?”说完,径自颤巍巍转身,谁也不搭理地回去了。满室勋贵大是尴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大惑不解。新任客卿赵良极是聪敏,略一思忖恍然透亮,高声道:“诸位大人请回,天气冷得紧也。”说完径自回身走了。

史籍中的赵良,实为用心良苦的诤臣。小说中,变为见机行事者。“回去回去。”杜挚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粗声大气道,“也是,只能做,不能说也。”

勋贵们这才活泛过来,纷纷抬头望天:“走吧走吧,冷冻时天,回家窝着去。”不咸不淡地相互议论着,各自匆匆去了,连三三两两的同路都没有,与来时的成群联袂高声谈笑大相径庭。片刻之间,太师府门可罗雀,又恢复了清冷的光景。

当家老走进书房禀报时,老甘龙正偎着燎炉,用一柄长长的小铁铲翻动着红红的木炭,仿佛要看透木炭火一般。听完家老禀报,他那沟壑纵横的脸只是抽搐了几下:“家老,叫甘成来。记住,太师府从今日起,不见任何客人。”家老恭敬点头:“晓得了。”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进了甘龙书房。他是老甘龙的长子甘成,也是一领麻布袍,朴实得像个村夫,唯独那炯炯发亮的目光,那赳赳生风的步态,自然透露出一种精明强悍。老甘龙有三个儿子,次子甘砜与三子甘兖都早早在国府做了相当于下大夫的实权吏员。唯独这最有资格做官的长子甘成,却一直是白身白身,指身无官职的布衣之士。布衣,在家闲居,而且极少与人来往。除了过从甚密的几个门生故吏,朝中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老甘龙有这个长子。但是,恰恰是这个白身布衣的儿子,才是老甘龙真正的血肉肱股,才是支撑甘氏部族的栋梁。老甘龙被完全湮没的二十三年中,所有的密谋都是通过这个貌似木讷的甘成实施的。没有甘成,甘龙当初便不可能制造太子杀人事件,也不可能知道公孙贾的真相,更不可能与他共谋密联世族力量从而促成车裂商鞅。甘成是老甘龙的秘密利器,是斡旋秦国政局的主轴。现下车裂了商鞅,秦国正当十字路口,老甘龙又要使出他的秘密利器了。

小说中使秦国裂变的关键事件。史籍中仅记载太子犯法,但到底犯的是什么法,不知。以阴谋论想,最合国人八卦心态。

隐藏实力,趁敌不备,一击即中。

无论干什么事,总要有个可靠的帮手,亲信、子女乃至夫人,都是上上人选。史籍关于甘龙的记载不多,只知道甘龙是坚定的变法反对派。甘成以秘密利器的身份出现,也有趣,孙皓晖借小小的线索,写出曲折大事件,实有虚构之能。作者重商人、游士、刺客。

拨旺了燎炉木炭,啜吸着浓稠的米酒,父子从天黑一直密谈到东方发白。

半个月后,封堵道路的大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一辆牛车出了咸阳北门,咯吱咯吱地上了北阪,冒着呼啸的寒风驶进了北方的山地。

赶车的两个人一身红袍,一口大梁官话,任谁看也是魏国商人。他们不急不慌地在冰雪地里蠕动着,每遇村庄便用药材换取兽皮,偶尔也在哪个山村歇息两天,与猎户、农夫、药人尽兴地谝着闲传。如此这般走走停停,连过年都在路上晃悠,待到雪消冰开杨柳新绿的三月初,这辆牛车终于来到了陇西地带的山林河谷。这一日,牛车翻过一座高山,一片苍黄的林木,一片凌乱的帐篷赫然显现在眼前。“甘兄,义渠国么?”年轻商人指着树林帐篷,兴奋地喊了出来。“何有甘兄?谨细些了。”四十多岁的红衣商人老成持重地斥责了一声。“一高兴忘记了,掌嘴!”年轻商人嬉笑着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高兴事在后头,急甚来?先歇口气儿,听我说说义渠国的底细。”“早该说了!害我做了一路闷葫芦,憋气!”年轻人一边高声大气地嚷着,一边利落地从牛车上取出一块干肉与一只酒囊走了过来。中年商人接过酒囊拔开塞子,咕咚咚大喝了一气,大袖搌搌嘴角,长长地喘了口粗气,便指着河谷密林中的帐篷,缓缓说了起来……

