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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7 01: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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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猛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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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战先锋

特战先锋试读:

第一章

1

烈士陵园里,庄严的纪念碑前站着一位老人。“首长,这里风大,您还是穿上风衣吧!”公务员说着要给老人披上风衣。

老人推开了他。

老人的左眼已经失明了,他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六五式旧军装。在老人的背后,是一排排洁白的墓碑。在最前排的几个墓碑上,依次镌刻着冷锋、藤原刚、小K、燕子六、蝴蝶、书生等烈士的名字……老人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睛不觉湿润了。

老人低声说道:“兄弟姐妹们,我陈一鸣又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怎么样,孤单不?唉……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来看你们,可我如今老了,风烛残年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来看你们了。部队的陈列馆里有你们的照片,也有对你们的介绍,那是我指导他们加上去的!你们虽然后来各奔东西,可你们是这个部队的老兵,部队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共和国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老人说完,目光坚毅地望着远方。渐渐地,他的视线模糊了,随着耳边响起的隆隆的炮声,他的记忆渐渐清晰。2

1942年,南京。

刚刚从血海中挣脱出来的南京,依旧在日伪的统治下。大街上,市井喧哗,人来车往——汽车、马车、黄包车,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只是在一幢高大的建筑物上飘扬的刺眼的日本国旗,令人在这透着和平气息的城市里明显地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此刻,在一个狭窄的弄堂里,一个漂亮的女孩正蹲在地上用白嫩的小手抚摩着一只可爱无比的小花猫;在离小女孩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被头上的礼帽遮住半张脸的男人,正表情复杂地笑着看着小女孩。

男人的嘴上叼着一支烟,燃烧的烟头在略显阴暗的角落里忽明忽暗,令人感到鬼魅而缥缈。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驻扎在本市的日本中村特务机关机关长——中村一郎。“死亡,是灵魂的舞蹈,开放的是别一种样式的鲜花……”

中村说完一挥手,躲在他身旁暗处的一名特务猛地按下了起爆器——随着剧烈的爆炸声,那个小女孩,连同她身边的小猫以及他们身后的房子都瞬间变成了烈焰!

中村的眼里,此时放射出难以揣测的光芒……

在一间布置华丽的房间里,也就是几乎和刚刚发生的爆炸同时,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拖着一身裸体滑入了一个泛着香沫的池塘……池塘里,一个同样裸体的中年男子见了,惊艳得瞪起充满色欲的眼睛,而后便淫笑着扑了过来!

然而,他的动作很快就静止了,脸上生动的表情也骤然变得呆滞:“哦……你……”

他轻吟了一声,便扭曲着身体倒下了。

原来,就在他扑过来的一瞬间,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在匕首的另一端,是一只正握着刀把的对面女人的手。3

接二连三的电话声在国民党军统局戴笠的桌案上响了起来。戴笠看了看桌上的电话,不耐烦地接了起来:“喂?……什么?被杀死了?……又是中村一郎派人干的?……好,我知道了!”

戴笠气哼哼地放下电话,而后,便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起步来:“饭桶——简直是一群饭桶!党国的钱,让他们白花了!”

站在身旁的助手毛人凤见老板如此生气,不免小声地问了一句:“老板,又发生了什么案子?”

戴笠低沉着嗓音说道:“十几分钟前,我们的团体又有两个家庭和个人遭到迫害!”“哦?”毛人凤听罢,不禁显出了几分恐惧。

戴笠又说:“这个中村一郎,居然把暗杀做到重庆来了!连本部的军事情报科长都被他们给暗杀了!我说,你是干什么吃的?团体搞特务工作这么多年,怎么能被中村这个三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杀得这么狼狈呢?!团体的脸,都被我们给丢尽了!”

毛人凤听罢,脸上不禁显出了苦涩:“老板,这不怪您,这都是属下办事不力……”

听毛人凤这样说,戴笠不禁叹了口气:“好了,别说了,齐五老弟,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样出对策,怎样向老头子交差吧!”

毛人凤听罢想了想,靠近了一步:“局长,卑职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戴笠有些不耐烦:“你说。”

毛人凤顿了顿:“中村是初生牛犊,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开拓对军统工作的新局面。为此,他才不惜打破中日谍报战的游戏平衡和规则,使用暗杀这种极端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的骨干。从表面上看,他这样做非常有效;可是从长远上看,这并不能损害我们的秘密情报网络……”

毛人凤说到这儿停住了,试探地看着戴笠的表情。“嗯?……你接着说。”戴笠说完,注意地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解释道:“因为暗杀一个间谍头目,并不能彻底铲除他所控制的间谍网,我们再派一个指导者也就是了。他就算杀掉我们100个间谍网的指导者,我们也有的是人来填补这个空缺;最有效的办法是捕获或者策反间谍头目,连根挖出间谍网,或者转化过来为他们所用——这才是我所真正担心的。所以,中村一郎作为谍报世家出身,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

听了毛人凤的话,戴笠的心里不免宽松了许多:“齐五呀,依你说,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毛人凤望着戴笠,得意地笑了笑:“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戴笠兴趣顿起:“哦?……你说说看。”

毛人凤的眉毛挑了一下,脸色立刻变得很阴暗:“以暗杀对暗杀,擒贼先擒王——直接干掉中村!”

戴笠听罢,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了:“办法倒是可以,只是中村一郎虽然年轻,却手段毒辣。我们的人,一听到中村一郎的名字腿就先软了,哪还有半点牺牲精神!更何况这些年来,我们叛变到76号的中高层干部如此之多,他们熟悉我们的团体,对现有能干的行动特工人员更是了如指掌,派人渗透到南京去都很难,更不要说是搞暗杀了。”

戴笠说完,越发皱起了眉头;而毛人凤听罢,却突然笑了——

毛人凤接着补充:“局长,您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使用团体以外的刺客呢?”“团体以外的刺客?”戴笠听了,禁不住吃惊地看着毛人凤,“雇用职业杀手?……不行不行。中村不是一般的目标,他的防范心极强,身边又有很多高手,刺杀起来会很难。万一失手,把我们军统雇用团体以外的杀手搞暗杀的事情传出去,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这个办法绝对不行!”“局长,您刚才说的只是其一。其实,我们的团体有着用之不竭的人力资源,只是还没开发……”“哦?……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戴笠听罢,饶有兴趣地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咳了咳:“局长,在我们集中营里面,就有能够胜任暗杀任务的囚犯,随时都可以拉出来用,您还怕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戴笠听了眼睛豁然一亮,兴奋地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过了一会儿,他兴奋的神情又黯淡下来:“齐五,集中营里的确不乏奇能之士,可是一旦把他们放出来,要是跑了可怎么办?或者叛变了中村,反过来搞我们呢?”

毛人凤望了戴笠一会儿,没有吱声,而后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局长,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您是否同意?”

戴笠对这种唯唯诺诺很不耐烦:“说!”

毛人凤继续说道:“其实这个人您也熟悉,就是陈一鸣。”

戴笠有些犹豫:“那个有着通共嫌疑的国军少校?”

毛人凤接道:“对,此人是淞沪抗战的功臣,而且……是东北人!”“东北人……”戴笠踱着步,一边思索,一边下意识地叨念着,“陈一鸣?……他的父母在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死于日本关东军之手——跟日本人,他有着彻骨的仇恨!”

毛人凤:“对,局长,这正是刺杀中村的行动中,陈一鸣最可利用之处!”“可是……可是他通共啊!”戴笠说到这儿,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果我们放他出来,他跑到共党那边怎么办?”

毛人凤听了,又不禁笑了笑:“局长,陈一鸣的案子是我亲自办的,对他,我有深刻的了解。我敢担保,他不仅不会跑,而且还会卖力地给我们干。”

戴笠思索了片刻:“为什么?”

毛人凤上前一步:“老板你想想,如果他决定投共党,那他当初私自放走共党时是完全可以跟他们一起走的,可他为什么没有走呢?——这就说明,他对共党的主义并不赞同,而信奉的却是我们的三民主义!所以我说像陈一鸣这种有主见的人,是不会轻易跟随共产党的。”

毛人凤的话又一次令戴笠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毛人凤:“那好,就依你的意见,我们放他出来为我所用——记住,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

毛人凤立正应答:“是!”

戴笠招手:“回来!”

毛人凤有些不解:“局长,还有什么吩咐?”

戴笠一字一句补充道:“听着,只有陈一鸣有任何一点儿不可信任的地方,就立刻枪毙他!”4

在重庆市的市郊,有一座奇伟的山峰。在山间的峡谷里,生满了茂密的树丛和奇花异草,而在峡谷的深处,便是国民党关押政治犯和其他重要囚犯的地方,名曰:息烽集中营。

这一天,霞光烂漫,而集中营的牢房里却依然光线幽暗,随着铁锁打开,强烈的光线瞬间照射进来,蜷缩在角落里的陈一鸣在强烈的阳光刺激下有些睁不开眼睛。

看守招呼道:“8728号,放风!”

陈一鸣身材高大,头发和胡子都很长,他努力适应着突然照射进来的光线,拖着沉重的脚镣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他艰难地来到了门外,外面的阳光顿时显得分外刺眼,他禁不住眯缝起了眼睛,吃力地向四周观看着。

青天白日旗挂在围墙四角的岗楼上。此时在围墙内的操场上,已经有了几十个正在转圈散步的政治犯。陈一鸣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进正在散步的囚犯队伍中。

此刻,特意来到集中营的毛人凤正站在塔楼上,他手里拿着望远镜正在细心地观看着,在他身边陪伴的是他的亲信田伯涛。

田伯涛说:“长官,陈一鸣在我们的集中营关了四年多,不残废也是废人了,您认为他还有当年的身手吗?”

毛人凤此时放下望远镜,满意地笑了笑:“你注意到他的眼睛没有?”“眼睛?”田伯涛不解地看着毛人凤。“对,他的眼睛。”毛人凤转过身来,自信地回答,“在我们特务行当里有一个术语,叫作‘挂相’。”

田伯涛不能理解:“挂相?”

毛人凤依旧笑着:“对,‘挂相’。观察一个人,首先要观察他的面相,而面相当中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嘴可以撒谎,而眼睛是不会撒谎的。你看现在陈一鸣的眼睛,依然隐藏着猎猎杀气——这就是陈一鸣的面相,凛冽而不可欺!这种人,除非他进了棺材,否则这股杀气是不会消失的!好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今晚,我会会他!”5

夜晚,集中营里寂静无声,除了岗楼上轮番扫射的探照灯在报告着这里的活力,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死去了。

在关押陈一鸣的楼道里,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警犬的狂吠。随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军警便牵着狼狗闯进了楼道。

他们气势汹汹地走着,终于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田伯涛说:“8728号!”

陈一鸣说:“到。”

随着一声应答,陈一鸣站到了牢门前。

田伯涛此时站在门外,一脸肃穆地拿出了判决书:“8728号你听着,特别军事法庭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根据特别军事法庭的判决,你因涉嫌通共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陈一鸣的眉毛挑了一下,而后便苦笑无语。

田伯涛有些得意地看着他:“8728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一鸣愤怒地看着田伯涛,蔑视地摇摇头:“走吧,我无话可说!”

田伯涛吩咐道:“带走!”

田伯涛一挥手,陈一鸣被几个武装军警拖上了囚车。囚车没有鸣笛,随着载满军警的几辆军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夜晚,漆黑而寒冷。

囚车内,田伯涛一脸平静地观察着陈一鸣,而陈一鸣此时仍然是面色沉静。

田伯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淞沪抗战的功臣。”

陈一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田伯涛笑了笑,继续说:“按说,你罪不至死。可是我很遗憾,你不能不死。”

陈一鸣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

田伯涛继续盯着陈一鸣:“临行之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一鸣停了一会儿,终于转回脸来:“事事难断,大丈夫没有死在报国的抗日疆场,却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这注定是我个人的悲剧,现在,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田伯涛看着陈一鸣,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就不怕死吗?”

陈一鸣愣了一下,突然看着田伯涛苦笑:“死,谁不怕?可是,身为兵者,便明知是对着死神而去——所以,从我立志从军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当作自己死过了。”

田伯涛听罢,不禁笑了:“陈少校果然是一条好汉!那今天,就成全你吧!”

汽车开得很快,呼啸而过。虽然一路颠簸,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6

车队终于在一个神秘的地点停了下来。随着几声口令,行刑队已经迅速地站成一排,持枪而立。

陈一鸣被推下了车,险些摔了一跤。

田伯涛一脸平静地站在陈一鸣的面前:“陈一鸣,这是最后的时刻,你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吗?”

陈一鸣望着对方摇摇头,拖着脚镣自觉地向着他应该站的地方走去,随后转过身来。

田伯涛抬起手:“准备。”

田伯涛一声令下,行刑队员们立刻端起了枪。几乎在同时,一个看守走过去要为陈一鸣蒙眼睛。

陈一鸣气恼地推开他:“不用。”

看守为难地回头看看田伯涛,田伯涛挥挥手,看守走了回去。

陈一鸣的面前,是十几个乌黑的枪口,陈一鸣面对枪口,面色从容。

田伯涛再一次挥起了手:“举枪——”

随着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行刑队员们开始举枪瞄准。“预备——”

随着田伯涛的口令声,陈一鸣猛地举起了戴着手铐的双手:“三民主义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行刑队员们望着陈一鸣都愣住了,不免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田伯涛。

田伯涛恼怒地踹了离他最近的行刑队员一脚:“妈的,看什么看?没见过被枪毙的人喊口号吗?”

那个被踹的队员不觉苦笑了:“报告!只见过喊共党万岁的,没见过……”“啰唆什么?给老子瞄准!”田伯涛说完,又踹了那个行刑队员一脚。

行刑队员们不敢回头了,都转过脸来开始瞄准……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毛人凤静静地站在轿车旁,注意地观看着。

田伯涛大声喝道:“预备——开枪!”

随着田伯涛的口令声,一排枪声响起……枪声过后,陈一鸣纹丝不动,只是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田伯涛此时笑着摘下军帽:“好了,戏演完了……算你小子有种!”

陈一鸣这才知道,自己从死亡边上又转了回来,额头上的汗水禁不住流了下来。“好!好!陈先生不愧是党国的人才,哈……”毛人凤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走了过去。

陈一鸣看着他,没有说话。

毛人凤拉起陈一鸣的手拍了拍:“陈高参,我们又见面了?”

陈一鸣脸上立刻显出了明显的不快:“为什么跟我来这出?”

毛人凤的脸上立刻变得很严肃:“为了党国,为了抗日!”“抗日?”陈一鸣听罢,不禁愣住了。“对,抗日。”毛人凤说着,向身后的看守挥了挥手,“打开手铐脚镣,请陈高参回去说话!”

毛人凤说完走过去,亲自为陈一鸣打开了身后轿车的车门:“陈高参,请!”

陈一鸣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毛人凤也随即上了车,车队又一溜烟地返了回去。7

在乡间一座豪华的别墅里,毛人凤为陈一鸣压惊的晚餐正在举行。

毛人凤一改往日的严肃,笑眯眯地向陈一鸣伸了伸手:“陈先生,请,薄酒淡菜不成敬意。”

理过发的陈一鸣此时显得十分精干。他穿了一身干净的军便装,站在宴席前却感到有些发蒙。

陈一鸣立刻表态:“毛先生,自古无功不受禄。先生此举,让学生实在是愧不敢当!”“哎!”毛人凤听罢,客气地摆摆手,“陈先生此话客气了……我虽然年长,但却敬佩陈先生的凛然大气和对党国与领袖的忠诚,你我可抛去那些名分不论,只以兄弟相称,陈先生请先入席,我们暂且来个把酒论英雄……坐,坐,别客气!”

陈一鸣想了想,最终还是挡不住毛人凤的盛情,坐下了。“来,倒酒!”

毛人凤一声令下,站在一旁的勤务兵赶紧过来倒了酒。“陈先生,来,我们先干了此杯再说话……干!”

两个人喝了酒,勤务兵又赶紧过来满了杯。

毛人凤一边往陈一鸣的盘子里布着菜,一边和颜悦色地开始了话题:“陈先生,你的有关资料我先前又看了一遍。你是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步兵科毕业的高才生,曾经受到校长的亲切接见,并且当年就送往德国军校留学。你的所学专业是空降兵作战指挥,两年后,你又以第一名的成绩光荣毕业,可谓党国的精英和干才……”

毛人凤的话使陈一鸣感到了一些不安,他忍不住动了动屁股,表情复杂地看了毛人凤一眼。

对陈一鸣的不安,毛人凤似乎并没有看到,他自饮了一杯酒以后接着说:“其后,你在德国空降兵部队实习,其间获得雪绒花勋章一枚——雪绒花勋章只奖给表现出色的德国本国勇士,而你则是第一个获得雪绒花勋章的外国人!”

陈一鸣深感不安地看了毛人凤一眼,没想到毛人凤对他的历史竟然了解得这么细!

毛人凤没有看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半年以后你回了国,又再次受到校长的召见,被直接授衔国军上尉,可见校长是把你作为国家空降兵的基础力量来培养的,只是当时还没有条件组建空降兵部队,所以就暂时安排你在国军第八十八师担任特务连连长。”

毛人凤说到这儿,才把眼睛停留在陈一鸣的身上,微笑着问:“陈先生,我说得对吗?”

陈一鸣的眼皮抖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毛先生,难为您了,为我做了这么深的功课,陈某感激不尽。”“哪里,哪里……”毛人凤笑着摆了摆手,“你是国军昔日的抗日英雄,我当然要做细致的了解。资料里记载,淞沪会战爆发,你曾经随八十八师投入战斗。会战当中,你率领十六人的敢死队深入日军后方,奇袭日军前线指挥部,击毙联队长一名,彻底打乱了日军前线的指挥体系,为此立下了奇功!再后来——”“毛先生!”陈一鸣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您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毛人凤没有直接回答陈一鸣的问话,却话锋一转,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可惜呀,南京保卫战如火如荼,你刚刚在火线被提前晋升为少校参谋,就在撤退的路上因为涉嫌通共而被我们逮捕,而后一直关押至今。”“我不是共党分子!你们已经调查过很多次了……”陈一鸣不服气地看了毛人凤一眼。“可是你阻挠军统和宪兵执行公务,放走了共党地下组织的重要人物——难道这不是涉嫌通共的重罪吗?”毛人凤也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陈一鸣瞅了瞅他,不再吭声了。

毛人凤见状,又缓了口气:“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你是一时糊涂,可这样的事情,是你这个堂堂的国军少校应该做的吗?”