义渠,一个古老的部族。商末周初的时候,义渠是西戎中有数的大部族,也是少数几个以“国”自称的强大部族。那时候,义渠的活动区域在漠北草原,是个完全游牧的草原部族。义渠人剽悍善战,占据着漠北最好的河谷草原。到了西周末年,周幽王失政乱国,要废黜太子宜臼。申侯(申国国君)是太子舅父,便秘密联络西戎发兵保护太子。西戎本来就对中原敬慕垂涎不已,黄发、红发、义渠、犬丘等八个最大的部族联合组成了八万骑兵攻进了镐京,号称“八戎靖国”。八戎骑兵本打算为中原王室建立一个大功,从新天子手里得到一个封爵、一片边缘草场就满足了。及至攻进镐京,发现王室军队竟不堪一击,中原诸侯也无人敢于应战,八戎野心大为膨胀,杀死了周幽王,将王室洗劫一空,又大火焚毁了镐京。其中义渠骑兵杀戮最烈,被周人呼为“牛魔义渠”。太子宜臼发愤雪耻,秘密跋涉到陇西请求秦人发兵靖难。秦部族举族秘密东进,五万骑兵与八戎八万骑兵展开了血战,将八戎骑兵杀得尸横遍野。从此,八戎与秦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尤其这义渠部族,死伤最多,两万精壮只逃回了五千,仇恨最大。

秦人腹背皆强敌,如果以逸待劳,只能等死。西戎北狄,多牧人多流民,民风剽悍,在骑射时代,常勇不可挡。西戎北狄,一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借商君之口,道出中原主政者要害。

两百多年后,东周衰弱,西戎各族又开始杀进中原。南边的山夷、东边的东夷、北边的诸胡、西边的戎狄,四面喊杀蚕食,汪洋大海般包围了中原。义渠最为强悍,竟一路烧杀到了黄河南岸,占了两三百里大的一片荒原,宣布称“王”,要将这里作为建立“义渠国”的根基。这时,齐桓公联合诸侯,尊王攘夷,九次联合中原诸侯,对入侵中原的夷狄展开了大战。义渠部族西撤时,被刚刚即位的秦穆公率领秦军堵住了退路。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义渠一族被杀得只剩下两三万人突围逃窜。义渠部族便又一次和秦人结下了血海深仇。

后来,中原争霸,秦穆公却全力平定西方戎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戎狄部族,全部被秦军打败,变成了秦国的附庸诸侯。也就是说,戎狄臣服秦国,缴纳贡赋,但依然自治。秦穆公唯独对义渠国恨之入骨,将义渠精壮三万人全部迁徙到秦国腹地,罚做奴隶民户,将其余老幼女人则全部驱赶到阴山以北的荒漠地带去了。义渠部族对秦人又记下了一笔血仇。

秦穆公之后,秦国四代衰弱,义渠部族又顽强地杀了回来,占据了泾水上游的河谷草原。直到秦献公即位,秦国整军经武,要先除义渠这个眼中钉,而后再对魏国开战。打了几次,义渠都败了,却逃得极快,始终未伤元气。秦军一退,义渠立即卷土重来,气得秦献公哭笑不得。此时,年轻的上大夫甘龙提出了“安抚义渠,以定后方”的谋略,又慨然请命,只身前赴义渠和谈。历经三月,甘龙与义渠首领达成了“义渠称臣,秦国罢兵”的血契。秦国后方安定了,义渠也获得了休养生息。

当时,义渠占据的只有泾水上游的河谷草原。可是在秦献公无暇西顾的二十多年间,义渠又趁机占据了漆水河谷与岐山、梁山一带的山地草原,变成了半农半牧的大部族。秦孝公与商鞅二十多年间忙于变法,只要西部戎狄不生叛乱,也不会去触动他们。如此这般,义渠国安定地繁衍了五十多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富庶强盛的部族。“我说也。”年轻人一笑,“老哥哥成算在胸,原是老伯于义渠有再生之恩,好!”“虽说如此,还是不能大意。”中年人凝望着河谷密林中的缕缕烟柱,“戎狄凶顽,只是可用之利器罢了,不能与他认真。好了,走。”

牛车嘎吱嘎吱地下了山坡,顺着小道走向林中。只见河谷两岸的山坡上大火熊熊,围着山火的大群赤膊男女挥舞着手中的木耒铁耜欢呼雀跃,嬉闹一片。山火一熄,欢呼的人群立即扑进还冒着火星的草木灰中,挥舞着木耒铁耜猛力挖翻热土,又是一阵呼喝喧闹。中年人低声告诉年轻同伴:义渠部族认定牛是自己的祖先,是神灵,不能用牛拉车耕田,更不能宰杀,只能骑着牛打仗,拓荒种田都是人力。“怪诞!”年轻人轻蔑地摇摇头,冷笑一声。“别乱说。到了,看。”

前方的河谷树林已经是枯叶萧疏,一片大瓦房显露出来。房前空场上飘着一面黑色的大纛旗,依稀可见旗面绣着一头狰狞的牛头人身像。两人在林外停下牛车,徒步向瓦房走来。

突然,林中“哞”的一声低沉的牛吼,有人高声喝道:“牛,生身父母!”“人,牛身灵性!”中年人奋力回答。

林中小道走出一名壮汉,身穿筒状的兽皮长袍,粗声大气问:“秦人么?”“正是。”“要做甚来?”“要见大牛首,特急公事。”“啊,懂了,是否甘、杜二位公子?”兽皮长袍者审视一番,显然是个知情头领。“正是,在下甘成。”中年人一指同伴,“这位乃公子杜通。我等见过将军。”“将军算个甚来?我是二牛!”兽皮长袍者认真纠正着自己的官号,又向树林外一瞥,脸黑了下来,“你,敢用牛神爷拉这烂车?”“二牛大人,”甘成拱手答道,“这是头神牛,它自己非要拉着车来见大牛首。”“噢?车里可是给大牛首的贡物?”二牛黑着脸。“正是。药材、兽皮、刀剑。”

二牛突然哈哈大笑:“难怪难怪!当真神牛!”又转身高喝,“五牛,去将牛爷爷卸套,叫两个女人去侍候。你自己拉车到宫里来!”“嗨!五牛遵命!”林外有人粗声答应。“好了。你,你,随我二牛来。”便头前大步带路。

杜通拼命憋住笑意,跟在郑重其事的甘成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林间小道。不经意一瞥,杜通却发现密林中隐藏着至少一两百身穿土黄色兽皮的弓箭手,引弓对准林间小道,心中一惊,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四面环顾,却又不禁“噗”地笑出声来。原来林间疏疏落落的空隙处,闲走着几头壮硕的黄牛,一群男女正争相钻在牛腹下吮奶,更有几个半裸少女爬在牛脊梁上气喘吁吁,呻吟不断……甘成回身,向杜通严厉地瞪了一眼,拉起他的手大步向前。

俗笔。

出得树林,来到那片大瓦房前,甘成拉着杜通便向那面牛头人身的大纛旗扑地拜了三拜。领路的二牛两手圈在嘴边,向大瓦房内高声传呼:“哞!秦国老太师公子,求见大牛首!”

里应外合,亦可归之于用计篇。

大瓦房内也“哞”的一声牛吼,随即一个悠远的声音应道:“进——”

甘成、杜通来到正中的大瓦房前,却见一扇整石大门洞开着,六名虎皮弓箭手雄赳赳站立门外。进得门内,幽暗一片,浑如夜晚。原来房内没有窗户,进深又深,若非一盏粗大的兽油灯冒着吱吱油烟摇曳闪烁,还真难以开目见物。甘成、杜通不由揉揉眼睛,才看见大屋最深处有一方极大的义渠人叫作“火炕”的土榻。炕上一大张虎皮,虎皮上斜卧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甘成心知,这便是大牛首无疑了。大牛首的土炕下有一个大洞,洞里火光熊熊,满屋子都热烘烘的。两个半裸的女奴正偎在眯着双眼的大牛首身旁,一个为他仔细地梳理白发,一个用小木槌轻叩他的小腿。火炕旁边的地上,昂首挺立着一头弯角闪亮的威猛公牛,牛身披着红布,牛头戴着铜面具,不断出蹄踩踏着伏在地上的一个裸体女人。女人辗转反侧轻轻呻吟着,似乎并不感到痛苦。

甘成还算得镇静如常。杜通却因第一次来义渠,惊讶得进了梦境一般。“来者可是甘、杜二位公子?”火炕上的老人沙哑地悠然开口了。“甘成、杜通,参见大牛首。”“好了好了。老太师给我老牛带甚个好物事来了?”“禀报大牛首,家父奉送药材一百斤、兽皮一百张、上好刀剑一百口。”

由阴书一物,又可见孙皓晖读书多,尤其是兵书,孙君甚熟。读者一眼而过之物,可能作者要花一年的工夫读考。天宫一天,凡间一年,恍乎惚乎。据《六韬》(相传为姜尚所著,多为后人托古伪作),“武王问太公曰:‘引兵深入诸侯之地,主将欲合兵,行无穷之变,图不测之利。其事繁多,符不能明;相去辽远,言语不通。为之奈何?’太公曰:‘诸有阴事大虑,当用书,不用符。主以书遗将,将以书问主。书皆一合而再离,三发而一知。再离者,分书为三部。三发而一知者,言三人,人操一分,相参而不知情也。此谓阴书。敌虽圣智,莫之能识。’武王曰:‘善哉。’”。今人善收集情报,国人热衷于情报,看来得益于祖传,基因强大啊!“噢,都是老牛想要的物事嘛。说,是要我出兵咸阳么?”老人依然眯缝着眼睛。

甘成拱手道:“大牛首,义渠靖难咸阳,并非家父一人之意,实是万众国人之心。商鞅新法不废,穆公祖制不复,义渠人也将大祸临头。”“老太师可有亲笔书信?”大牛首没有理睬甘成的慷慨陈词。“大牛首明察,家父阴书随后便到,只怕……只怕义渠无人可以整读,是故,先由甘成杜通为特使,以彰诚信。”“嘎嘎嘎……”突然一阵老鸹似的长笑,大牛首道,“中原阴书算个甚?老牛懂得!敢小视我义渠么?”