听毛人凤这样说,陈一鸣只好回了一句:“我承认我当时做的事情与我的身份不符,可我做事从来不后悔,毛先生想怎么处理我,就请直说吧!”

毛人凤听罢,不由得畅快地笑了:“哈……陈少校,你误会了。如果揪住你过去的事情不放,我今天就没必要跟你坐在一起了。”

陈一鸣感到有些纳闷儿,疑惑地看着毛人凤。“来,咱们先喝酒,再说话。”毛人凤随即举杯示意了一下。两个人喝了酒,毛人凤接着说,“目前,抗战正在艰难地进行,政府也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我们想给陈少校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听毛人凤这样说,陈一鸣不再说话,屏住呼吸看着毛人凤。“咳,咳……”毛人凤咳了两声,接着说,“实言相告——戴老板和我们团体都很器重陈少校的能力和为人,希望陈少校能够洗心革面,和我们一起投身秘密战场的抗日大业之中,不知陈少校意下如何?”

陈一鸣听了毛人凤的话,感到一阵疑惑:“阁下的意思是……让我当特务?”

毛人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陈少校说错了……特务,不过是圈外人的称呼,而以我们专业人的习惯叫作……特种工作人员,也就是——特工。”

陈一鸣听了,不禁鄙视地笑了笑:“哼,一个意思,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对陈一鸣的话,毛人凤却不以为然:“见不见阳光,那只是工作方式的区别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虽然生活在黑暗之中,却是为了守护民族、守护政府、守护领袖,我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这种职业,难道还不崇高吗?”

陈一鸣没有回答,却仍然鄙视地笑了笑。

毛人凤接着说:“间谍,其实只是一种斗争方式,并没有崇高和卑劣之分,而且这种职业不只在我朝我代,历朝历代都早已有之,而且是必不可少……陈少校熟读兵书,精通战略战术,我想,这不用我再来开导吧?而且,你敢说你在淞沪前线的时候,就没有得到过我们团体的情报支援?呵呵,更何况你自己就是特务连连长、侦察参谋,对情报的重要性你应该是很清楚的。”

陈一鸣一时无语,只好默默地听着。“陈少校,对于你来说,目前只有两条路——”

陈一鸣听罢,不禁注意地抬起头来:“请讲。”“第一,参加我们团体的工作,成为我们团体的一员……”

陈一鸣愣住了,又不禁问了一句:“那么第二呢?”“第二,就是烂死在集中营!”

毛人凤说完,脸上充满了冷酷。陈一鸣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呵呵……”毛人凤脸色阴冷地笑了笑,“陈少校,你想一想,准备走哪一条路?”

陈一鸣犹豫了一下,冷冷地回答:“我不做特务。”“哦?……”毛人凤的笑容立刻就中止了。

陈一鸣随即站起身来:“毛先生。我谢谢戴老板和贵团体对我的错爱。但是,一鸣志不在谍报工作。因为家父自小就教导一鸣,为人处世要坦荡光明,不要苟苟且且。所以,还是请毛先生送我回牢房吧。”

陈一鸣说完便向外走,毛人凤叫住了他:“吃了饭再走,不迟。”

望着满桌子的饭菜,陈一鸣摇了摇头:“不,我现在时时想起八十八师死难的弟兄……我吃不下。”

陈一鸣说完又向外走,毛人凤只好抬手送客了。

毛人凤故作惋惜地说:“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恕不远送。”

毛人凤半步未动,看着陈一鸣出去了。

陈一鸣刚走,毛人凤下属田伯涛就走了进来。

田伯涛问道:“毛先生,他这么不给面子,我去教训教训他!”

毛人凤赶忙阻拦:“不可!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你去也没用……再说,陈一鸣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会怕什么皮肉之苦——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清楚?”

田伯涛被毛人凤申斥了一句,不敢再提先前的话茬儿,又赶紧变了个主意:“要不……我们再换个人?”

毛人凤仍旧摇了摇头,不免叨念起来:“顺,不妄喜!逆,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田伯涛看着上司,眼神一愣一愣的。

毛人凤转过脸来,终于望着田伯涛笑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放心吧,我自有办法。”8

早晨,明媚的阳光洒在牢房的墙上。牢房内,刚刚醒来的陈一鸣此时正靠在墙上沉思着。突然,一捆报纸从牢门的送饭口里丢了进来,陈一鸣不觉转过了头。

看守招呼着:“给,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看报了。”

看守说完,转身走了,陈一鸣兴奋地奔到门口,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报纸。一组揭露日寇暴行的照片很快便吸引了他——照片上,日寇摧残中国士兵和居民的残暴程度令人发指!陈一鸣看着看着,头上的青筋不禁暴了出来!

陈一鸣低声骂道:“他妈的,这帮不是人养的畜生!”

陈一鸣一边骂着,一边浑身颤抖着……看着看着,他终于忍不住了,举起拳头在大门上猛烈地敲起来!

陈一鸣近乎癫狂:“来人!来人……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两个看守闻声跑了过来,不免恶声地骂起来:“敲什么敲?作死哪?!”

陈一鸣大声喊道:“快放我出去,我要见你们的长官!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陈一鸣说着,威严地瞪着门外的两个看守。或许是慑于陈一鸣的威力,两个看守见了竟不敢再说什么——“等着,我们去给你报告。”

看守说完走了,陈一鸣这才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9

这一天是个晴天,天上万里无云。在一座乡间别墅楼顶的平台上,穿着一身睡服的毛人凤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着太极拳。

稍等了一会儿,田伯涛轻轻地走了过来:“毛先生,陈一鸣要见您。”

毛人凤听罢收拢了姿势,笑了笑:“陈一鸣要见我?——我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田伯涛听罢,不由得愣住了:“毛先生,您不是说……”“呵呵……”毛人凤听罢,得意地笑了笑,“这鱼,还没炖到时候,只有炖到时候了,鱼骨才能和肉分离,那样吃起来就不扎嘴了。”

田伯涛很快领会了上峰的意思,不由得点头笑了笑:“在下明白!等‘鱼炖到时候’了,我再来请示您。”

田伯涛说完,转身走了。

毛人凤伸手在身旁的茶几上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放了唱片,留声机里西皮二黄节奏响起:“我坐在城头观山景……”

时近中午,陈一鸣因为不停地呐喊已经有些疲惫了,他无力地坐在牢房的墙角处不停地喘着粗气。就在这时,田伯涛出现在牢房的门口。

陈一鸣:“我……我要见毛人凤!”

田伯涛望着陈一鸣,狡猾地笑了笑:“你想见毛先生?呵呵,那毛先生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别着急,你慢慢等……再说了,你要见毛先生总得有一些说法呀,否则,我们可怎么给你汇报呢?”

陈一鸣听罢想了想,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请给我一张纸——要宣纸,大一点儿的。”

田伯涛不明就里:“干什么?”

陈一鸣答道:“我要给毛先生写几个字……”

田伯涛转了转眼珠,终于向跟在身后的下属摆了摆头:“去,给他拿纸笔。”

下属跑步去了,一会儿又快步地跑回来,将几张宣纸和毛笔、墨汁递了进去。

陈一鸣没有说话,接过纸笔和墨汁,将宣纸铺在了地上。他没有拿毛笔,也没有蘸墨汁,却咬破食指,蘸着手指渗出的鲜血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田伯涛和站在他身后的下属看见了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张写着血字的宣纸很快便送到了毛人凤的手上——

毛人凤念着:“一寸山河一寸血……”

毛人凤看罢,打了个冷战,立刻惊愕了:“唉……如果党国的军人个个都如陈一鸣,局势也不会惨到这个地步。”

田伯涛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崇敬:“先生,您要见他吗?”“见,当然见——立刻就见!”毛人凤想都没想,立刻挥起了手。

田伯涛答道:“那……我带他过来?”

毛人凤拦住他说:“不,带他去靶场,我在那儿等他。”

田伯涛觉得此举有点儿太抬举陈一鸣了:“靶场?”

毛人凤绝不会放过这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对,就是靶场。”10

山间靶场,随着清脆的枪声,靠近山脚的一张靶纸上零星地落着几处弹痕。毛人凤放下正在冒着青烟的手枪,很不满意地摇摇头。

田伯涛:“报靶员,报靶!”

随着田伯涛的喊声,躲在远处的报靶员迅速地从地沟里蹿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便报来了数字——

报靶员在远处高喊:“58环!”

田伯涛听罢,不禁鼓起了掌:“好枪法!毛先生确实是好枪法!”

毛人凤听罢,不由得苦笑了:“什么好枪法?——10发子弹打了58环,连及格还不到呢,还说是好枪法——连拍马屁都不会拍!”

田伯涛听了,脸上立刻现出了尴尬:“毛先生,就差一点点,咱们再来……再来。”

毛人凤此时早已没有了兴致:“算了吧,还是等着主角来吧……”

毛人凤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吉普车的鸣笛声……过了一会儿,一辆吉普车急速地开了过来,停在了靶场附近。车门打开,陈一鸣拖着脚镣和手铐,在两个看守的押解下下了车。

毛人凤饶有兴趣地看着缓缓走来的陈一鸣,向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护卫们吩咐了一句:“给他下镣。”

护卫应了一声:“是!”

两个护卫闻声走过去,为陈一鸣解下了手铐和脚镣。

毛人凤这才说了一句:“陈少校,你要见我?”

陈一鸣:“是,毛先生,我有话跟你说。”

毛先生没有回答陈一鸣,却转身看了看身后长桌上摆放的武器:“陈少校,有几年没摸这东西了吧?想不想玩一玩?”

陈一鸣听了,眼睛立刻一亮:“想!如果毛先生允许的话……”

毛人凤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我们打过了几年交道,可我还真的没见过你打枪。好吧,今天就算破破例,让我见识见识你这从德国留学回来的高手的枪法,来吧!”

毛人凤说完,用手示意了一下,陈一鸣见状,走到了长条桌前,围在靶场四周的护卫见了,都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枪。

正在伸手拿枪的陈一鸣立刻便感觉到了,不免望着毛人凤冷笑了一下:“毛先生,你让我这个囚犯摆弄枪,就不怕我一时性起威胁到你的安全?”

毛人凤听罢立刻笑了:“陈少校志在‘一寸山河一寸血’,怎么会做出这等蝇营狗苟之举?陈少校尽管拿枪就是。”

毛人凤尽管这样说,围在靶场四周的警卫们还是没有放松自己的戒备。

毛人凤望着陈一鸣又一次笑了:“陈少校,请吧。”

陈一鸣很快便选了一支枪,握在手里,仍然很利索地出枪,将子弹上膛……随着一串清脆的枪声,报靶员很快报出了成绩——

报靶员远处报告:“15发——147环!”

报靶员话音刚落,靶场里立刻响起了掌声。毛人凤的脸上此时也充满了兴奋!

毛人凤笑着鼓掌道:“好好好,陈少校威猛不减当年,果然是弹无虚发,毛某佩服,佩服!”

陈一鸣转过身去又一次看着靶子,脸上充满了欣慰。

毛人凤兴致勃勃地向陈一鸣招招手:“陈少校,我们回别墅谈吧!”

一群人很快便上了车,车队向着不远处毛人凤的别墅驶去……11

毛人凤的别墅内,一本镶着照片的资料册被丢在了桌子上。已经换了军便装的陈一鸣,此刻正目光冷冷地盯着资料上的中村一郎。

毛人凤望着陈一鸣叹了口气:“这就是你要袭击的目标,日本驻华中村特务机关头目——中村一郎。”

陈一鸣沉吟了一下,拿起资料又翻了翻,随后,放下了手里的资料:“毛先生,谁是我的助手?”

毛人凤稍稍一愣,随口回答:“你自己挑。”“我?”陈一鸣愣住了,不知道毛先生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毛人凤见状挥挥手。站在不远处的田伯涛随手拉开了身边书柜的幕布,书柜里露出密密匝匝摆放的集中营关押囚犯的资料。“毛先生,你是让我从在押囚犯里挑人?”陈一鸣望着毛人凤更加惊愕了。

毛人凤很确定:“对,就是从这些囚犯里挑人。除了我们已经核实的共党分子,其余的人,一律由你挑!”“这……这可都是一些囚犯哪!你让我带一组囚犯去搞暗杀?这……这怎么可以呢?”陈一鸣看着毛人凤,显出越发的不解。

毛人凤看着对方,不觉笑了:“这怎么不可以……你不也是个囚犯吗?”“这……囚犯和囚犯可不一样!”陈一鸣话虽这样说,底气却明显显露出不足。

毛人凤望着他又笑了:“陈少校,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眼下敌我情报战场上犬牙交错,无论我派手下的任何人去搞暗杀,都难保不被出卖给日本人——所以,我才选择了你们。只有你们的情况,无论敌我特工,除了我们内部的极少数人,其他人都一无所知,因此只有派你们出去才是最安全的,而且谁也不会想到,我会派出一支囚犯敢死队——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懂了吗?”

陈一鸣听罢,不由得点点头:“你的话有道理……只不过,你们想得太绝了。”

毛人凤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某种得意之色:“陈少校,我跟日本人打交道,已经快十年了,对他们我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陈少校此次出击,胜算很大!你可以挑选你认为合适的任何一位囚犯参加行动;同时,我们将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相关资料毫不保留地提供给你,包括在敌占区仍在秘密行动中的我方派遣人员。只要你能按时完成任务,我们将为你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陈一鸣听到这儿,终于吐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对方:“毛先生,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你就不怕我带这个囚犯去投向日本人吗?”

毛人凤听罢,不由得畅快地笑了:“哈……陈少校,我不会忘记这句话,‘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说别人背叛我信,说你背叛,我不信!”

毛人凤说完,审视地看着陈一鸣:“陈少校,我说得对吗?”

陈一鸣猛地站了起来,来了一个军人标准的立正:“毛先生,只要信得过我,你放手让我杀鬼子,我陈一鸣就是死也绝不会做对不起民众和祖宗的事!”

见陈一鸣如此严肃,毛人凤立刻又笑了:“哈……陈少校,对我刚才的话,你过于认真了!值此全民抗战之际,我不相信像你这样能写出血书的热血军官会叛变做汉奸——所以,我信得过你!”

毛人凤的话,令陈一鸣十分感动,他的嘴角不由得有些颤抖:“毛先生,感谢您的信任……多少年了,其实我缺的就是这样的信任。”

陈一鸣的感慨是有感而发,毛人凤感觉出了陈一鸣对自己这些年被关押的委屈,于是他伸出手来拍了拍陈一鸣的肩:“一鸣啊,我知道你这几年也受了一些委屈,但是你当年做的事情也确有唐突,党国的情报机关是不允许自己的队伍里有任何污点的。有时候因为情况复杂可能会伤害了一些人,可那都是为了队伍的更加纯洁化不得已而为之——这一点,还请你多多谅解……好了,关于以前的事情我们就说到这儿,我们还是集中说一下眼前的事情。关于组织这支特别敢死队的事情,有一点我要特别嘱咐你——那就是这件事情一定要绝对保密,不能有任何的外露,否则对我们的行动,包括敢死队人员的安全,都将会受到极大威胁……你记住了吗?”

陈一鸣问道:“记住了……哦,敢死队的代号叫什么?”

毛人凤望着陈一鸣笑了笑:“黑猫——”“黑猫?……”陈一鸣不由得愣住了。

毛人凤笑得更得意了:“一只能吞掉大老鼠的黑猫!”

陈一鸣还是有些疑问:“敢死队的队员什么时候挑选?”

毛人凤:“明天。”

陈一鸣:“明天?”

毛人凤:“对,就是明天。早点儿组织起队伍,早点儿训练,也好早一天完成刺杀任务,否则,盘踞在南京的日本特务机关的派遣行动也实在是太猖獗了。”

陈一鸣立正斩钉截铁地说:“是,我听从先生的吩咐!”“哈……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量!”毛人凤说完,越发表示亲近地在陈一鸣的肩上拍了拍。

陈一鸣走后不久,田伯涛悄悄地溜了进来:“毛先生,在陈一鸣单独住处的周围已经布置好了警戒,只要陈一鸣敢有不轨行为,我们将立刻对他进行有力的惩戒!”“好,办得很好。伯涛,知道这句话吧,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对于我们军统来说却是不同,应该‘疑人也用,用人也疑’,才能确保胜券!”毛人凤说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12

此刻,在南京市一座华丽的酒店大楼前,酒店的林经理和几名穿戴整齐的服务员正站在门口,恭候着一位重要人物的到来。过了一会儿,一辆高级轿车停在了酒店门前。待轿车停稳,林经理赶紧上前一步打开了车门。

从车里走出来一位年轻女人,她容貌美丽,衣着端庄,表情却有些黯然。她一边下车,一边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泪。

林经理恭敬地后撤了一步:“小姐,我们都在等您。北平一别,又是两年,老先生去世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我们也盼着您早日过来打理这边的生意……希望小姐节哀,金陵酒店没有您是不行的。”

小姐礼貌地朝着林经理微笑了一下,而后快步向酒店大门走去。“小姐好!”服务员们见状,赶紧垂立问候。

小姐点点头表示致意,而后继续向里走去。林经理在身后,赶紧跟上。

小姐一边走,一边对林经理说:“家父刚刚去世,我暂时不想会客。酒店的生意,还麻烦林经理先费心照应着。”

林经理唯唯诺诺:“是是是,林某一定尽心竭力!小姐请。”

随着一声铃声,电梯门关上了,林经理随着小姐上了楼去。

电梯在楼的顶层停下了,林经理随着小姐走了出来。他紧走了几步,赶在小姐到达前,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将小姐让进了门。

总经理办公室,装饰华丽,小姐看着眼前宽大的办公室不免感到有些新鲜,林经理进门后顺势带上了门。

墙上,挂着一个五旬左右男子的遗像,小姐看着照片不禁一阵伤心。林经理没有说什么,他迅速地走到窗前,无声地拉上了窗帘。

随后,他转回身来,兴奋地向小姐伸出了手:“欢迎你,金鱼同志!”

小姐此时也一改方才的矜持,兴奋地握住林经理的手:“鲤鱼同志,你辛苦了!你长期战斗在敌人的心脏,泰山委托我转达对你的敬意!”