杜通一直没敢插话。他当然明白“阴书”的讲究:但凡军国大事要传递秘密命令,便将一份书信的十多支竹简打乱分成三五份,由几个快马骑士分路急送,每个快马骑士只送一份,若万一被敌方截获,任谁也看不懂其中意思。收信人收齐竹简后,按照竹简背后的暗符重新整理排列,便知原意。这叫“三发一至”或“五发一至”,若无有经验的书吏,确实容易弄错顺序,导致错解密信内容。义渠蛮戎,何来此等书吏?想想生气,杜通不禁高声道:“大牛首不明事理!老太师派出公子,还不如一封阴书么?”

大牛首又是一阵嘎嘎怪笑:“你这小子,说得还算有理。好,这件事撂过,老牛也不在乎那几片竹板子。”“大牛首明断。”甘成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哼哼。”大牛首却是冷了脸,拾起了方才的话题,“甘成,你也休得欺瞒老夫。商君变法,与我诸族有约:戎狄祖制,三十年不变。我义渠,有何大祸可言?”“大牛首差矣!”甘成连连摆手,“纵然三十年不变,大牛首的安宁时光也只剩得五年了。五年后新法推行西陲,义渠人就得用牛耕田拉车了,族奴也得废除。大牛首也只能做寻常族长,再也不是义渠封国的大牛首了。义渠人,也得编入官府户籍,男丁得从军,女子得种桑麻,一人犯法,十家连坐。到得那时,义渠封国的牛神日月,只怕要从泾水河谷消失了。”

出言恐吓,夸大事实,攻心为上。

一时间,屋内的义渠牛官都惊慌愤怒地望着甘成。

大牛首霍然坐直,推开身边女奴,冷冷一笑:“恢复了穆公祖制,义渠又有甚个好处?”“祖制恢复之日,秦国世族元老将拥立新君。义渠国可得散关以西三百里地面,正式立国,大牛首可称义渠大公,与秦国并立于天下!”甘成慷慨豪爽,俨然一国使臣。

义渠早有“自立”之心,曾为秦属臣,多次叛秦,让秦吃过不少苦头。羌戎素来善抢善暴,俗称“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是也。骨头硬的时候,财色皆无法收买,十分难缠,义渠实心腹之患也。据《后汉书·西羌传》,范晔论曰,“羌戎之患,自三代尚矣”,“羌虽外患,实深内疾,若功之不根,是养疾疴于心腹也”。孙皓晖挑义渠来写,对秦之困境了解至深。秦之困,在东西夹击,西进难,东进也难,不争则亡。秦面对的“患”,实比东边六国更险恶。“只可惜呀,空口无凭,嘎嘎嘎……”大牛首又是一阵老鸹大笑。

杜通跨步上前:“大牛首,这是世族三十二元老的血契!”双手捧上的是一方白色羊皮。火炕上的大牛首接过,凑近吱吱冒烟的兽油灯,一片血字赫然在目。最后是大牛首耳熟能详的一片名字。大牛首端详一阵,抖抖羊皮笑道:“那我就留下这篇血契了,日后也有个了结。”

杜通急道:“大牛首,这可不行,我等还要到其他部族……”

甘成连忙抢断话头:“大牛首,旬日间我便可从狄道归来,届时留下血契为凭,如何?”

大牛首阴沉着脸沉吟道:“也好,我不怕你等骗诈。但有血契,我便发兵。否则,甭怪我老牛说了不算。”

甘成愣怔住了。按照他父子的谋划,血契“只做看,不做留”。如此重大的裂土分国的凭据,绝不能留在这些素无定性的蛮夷手里。然则这个老奸巨猾的大牛首,没有血契便不发兵,这却如何是好?他之所以要从最近的部族开始联结,就是怕万一在他们的联结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咸阳突变,已经联结的部族就能立即发兵;如果不给他留下血契,这个万全谋划等于落空,岂不坏了大事?思忖片刻,甘成拱手道:“大牛首如此看重血契,我等就留它在义渠。然则,我有两个约件。”“说吧。老牛只要不受骗,就不为难你。”“其一,若其他部族头领派人来查,大牛首须得出示血契。”“这血契,原本便是对西陲诸部的,自然应你。”“其二,若我等尚未回程而咸阳有变,大牛首得立即发兵。”“啪!”大牛首双掌一拍,“我义渠与秦人有五百年血仇,用得你说?一言为定!”