林经理的脸上立时浮上无限的感慨:“泰山同志太客气了,这是我的责任,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老站长牺牲以后,一直没来新领导,心里实在是没底呀!这回好了,你一来,我们南京站的同志就都放心了。”“老林,我刚来,有很多情况还不熟悉,今后的工作还希望你多支持!”小姐说着,忍不住望了墙上的遗像一眼,表情骤然变得很沉重,“老站长牺牲了,给我们当前的工作带来很大的损失,我们一定要加倍努力,把工作局面重新打开!”

小姐说着走到遗像前,恭恭敬敬地给老站长上了一炷香:“老站长,您是为革命、为抗战而死的,人民不会忘记您!”

小姐名叫黄云晴,是我地下党新任南京情报站站长。她虽然人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却已经是有着近十年党龄的老党员:“鲤鱼同志,你请坐吧,下面我来传达一下泰山同志对最近工作的指示。”“是。”林经理听罢,赶紧面容严肃地坐在黄云晴面前。

黄云晴:“鲤鱼同志,泰山现在最关心的是中村特务机关最近的动向,以及军统是否在谋划下一步的报复行动。”

林经理听罢,直了直身子:“中村机关目前对军统潜伏情报网的破坏和暗杀还在进行。负责暗杀和破坏的人多数是中村一郎上任时带来的少壮派,这些人中大多数是他在日本谍报学校受训时的同学,只有少数人是中村一郎从日本传统忍者家族临时招募的高手,杀人手段十分厉害。中村一家背景深厚,家族有皇族血统,老中村在二十几年前就在日本天皇特务机关任职,因此包括在南京的日伪宪特对中村一郎都深怀敬畏。军统要搞掉中村一郎,一定是一场恶战。”

黄云晴听罢,不禁皱了皱眉头:“中村一郎现在……还经常到我们酒店来吗?”

林经理:“经常来。我们酒店是南京数一数二的娱乐场所,南京的日伪要人经常在这里出没,所以中村一郎也是这里的常客。”

林经理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一下,眉毛一挑,禁不住问黄云晴:“金鱼同志,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对中村下手?”

黄云晴凝神思索着,没有表态。

林经理只好又跟上来一句:“刺杀中村,我们应该是有条件的,无论在食物上下毒还是搞狙击暗杀,干掉他都是分分钟钟的事儿,只是……”“不,我们暂时不要做这样的行动。”黄云晴听罢摇摇头,“金陵大酒店在我党情报工作中的地位十分重要。我们的任务是长期潜伏,搜集情报,伺机而动,而不是轻易去搞破坏行动。泰山同志曾经专门强调,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这个站一定不能暴露!”

林经理回答道:“是,我明白了。”

黄云晴说罢站起身来,望着林经理笑了笑:“不过,我倒还真想会一会这个中村一郎。”13

金陵大酒店豪华的西餐厅的一角,摆着一架崭新的三角钢琴——这是一架从国外进口的钢琴,不仅琴箱宽大,而且琴声也十分悦耳。

此时,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正沉浸在悠扬的琴声里,陶醉地弹着琴。这个弹琴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日本中村特务机关的机关长中村一郎。在餐厅的四周,此时远远近近地站着几个身穿黑色西服、头戴黑色礼帽的日本特务,中村一郎的助手岩本上尉此时也混杂其中。

餐厅里,此刻已经食客寥寥,除了几位有身份的日伪要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悠闲地谈天之外,还有几个便是法国和德国等国家的客人。

就在这时,黄云晴在林经理的陪同下走进了西餐厅。他们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被岩本上尉伸手给拦住了。

第二章

1

林经理看着岩本,勉强地笑了笑:“岩本先生,您这是……”“林经理,请问,这位女士是什么人?”岩本一边说着,一边用警惕的眼睛紧盯着黄云晴。

林经理听罢,畅声地笑了笑:“哦,哈……岩本先生,你还不认识她吧?这位,就是我们酒店的新任老板——楚云萍女士。”“新任老板……”岩本听罢,不禁诧异地看着黄云晴。

黄云晴望着岩本笑了笑:“怎么,在我自己的酒店,我还不能进去吗?”

岩本听罢,终于笑了:“不好意思,楚女士请!”

岩本说完站到了一边,让开了大门。

黄云晴朝他微笑了一下,走了进去。他们找了一个并不显眼的座位坐了下来。

林经理欠了欠身,向黄云晴耳语着:“现在弹琴的那位,就是中村一郎。”“哦?”黄云晴眉头皱了皱,转向了摆放钢琴的方向,林经理悄声离开了。

流畅的钢琴声在餐厅里弥漫……中村终于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一滴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而后他睁开眼睛,直起了身。

餐厅里出现了短时间的寂静,而后一个孤单的掌声在餐厅的一角响起……中村禁不住转过了头——鼓掌的正是黄云晴。

中村惊愕了一下,合上琴盖走了过去,快到黄云晴跟前的时候,他顺手摘下了桌子上插着的一朵花:“小姐,谢谢你。”

中村一郎说着,礼貌地将手中的玫瑰花献给了黄云晴。“谢谢……”黄云晴接过玫瑰花闻了闻,“应该由我来感谢你——是你让我听到了这么美妙的音乐。”

中村听罢,脸上立刻浮上了笑颜:“这位女士,我可以坐下吗?”“当然,先生请坐。”黄云晴说罢,用手示意了一下。

侍者见状,为中村递上来一杯水,而后退去了。

黄云晴笑着问:“请问先生,您是钢琴家吗?”

中村摇了摇头:“不,我只是个爱好者。”

黄云晴:“先生的琴声如泣如诉,好像一个恋人在倾诉自己对爱情的怀念……我听过很多音乐会,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动过。”“哦?”中村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惊喜,“小姐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是音乐家吗?”

黄云晴摇头苦笑了:“不,很遗憾。在奥地利留学的时候我倒是想过,可惜家父不允许,只好遵从父命做了商人……喏,这是我的名片。”

黄云晴说着,将名片递了过去。

中村一郎恭敬地伸手接了过去,他看了一眼,脸上立刻现出了惊愕:“哦,原来您就是金陵的新老板楚云萍女士!楚女士,我跟你父亲是很熟悉的,对他的不幸去世我深表哀悼。”

黄云晴听罢,笑容骤然消失了,眼泪在眼睛里酝酿着。

中村见了赶紧说:“楚女士,实在不好意思,中村不是有意冒犯的,还请楚女士节哀顺便。”

黄云晴故意愣了一下:“中村?……你叫中村?”

中村:“是的,鄙人是中村一郎。”

黄云晴:“你是……日本人?”

中村笑着说:“是的,怎么……难道我不像日本人吗?”

黄云晴笑道:“不是不是,你汉语说得这样好,我只是没想到……对不起!”

中村听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楚小姐,没关系。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看法不是很好,这是战争造成的民族隔阂,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事情。本来嘛,一衣带水的邻邦,现在却陷入了互相残杀,这确实是个悲剧,只是我们都不能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那么,我们就祈祷这个悲剧尽快结束吧,尽快回到和平的生活。”

黄云晴听罢矜持了一下,立刻泛出了笑脸:“中村先生,你讲得真好。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生意人来说,只有不打仗才能多赚钱……哦,冒昧地问一句:中村先生,您是做什么职业的呢?”“我?……”中村愣了一下,突然想了想,“我在政府从事文案工作。”“哦,这是一个不错的职业。”黄云晴顺口回了一句。

就在这个时候,岩本走过来,对着中村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中村点点头,彬彬有礼地站起身来:“对不起,楚女士。鄙人有事先走了,希望下次还能见到您……告辞。”

黄云晴也见状站起身来,矜持地笑了笑:“中村先生,再见。”

中村一郎转身急匆匆地走了,散布在四处的特务们也立刻跟了出去。黄云晴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金陵大酒店门外,一个叫二宝的中国人此时正躬身站在酒店的门口,看见中村出来,他走上前两步,腰弯得更低了——

二宝:“中村太君,您好!”

中村的脸上现出明显的怀疑:“你有结果了?”

二宝:“有了有了……中村太君,这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中村听罢,挥了挥手:“走吧,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她。”“是!”二宝一个立正,赶紧跟着中村等人上了车。2

城西,在一家外边看起来很不起眼儿的咖啡屋里,中村见到了他要找的女人——

中村招呼道:“倩倩!”

女人转过身来,中村却愣住了……呆愣了片刻,中村失望了:“二宝,这不是我要找的女人,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二宝在一旁哆嗦了一下,赶紧赔上了笑脸:“太君,我……我问过了,她……她说,她确实叫倩倩!”“八格!”中村大怒着拔出刀来,一脸凶光地向着女人走去,“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女人两腿一软,立时便瘫在了地上。

中村猛地把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吓得不知所措:“啊——”

中村表情狰狞地吼道:“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敢说一句谎,你就死了死了的!”

女人此时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太、太太太君……我、我不叫倩倩——”“八格!”中村大吼了一声,立刻举起了刀,“说,你为什么撒谎?说!……不说,死了死了的!”“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啊……”那女人吓得立刻尿了裤子,“太君,不是我撒谎,是二宝教……教我这样说的!他……他说太君要找一个叫倩倩的中……中国女人,急得不行!他……他说,如果再找不出来,你就得杀了他!所以他给了我钱,我就……我就……”

中村听到这儿,脸色反而平和下来,他放下了手里的战刀,转身看着二宝:“二宝,这个女人……她说得对吗?”

二宝:“对对对,太君,是这么回事……我、我是怕太君着急,所以才……才……反、反正都是中国女人——”“八格!”没等二宝说完,中村就一巴掌打在二宝脸上。“哎哟——”二宝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

中村:“你的,死了死了的!这个贱女人能跟我的女人——倩倩相比吗?我要是只为了找一个中国女人,遍地都是,还用得着这么费力气吗?来人,给我打!”

两特务:“是!”

两个特务听罢不由分说,抓起二宝就是一顿暴打。

二宝:“哎哟,哎哟……太君太君,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太君,您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为你找到倩倩,我一定……啊!啊!哎哟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中村举手拦住:“停!”

中村一挥手,两个特务停了下来。

中村脸色阴沉地走向二宝:“说,想死……还是想活?”

二宝:“想活,想活,当然是想活……太君,我不想死,我真的想活呀!”

中村望着二宝,忍不住藐视地笑了:“想活……好,既然想活,你就给我乖乖地找到倩倩,不准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糊弄我!”

二宝连连点头:“是是是,太君,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中村:“我的,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知道该怎么办!”

二宝唯唯诺诺:“知道,知道,我知道……”

中村:“如果再找不到倩倩,或者再拿这种下三烂的办法来糊弄我,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

二宝连连鞠躬:“是是,太君,我懂,我懂……我尽力,我一定尽力!”“好了,你滚吧!”中村厌烦地一挥手。“是是是,我滚,我滚……”二宝灰溜溜地跑了。

见二宝离去,岩本走上来一步:“中村君,这个女人……怎么办?”

中村鄙视地回头看了女人一眼:“老办法——处理掉!”

中村说完,转身走了。岩本向身旁的两个特务挥挥手,也走了。

过了一会儿,从屋里传出了女人轻微的呻吟,而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3

当晚,在坐落于重庆的一座别墅内,陈一鸣坐在书房里正在紧张地看着毛人凤送给他的资料。

这是目前仍然在押的和已经释放的部分囚犯的档案。陈一鸣的眼睛很快便停留在冷锋、藤原刚、小K、蝴蝶和书生等人的档案上,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出异样的光芒,一直紧绷着的脸也渐渐开朗了……

第二天早晨,在毛人凤别墅的楼顶平台上,陈一鸣见到了刚刚打完太极拳的毛人凤。

陈一鸣:“毛先生。”

毛人凤转过身来,朝着陈一鸣笑了笑:“陈少校,有眉目了?”

陈一鸣点点头。

毛人凤:“那好,你说要谁,我马上让你去见。”

陈一鸣迟疑了一下:“我想……去趟上海。”

毛人凤:“去上海……为什么?”

陈一鸣:“我想去找我的老部下——冷锋。”

毛人凤:“冷锋?……我知道了,他是原国军八十八师特务连一排少尉排长,曾经在德国狙击手学校学习一年,参加过淞沪会战,是一个难得的狙击手!他曾经因为淞沪会战后说过一些很不利于党国的言论被我们抓过,后来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被我们释放,之后不久他就溜掉了……怎么,他在上海吗?那可是日伪占领区呀,你能肯定他在上海而且还活着吗?”

陈一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肯定。”

毛人凤:“为什么?”

陈一鸣脸上突然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因为——他是我的兵。”

毛人凤踱了几步,想了想:“那好,我让我们上海站的同志先核实一下,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你就去吧。”“谢谢毛先生。”陈一鸣说完转身走了。

毛人凤的脸上现出了阴冷,他望着陈一鸣的背影沉思着。

就在这时,田伯涛悄悄地凑了过来:“毛先生,您真的同意他去上海吗?万一他——”

毛人凤矜持了一下,笑了笑:“当然,我让他去……他不会投奔日本人的。”“我知道,毛先生,我担心的是……他投奔新四军!”田伯涛说完,满腹担心地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突然笑了,用力地摇摇头:“伯涛兄,你不了解他。记得我跟你说过,要想洞察一个人,就要洞察他的心理。陈一鸣是个传统军人,对党国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他曾经放跑过共产党不假,可是这跟他的信仰没关系,倒是跟他的义气有关系,是他的义气在作怪。如果他真的要叛变党国,当初不是早就跟共党分子跑了吗?为什么还要束手就擒呢?你要知道,就凭他的身手,区区几个宪兵是抓不住他的。”

田伯涛仔细地想了想,终于信服地点点头:“毛先生,在下明白了。”

毛人凤:“好,通知我们上海的同志,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冷锋的下落。”

田伯涛:“是!”4

几天以后,在上海一家早点店里,经常来这里吃早点的冷锋刚刚在餐桌前坐下,就见一位穿长衫的男人从从容容地坐了下来,并且拿出一张报纸悠悠闲闲地看了起来……冷锋有些警觉,不禁用眼睛的余光向对方看去。可是对方的脸被报纸挡着,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带着十分的小心,冷锋匆匆地用完早点,他正要向外走,那位被报纸挡着的人却突然说话了——

陈一鸣笑着过来搭讪:“怎么样,早点用完了?”

冷锋愣了一下,赶紧回过了头,却见坐在对面桌边的那个人仍然在看着报纸。冷锋怀疑那个人是否在跟自己说话,于是便等了一会儿;可是那个人就好像刚才的声音根本就不是他发出的那样,仍然在看着手上的报纸。冷锋犹豫了一下,不再理睬他,转头又向外走去,谁知他刚走了两步,那个人又说话了——“冷锋兄,就这样走了吗,也不打个招呼?”

冷锋被那个神秘男人的声音惊呆了,烛光下,他犹豫了一下,不禁大声问了一句:“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谁知对方放下报纸,哈哈地大笑起来:“冷锋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冷锋呆呆地看着陈一鸣,眼泪突然流了出来:“陈参谋,是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冷锋说着,猛地冲过去抱住了陈一鸣!

陈一鸣也慢慢地抱住了冷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我们找个地方去谈!”

陈一鸣说着,拉起冷锋向门外走去……5

两个人来到陈一鸣临时居住的旅馆里。陈一鸣没想到他刚把自己的来意说完,冷锋就立刻表示了反对——

冷锋:“什么……为军统卖命?你怎么能想得出哇?”“不是为军统,而是为国家。”陈一鸣立刻纠正他。“国家?党国?”冷锋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哼,还不都是一回事!”“不,不是一回事……”陈一鸣再一次纠正他,“军统是国家的,而国家却不是军统的。”

冷锋:“哼,谁信他们的鬼话,还不是一些弯弯绕——绕来绕去,还是一回事!陈参谋,你到现在怎么还相信这一套?!这都是他妈的鬼话、屁话!我们在前线卖命的时候,那些高官贵人在干什么?我们兄弟的血浸透了整个大上海!——你忘了吗?回答我,你忘了吗?!”

陈一鸣低声说道:“我没忘。”

冷锋望着陈一鸣,更加义愤:“就在下面这条街上,八十八师打得几乎绝了种,你没忘记吧?可是谁来救我们?谁来救我们了?——那么多的弟兄,就这么白白地牺牲了!”

想起牺牲的弟兄,陈一鸣的脸上也显出了悲痛:“他们是为抗日而死的,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冷锋表情凝重地说道:“我的兵,全都打光了,打光了……他们就死在我的面前,死在我的怀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可是那时候谁来救我们?有谁想到我们在抗日吗?!”

陈一鸣打断他:“可是冷锋,为抗战牺牲的不只是我们八十八师,全国的老百姓……现在都在牺牲!”“我看不了那么远!”冷锋此时仍然沉浸在悲愤中,余怒未消,“我就看到在我们最需要援助的时候,委员长却下令不打了!一天一个师地牺牲,可淞沪会战到底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重庆的歌舞升平,换来的是高官的奢侈无度?!可我们的兄弟得到了什么?——甚至连说几句牢骚话都要被抓、被关,这样的政府,你还相信它吗?哼,还不如我在这儿一个人当个杀手,瞧见我看不顺眼的鬼子、汉奸,我就杀死他,反倒落了个痛快!”

陈一鸣:“是,是痛快,可你这是散兵游勇,是办不成大事的!”“大事——什么大事?抗日就是大事!杀鬼子就是大事!”冷锋说完,不屑地转过身去。

陈一鸣见谈话陷入了僵局,只好换了个口吻:“冷锋,我问你,你想杀中村一郎不?”

冷锋:“那个日本特务头子?——当然想杀!”

陈一鸣:“那你为什么不杀?”

冷锋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我寻了好几次机会,想干掉他,可是他的防备太严密了,我几次都没有得手……”

陈一鸣立刻追问了一句:“如果我说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杀掉中村一郎……你干不干?”

冷锋一下子愣住了,吃惊地看着陈一鸣:“你真的要干掉他?”“不是我要干掉他,是军统要干掉他!”陈一鸣立刻纠正了一句。

冷锋又犹豫了。

陈一鸣看着他,叹了口气:“冷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其实对党国的某些做法我也是不满,否则我也就不会被他们关到集中营去,只是我没你那么幸运,只关了几个月就被放了……可是我想了想,我们只不过是个人,而军统却是一个团体、一个组织,无论从财力到物力,我们都无法和他们相比!眼下,他们要抗日,要杀日本人,这不也正是我们的愿望吗?所以,我们不妨就利用这一点,趁机多杀几个鬼子,有什么不好呢?”

冷锋被陈一鸣给说动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那……以后呢?”

陈一鸣:“什么以后?”

冷锋:“等刺杀完中村呢?”

陈一鸣看着冷锋想了想:“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到时候,你一定要离开我,我不拦着!”

冷锋听罢,又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站起身来,坚决地看着陈一鸣:“陈参谋,你是好汉,我听你的,我跟你干!”“兄弟,谢谢你!”陈一鸣激动地搂住了他!

几天以后,在上海市郊的一片树丛里站着两位身穿黑色风衣的人——他们是陈一鸣和他的战友冷锋。

望着上面已经长满了杂草的土包,陈一鸣和冷锋脸色惨白——

陈一鸣:“八十八师的弟兄们,我们来看你们来了……你们是我们的好兄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可是,你们死后却连一个薄薄的棺材都没得到,就这样被一起埋了,我们对不起你们!现在,上海被占领了,南京被占领了,咱们的家园大部分都被占领了,这是我们中国汉子的耻辱哇!今天我们来看你们,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还活着的人是不会被小日本给吓倒的,这笔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

陈一鸣说着,抓过冷锋背上的钢刀,一刀将身边的小树给劈断了!

天上响起一阵雷,要下雨了……伴着滚滚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他们离开了上海。

几天以后,在一面雪亮的大镜子面前,站着两位英武的军官:一位领角上佩着少校军衔,一位佩着少尉军衔——他们就是刚刚换上军装的陈一鸣和冷锋。“兄弟,从今天开始,我们又要并肩战斗了。”陈一鸣说着,激动地抱住冷锋的肩膀。

冷锋此时也激动地看着陈一鸣:“不杀尽鬼子,我们绝不脱下这身军装!”

两个人说完,再一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6

第二天,在重庆集中营的某个角落里,一群穿着囚服的人和几个狱警正围在一起兴奋地玩着色子——

典狱长招呼着:“押了,押了,赶紧押……说,这次买大买小?”

负责摇色子的是一个叫小K的囚犯。此时,他头上冒着汗,很熟练地摇着手里的色子,脸上充满了兴奋——

小K:“揭喽,揭喽,就要揭喽……再晚可就来不及喽!快说,买大还是买小?”

挤在小K对面的狱警此时满脸是汗,他紧盯着小K正在摇动的手,紧张得嘴都有些颤抖了:“买……买大,不……买小,买小!”

其他几个围着的狱警听了,也要咬牙,跟着喊了出来——

一个狱警:“买小,我买小!”

另一个狱警:“我也买小!”

第三个狱警:“我跟着——也买小!”

等狱警们喊声过后,典狱长才摸了一把胡子笑了笑:“那好,我卖个胆子——我买大!”

小K听罢,嘴角边露出一丝隐隐的笑。只见他的右小指上的戒指轻轻一动,随即便开了色子。狱警们见了,立刻俯下身去观看结果——

众狱警:“哎呀,怎么又是大呀?!”

小K此时神秘地向站在一边的典狱长挤挤眼睛,典狱长得意地笑了。“好了好了,我赢了,这些钱都是我的了!”典狱长说着,将压在桌子边上的一堆钱都搂到了自己的跟前,“来,再来,再来……”“典狱长,我没钱了……”一个狱警告饶了。

另一个狱警:“典狱长,我也没钱了,我这个月偷偷留下的一点儿薪水,都被我老婆给搜去了……”“哈……”另一个狱警说罢,围着的人都不禁大笑起来。

典狱长很快止住了笑,转身问其他几个狱警:“怎么,你们呢,还玩不玩了?”

其他几个狱警不是挠脑袋,就是皱眉头,一个劲地向后退着……

典狱长不屑地等了他们一眼:“好,不玩拉倒,老子也不愿意陪了——散!”

典狱长说完走了,几个狱警也唉声叹气地散了,只有小K此时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

两小时以后,小K被叫到了典狱长的办公室。

典狱长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半只烧鸡,望着小K笑了笑:“你做得不错!喏,那半只鸡是赏给你的,赶紧去吃吧……”“哎,谢谢典狱长!”小K说完,赶紧向着桌子上的烧鸡扑了过去!

就在小K对着桌子上的烧鸡狼吞虎咽的时候,一个狱警敲门走了进来——

狱警说:“报告典狱长,有一位国军少校要见您!”“要见我?”典狱长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说没说他是哪儿的?”

狱警答:“说了,他说是军统的……”“啊?”典狱长听了,像是踩着了地雷似的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到的?他们在哪儿呢?”

狱警:“有一会儿了,正在会议室里。属下看您刚才忙,他们也没有催着见你,所以……”“所以个屁!我这就去见他们……”典狱长说着,指着小K吩咐狱警,“你马上把他带到另一个屋子去,等他吃完了,马上把他带回到牢房里!”

狱警:“是!”

典狱长说完,急匆匆地走了。7

会议室里,一身戎装的陈一鸣和冷锋正在耐心地等候着。

过了一会儿,典狱长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二位兄弟,实在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刚才到关押区去巡视,所以来迟了,请二位多谅解。”

陈一鸣听罢立刻笑了:“哦,知道,刚才我们在这里已经看到了。”

陈一鸣说着,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望远镜。

典狱长听罢,头上立刻渗出汗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趁着放风的机会,只是为了活跃一下这里的气氛……”

典狱长说完,厉声地吩咐身后的狱警:“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二位长官换一杯新茶!”“是。”

狱警应声要去,陈一鸣叫住了他:“慢!……典狱长,不要麻烦了,我们时间很紧。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些事情要麻烦典狱长。”

陈一鸣说着,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了典狱长。

典狱长看了几眼,慌忙点头:“好,我这就派人去办!”

十几分钟以后,小K被看守押到了会议室。“报告,囚犯6535号被奉命带到!”

陈一鸣听罢,随口喊了一声:“进来!”

看守闻声,把小K押了进来。陈一鸣看了一眼小K,向看守挥了挥手,看守下去了。小K站在门口,紧张地看着陈一鸣和冷锋。

陈一鸣审视了一会儿小K,轻声问:“你是小K?”

小K立刻一个立正:“是,我……我是!”

陈一鸣朝着小K笑了笑:“不用紧张,我只是要和你说几句话……小K,你的老千出得不错嘛。”

小K:“老千?我……长官,你怎么知道的?”

陈一鸣没有回答小K的问话,却倒了一杯水放到小K面前:“小K,你关多久了?”

小K:“两年。”

陈一鸣:“那,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小K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睡错了女人……”“睡错了女人?”陈一鸣和冷锋对了一下目光,笑了笑,“你睡错谁了?”

小K:“一位长官的女儿……”“什么?”冷锋一下子愣住了,“你说谁?!”

小K:“一位长官的女儿……咋的了?”

陈一鸣又不禁和冷锋对了一下眼光:“你可真敢睡!”

小K却没有惊讶,只是苦笑了一下:“我是专业吃软饭的,我本来就想找棵大树好乘凉,可谁知——”

陈一鸣:“你到底为什么被孔二小姐关了起来?”

小K:“因为……因为我之后又睡了别的女人——”“哈……”陈一鸣和冷锋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K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赶紧解释:“真的!我如果不是又睡了别的女人,她也舍不得把我关起来……”

陈一鸣听罢,更大声地笑起来:“哈……小K,你很讨女人喜欢嘛!”

小K此时却显得忸怩起来:“长官,您就别取笑我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买后悔药呢……不审我,也不判我,就这么关着我,像狗一样地活着!这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陈一鸣此时收起了笑容:“小K,如果给你一个出去的机会,你要不要?”

小K:“要哇,当然要了!长官,你说,是什么机会?”

陈一鸣停顿了一下,严肃地说:“小K,现在我们国家正在全面抗日,我们很需要一些特殊人才,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们打日本人,我们可以给你特赦释放。”“打日本人?!……”小K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陈一鸣:“对,打日本人——你愿意吗?”

小K:“长官,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陈一鸣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起来:“我跑到这里来跟你谈话,可没时间瞎耽误工夫。你跟我说句痛快话,到底愿意不愿意?”

小K:“长……长官,我……我不会打仗啊?!”

冷锋看着小K插了一句:“我们会训练你的。”

小K转了转眼睛,还是很不理解:“这……这外面难道就没有热血青年了吗?您还要到监狱拉壮丁?”“可是你会的,外面的热血青年不会。”陈一鸣说罢,用眼睛紧盯着小K。

小K的身子不觉颤抖了一下:“可……可是我除了耍老千、玩女人,什么都不会呀?!”

陈一鸣立刻接过了一句:“我们要的就是你耍老千、玩女人的本事……一句话,你到底干还是不干?”

小K咬着嘴唇,不敢回答。

陈一鸣与冷锋对视了一眼,冷锋将一份文件亮给了小K。

冷锋指着文件说:“这是一份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特赦令。你只要答应参加我们的行动,我们就答应把你的名字填上去,再签上日期就可以生效了。”

小K听罢,仔细看了看冷锋手里的特赦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我们骗你干什么?”陈一鸣听罢,赶紧又补了几句,“你出去以后,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过去的事情将一笔勾销。”

小K急速地转着眼珠,还是感到不相信:“那如果……如果我不去呢?”

冷锋听罢,又翻了一页:“这张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别军事法庭的判决令……”“是判处死刑的判决令,而且是……立即执行。”陈一鸣立刻追了一句。

小K吓得脸都白了:“长官,我……我……我参加。”

陈一鸣望着冷锋,立刻笑了。8

夜晚,死囚牢房里,一个绰号叫作燕子六的在押犯正戴着手铐脚镣靠墙坐着。牢房外,探照灯不断地在关押区的上方划过,倍增了几多阴冷和寒气。

过了一会儿,燕子六突然睁开了眼睛,机警地扫了一下四周,便开始默默地运气。过了一会儿,只听到一个轻微的声响,他戴着的手铐断了。燕子六松开双手,活动了一下,又开始摸向脚镣。

此刻,在岗楼里,在黑暗中持枪瞄准的冷锋正将眼睛紧紧地贴在瞄准镜上。死囚牢房里,燕子六在黑暗中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冷锋轻轻拉了一下枪栓,将子弹推上了枪膛。

死囚牢房里,打开脚镣的燕子六此时正赤裸着上身,抓住已经被他掰弯了的铁窗栏奋力地向窗外爬着……正用瞄准镜瞄准的冷锋,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

陈一鸣见状拿起望远镜:“燕子门在江湖的地位,真不是吹出来的。”

冷锋直起身来,不觉嘘了口气:“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陈一鸣没有再说话,端起望远镜继续观察着……此时,正在爬行的燕子六,已经从铁窗扭曲的洞口处爬了出来。随后,他轻松几步,便蹿上了楼顶,迅速地向前方跑去——速度之惊人,令人眼花缭乱……此时,冷锋依靠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紧紧地跟踪着。“阻止他!”陈一鸣轻轻下了命令。

冷锋随即扣动了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正在奔跑的燕子六脚下立刻迸起了火花。“啊?”燕子六怪叫一声,立刻跳了起来。

又一声枪声响起,燕子六的脚边又迸起了火花!“啊——”燕子六吓得又是一跳!

紧接着,接连的枪声在他的身边响起……燕子六一边惊叫着,一边跳跃着躲避子弹。

就在这时,警报声响了起来,探照灯的光束也随着枪声跟踪了过去,照得燕子六的周围如同白昼。

而后,随着快速的脚步声,狱警们持枪包围了燕子六——“唉……”燕子六重重地叹口气,只好自认失败地直起腰来……狱警们随即蜂拥而上,按住了燕子六。

陈一鸣对冷锋说:“我们下去。”

岗楼内,陈一鸣放下望远镜,带领冷锋向外走去。

监狱操场内,被俘的燕子六恶狠狠地望着正在注视着他的监狱典狱长、陈一鸣和站在陈一鸣身旁的冷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典狱长说着,转向陈一鸣。

陈一鸣迟疑了一下:“照你的规矩办。”

典狱长谦卑地看着陈一鸣:“上峰给我下了命令,让我听您的。”

陈一鸣没有转头看典狱长,仍然盯着眼前桀骜不驯的燕子六:“我刚才已经说了,照你的规矩办。”

典狱长迟疑了一下,挥挥手:“好,那就按老规矩办……带走!”

典狱长一声令下,押解燕子六的狱警们推推搡搡地押着燕子六向行刑房走去

燕子六被狱警们拖着,仍然不住嘴地大声咒骂:“小兔崽子们,爷爷不怕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吧!爷爷要是眨一眨眼睛,就不是爹娘生、父母养的……”“住口!死到临头了,你还敢大声喊叫!”一名狱警说罢,用绳子勒住了燕子六的喉咙,令燕子六再也喊不出来了。

看着被拖走的燕子六,冷锋的脸上不禁露出佩服的神情:“好一个飞贼!他不怕死,会跟我们干的!”

陈一鸣叹口气,说了一句:“走,我们看看去!”

行刑房内,燕子六被吊在铁锁上,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过了一会儿,陈一鸣带着冷锋走了进来。“你们都出去吧。”陈一鸣回头对狱警们说了一句。

狱警们闻声,赶紧退了出去。

陈一鸣问:“燕子六,我想和你谈一谈。”

燕子六勉强地睁开沾满血污的眼睛,鄙视地看着陈一鸣:“你?……你是干什么的?”

陈一鸣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我姓陈。”“军统?”燕子六的脸上立刻露出嘲弄的神情,“哼哼,原来是地老鼠!你来干什么?”

陈一鸣并不介意地笑了笑:“我是慕名而来看望飞贼燕子六的……如果不是我的人出手,恐怕还真让你跑掉了。说实话,你的功夫不错,可惜走的不是正道。”“正道?什么正道?少废话!说,你到底想干什么?”燕子六说完,鄙夷地看着陈一鸣。

陈一鸣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我今天来是和你谈一件正事,也是关系到你命运的大事儿……”“我的命运?”燕子六不耐烦地打断了陈一鸣的话,“少在这儿给我说那些没用的,有什么屁话,你直说!”

陈一鸣没有理睬燕子六的无理,继续平静地说道:“我看你一身好功夫,想保你出来,为抗战效力。”

燕子六问:“保我出来……干什么?要我给你们军统干特务?”

陈一鸣没有正面回答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娘死在日本人手里……所以我来找你,为的就是杀鬼子。”“哼!”燕子六不屑地瞪了陈一鸣一眼,“杀鬼子老子自己会杀,犯不着给你们这些狗特务卖命……快滚吧!”

陈一鸣没有理睬他,继续说:“我给你两个选择。”

燕子六:“哦?……给老子说来听听,看你们到底有什么牛黄狗宝?”

陈一鸣又照着以前的方法拿出一张特赦令:“这一张是你的特赦令……日期上是空白,签上就可以生效。”“呸,老子才不相信你们有这份儿孝心!”燕子六说罢一口唾沫吐在陈一鸣的脸上。

冷锋气恼:“你……”

冷锋见状欲伸手,陈一鸣拦住了他:“燕子六,我这里还有一张立即执行死刑的判决令,只要我签了字,即刻就能生效……”

谁知燕子六并不屈服,竟狂妄地笑了起来:“哈……狗日的,吓唬孙子哪?枪毙我吧,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放心吧,老子是不会给你们军统卖命的!”

陈一鸣脸上的表情渐渐地严肃起来,他猛地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贴着燕子六的脸皮在慢慢地滑动:“燕子六,这把匕首属于尖刀中的极品,是德国最好的刀剑工程师设计的,用最好的材质、手工打造,它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是我的部下在德国狙击手学校学习的时候,他的老师送给他的纪念品。”

陈一鸣说着,将匕首顺着燕子六的脸、脖子、前胸……向下滑去,直至停在燕子六的裤腰上。

陈一鸣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有一种痛楚叫作生不如死……”

陈一鸣说着一挑匕首,燕子六的腰带瞬间断裂了,燕子六的裤子一下子落了下来……燕子六立刻惊呆了!

燕子六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陈一鸣笑了笑:“不干什么……辛亥革命以前还是封建王朝,那时候宫里都有宦官,也就是太监——”

陈一鸣话没说完,燕子六头上的汗珠就渗了出来:“你……你别胡来!”

陈一鸣不理睬他,继续说:“历史上有很多人因为受了宫刑而做出了伟大成就,比如司马迁……”

燕子六头上的汗珠顿时像雨一样流了下来:“你……你可别胡来呀!我……我犯的是国法,你不能滥用私刑,胡作非为!”“哼!”陈一鸣冷笑了一下,“你别忘了,军统一向都是滥用私刑,胡作非为的。”

陈一鸣说罢,手中的匕首往下动了动——“不,不——你还不如杀了我!杀了我!”燕子六杀猪般地大喊起来。

陈一鸣没有说话,却猛地挑开了燕子六的裤衩!“啊——别割,别割!狗日的,我干!我干!快把这该死的刀子拿开,给我拿开——”燕子六用尽全身力气大叫起来。

陈一鸣忍不住笑了:“你要是早就痛快点儿答应,就不用受这份儿罪了。”“哼!”燕子六气愤地瞪了陈一鸣一眼。9

集中营里,早晨的阳光洒满了集中营。操场上,一名叫作“书生”的囚犯正跟着囚犯们一起在操场上放风。

岗楼上,冷锋放下望远镜望着陈一鸣:“你要找的就是那个戴眼镜的人?”

陈一鸣说:“就是这个书生。”

冷锋:“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不像是个练家子。”

陈一鸣很有兴趣地望着正在操场上散步的书生:“他是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的,后来在日本帝国大学建筑系读的硕士,被关进来以前在国民政府建设部担任工程师。”

冷锋望着书生,不禁冷笑了一下:“还真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书生!哎,你挑他来做什么?”

陈一鸣嘘了口气:“他懂爆破,又懂日语,我们上哪儿去找这两样都具备的人才呢?走吧,我们去见见这个书生。”

几分钟以后,在集中营的审讯室里,书生被战战兢兢地带了进来。

陈一鸣和冷锋此时坐在预审桌前,凝神地看着他。

书生:“长官好,8621号奉命来到。”“坐吧。”陈一鸣挥手示意了一下,书生小心地坐了下来。“郑月枫。”陈一鸣突然说了一句。

书生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陈一鸣严肃地看着他:“你不叫郑月枫吗?”

书生似有些恍然大悟地站了起来:“长官,8621号罪该万死!8621号囚禁已有三年,只有一个名字,就是8621……请长官恕罪。”

冷锋有些蔑视地看着他:“行了行了,坐下吧……没出息的德行!”