在义渠盘桓了一夜,甘成、杜通又详细询问了义渠的兵力与可联结的同盟部族,为狡黠的老牛首出了许多主意,第二天早晨方才离去。

一路上,杜通对留下血契有可能引发的后患忧心忡忡,絮叨几次。甘成又气又笑道:“你是昏头了?不知第二步谋划么?”杜通怔怔道:“第二步?第二步是何谋划?”甘成劈手一鞭,甩断了一根粗大的拦路枯枝:“掌权之后,立即剿灭戎狄!秦国后院有此等鸟国,谈何穆公祖制?他留下血契,鸟用!”

杜通恍然大笑:“甘兄儒士,粗话却忒妙。直娘贼!走!”

二人大笑,扬鞭催马,向西去了。二 百骑扬威 震慑草原

西出陈仓的山道上,还有一支马队在兼程疾驰。

从整肃奔驰的阵势看,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马队。但是,既没有旗号,又身着布衣便装,还押着几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篷车,却又分明不是军中骑队。马队中有一辆轺车,车中站着一个又矮又黑的肥子,却是那个商於郡守樗里疾。这支奇特的马队一路疾行,不在任何驿站休整,只在偏僻无人的荒凉河谷饮马打尖,然后又是无休止地奔驰。旬日之间,马队越过葫芦水、上游渭水、祖厉水、关川水、庄浪水,进入了戎狄部族聚居的陇西大草原。神秘马队引起了戎狄牧人的惊奇,飞马跟踪,一路报到了郡守单于的大帐。

商鞅谢幕,新人要登场了。孙皓晖有意隐去樗里疾的公子血统,樗里疾实为太子驷的异母弟,母,“韩女也”。如不隐去樗里疾的真实身份,那太子犯禁,如何又重获孝公重视,这过程,便可能曲折得多,难成一个励志故事。

却说樗里疾料理完商君丧事后,写好了辞官书呈递咸阳,将郡署的公文、印信并一应府库钱粮打点清楚,便准备回祖籍老家种田了。窝冬天本来就没有甚公事,今年冬天更是冷清,樗里疾心头郁闷,除了隔三岔五地找山甲饮酒,倒也悠闲地收拾妥当,准备开春后封印离去。看看过了二月头天气变暖,竟还没见罢黜君书下来,便想自顾离去。不想正在这日,官署外马蹄声疾,一骑快马堪堪赶到,报说咸阳特使到了。樗里疾生性豁达,不想将辞官弄得生硬而去,出门接了特使君书,打开一看,大大地吃了一惊——国君急命:宣他与前军副将山甲紧急赶赴咸阳!

樗里疾大是迷惑。将他当作“商鞅党羽”问罪么?君书中却只字未提商於官民与他樗里疾在冬天的作为,仿佛商於郡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细细一想,国君要是拿他治罪,岂能等到今日?即或处置迟缓,派公室禁军来拘捕也完全来得及,因为他并没有逃跑的准备。是国君有所顾忌么?不会。这个新君的作为,樗里疾从远处大处看得很透,他能对商君这样的栋梁权臣动手,又何须对一个小小的郡守闪烁其词?然若非治罪,还有何种可能?莫非要升官?念头一闪,樗里疾不禁哈哈大笑,自己当真滑稽,竟在辞官归隐之时还能想到如此美事,人心,真真不可思量也。愣怔半日,樗里疾觉得还是该当走一趟咸阳,问心无愧,怕他何来!悄悄地辞官而去,日子过不安宁,心里也舒坦不了。思忖妥当,找来山甲一说,山甲也是欣然赞同。

第二日清晨,二人快马出山,直奔咸阳而来。

咸阳城的雪灾还没有彻底消弭,几乎被掩埋的四面城门,费了数万步兵之力,方才清理出来。城内街巷则大费周折,官吏、禁军、国人全部出动,铲雪堆雪运雪,整整一个冬天,咸阳才从冰封雪拥中挣脱出来。饶是已经开春,国人还是懵懵懂懂,依然沉浸在那心有余悸的惊雷暴雪之中。放眼望去,到处晃动着茫茫白色,冻干了的雪人触目皆是,漫无边际的雪原迟迟不能消融。眼看就要春耕大典,街巷却一片冷清。店铺没有开门,作坊没有工匠,官市没有生意,街上没有行人。这个生机勃勃的新国都,第一次在春天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樗里疾和山甲恰恰在这时来到咸阳,心里也是冷冰冰的不自在。进了宫门,行经车马广场,满当当一片干冰雪人。山甲不管不顾,狠狠啐了一口:“直娘贼!世事咋变成了这样子!”樗里疾笑了:“嘿嘿嘿,既来之,则安之,先听天由命。”前边领路的内侍仿佛没听见,自顾领着两人曲曲折折地来到一座小殿前,伸手一做请,轻捷地走了。