陈一鸣看着书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书生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陈一鸣说:“书生,你不要害怕,我们找你来就是跟你聊聊。”“是。”书生答应了一声,擦了擦头上的汗。

陈一鸣接着说:“书生,我看了你的资料。你本来是政府的公务员,优秀的建筑工程师,为什么被抓进来的?”“报告。因为共党嫌疑,被军统局长官秘密关押至今。”书生说着,又站起身来。

冷锋向书生挥了挥手:“你坐,坐……你有共党嫌疑?”

书生应道:“是。我的大学同窗误入歧途,加入共党,为共党做地下工作。我因为愚昧,不知道他的叛逆身份,便与他小聚。本以为是寻常同窗聚会,不料却被军统长官早已查明,他们冲入饭店实施逮捕,共党分子意图逃逸,被乱枪击毙;我被军统长官抓住带到了这里,至今已经有三年了……”

书生说完,竟委屈地哭了起来。

陈一鸣没有说话,冷静地观察着他。

冷锋却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别哭了,就你这样的软蛋,我看着就不像共党……瞧你这熊样子,就不带能打仗的架儿?”“啊?打仗?”书生听罢,吃惊地站了起来。

陈一鸣向他挥了挥手:“你坐下……我问你,你精通日语?”

书生回答:“哦,本人曾经留学东瀛,对日文略知一二。”

陈一鸣:“你精通爆破技术?”

书生有些谦虚:“谈不上精通,只是由于专业,有所接触。”“说你精通你就精通,瞎啰唆什么?!”冷锋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书生急忙站了起来:“是是,8621号冒失,冒失……”

陈一鸣慢慢地站起来,走了过去,拍拍书生的肩膀:“我知道你受了冤枉,我们没有恶意,你只须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陈一鸣说着踱了几步,又停了下来:“8621号,我仔细查阅了你的资料,也跟负责你专案的官员做了接触,他们也一致认为你是个倒霉蛋——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会见了错误的对象。”

书生没有回答,在思索着。

陈一鸣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你在这里也待了三年,应该知道这儿的规矩。”“是是。”书生又赶紧站了起来。

陈一鸣又拍拍他的肩,让他坐下:“我在你对面也关了四年……”

书生听罢,惊讶地抬起头来。

陈一鸣望着他笑了:“别装作不认识,每天放风……我们都能见到。”

书生的脸上现出尴尬的笑容:“长官气宇轩昂,8621……不敢想。”“呵呵……”陈一鸣又笑了,“8621,你不用客气了,我们都是难友。既然都在这儿待过,规矩我们都不陌生。息烽集中营——只许进,不许出。这里被冤枉的人不在少数,可出去的人却寥寥无几,如果没有老天怜悯,怕都要烂死在集中营了。”

书生听着,不禁眼里流出泪来。

陈一鸣走过去,又拍拍他的肩膀:“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出去。”

书生愣了一下,立刻站起身来:“长官?!”

陈一鸣转过头来,直视着书生的眼睛:“参加我的队伍,去打日本人!”

书生呆呆地看着陈一鸣,看样子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你不敢?”陈一鸣追问了一句。

书生摇摇头:“不,8621只是不明白,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参加军队吗?”“不是军队,是军统。”陈一鸣更正了他一句。

书生更愣了。

陈一鸣拉过一把椅子,索性坐到书生的跟前:“这么跟你说吧。我是一个职业军人,反感军统的胡作非为,但是除了参加军统的特务工作,我没有抗日的机会。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我是党国培养多年的军人。”

书生注意地听着,琢磨着。

陈一鸣继续说:“我想抗日,可是没有选择;你想出去,也没有选择——你说说吧,你干,还是不干?”

书生突然哆嗦一下:“长官,我……”

陈一鸣打断了书生的话:“我知道你是个胆小的工程师,这辈子就没想过会参加特务工作,所以,我不勉强你……但是,为了能拉起这支队伍,我必须逼着你跟我干!”

书生:“长官,我……我……”

陈一鸣:“8621号,你应该明白,在这个集中营里无论死了谁,都不可能有人过问。你我都去埋过被枪决的人,他们都没有等到法庭审判,就被作为共党嫌疑人给枪杀了。如果你不抓住这次机会,谁也不能保证哪一天——”

陈一鸣话没说完,书生突然拦住了他的话:“长官,你建立这支队伍只为了打鬼子吗?”

陈一鸣:“是的,起码目前,我认为是的!”“那……我跟你们干!”书生终于下了决心。10

黄昏,一辆吉普车开到了地处重庆郊外的日军战俘营。

战俘营内,几十名穿着没有标志的日本军装的日军战俘被圈在铁丝网里面,其中有几个是残疾人。在战俘营的另一侧,关押着近百名的日本侨民,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其中很多人是妇女和儿童。

此时,穿着破旧飞行服的被俘日本军官藤原刚正坐在草地上懒悠悠地吹着口琴……口琴吹得不连贯,却带着明显的伤感情调。

陈一鸣和冷锋健步从吉普车上走了下来……站在战俘营门口的国民党宪兵见状,赶紧迎上来敬礼并示意检查证件,陈一鸣把证件交给了宪兵。

冷锋打量里面,悄声问陈一鸣:“这儿关了多少日本鬼子?”

陈一鸣:“官方资料记载,这里关了47名日军战俘、96名日本侨民。”“报告长官,请!”宪兵把证件还给了他们,并礼貌地请他们进去了。

冷锋一边往里走,一边恨恨地望着日本战俘:“他妈的,都应该给老子当活靶子用!”

陈一鸣苦笑了一下:“痛快痛快嘴可以,真要做可不行……根据《日内瓦公约》,放下武器的战俘生命和安全应该得到对方的保护。”“哼,南京陷落的时候,日本鬼子杀了我们多少无辜百姓,他们怎么不跟我们讲《日内瓦公约》?!”冷锋仍然仇恨地望着眼前的日军战俘,冷冷地回了一句。

陈一鸣低声说:“因为他们是畜生,我们不是。”

两个人说着走进了战俘营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又在战俘营管理人员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他们去的方向是正在吹口琴的藤原刚。“你就是藤原刚?”陈一鸣说着,站在了藤原刚面前。

藤原刚立刻站了起来,他不敢抬头,汉语说得却很流利:“报告长官,战俘藤原刚,日本陆军航空队第十五战斗机联队中尉飞行员,战俘营编号187。”“跟我来吧,我有话对你说。”陈一鸣说完,在前头先走。

藤原刚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

此时,四周的日军战俘不知面临藤原刚的是什么命运,同时也担心悲剧的命运不知何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所以都心情复杂地看着陈一鸣和藤原刚。

冷锋见了不禁骂了一句:“他妈的,都看什么?被抓起来了还不老实呀!再不老实,老子拿机枪把你们一个个都突突了!”

冷锋一骂,那些转过头来的日本战俘都吓得立刻转过了脸去,冷锋这才觉得自己被怒火挤压的心稍稍松快了一点儿。

此刻,在铁丝网的另一边,站着一位身材消瘦的日本老人,正浑身哆嗦着担心地望着陈一鸣和藤原刚。

陈一鸣不禁问了藤原刚一句:“那个女人是谁?”“我母亲。”藤原刚轻声回答。“哦……”陈一鸣应了一声,带着藤原刚进了战俘营办公室。

第三章

1

藤原刚按照陈一鸣的命令坐了下来,心里面却很不安稳。“你是怎么被俘的?”陈一鸣望着藤原刚,沉声问了一句。

藤原刚以一个日本军人的姿态,赶紧站了起来:“回答长官,武汉会战时,我的战斗机被贵军击中,我跳伞逃生,所以被贵军俘获。”“哦……那你的母亲怎么会在这儿?”陈一鸣又问了一句。

藤原刚听罢,眼圈开始变红了。

陈一鸣有些不耐烦:“说。”

藤原刚立刻回答:“回答长官,我的战斗机坠毁以后,航空队上报我牺牲了。消息传回日本,我的母亲说什么也不相信我死了,就千里迢迢地来到贵国,又走到贵军的阵地前投降,为的是可以得到我的下落。贵军仁慈,将她送到这里,我母亲见到我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回到日本了,于是就陪我在战俘营,等待战争的结束。”

藤原刚的话,令陈一鸣不禁深受感动。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你跟你的母亲感情很好?”“我和我母亲的感情大大地好!”藤原刚说着,眼里流露出温暖和自豪。

陈一鸣听了,很感兴趣地问:“怎么个大大的好法儿?”

听了陈一鸣的话,藤原刚的脸色立刻变得柔和了:“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母亲一手养大的。她辛辛苦苦供我上了小学,上了中学,又上了大学,我就是她的全部!我从军以后,我的飞机不幸被贵军击落了,可我的母亲在国内听到消息,她却坚信我还活着。她是位伟大的母亲,她以六十岁的高龄远涉重洋,辗转来到贵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步行一百多公里,穿越双方的封锁线,终于找到贵军投了降,她为的就是要确切知道我是否还活着!现在,为了陪伴他的儿子,她又宁可失去自由,自愿留在战俘营里陪伴我……她就是我的生命,她的恩情我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

藤原刚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了无限的崇敬。陈一鸣也被藤原刚的神情感染了。

陈一鸣问道:“这就是说,你的母亲是你的全部……对吗?”

藤原刚的脸色立刻暗了下来:“曾经不是……”

陈一鸣问:“为什么?……那你曾经的全部是什么?”

藤原刚犹豫了一下,不敢说。

陈一鸣的态度变得很和蔼:“你说吧,我们不会治你罪。”

藤原刚很严肃地说:“我曾经的全部……是大日本皇军,是大东亚圣战。”

陈一鸣的脸色突然变得冷下来,他冷笑了一声:“……那现在呢?”

藤原刚说:“我现在的全部——是我的母亲。她为我付出了一切,我对不起她!”

陈一鸣叹了一口气:“你对目前的这场战争怎么看?”

藤原刚想了想,回答:“我曾经以为,这是一场大东亚共荣的圣战。我本来曾经到贵国留学,学习中医,却因为头脑发热回国报考了航空学校。我参加了战争,做了对不起贵国和贵军的错事。我在战俘营当中反思日本在战争中的罪过,现在,我反对这场战争,我祈祷这场战争尽早结束。”

陈一鸣听罢,点了点头:“南京大屠杀你知道吗?”

藤原刚的脸色变得更加暗淡:“我听说过,也在内参文件上看到过。我是飞行员,没有直接参加南京地面的战斗。日本军队屠杀手无寸铁的民众,这一点很残酷、很可耻,我向中国请罪。”

听了藤原刚的话,陈一鸣松了口气,他给藤原刚倒了杯水:“喝口水吧……我今天找你来,并不想讨论战争,那是政治家的事。我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打仗,打败日本侵略军,保卫国家!换句话说,我的职责是杀人——杀祸害中国老百姓的日本鬼子!”

藤原刚回答道:“是,我的明白!”

陈一鸣问道:“藤原刚先生,你知道军统吗?”

藤原刚愣了一下,立刻回答:“知道——贵国的情报机关。”

陈一鸣又问:“我现在如果要求你为军统工作,你怎么想?”“为军统工作?”藤原刚愣住了,“您是……军统?”

陈一鸣也不是很确定地回答说:“以前不是,现在是。废话不说了,你就告诉我,你干还是不干?”

藤原刚一下子变得犹豫了:“长官,对不起……我是战俘,按照《日内瓦公约》,我有权利在这里等到战争的结束。我不想参加贵国的情报工作,希望您谅解。”

陈一鸣的脸色立刻变冷了:“不错,我猜到你会这样回答我。”

藤原刚低下头去,不敢正视陈一鸣。

陈一鸣想了想,突然问:“你刚才跟我说……你的全部是什么?”“我的母亲……”藤原刚毫不犹豫地回答。回答过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陈一鸣,“陈长官,您……”

陈一鸣没有说什么,扭头走了……藤原刚急忙追了出去。

藤原刚追过去:“长官!长官——”

藤原刚刚刚冲出门去,守在门口的冷锋便一把把藤原刚掀翻在地上,随手掏出手枪抵住他的脑袋——

冷锋喝道:“藤原刚,你给我老实点儿!”

藤原刚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长官长官,我求求您,她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母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此时,在不远处的铁丝网对面,藤原刚的母亲看见这边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急着喊了起来:“你们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你们要打就打我吧!求求你们了!”

老太太一喊,其他几个围观的日本战俘和日本侨民都跟着喊了起来——

众人一起喊:“你们不要打人!请你们不要打人……”

岗楼上守卫的宪兵听见了,立刻高喊起来:“你们不要呼喊,马上滚回屋里去——”

老太太此时抓着铁丝网,更大声地喊起来:“孩子,你不要惹他们,你不要惹他们哪!”

陈一鸣见了立刻一挥手,两个女宪兵冲过去,把老太太压倒在地上……陈一鸣立刻冲进了隔在中间的门栏,举枪对准了藤原刚的母亲——

陈一鸣头也不回地说:“藤原刚,给你五秒钟的考虑时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杀了你的母亲!”

藤原刚说:“长官,长官,你不能!按照《日内瓦公约》——”

陈一鸣的眼睛立刻涨得血红:“你少跟我提《日内瓦公约》!你们日本的军队杀死了我南京城三十多万手无寸铁的百姓,那时候你们怎么不跟我们谈《日内瓦公约》?!”

陈一鸣的话把藤原刚的嘴给堵住了,他只好满怀悲痛地看着母亲:“妈!妈妈……妈!”

陈一鸣不再理睬藤原刚,用枪对准老太太的后脑数起数来:“五,四,三,二……”

藤原刚连声说:“等等,等等!我答应你们,我答应你们——”

陈一鸣听罢松了口气,收起枪,直起腰来……

在回去的路上,冷锋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陈一鸣:“如果藤原刚不答应跟我们干,你会杀了他母亲吗?”

陈一鸣笑道:“我们不是日本人,当然不会。”

冷锋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还用了这么个手段?”

陈一鸣叹了一声:“我也是没办法。因为我知道,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都能为了自己的母亲而舍得一切——我利用了藤原刚的弱点。”

冷锋不由得笑了:“呵呵,这个办法,只有你才想得出来……”“哈……”陈一鸣也畅快地笑了。2

重庆夜明珠歌舞厅外,此时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在穿梭的人流中,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来,悄然地停在了歌舞厅附近……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陈一鸣、冷锋和小K。

换了西装的小K,此时看见灯红酒绿的歌舞厅,两只眼睛不禁放出光来。

陈一鸣笑着问道:“小K,你想活命吗?”

小K连连点头:“想,想。”

陈一鸣:“那好。那你就给我记住,这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一定要把任务完成好,否则你的脑袋就得搬家……听到没有?”

小K马上答应:“听到了,听到了……我一定完成任务!”

陈一鸣挥挥手:“去吧。”

陈一鸣拍拍小K的肩头,小K略显紧张地跟着冷锋进了歌舞厅。

此刻,陈一鸣转头望去,无意中看到了正在哭泣的小姑娘……小姑娘叫桂花,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一边哭着一边唱着东北民谣——《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可来往的行人却根本没有人理睬她。在小姑娘的身边跪着一位老人,正一边磕着头,一边不住地祈求施舍:“行行好,行行好吧……我们是东北逃过来的难民,老爷太太、少爷小姐,都行行好吧,赏点儿吃的吧……”

陈一鸣远远地看着老人和小姑娘,眼泪不禁渗了出来……他叹口气,走到了老人和孩子跟前。

陈一鸣上前问道:“老人家……你们是东北人?”

站在老人身边卖唱的桂花立刻说了话:“先生,俺们是抚顺的……”

陈一鸣又问:“奉天东边的抚顺?”

桂花点点头:“嗯。”

陈一鸣有些不解:“那怎么逃到重庆来了呢?”

桂花说:“俺是来找俺爹的,俺爹是东北军,九一八事变的时候跟着大军入关了,俺们在东北实在熬不下去,就来找俺爹了……俺没找到。俺的同乡说,俺爹战死了……”

陈一鸣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在小姑娘身边的老妇人,此时也不禁擦起了眼泪。

桂花又看了看身边的老人:“这是俺奶奶,俺娘死了,俺就这一个亲人了……”

小姑娘说着,不禁伤心地哭起来……陈一鸣觉得自己的心在疼,禁不住双手抓住了小姑娘的双肩——

陈一鸣有些哽咽地说:“小妹妹,你别哭,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们的!”

陈一鸣说着,掏出自己的皮夹子,把皮夹子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塞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桂花忙说:“不,先生,我不能要这些!太多了,太多了……”

小姑娘身边的老妇人见了,一个劲儿地向陈一鸣磕头:“大慈大悲的先生,大慈大悲的先生,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您哪……”

陈一鸣没有再说什么,叹口气,转身走了。

桂花跪在地上大声哭起来:“先生,还没告诉您的名字呢!让我和我奶奶都记住你吧!”

陈一鸣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东北人。”

而后,他便快速地走进了歌舞厅。3

歌舞厅内,灯火辉煌,歌舞喧闹。舞台之上,艺名为“蝴蝶”的歌女高倩倩此时正扭动着腰肢,在乐队的伴奏下,边歌边舞,妖艳动人。

小K此时正在人群中注视着台上的女人,眼里泛出火辣辣的光。

冷锋站在小K的身后,望着台上的女人轻声说了一句:“小K,就看你的了。”

小K点点头,很自信地向不远处的舞台走去……此时,台上的蝴蝶边舞边唱,见小K突然跳上台来不禁吓了一跳,小K的脸上泛着光芒,他的手在空中一挥,一朵玫瑰花立时就在手里变了出来。

台下的观众见了,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蝴蝶笑了,伸出手来,婀娜多姿地接过了小K手里的花。小K随即伸出了右手,做出了邀请高倩倩跳舞的姿势。

蝴蝶明白了,微笑着问:“先生,你想跳什么?”“探戈——当然是探戈。”小K说着,摆出王子般的姿态。

台上的乐队此时也急中生智,立刻改变了舞曲,探戈那极富节奏感的曲调立刻就响了起来。舞池里的人立刻变少了,很多人自觉地退到一边,观看着从舞台上漫步走下来的这对“公主”和“王子”。

聚光灯聚拢过来,笼罩着他们。只见小K脸上的表情潇洒而高傲,颇具王子的风度,他搭住蝴蝶的纤手和细腰,带着把玫瑰咬在嘴里的蝴蝶,在舞池中高贵而自然地舞蹈起来。围观的人群屏住了呼吸,欣赏地观看着这对舞池中的红男绿女,脸上不禁泛出了羡慕之情。

陈一鸣此时已经来到了冷锋身边。

冷锋看着舞池里正搂着蝴蝶翩翩起舞的小K,脸上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这个家伙,在这方面还真有两下子!”