俩人进殿,又被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内侍领进了国君书房。新国君笑着请他俩入座,却对他们在商於的事情问也没问,就展开了书案上的那张羊皮大图道:“两位看看,这里是何地方?”樗里疾眼睛一瞄道:“陇西,戎狄草原。”山甲却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新君嬴驷正色点头:“知道就好。今日就是要派你二位做特使,到陇西去,做一件大事。”樗里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看看山甲也是木呆呆地犯迷糊。终于,樗里疾期期艾艾地拱手道:“君上,这,这,合适么?我的辞官书?”

嬴驷哈哈大笑道:“有甚不合适?二位都是奇能忠义之士,难道做不了特使?辞官书?我没看见过啊。”愣怔片刻,樗里疾觉得没必要多说了,看了山甲一眼,二人深深一躬,“请君上明示使命。”“好!”嬴驷亲自掩上了书房大门,回身笑道,“我说完了,你等要是还不愿去,许你辞官。”坐在了书案前,一口气秘密交代了整整一个时辰。

出宫时,已经是天色暮黑了。回到驿馆,二人一番商议,次日立即分头准备。樗里疾准备一应文事,山甲则秘密挑选骑士并做一应武备。三日后的一个夜晚,一支马队便从咸阳北阪的松林中秘密出发了。

这是一次最模糊最艰难也最没有把握的出使,使命是:拆散戎狄部族与世族元老可能产生的叛乱同盟,釜底抽薪,防患于未然。说实在话,樗里疾确实没有成算。但当他听完新君的一席肺腑之言,还是二话不说慷慨应承了下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有商君的铮铮硬骨在前,身为商君变法的地方干员,他能推辞么?但说到底,樗里疾还是被新君嬴驷铲除复辟、维护新法的胆识征服了,有这样的国君,商君总算没有白死。

一旦结盟,新君则无力回天。新君未稳,杀商君亦是因为未稳。

然则,如何完成这趟使命,先到哪里,后到何方,樗里疾却大费了心思。

秦国大势:关中的老秦人绝不会跟随世族反对变法;唯一的危险,就是具有动乱传统的西部戎狄部族。戎狄诸部若不动荡,铲除上层的世族力量,就变成了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否则,秦国的半壁河山大动荡,铲除世族也就变成了投鼠忌器的棘手大事;秦国必然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消磨这些反对变法的势力;搞得不好,新法功败垂成亦未可知。然则要稳定西部,却是谈何容易。

戎狄,是春秋战国时期对西部游牧部族的一个总称。实际上,西部戎狄包括了大小一百多个游牧部族。他们的生存地域极为广阔,东起泾渭河谷,西到无边无际的草原群山,根本没有确切的边界。这还只是与秦国相关的游牧部族,若要再算上燕赵两国北部草原大漠的游牧部族,那简直是数不胜数;若再算上楚国东南部众多的山林南夷部族,华夏中原便处在了游牧部族与山林蛮族的四面包围之中。虽然这些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落后愚昧,一般不会对中原构成真正威胁,但在特定时期,若有诱发因素,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从四面蚕食中原,灾难也是毁灭性的。春秋初期,由于王权衰落诸侯争夺,中原自顾不暇,这种灾难总爆发了。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从四面大举进攻中原,中原农耕文明被压缩到了仅仅剩下黄河流域与淮河流域,一时岌岌可危。当时的齐桓公联结诸侯,倡行“尊王攘夷”,放弃诸侯之间的争夺,全力消灭游牧夷族的威胁。二十余年,大小百战,入侵中原的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方才被全部驱赶出中原。自那次大灾难之后,与蛮夷接壤的诸侯国,便将征服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当作了头等大事。北部的晋国、燕国,东部的齐国,南部的楚国,西部的秦国,都不遗余力地对蛮夷大动干戈。当时的秦穆公最彻底,索性放弃东进争霸的雄心,全力对西部游牧部族开战,二三十年中,征服戎狄游牧部族一百多个,基本上安定了西部地区,也为秦国打下了一片广阔的后院。从那以后的百余年间,西部戎狄部族便做了秦国属地。

毕竟,游牧部族化入农耕文明的过程是艰难缓慢的。西部地区既是秦国的后院,也始终是威胁秦国的一座活火山。穆公之后,秦国但凡有动荡,戎狄部族必然是作乱一方的借用力量。秦国为使戎狄部族彻底归化,花费了极大气力。秦献公时,为全力东出,确保后院安定,将许多功勋世族举族安插进戎狄部族区域,督导游牧部族尽速地化为真正的秦人。

北狄西戎。

这一举措的结果,一方面是安定了戎狄部族,另一方面也使秦国世族与戎狄部族产生了盘根错节的关联。有些戎狄部族,便逐渐地变成了某些世族直接的部族力量,唯世族之命是从,而不知公室国府为何物。而今,有可能在咸阳作乱的,几乎包括了秦国所有的世族元老,利用西部戎狄部族的力量做最后一争,便成为秦国世族最有可能的选择。

要使戎狄部族脱离世族控制,以秦国君主之命是从,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樗里疾知道,新君选定自己,一大半是因了自己的戎狄血统。

樗里疾祖上,本是陇西渭源河谷的大驼族人。大约还在嬴秦部族作为殷商王朝的西部常驻军时,樗里族因给驻军牧马,渐渐地变成了半牧半农家族。后来又因与华夏人通婚,化成了完完全全的耕战农人。秦穆公时,樗里疾的祖先与戎人英雄由余一起为秦国平定西部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时成为陇西望族。秦出公时,樗里疾的曾祖娶了出公的一个堂妹,算是与公室联姻,成了国戚。不幸的是,秦出公命蹇时乖,做了三年国君,便被逃亡在外的公子嬴师隰(即后来的秦献公)发动政变夺去了国君大位。樗里族由此被株连,地位家道一落千丈。秦献公时,樗里疾的祖父不能做官,只好回到陇西河谷侍弄桑麻。十年勤奋,挣得个富裕小康,兼经常为戎狄头领们排解纠纷,竟成了戎狄部族中人人敬仰的“樗里公”。但樗里疾的父亲却又很想返回秦国腹地,于是在四十多年前,又回到了陈仓山地的河谷居住。在秦国新派力量中,子车氏一族、樗里一族,算是与戎狄部族渊源最深的家族了。但是,子车氏的车英身为国尉,地位太过显赫,显然不适宜作为秘密特使。于是,樗里疾便成了最合适的特使人选。国君若不清楚樗里族的家族历史,如何会教他这个文职郡守深入陇西去完成如此重大的使命?

樗里疾的族谱,实无可考。孙皓晖虚构出“混血”的身份,对故事有利。秦究竟是西来还是东来者,学术界本来就争议不断。嬴秦的血统,其实也是悬案,说法不一。

但是,除了少年时代的模糊记忆,樗里疾还没有回到过陇西草原。这里的一切,对于他都是陌生的。路途倒是不用他操心,秦军中熟悉陇西的骑士大有人在,加上山甲又是个人精,一路上的事务几乎不用他过问。樗里疾唯一要思谋定夺的,是权衡先后次序与对付戎狄部族的众多单于头领。

纵不能远交近攻,亦须深入敌人后方,攻其不备。反其道而行之。

国君没有交代任何具体方略,只是反复强调了一个目标:一定要切断戎狄部族与咸阳世族的任何盟约,稳定住戎狄部族。具体的行动方略,“悉听特使决断”。国君如此放得开手,倒教樗里疾心里分外沉甸甸的。一番认真琢磨,樗里疾决定走一条“先西后东”的路子——不在东部戎狄区域滞留,直插最西部的游牧部族区,从西向东稳定戎狄部族。

这是一个超乎寻常的大胆思路。寻常人做这件事,都会由近(东)及远(西),逐一安定。这样做保险——咸阳一旦有变,距离咸阳最近的戎狄部族,不会借地利之便对秦国腹地造成压力,而远在陇西草原的戎狄要开进关中,至少得二十天左右,毕竟还有时间做防范准备。

但樗里疾却完全是另一种判断。

从大处着眼,东部的戎狄部族大多与秦国来往很早,渊源较深,虽在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原先的生活风貌,然在实际上已经缓慢地脱离了粗放的纯粹游牧,逐渐成为半农半牧的“半老秦人”。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是游牧大部族,真正游牧部族的那种狂野好战,也在他们身上逐步消退,部族的独立战斗力也大大下降。这一带唯独值得担心的,只有一个义渠国。但若没有西部的戎狄后援,义渠国的牛头兵则根本不是秦国新军锐士的对手。

要孤立义渠,挡其势。

另一面,上邽、临洮以西广阔的山林河谷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才是保持着好战传统与众多人口且有真正强悍战斗力的游牧部族。这些部族虽然也臣服了秦国,但关系却很松散,治权也相对独立得多。这里的郡守、县令都是由大部族的单于轮流担任,实际上不起甚作用,但有大事,还得国君派遣特使直接调停。秦国真正的动荡根源,正是这里的戎狄部族。秦孝公初期,六国策反戎狄,瞄准的也正是这些部族。