陈一鸣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们也算是量体裁衣……”

两个人说完,都不觉笑了笑。

此刻,两个人的舞蹈已经跳到了最高潮,随着小K和蝴蝶一个漂亮的造型,婉转的舞曲戛然而止,随后便赢来极为热烈的掌声……“行了,该轮到我们上场了……”陈一鸣说完,与冷锋一先一后地退出了舞厅。

楼顶平台上,风有些凉。随着一阵开心的笑声,小K和蝴蝶从通往楼顶平台的小门里钻了出来……随着一声关门声,跑在前面的蝴蝶突然愣住了——原来在楼顶平台上站着一个表情严肃的穿着一身风衣的人;而在他们的身后,也站着同样穿着风衣的人——“谁?……你们要干什么?”蝴蝶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无限的惊恐。

小K看了眼前的陈一鸣一眼,悻悻地退到了一边……在他们的身后,站着表情同样严肃的冷锋。

蝴蝶回头看了看,显得更加惶恐:“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干什么?”

陈一鸣没有说话,却一脸严肃地走近了几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蝴蝶。

蝴蝶的双腿开始抖起来:“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我要喊人了!救——”

蝴蝶嘴里的“命”字没有喊出来,小K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喊!别喊……他们是军统,你惹不起的!”“军统……为什么要抓我?”蝴蝶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陈一鸣走上来一步,轻声问:“你叫高倩倩?”

蝴蝶微笑着:“是,我叫高倩倩。你们……你们找我一个卖唱的……干、干什么呀?”

陈一鸣拿出一张照片,丢在了地上:“你认识他吗?”

蝴蝶拿起照片,一下子愣住了:“你们……你们……”

陈一鸣此时脸上露出了阴沉:“回答我,认识——还是不认识?”

蝴蝶的脸上立刻现出惊恐与哀伤:“长……长官,我……我跟他早就断了联系了!”

陈一鸣没有理睬蝴蝶的回答,仍然黑着脸问:“你需要我再问第三遍吗?”“不,不需要……”蝴蝶立刻面如死灰,“我……我认识他,认识他……”

陈一鸣又问:“知道他是谁吗?”

蝴蝶磕磕绊绊地说:“日……日本特务。长官,可我事前真的不知道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学生,他是留学生山田一郎,我跟他是同学,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他是日本特务哇……”

陈一鸣面无表情:“你跟他什么关系?”“我……我跟他现在……没关系了。”蝴蝶说着,脸上现出了沮丧之情。

陈一鸣又厉声追问了一句:“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蝴蝶有些犹豫地说:“我……在南京中央大学上学的时候,我……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特务哇!”

陈一鸣没有理睬对方的申辩,猛地跨上一步,态度威严:“我怀疑你是日本间谍,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蝴蝶立刻就哭出声来,磕头如捣蒜:“长官,长官,你们行行好,你们行行好吧……我真的不是日本间谍,我……我当初不知道他是特务,我真的不知道哇!”

陈一鸣厌恶地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在这里哭,哭也没用!……你站起来,我问你,知道政府是怎么对待日本间谍的吗?”

蝴蝶失神地抬起头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一鸣脸上露出一点儿得意:“我告诉你,按照国民政府战时军事管制法,中国国民充当日本间谍,应该判处死刑。”“啊?——死刑?啊……”蝴蝶吓得浑身一哆嗦,彻底地瘫了下去。

平台上,冷风呼啸,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陈一鸣弯下腰来,看着蝴蝶。

陈一鸣问道:“你觉得你死得冤枉吗?”

眼泪慢慢地从蝴蝶的脸上流下来,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摇头:“长官,求求你,别杀我……我真的不是日本间谍,我跟他……我……是被骗的……求求你们千万别杀我!我还有个儿子,他刚刚五岁呀……”

陈一鸣冷笑了一下,又掏出十几张照片丢在了地上:“是他吗?”

蝴蝶拿起地上的照片,贪婪地看着……照片上是从不同角度和不同距离拍的小男孩。孩子的脸上充满了天真,有的是在玩耍,有的是在吃饭……看着手上的照片,蝴蝶立刻哭出声来。

蝴蝶连连哀求:“长官,长官,求求你们,你们可千万别杀了他……他是我的儿子,他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哪……长官!”

蝴蝶一边哀求着,一边将手里的照片贴在了脸上,那样子很可怜。

陈一鸣的脸上现出了怜悯和愤怒:“南京陷落,三十多万同胞死在日寇的屠刀下,而你却就在那个时候跟日本特务中村一郎混在一起,并且有了你们的儿子,你还配做一个中国人吗?——就凭这一点,我就完全可以立刻枪毙了你,而后再把你的儿子送进日本侨民的集中营!”

蝴蝶听罢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着。

陈一鸣没有看她,接着说:“你应该知道,中国人有多么恨日本特务;你也应该想象得到,在送进日本侨民集中营之前,宪兵们会怎样好好地问候你们的这个小杂种!”

蝴蝶精神已经崩溃:“长官,长官,您行行好,你们可千万不要祸害他!他还是孩子,他是无辜的……长官,我什么都答应您,什么都答应您!您说您要什么,我都给您,都给您……我给您当牛做马,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肯做……”

蝴蝶说着,忍着恐惧和悲伤,抬起眼来努力做出妩媚和讨好的表情,同时一下子撕开了自己的肩带,露出了白皙而浑圆的肩膀。

面对着这一切,陈一鸣的脸上并无贪恋的表情,却多了几分憎恶:“收起你这一套吧,对我——这是没有用的。”

蝴蝶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惨然,她无力而沮丧地瘫倒在地上哭泣:“长官,长官,求求您……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连我是他的妈妈都不知道,还一直以为我是他小姨呢……长官,求求您,求求您了……”

蝴蝶悲痛万分地匍匐在地上,无力地抽搐着……

陈一鸣看着她叹了口气:“我可以给你一条路,可你必须保证你不能反悔,否则……”“您说,您说!……”蝴蝶好容易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她拼命地抬起头来,看着陈一鸣。“为政府工作。”陈一鸣的语言像冰一样冷。

蝴蝶愣住了:“我?!”

陈一鸣又说:“对,就是你,确切地说,是为军统工作——”“军统?!”蝴蝶一下呆住了,“我……我能做什么呢?”

陈一鸣说:“做什么……到时候我自然告诉你。我现在只问你,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蝴蝶有些踟蹰地说:“长官,我……我……我不敢……”“哼!”蝴蝶话没说完,陈一鸣掉头就走。

蝴蝶一下子抱住了陈一鸣的腿:“长官,长官,我答应!我答应……只要不杀我儿子,我干什么都行!”

陈一鸣听罢,看了守在门口的冷锋一眼,两个人露出会心的笑。4

早晨,一艘小型登陆艇在江面上急速地行驶着。登陆艇的甲板上,抱头蹲着二十几个男女囚犯,他们都是陈一鸣挑出来参加战前训练的人。

陈一鸣此刻和冷锋站在驾驶舱外的平台上,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远方。

远处,一个小型军用码头已经隐约可见,码头附近的岗楼上飘扬着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

被圈在船舱里的小K此时抬头向窗外看了看,不禁伸出了舌头:“我的妈呀,这是把咱们弄到哪儿来了?”

小K的话立刻在船舱里引起一阵骚动……守在船舱门口的宪兵立刻吼了一句:“安静,不准讲话!”

小K听了,不满地叨念了一句:“都把我们圈到舱里大半宿了,还不让讲话?再不让讲话,就憋成哑巴了……”

陈一鸣低声说:“谁还在说话?——肃静!”

陈一鸣一声呵斥,令小K立刻闭了嘴。

登陆艇又行驶了一会儿,便在离码头还有三四百米多的江面上停了下来,站在甲板上的陈一鸣转身命令关在船舱里的人:“舱里的人都出来,跟我游到岸上去!”“游过去?”

船舱里的人听了,都不免一愣。大家互相瞅了瞅,只好极不情愿地走出舱来。

小K此时走在最后面。他来到甲板上之后,望着几百米之外的码头和脚下滚滚而过的江水,不禁倒退了几步:“这离岸上也太远了,水也太急了,谁能游过去呀?还不得淹死在江里喂王八!”“就你话多!”站在船头的陈一鸣听罢,不满地回头瞪了小K一眼。

小K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闭上了嘴。

陈一鸣提着手枪走到小K等人面前:“你们都听着!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跳下江去,游到对岸;一条是吃我一颗子弹,和江里的鱼虾去做伴——两条路由你们选!……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了……”回答的人寥寥无几。“听清楚没有?”陈一鸣又大声地喊了一句,同时举起手枪对着天空连放了几枪!

船上的小K等人立刻被这枪声给吓精神了:“听清楚了!”

陈一鸣高声说:“好,你们跳下水以后,我也会跳下水去,和你们一起游到江岸……好,现在开始下水!”

陈一鸣一声令下,小K等人纷纷跳下了水,只有少数几个人却仍然在犹豫,陈一鸣立刻朝他们身边开了一枪!“啊——”那几个人见了,立刻惊叫着跳进了水里。

陈一鸣随即插好了枪,也跳进了江里……

蝴蝶连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江水里,蝴蝶因为水性较差,被汹涌的江水呛得不停地喊叫……书生从水里探出头来,奋力地游过去拉住了她。“不要着急,我来扶你!用嘴呼吸,千万不要慌!”书生说着扶住蝴蝶的身子,冲着周围水里的人大声喊起来,“弟兄们,会水的一定要拉住不会水的!这里离岸上没多远,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也许是出于人性的本能,那些会游泳的人听了书生的话都自觉地把手伸向了不会游泳的人;而不会游泳的人见状也不再慌张,大家互相帮衬着向对岸游去……陈一鸣最后跳下了水,也有意游在最后面,注意着可能掉队或者有危险的人。听了书生的呼喊,又见到大家很快便互相帮衬起来向对岸游去,禁不住向游在前方不远处书生投去了好感的目光。

囚犯们很快就爬上了对岸,当大家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岸上时,陈一鸣也跟着上了岸。

陈一鸣命令道:“站起来,不要趴在地上,赶紧跟我向山上的营区走!”

几百米的水路把这些从没走过远路的囚犯实在累坏了,大家看着陈一鸣,眼里流露出乞求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爬起来,陈一鸣立刻就急了。

陈一鸣喝道:“我的命令你们听到没有?赶紧爬起来,跑步去营区……谁敢违抗命令,我就要立刻执行战场纪律!”

书生招呼大家:“弟兄们,大家赶紧起来吧,咬咬牙,跑到山上咱们再歇着!”

书生听罢,带头爬了起来,并且伸手拉起了趴在他身边的蝴蝶,燕子六见状也随手拉起了小K,藤原刚也不示弱,也紧跟着爬了起来,大家互相搀扶着向山上奔去,只有几个刚刚被抓来的人动作慢了些,被冷锋连推带打地轰了起来……然而,在这些人当中,却有一个年龄稍大点儿的人勉强走了几步又趴在了地上……陈一鸣见状,赶紧奔了过去。

陈一鸣厉声道:“你给我起来,赶紧走!不然,我毙了你!”

这一个囚犯瘫倒在地上:“长官,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就是毙了我,我也走不动了……”

话没说完,陈一鸣已经掏出了枪:“我告诉你,我的话不说二遍,我数三个数——三,二,一……”

陈一鸣嘴里的“一”字没落,便扣动了扳机!“啊——”一声哀号,便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裤腿里流了出来。

停下来观看的囚犯们见了都不禁睁大了眼睛;蝴蝶抓住书生的衣袖,竟吓得哭了起来……“不准哭!”陈一鸣一声呐喊,蝴蝶立刻止住了哭声。

陈一鸣望着惊魂未定的囚犯们大声说:“告诉你们,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有谁敢违抗命令,他——就是违令者的下场!把他拖走!”

陈一鸣一声令下,站在陈一鸣身边的宪兵们立刻冲上去拖走了那个受伤的人。

龟缩在人群中的小K吓得禁不住叨念了一句:“还玩儿真的呀?”

说完,他便头也没回,赶紧向山上奔去……站在他身边的人没敢再说什么,也都灰溜溜地向山上走去。5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军统局开设的“黑猫秘密军事行动训练基地”。

这是一个四周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秘密据点。在军事区的一角,是简陋的居住营地;而在军事区的四角,则是高耸的岗楼,岗楼上架设着机关枪和探照灯;在营区内和营区的大门口等处,随处可见正在巡视和巡逻的狼狗。

就警卫的严密程度而言,这里比起集中营来可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囚犯们到达营区以后,便立刻被冷锋召集着列队站好了……站在队伍对面的是正在整队的冷锋少尉,在冷锋身后的是这支队伍的总领队陈一鸣少校,而站在陈一鸣身后的则是一排人高马大全副武装的宪兵教官。

冷锋整理好了队伍,立刻转身面向陈一鸣:“报告,黑猫特训班集合完毕。应到人数二十一,实到人数二十。值日星官,少尉冷锋。请指示。”

陈一鸣还了一个军礼,冷冷地回了一句:“入列。”“是!”冷锋回答了一声,跑步回到教官队伍里站好。

陈一鸣扫视了一下队伍,表情严肃地走到队列前:“你们都看见了,我——是个军人,而你们——是囚犯,是渣滓,是垃圾!但是,一旦你们穿上军装,你们就和我一样,是同胞,是弟兄,是生死与共、血肉相连、为国家为抗日而战的战士!”

囚犯们听罢,一个个变得表情严肃,再也看不见往日的懒散。

陈一鸣望着他的队员们,接着说:“我和我身后的这帮兄弟,负责训练你们报效国家、献身抗战的本领。这里的训练,会比你们将来要执行的任务更残酷、更艰苦,但是,你们要战胜它——不,应该说,你们要战胜自己!在训练和未来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不会保证你们生命的安全,但是,当你们完成任务的时候,你们将以中华民国最精锐的战士的身份荣归重庆,过去的旧账将一笔勾销!”

陈一鸣说着,向他面前的战士们发出了怒吼:“你们想活着出去吗?”“想!”

陈一鸣说:“好!要想活命,就得成为强者!弱者,在这里都得死光了,只有最强的,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才能去杀日本鬼子!然后,你们就会得到特赦令,获得自由,才能像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队员们听了,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轿车的鸣笛声。过了一会儿,一辆轿车开了过来。

陈一鸣看见了,立刻并拢了身体:“立正!”

随着陈一鸣的口令声,轿车停下了,从车里钻出了毛人凤和田伯涛。毛人凤下车以后,笑眯眯地望着陈一鸣和他身后的队员们。

陈一鸣立刻跑步上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毛先生,黑猫特训班正在进行训练前的训话,请毛先生训示!”

毛人凤听罢,微笑地挥挥手:“不不不,我今天是特意来看看大家,并不是来训话的。特训班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好哇!”

毛人凤看着面前的特训队员们,更加兴奋了:“陈少校,不错嘛!看来,你还是很有眼光的。”

陈一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毛先生,您既然来了,还是请您给弟兄们训训话。”

毛人凤笑面虎的制式表情摆了出来:“好好好,那我就说一句。要说的话嘛,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就送给你们四个字——国之利刃!”

毛人凤的话,令陈一鸣等许多人都感到兴奋。

毛人凤看着大家又笑了笑:“但是,大家离这个标准还有很大的距离呀,所以才把大家请到这儿来做军事训练!但是,如今是抗战时期,时间不等人哪,所以要特事特办……陈少校!”

陈一鸣应道:“到!”

毛人凤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给你两个月时间,一定要把你手下队员的战术技艺练到实战的标准,而后听从党国调遣,随时准备抗日杀敌……你能做到吗?”

陈一鸣愣了一下,立刻立正回答:“毛先生,我一定尽力!”

毛人凤很满意:“好,那就谢谢陈少校,谢谢兄弟姐妹们了!”

说完,带着田伯涛转身走了。

坐在轿车上,田伯涛禁不住问毛人凤:“先生,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仅仅用两个月的时间,您就叫陈一鸣把他们训练成能够进行实战的特战队员,这……有可能吗?”

毛人凤听罢,不由得内涵深刻地笑了笑:“伯涛兄,有些事情是只可说而不可做,有些事情明知不可做却也得做。他们不过是一群卒子——一群只能过河而没有回头路的卒子,所以对这些人,是不可以用常规的眼光去看待和对待的……你明白吗?”

田伯涛奉承道:“我明白,毛先生确实想得比我们这些属下人高远。”

毛人凤没有再说什么,汽车拐了一个弯儿,向别墅驶去。6

一个半月以后,在上海金陵大酒店的门口驶来了一辆轿车。车门打开,从车里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他们是美国间谍史密斯夫妇。此次,他们伪装成了德国人,用德语向给他们拿行李的侍者道了谢,便相互搀扶着向酒店大厅走去。

此刻在酒店的内外已经潜伏了十几个日本特务。门外的几个特务见史密斯夫妇进了门,便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地跟了进去。

此时,在二楼总经理办公室里,身为酒店总经理的我地下党基层负责人黄云晴也贴在窗户边上,偷偷地向下看着……待史密斯夫妇进门后,她转身询问也是地下工作者的林经理:“老林,那对外国夫妻究竟是什么人?”

林经理迟疑了一下,回答:“昨天在我们酒店已经登过记的客人——德国商人茨威格夫妇。他们是第一次来上海,也是第一次来亚洲,出发地是柏林。”

黄云晴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德国人?……那日本人怎么还要抓他们呢?”

林经理说:“我想,他们可能不是真的德国人,而是——”“盟军的谍报人员!”黄云晴立刻接过了话头。

林经理望着黄云晴苦笑道:“你说得应该没错……怎么办,我们帮不帮他们?”

黄云晴在屋里走了两步,回答:“联络站绝对不能暴露,这是上级的死命令!现在,我们还无法阻止日本特务的行动,只能严密监视日本特务机关的动向,先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定。”“好,我明白了。”林经理说完,转身走了。7

此刻,在金陵大酒店的西餐厅里,中村特务机关的机关长中村一郎正悠闲地弹奏着一支曲子。一位叫作伯格的年纪稍大的德国人正在看着报纸,并且悠闲地喝着咖啡。

就在这时,那位化名茨威格的美国人史密斯先生迈步走了进来……看见伯格,史密斯高兴地笑了:“嘿!我的老伯格,看见您还健在,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伯格闻声转过头来,看见了身材高大的史密斯,也兴奋地笑了:“哦,亲爱的茨威格,没想到你也来到了南京!”