这些并不都直接与秦接壤。

在这些部族中,势力最大的是四大部族:山戎、犬戎、赤狄、白狄。若遇战事,这四大部族各自均能发动两三万骑兵,在草原山林区域算得上声威赫赫。西周末年周幽王时,便是这四大部族受申侯拜请,联结义渠与其他三族共八万骑兵攻陷镐京、酆京,将西周的两座京城大火焚毁,渭水平原被抢掠一空。中原诸侯的战车兵闻风丧胆,无人与之争锋。也就是那一次,嬴秦部族受太子宜臼(后来的周平王)之命,从陇西河谷奋然起兵勤王。五万黑色骑兵与戎狄的八万骑兵在渭水平原浴血厮杀,将戎狄大军杀得尸横遍野,唯余一两万人逃回西陲。自那以后的四百多年间,西部戎狄再也没有与已经成为诸侯国的嬴秦部族展开过如此血战,相安无事了一百多年。

直到秦穆公再次起兵平定西戎,大散关与陈仓谷以西的游牧戎便归附了秦国。但在穆公之后的百余年间,由于秦国内乱迭起,国力衰弱,西部戎狄与秦国的关系也就日渐松散。秦孝公即位之初发生的西豲部族叛乱,正是秦国在西部无暇维持的结果。商鞅变法时期,为了稳定西部戎狄,秦国采取了“三十年不变西族”的国策,与戎狄维持了一段井水不犯河水的岁月。若秦国大势稳定并不断强大,西部戎狄自然可以慢慢消化,甚或可以对西部开始一体变法。然则,商鞅被杀,朝局不稳,世族发动了“请命复辟”,西部戎狄的动乱就有了一个大大的诱发因素。四大部族素有敌视中原的传统,又加上对即将来临的“西族变法”忐忑不安,野心自然会蠢蠢欲动,此时若有世族元老出面,约请戎狄发兵“靖难”,难保不会发生四百年前的镐京之变。

心腹大患,不得不防范。

这就是西部四大部族的危险所在,也是樗里疾直奔草原深处的用意所在。

六天之后,樗里疾的马队看到了枹罕。

枹罕,秦国最西部的一个要塞,实际上就是一座方圆三里多的夯土城堡。因为地处三条河流的交汇地带,所以成为戎狄四大部族游牧的中心区域。这地方北临黄河,南临大夏水与洮水,东临庄浪水与漓水,方圆千里,山水相连,草原广阔,是秦国西部一块水草丰茂的游牧区域。西部戎狄最有实力的四大部族,在这一区域已经生存繁衍了千余年。

樗里疾在山头遥指草原土城,对便装骑士们下令:“进入枹罕,你等便是我这马商的驯马师。山甲将军便是我的家老。安住营地,不得外出滋事,违令者斩!”

行走各国,商人最为方便。当年景监如是,侯嬴如是。“谨遵将令!”山甲与骑士们齐声应命。“牛角号起,走马下山。”樗里疾一声令下,十名号手“呜呜”吹动号角,一名壮实骑士扯出一面写有“马商樗里”大字的黑旗,跟在樗里疾车后,不疾不徐地向灰色的小城堡而来。暮色中,又大又圆的落日挂在枯黄的草原尽头,羊群牛群马群,都在轰轰隆隆地向这座土城靠拢。有的已经在选定的避风洼地搭起了帐篷,燃起了篝火,用木栅栏圈定了牛羊,肉香和歌声也开始飘荡了起来。放眼一看,靠土城最近的是羊群牧主,外围是牛群牧主,最外围则是马群牧主,遍野烟尘中倒是颇有章法。见有吹着号角的商旅马队下山,扎定的帐篷中拥出了各色男女老幼,惊喜地高喊着:“秦货来了!”“马商来了!”“要羊皮么?羊皮!”

状若今日之Made in China。

尚未关闭的土城中拥出了十多个皮袍长发的戎人,迎着樗里疾的马队走来,为首壮汉老远就张开双手喊了起来:“噢嗬——哪国马商?”

樗里疾也张开双手做苍鹰飞翔状,高声回答:“秦国马商。咸阳樗里——”“啊哈!咸阳马商,好!”皮袍壮汉兴奋得双手向天高喊,“枹罕人欢迎你们!”

樗里疾知道,来者是当值郡守的迎商吏,下车深深一躬,将一袋半两钱递上:“天冷辛苦,弟兄们喝酒了!”迎商吏哈哈大笑着将钱袋扔给身后:“贵客心意,平分了!”回头也是深深一躬,“请贵客随我入城,营地已经安排好了。”樗里疾笑道:“多谢了。当值郡守是哪一位头领啊?”皮袍迎商吏顿时没了笑脸,高声回答:“山戎单于,乌坎大人!”

有古怪。“单于郡守在城内驻守么?”“马商贵客大人,乌坎单于的营地驻在外边,喏,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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