两个人说着相互拥抱,愉快地坐了下来,开始了低声的谈话。

就在这时,守在一边的岩本放下了杯子,埋伏在四周的特务们看见了,都将手伸进了怀里。

中村还在弹着琴,突然换了一个快节奏的曲子……岩本闻声起身,特务们立刻从四周冲进门来,两个美国特务反应不及,立时就被掀倒在地。

伯格见状,伸手抓住自己的领带咬进嘴里。“氰化钾!撬开他的嘴!”岩本大声喊了一句,特务们立刻去撬伯格的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中了毒的伯格痛苦地在地上抽搐着,很快就不动了。

史密斯此时也在拼命用嘴去够领带,却被岩本死死地控制着……几个特务见状冲了过来,牢牢地扳住了史密斯的头。

中村终于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潇洒地站了起来:“把他带走。”

岩本等人闻声,立刻把史密斯押走了……中村用手正了正自己的领带,而后微笑地环视了一下大厅,也转身走了。

此刻,在史密斯太太的客房里,史密斯太太正在检查着自己的左轮手枪,客房的门被一下子撞开,几个特务随即冲了进来。“不许动!”

史密斯太太急了,正要开枪,一个特务冲上来猛地把她给按倒了……枪声响了,子弹打在附近的花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岩本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史密斯太太,你被捕了。”

一个特高科特工呵斥道:“走!”

史密斯太太随即被特务们带了出去。

酒店大厅的门口处,总经理黄云晴凛然地站在大门前,一脸严肃地注视着押解史密斯夫妇走来的特务们——

黄云晴故作不知情:“你们这是干什么?”

中村一郎闻声,一脸微笑地从后面走上来:“哦,楚总经理,您好!”

黄云晴问道:“是你?……中村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呀?他们是什么人?你们又是干什么的?怎么能在我的酒店里随便抓人呢?”

中村笑着:“啊,总经理,我们是在执行公务。”

黄云晴:“执行公务?——不管干什么,也不能在我的酒店里随随便便地就把人带走哇?这要是传出去,我今后在南京还怎么做生意?你们有没有合法手续,如果没有……那我可就要报告警察局了!”

中村见黄云晴生了气,赶紧耐心解释:“总经理,您不要生气,他们……都是我的人。”“你的人?——你是什么人?”黄云晴依然咬住不放。

中村十分克制地嘘了口气:“楚总经理,我曾经告诉过您我的职业,我是为政府做事的。”“为政府做事……”黄云晴深感怀疑地看着中村一郎,“你的工作就是事先一点儿招呼都不打,而且还见不到任何手续就随便抓人吗?”

中村听罢,理解地笑了笑:“楚总经理,在您的酒店里抓人,确实是冒犯了您,也影响了您的生意,作为老客户,我深表歉意……下一次,中村一定注意!”

中村说着,将一份证明文件递给黄云晴。黄云晴看了看,不再阻拦,只好侧回了身。

黄云晴:“中村中佐,下次还请您一定不要影响我的生意……”“那是一定,那是一定……下次,中村一定尽量选择合理的抓捕地点,绝不给楚总经理带来麻烦,再见!”

中村说着,彬彬有礼地脱帽致歉,而后带着史密斯等人走了。

黄云晴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8

两天以后,在重庆市郊的“黑猫特训基地”,一辆轿车风驰电掣地开了过来,在大门前停下了,站岗的哨兵检查了证件,而后礼貌地放行了……轿车直接开到特训基地的办公室门前停住了,一位国民党少将从车里走了出来。

陈一鸣看见了,立刻紧张地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报告,特训队队长陈一鸣少校欢迎毛先生到来!”

一身戎装的毛人凤朝着陈一鸣笑了笑,挥了挥手:“不要紧张,我只是过来看一看,看看你们黑猫敢死队训练得怎么样。”“报告,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就!”陈一鸣立刻庄重地回答。

毛人凤满意地拍了拍陈一鸣的肩膀:“好,你辛苦了,不过,我已经给不了你时日了。”“哦……”陈一鸣不禁愣住了。

毛人凤冲着他笑了笑:“来,我们进去谈吧。”

毛人凤说着,率先走向了办公室。陈一鸣在身后,也赶紧跟了进去。

门关上了,毛人凤一脸肃然。在平时,陈一鸣是很少看到毛人凤穿军装的,而此次却一身戎装地来到特训基地,陈一鸣感觉到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于是,陈一鸣也一脸肃然:“毛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毛人凤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陈少校,你们黑猫敢死队的行动要提前了……”“什么?”陈一鸣感到有些突然,“我们才集中训练两个月,队员们还没有完全掌握敌后作战的要领,这样就参加行动……很容易送死的。”“我知道……”毛人凤的表情也十分严肃,“可任务不等人!所以,你们必须提前行动!”

陈一鸣一听就急了:“毛先生,他们这些人都没有经过基础的作战训练,现在也不过是掌握了一般性的敌后作战要领,远远不能适应实战要求!现在就带他们去参加战斗,这不分明是带着他们去送死吗?”“所以才是敢死队嘛!”毛人凤看着陈一鸣,依然是寸步不让,“这次行动是军统局开会定下来的,得到过上峰的指令!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陈一鸣听罢,不敢再吭声了。

毛人凤见状,于是又笑了笑:“陈少校,你不要着急,我们坐下谈。”

两个人于是坐了下来,毛人凤说话的口气也显得平和了:“陈少校,我不是让你带着他们去送死,而是任务所逼,不得不去呀……”

毛人凤看了一眼陈一鸣的神情,接着说:“这次,我们的上峰接到了共产党秘密机关转来的情报,证实我们盟国的重要情报人员史密斯夫妇已经被中村一郎带着手下人给逮捕了。在史密斯的手里,掌握着我们目前急需的重要情报,所以上峰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把史密斯夫妇给营救出来!因此,我们准备刺杀中村的行动不得不提前了。你们这次秘密前往南京,除了完成营救任务之外,如果有可能就要把刺杀中村的任务一起完成,以解我们心头之患,你明白吗?”

听了毛人凤的话,陈一鸣不再反驳了。他思忖了一会儿,小声问:“什么时候行动?”

毛人凤很确定:“就今天,今天晚上。”“今天晚上?”陈一鸣立刻惊愕得张大了嘴,“这么急?”

毛人凤:“对,兵贵神速。史密斯夫妇都受伤了,正在医院里治疗,他们在医院里能待多久,我们不清楚,所以必须越快越好,以免情况有变,夜长梦多。”

陈一鸣点头:“好,我明白了。”

毛人凤笑了笑:“那,我们再来商量一下行动细节。”

两个人于是相互凑了凑,声音也越来越小了。9

南京,某医院的走廊里,两个持枪的日本宪兵正表情威严地守在门口。

中村下了车,带着岩本等人走了进来。

中村向站在门口等候的医生问道:“他的伤……现在怎么样?”

军医回答:“哦,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目前还不宜多说话。”

中村说:“可是我需要他开口说话。”

军医看着中村,他的表情显出有些为难:“中村机关长,他舌头上的伤口刚刚缝合,如果现在就逼他说话的话,一定会造成伤口开线,这样会很危险的。”

中村听了,脸色阴森地望着医生:“会死吗?”

军医不敢确定:“不,不会……但是会留下以后谈吐不清的后遗症。”“后遗症?”中村不禁得意地笑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就让他开口说话!”

中村说完,闯进门去。

岩本看了发呆的军医一眼:“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去吧。”

岩本说完,也跟了进去。

病房内,史密斯躺在床上,正在闭目养神,看见中村和岩本走进屋来,不免骂了一句:“魔鬼……”

中村听罢,面色冰冷地看着史密斯:“史密斯先生,你知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史密斯瞪了中村一眼,不屑一顾地转过头去:“你死了心吧,我是什么也不会对你说的……”

中村看着史密斯,脸上露出冷笑:“你愿意看到悲剧继续在你面前发生吗?”

史密斯不屑地回了一句:“那你收获的,只能是两具尸体。”

中村大步地走近史密斯,恶狠狠地看着对方:“史密斯,你想死吗?哼哼,没那么容易!我——中村一郎是不会让你们死的,可是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妻子被轮奸,我还会毫不介意地把你的妻子发配到慰安所去,让那里成百上千充满性饥渴的皇军士兵去轮流享用!而你的太太,作为慰安所唯一的白人美女,一定会得到更多的青睐!我相信,所有的皇军士兵都愿意得到享用白人美女的快感……你明白吗?”

中村的话把史密斯气得嘴唇都颤抖了:“你……真是个畜生!你会下地狱的……”“下地狱?哈……”中村更加无耻地大笑起来,“我们中村家族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可以上天堂,我——当然也不例外!”

史密斯被中村气得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转过脸去:“你不要再跟我废话了,我是不会投降的。”

中村望着史密斯阴险地笑了:“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从同行的角度上说,我钦佩你;但是从敌人的角度上说,我将用更严厉的办法来对待你!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太冷酷!”

中村说完,转身走了。岩本看了史密斯一眼,也跟着出去了。10

当晚,在重庆黑猫特训基地的简易宿舍门前,书生、小K、燕子六、藤原刚和蝴蝶等人,一个个都全副武装,整齐地列队在陈一鸣面前。在陈一鸣身后,站着一脸严肃也同样全副武装的冷锋。

陈一鸣气宇轩昂地说道:“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前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当然,对你们的训练还远远不够千日,但是国家用人在即,我们只有仓促迎战了。刚才,大家都看见了政府给你们的特赦令,应该知道政府的诚意。”

陈一鸣说着,举起手中空白的特赦令:“政府说话算话,我陈一鸣也说话算话。只要你们这次能活着回来,这张特赦令就立即生效!”

听了陈一鸣的话,队员们表情各异——有的兴奋,有的紧张,也有的疑惑。

陈一鸣顿了一下,大声问:“有志愿参加此次行动的,请出列。”“我!”燕子六大喊了一声,第一个迈出了队列。“很好!”陈一鸣点点头,感到很满意,“还有谁?”

书生迟疑了一下,走出队列:“报告……还有我。”“书生?”陈一鸣有些迟疑地看了书生一眼,“你……敢杀人吗?”

书生一个立正回答:“古人有云,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并不是所有书生都百无一用!陈长官既然看得起我,让我丢掉书本拿起刀枪,在这个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大时代,我——愿以一腔热血,捍卫中华。”

陈一鸣满意地笑了笑,点点头,又转向其余队员:“还有谁?”

蝴蝶的脚抬了起来,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陈一鸣转向了她。

陈一鸣有些犹豫地问:“蝴蝶,你准备参加吗?”

蝴蝶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流了下来:“我害怕,但是,我想特赦……”

陈一鸣一把将蝴蝶拽了出来:“想特赦,就得拼命!否则,你就得一辈子老死在集中营里!”

蝴蝶没有再说话,擦擦眼泪,点点头。

小K见状也迈出了一步:“早晚都得死……算了,我也参加吧!”

陈一鸣的目光自然地转向了仍旧原地不动的藤原刚:“你呢?”

藤原刚的腿颤抖着:“我……我想自由!可是……我是日本人,我……我不忍心杀自己的同胞……我再也不想杀人,不想杀任何人。”

陈一鸣听罢,愤愤地看着他:“不想杀人?——当初你开着飞机飞到我们国土上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这么想?”

藤原刚的腿剧烈地抖动起来:“我知道,我有罪……我也知道,如……如果我不参加,你们会……杀了我的母亲!我……我答应。”

藤原刚说着,颤抖着腿迈上了一步。

陈一鸣的脸色开始缓和了:“这么说……你决定参加了?”

藤原刚点了点头,却又补充了一句:“可是……可是我不想亲手杀人。”

陈一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答应你,如果战场情况允许的话,我同意你不亲手杀人。”“谢谢长官!”藤原刚听罢,恭敬地鞠躬致意。

陈一鸣又把目光转向了其他队员:“还有谁希望参加吗?”

队列里的其他人都不吭声。

陈一鸣轻轻地叹口气:“好吧,这个时候我不强人所难,毕竟这是一支敢死队。你们既然自愿回集中营等死,我也就不勉强你们了。冷锋少尉,马上带着这些人回营房收拾东西,即刻送回集中营!”“是!”

冷锋带着这些人走了,陈一鸣将小K和书生等人留下来,开始布置任务。过了一会儿,冷锋走了回来。

陈一鸣问道:“都送走了?”

冷锋说:“送走了,是毛先生派车来接的。”

两个人话音未落,从基地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串枪声。陈一鸣愣了一下,立刻就急了:“怎么回事?”

陈一鸣说着,便不顾一切地向基地大门口跑去,冷锋等人见状,也都跟了过去!

第四章

1

陈一鸣气喘吁吁地奔到基地的大门口,却被大门口处正在执勤的宪兵给拦住了。“哪里打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陈一鸣向执勤的宪兵大声询问。

站岗的宪兵摇了摇头:“这是上峰的安排,我不清楚!”

陈一鸣对宪兵的回答显然是很不满意,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大门口向远处不住地张望。过了一会儿,一辆军用卡车开了过来,卡车的后面跟着一辆轿车。两辆车先后开进了基地,停了下来。

冷锋认出了坐在卡车驾驶室内负责押送其他队员回集中营的宪兵队长,立刻奔了过去!“王队长,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冷锋说完,禁不住看了看卡车车厢,只见卡车车厢里除了纷纷跳下来的宪兵,就再没有了别的人!冷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王队长,其他的人呢?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王队长望着冷锋阴险地笑了笑,随即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冷锋立刻张大了嘴:“什么?你们……你们……”

陈一鸣在一边也看出了问题,立刻满脸怒容地走过去一把揪住了宪兵队长的脖领子:“你说,你把他们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把他们怎么了?!”

就在这时,从轿车里钻出来的田伯涛笑着走了过来,客客气气地面向陈一鸣:“陈少校,请借一步说话。”

陈一鸣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手,只好跟着田伯涛进了附近的办公室……田伯涛等陈一鸣进来后关严了门,一脸严肃地看着陈一鸣。

田伯涛说:“陈先生,你是党国少校军官,又是我们军统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我不瞒你。不同意参加黑猫行动的其他受训人员,根据戴局长和毛先生的命令,我们已经对他们执行了死刑。”“什么……死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一鸣听罢,嘴唇颤抖地瞪着田伯涛。

田伯涛没有回避陈一鸣阴冷的目光,也目光阴冷地看着陈一鸣。

田伯涛说:“为了黑猫行动——为了你和你的行动队员们生命的绝对安全!陈少校,毛先生,应该跟你透露过,由于几年来一直跟日本中村特务机关打交道,所以我们和他们内部的情况,双方之间都早已记录在案。所以,我们并不能保证我们的内部不会有他们的卧底,我们也不知道你们的行踪一旦传出去,会给你们未来的行动造成多大的障碍。这些参加过受训的人已经了解了我们的有关情况,他们被押回去以后一旦说漏了嘴,并且这些消息被传了出去,那对我们的这次行动、对你们这些参加行动的人将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次行动将要受阻,甚至你们刚刚从飞机上跳入他们的领地就面临着被消灭或者是逮捕!所以,他们必须得死,而且只能死!”

陈一鸣不能再说什么了,然而他还是无法面对这充满恐怖的事实:“十几个人哪——十几个刚才还在说着话,还在喘着气,活生生的人哪!你们就这么……”

田伯涛走过去拍拍陈一鸣的肩:“陈少校,我知道这很残酷,我也和你一样感到很痛心,可是这是战争,这是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秘密行动,我们任何人都不敢有半点儿的马虎!你如果要恨,就恨中村,就恨那些日本人吧!我希望你带领的这次行动不要辜负党国的希望,也不要辜负戴老板和毛先生的希望!”

听田伯涛说起这次行动,陈一鸣不再说什么了,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透不过气来,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中村一郎,这次我如果不宰了你,我就绝不回来!”2

当晚,在重庆军用机场草坪上停着一架小型军用运输机,换了日军宪兵军装的敢死队队员们都已经穿好了伞具,正在仔细地检查自己所戴的装备。令队员们感到疑惑的是:发给他们的日式冲锋枪弹夹里居然都没有子弹!

看着手里的空弹夹,燕子六纳闷儿地问冷锋:“为什么不给我们子弹?”

冷锋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回了一句:“该给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的。”

小K在一旁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枪,一边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哼,这样就要我们去卖命?!这枪里要是没了子弹,连根烧火棍子都不如!”

冷锋听了,不觉瞪了小K一眼,小K立刻就不吱声了。

机场的草坪上,前来送行的毛人凤正在向陈一鸣做最后的交代:“陈少校,你一定记住,完成解救史密斯夫妇和刺杀中村的任务之后,你们即刻返回,不可恋战,也不可让一个队员掉队。如果出现意外,你要保证你和你的任何一名队员都不要被敌人俘虏。必要的时候,你有权立刻杀死你的队员,并且采取自戕措施,切实保证不给敌人以任何把柄,记住了吗?”

陈一鸣说:“记住了!不过,毛先生,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得到您的再次承诺,如果事成之后……”

毛人凤拍拍肩膀笑了:“我知道,如果任务完成,并且你们能顺利返回,我将亲自去迎接你,并且给你以及你的队员们以奖励和善待——我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陈一鸣听罢终于放了心,立刻对着毛人凤来了一个立正,并举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毛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努力完成任务,我也代表我的队员们感谢您!”

远处,小型运输机开始发动了。毛人凤笑着拍拍陈一鸣的肩膀:“好了,你该走了……希望我能迎接你们的凯旋!”“是!”陈一鸣答应一声,转身跑步走了。

站在毛人凤身边的田伯涛望着陈一鸣远处的背影,似乎在问毛人凤,又似乎是在问自己:“他们……还能回来吗?如果真的还能回来,党国是否还能容他们呢?”

毛人凤没有回头瞅他,却笑了笑:“何必说得那么伤感?前来送行,总是要说一些暖人心的话。至于以后,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远处,运输机的马达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响,立刻向前冲去,片刻便腾空而起,消失在黑黝黝的天海里……

此刻,在重庆某地一间普通的阁楼里,亮着微弱的烛光,一只手在电台的按键上,正在不断地跳跃——“泰山,军统黑猫敢死队已经出发,前往执行营救史密斯夫妇和刺杀中村的任务。黑桃A。”3

飞机在黑色的夜空中盘旋,经过两个小时左右的飞行之后,飞机到达了降落地点。

绿灯亮了,陈一鸣起身发出了命令:“准备跳伞!”

冷锋站起身来,向队员们重复着跳伞时的注意事项:“记住跳伞时的要领!抓紧伞绳,夹紧裆部,跳伞时要果断,不要犹豫,下面开始跳伞前的检查!”

冷锋一声令下,舱里的队员们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报告声依次响了起来——

书生:“一号准备!”

燕子六:“二号准备!”

藤原刚:“三号准备!”

蝴蝶:“四号准备!”

冷锋问:“五号,你怎么了?”

小K声音打哆嗦:“五……五号……五号……”

冷锋厉声问:“你说话!你到底行不行?!”

小K依然哆嗦:“好……还好……”

冷锋:“还好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行不行?”

小K:“行……五……五号准备。”

冷锋:“我是六号……六号准备!”“七号准备!”陈一鸣说了一声之后,命令队员们,“临出发前该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了,记住,跳伞以后不要慌,着陆后收好伞具,马上到指定地点集合,一切行动必须服从我的指挥,听到没有?”“听到了!”

陈一鸣命令:“跳伞!”

陈一鸣命令一下,冷锋立刻打了开舱门,一股强风瞬间吹进了机舱。冷锋往舱外看了看,向陈一鸣竖起大拇指,而后自己带头先跳了下去。

队员们表情各异,也都犹豫着跳了下去,陈一鸣是最后一个跳下去的。他跳下飞机以后,机舱门立刻关上了,飞机盘旋了一下,立刻向着来时的航线飞走了。

天空中混沌一片,可隐约看见半空中有几个小白点在慢慢地滑落。突然间,地面上响起了高射炮声,密集的火力开始向渐渐远去的运输机射击。不大一会儿,运输机就起了火,向地面坠去。

此时,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陈一鸣等人已经陆续降落下来。大家迅速地收好降落伞,便跟着陈一鸣和冷锋赶紧向附近的密林奔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里。4

早晨,在黑猫敢死队队员降落的地点,几顶埋在地下的降落伞被挖了出来,并排地放在站在装甲运兵车前面的中村眼前。中村看着地上的降落伞,双眉紧皱。

岩本上尉简单数了数,向中村报告:“一共有七个人。”

中村听罢冷笑了:“一个完整的突击队。”

岩本望着眼前的降落伞,也皱起了眉头:“中国军队还从来没有空降过做敌后活动的突击队,难道,他们是美国人?”

中村没有说话,却认真地在地上搜寻着。忽然,附近草丛中一个闪光的碎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顺手捡起来,仔细地打量着。“这是一个眼镜的碎片,很可能是他们中的某些人在降落时不慎摔倒跌破的。”中村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搜寻着,终于在附近找到了一只眼镜腿,看见在眼镜架子上明显地镌刻着“重庆光明”的字样。

中村得意地笑了笑:“他们是中国人——军统的别动队。”

岩本接道:“这么说,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是近视眼!”

中村的眉头立刻一皱:“通知南京城所有的眼镜店,只要发现前来配眼镜的壮年男性,马上报告!否则,格杀勿论!”

岩本答:“是!”

南京城内,此时警报长鸣,警车不断穿梭。在南京城郊外的铁丝网前,日本宪兵正全副武装地查验着过往人员的证件。

就在此时,一辆车头挂着意大利国旗的红十字会卡车开到了铁丝网跟前。前来接应陈一鸣等人的一个名叫小黑的青年男子冷静地掏出意大利护照,递给了日军小队长。

卡车内,七个穿着日军军装的敢死队队员紧握着武器,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

日军小队长仔细地翻看着护照,又核对着坐在驾驶楼里的小黑,禁不住问道:“你是意大利人?”

小黑立刻用日语回答:“我是萨尔神父的养子。”

小队长听罢,立刻肃然起敬:“萨尔神父?!盟国教堂的车辆,很好,请进吧!”

拦在路上的阻马立刻被日本的哨兵挪开,卡车顺利地进入正在进行全面搜捕的南京城,坐在车里的敢死队队员们随即松了口气。

小K羡慕地看着坐在驾驶楼里的小黑,禁不住说了一句:“意大利这块臭牌子,还真好使。”

书生直了直自己坐得有些疲劳的腿,回了一句:“德、意、日三国是轴心国,号称‘钢铁般同盟’。日本人现在在国际上四面楚歌,盟国本来就少得可怜,他们当然要给意大利人面子。”

陈一鸣听罢愣了一下,目光如炬地落在书生的脸上:“你懂得还真多……”

书生听罢愣了愣,苦笑了一下:“我又多嘴了。”

陈一鸣看着书生:“你这个人,好像有些特别。不过你多嘴没关系,不要多事就行!”

书生望着陈一鸣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卡车很快开到了意大利教堂,从教堂的后门开了进去……随后,教堂的后门被白发苍苍的萨尔神父给关上了。

小黑走下车来,来到神父面前:“神父,人我接来了。”

萨尔神父听罢,笑着和小黑拥抱了一下:“我的孩子,我一直在为你祈祷。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神父说着,看着小黑打开了卡车的后门——陈一鸣等人穿着日本军服跳下车来。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日本兵,萨尔神父一下子愣住了:“你们……你们是——”

陈一鸣看着神父笑了:“神父,让您受惊了,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

听陈一鸣这样说,神父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连忙伸出一只手来画着十字:“我的上帝呀,我的灵魂差一点儿就离开这个躯壳了。你们是怎么想的,居然化装成了日本人?”

陈一鸣听罢,只好摇头苦笑了:“神父,要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这是最好的装束了。”

神父听罢,会心地笑了。

陈一鸣如释重负地向身后挥挥手:“弟兄们,我们可以跟着神父进去了。”

队员们听罢,便跟着陈一鸣向教堂大厅走去,神父却用力拦住了他们。

神父拦住大家说:“等等,等等,我的孩子们,你们是不能这么进去的!屋子里还有我的很多小孩子,你们这样进去会把他们吓坏的……小黑,你赶紧去找去几件衣服给他们换上!”“好的!”小黑听罢,应声进去了。5

不一会儿,一个罩着黑色长袍的“神父队伍”由萨尔神父带头走进了教堂。在这个队伍中,还有一个穿着修女服装的女人,那就是蝴蝶。

小K看了看左右,又看看自己,连忙问身边的燕子六:“我穿的这身长袍,你觉得合适吗?”

燕子六瞅了小K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书生回答:“你的合身不合身我不知道,我看书生穿的这一件可是太长了。”

小K见燕子六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只好纠正了一次:“我刚才的意思不是说衣服的长短,我是说……我们是来杀人的,却穿起神父的衣服,这合适吗?”

走在前面的萨尔神父听罢,禁不住回头笑了:“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孩子,你们是上帝派来杀掉恶魔的战士,完全可以成为上帝的传道士。如果你有兴趣,等到日本恶魔战败以后,可以到我这里来,随我一起传播上帝的福音。”“哈……”队员们听罢,都乐了。

可小K却好像认了真,他不无尴尬地回答:“还是算了吧,神父,我这个人是当不了和尚的,我要是来了,你们这里还不被我搞乱了套。”“哈……”众人听了,又禁不住畅快地笑起来。

萨尔神父此时也笑了,他笑眯眯地纠正小K:“我的孩子,你说错了,我们是神父,不是和尚——这二者之间是有区别的。”

小K有些无奈地说:“还不都是不让近女色,有什么不同的?”

萨尔神父听罢更笑了:“我的孩子,你还是不了解我们神父的事业。我们的神父和你们国家的和尚是不一样的。你们中国的和尚不准近女色,而我们神父不同,我跟我的妻子已经结婚四十年了。”

听神父这么一说,小K立刻来了精神:“等等,神父,我想,我可以跟你探讨一下留在教堂的问题,只要你让我离开这个该死的敢死队……”

谁知陈一鸣听了立刻踹了小K一脚:“你胡说些什么!”

小K听罢,立刻就不吱声了。

教堂大厅里,穿着统一的十几个孤儿整齐地站成一排,正和着风琴的音乐在唱着好听的圣歌。弹风琴的是一位意大利老太太,她看见陈一鸣等人进来,便慈祥地朝他们笑了笑。

萨尔神父手指着老太太告诉陈一鸣等人:“那位,就是我的夫人。我们来到中国,已经快二十年了。”

神父又指着正在唱歌的儿童告诉队员们:“这些儿童都是我的孩子,他们是战争的孤儿,很可怜的,我只好收养了他们。”

陈一鸣望着神父,又望着正在唱歌的孩子们,不禁对萨尔神父肃然起敬。

萨尔神父接着说:“南京被日本人攻占以后,发生了连地狱都不会发生的人间惨剧。日本军人不配称为人类,他们比恶魔还要凶残。我收养了这些战争孤儿,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又收养了一些。靠着国际红十字会的援助,他们可以在这里健康成长,我教他们识字,也教他们信奉上帝,他们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幸福。”

陈一鸣听罢却不由得苦笑了:“你教他们信奉上帝,可在这个时代里会有什么用呢?”

萨尔神父望着陈一鸣,脸上现出了庄严的神色:“我的孩子,你这样说是不正确的。我也信奉上帝,可我在战争中也起了微不足道的作用,比如,我这次掩护你们。”

陈一鸣听了,立刻脸上浮现了愧色:“哦,对不起神父,我刚才说得不对,我收回!”

萨尔神父听罢,宽厚地笑了:“没关系,我们走吧,孩子们。通常来说,神父是不应该参与战争行为的。不过耶稣基督也说过,铲除恶魔也是信徒的职责。我目睹了南京大屠杀,我想我要找到一条寻找上帝更近的道路,除了为亡灵祈祷,还可以做一点儿什么。”“所以,你参加了军统?”走在一旁的冷锋突然问了一句。

萨尔神父愣住了:“军统?上帝,在我眼里,那仅次于恶魔。我忘了中国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小鬼儿!”小K不由得接了一句。“对,小鬼儿。”萨尔神父笑了,“我憎恶一切特务组织和特务行动,但是我却参加了特务行动。我想为了铲除恶魔,暂时与小鬼儿合作,上帝也会谅解我的。”

听了神父的话,陈一鸣和冷锋不禁会意地看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萨尔神父领着他们上了楼:“这里很安全,日本人一般是不会来的。如果你们要跟重庆联系,我这里也有电台。”“电台?——就放在教堂里吗?”陈一鸣不禁愣住了

神父回答说:“是的……不过没关系,南京城里目前还找不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而陈一鸣听了,却不免感到有些担心了:“神父,把电台放在教堂里,其实是很危险的。”

神父说:“是的,可我眼下还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等过一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吧。”

神父说完,把陈一鸣等人领进他们暂时居住的地方,便转身为他们准备吃的去了。

望着神父的背影,陈一鸣的心里不免犯了嘀咕:“这里人多眼杂,长久地在这里待下去,实在是太不安全了。”6

此刻,在金陵大酒店总经理室,林经理匆匆地进来关上了门:“军统的黑猫敢死队已经进城了。”

黄云晴听罢,不禁愣住了:“他们来得可真够快的,真不像以往的军统特务拖拖拉拉的作风。”

林经理说:“我已经通知了咱们的人,暂时中止一切行动,避免殃及池鱼。”

黄云晴表示赞同:“好,你做得对。哦,还有,你让大家先做一下应急准备,一旦暗战打响,我们恐怕也很难置身事外。”

林经理一听兴奋起来:“嗨,真想跳出去跟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在酒店这十年,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黄云晴一听笑了:“你是地下战线的老同志,想走可没那么容易的。泰山已经说了,只要金陵大酒店这个联络站在一天,你林经理就得在这儿经营一天。”

林经理无奈地说:“哦,哈……黄站长,那我可真快要成生意人了!”

黄云晴说:“呵呵,为人所不为,为人所不能嘛——你就是这句话最好的体现。”

林经理说:“呵呵……好,我去了。”7

中村特务机关长的办公室里,此刻十分压抑。中村一边看着墙上巨大的南京市城区地图,一边皱眉沉思。

中村自问自答:“南京城就这么大,足足七个人的别动队,难道……他们在人间蒸发了?”

岩本说:“机关长,他们不会贸然来南京,一定是得到了内线接应,并且已经把他们藏匿起来了。”

中村叹口气,禁不住踱起步来:“这肯定是个我们难以想到的地方,会是哪里呢?……岩本君,眼镜店那边有没有线索?”

岩本说:“已经抓了三十九个去眼镜店配眼镜的壮年男子,不过,没有一个是我们想要找的人。”

中村思忖着,半天才说:“没找到……不过,这条线我们一定不能丢!再多派一些力量,加强对眼镜店的监控和巡逻!”

岩本答:“是!”

岩本说完转身要走,中村叫住了他:“岩本君,二宝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没有。”岩本说罢苦笑了,“中村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

中村柔和地看着岩本,又问了一句:“有消息吗?”

岩本:“二宝说有几个相似的,但是他自己都核实过不是高倩倩,所以不敢来找你。”

中村不由得叹了口气:“让他抓紧点儿……你去吧。”“是!”岩本应了一声,下去了。

此时,中村无意中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高倩倩的照片,心里不由得猛地一抖,心想:“倩倩,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呀?”

时间,一瞬间便回到了七年前——“哈……我抓住你了!你跑不掉了……”

留学生山田一下子就抓住了同学高倩倩,两个人嬉笑着倒在草地上。

高倩倩:“山田,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愣愣地看着我?”

中村:“倩倩,你真美……”

高倩倩:“山田,你说什么呢?”

中村:“倩倩,我爱你。”

高倩倩:“哎呀,大白天的,你说什么呢?……哦,山田,你要……你要干什么……”

高倩倩话还没有说完,山田火热的嘴唇,已经堵住了高倩倩的嘴……

那是中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可是他又想到美好的爱情也有分离。

一只碗砸碎在地上,高倩倩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高倩倩的父亲高教授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跪下!”

高倩倩的母亲见了,赶紧过来劝丈夫:“倩倩她爹,你干吗跟孩子发那么大的火呀?她实在要跟山田好,你就别拦着了!”

高教授:“不行,山田是个什么人?他是个日本人!日本人现在已经侵略了我们的国家,他们就是强盗!我的女儿,绝不能嫁给日本人!”

高母:“倩倩,你就别跟你爹拧了……你就答应你爹,别再跟山田好了,啊?”

高倩倩:“不,妈,我跟山田君已经……已经……我不能没有山田君,我不能……不能!”

高教授:“你……你……你居然跟山田,你居然跟他……你不是我的女儿,你给我滚!滚!”

高倩倩顶着暴雨跑出家门。

高母心如刀绞,喊道:“倩倩……倩倩……你别走,你给我回来——”

好歹还有爱情,他一度想脱离世俗,脱离该死的政治。

高倩倩:“山田君,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我现在是你的人了,我不能再回家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走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

中村:“倩倩,倩倩,你别着急,我一定带你走,我一定带你走,可是现在不行,中日两国已经开战,中国人现在是不能够随便去日本的,而我必须先回去……倩倩,你别着急,你在中国安心等我,等我为你办好了手续,我一定来接你,我说话算话,你等着我!”

这一切都是回忆。

中村自言自语:“倩倩,我现在回来了,可是你在哪里?我现在四处派人在找你,可你到底在哪儿呢?倩倩,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8

此刻,躲在教堂里的蝴蝶触景生情,也在思念着中村。

蝴蝶心里念着:“山田,我回来了,我现在已经回到南京了,我们就是在这里分手的,可是你……你现在却成了我的敌人!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

百转千回,一幕幕场景回到眼前。

高倩倩:“谁?”

刘老师:“是高倩倩同学吗?我是刘老师。”

高倩倩打开门:“刘老师,是您?这几位是……”

其中一个清瘦的人问道:“您好,你是高倩倩吗?”

高倩倩有些纳闷儿:“是,我是。”

那个男人回答:“我们是军统局的,我们以涉嫌通敌罪逮捕你,你马上跟我们走!”

高倩倩有些惊讶:“通敌?……我没有,我没有!”

另一个男人举起照片:“你没有?这个照片上的人你认识吗?”

高倩倩:“山田?”

那个男人说:“不,他的真实姓名是中村一郎,是日本间谍!”

高倩倩瞬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日本间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哇!”

另一个特工有些不耐烦:“别啰唆了,赶紧跟我们走!”

高倩倩:“你们等一等!你们让我跟我的父母通一个电话好吗?”

特工连忙阻止:“不可以!现在是战乱时期,小日本马上就要打到南京了,你现在就必须跟我们走!”

高倩倩还想挣扎:“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有通敌,我没有通敌呀……”

特工赶忙架住:“走……赶紧走!”

回忆渐渐散去,书生叫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蝴蝶。

书生:“蝴蝶,你在想什么?”

蝴蝶:“哦,没想什么……”

书生:“那,赶紧去吃饭吧。队长说,等吃完饭还要商量事情!”

蝴蝶:“好,我收拾一下就去。”9

谁知蝴蝶话音刚落,楼下就响起了敲门声。屋子里的人听了,都立刻紧张起来。

靠在窗边的冷锋放下枪说了一句:“开门吧,是神父送吃的来了。”

手里握枪的队员们听了,立刻便松弛下来。

小K走过去开了门,萨尔神父端着面包、蔬菜和菜汤走了进来:“孩子们,都饿了吧,赶紧吃吧!”“谢谢神父!”小K说罢,兴奋地接过来,放在了桌上。

神父望着冷锋等人笑了笑:“不打扰你们了,安心吃饭吧。”

神父说完,便走了出去。“来,我给大家盛!”小K说着冲到饭桌前,拿起放在汤盆里的勺子就给大家盛汤。吃饭的人不多。因为书生的眼镜在跳伞时不慎跌碎了,陈一鸣便陪他找了南京城里的熟人去配眼镜,所以剩下来吃饭的只有冷锋、燕子六、藤原刚、蝴蝶和小K五个人。

屋内的人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大家围上去伸手去拿面包的一瞬间,小K手掌一抖,一个小纸包瞬间便出现在他的手里,他随后轻轻一点,包在纸包里的药粉便落入了汤盆,他用力搅了几下,这才把汤一勺一勺地舀在大家的汤碗里。“好了,各位,赶紧吃吧!”小K说着,拿起一个汤碗,浅浅地喝了一口,“嗯,好喝,好喝,这个汤的味道真不错!”

小K这么一说,大家伙都忍不住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发现汤的味道虽然不如小K说的那么好,但味道也确实还不错,便都忍不住痛快地喝了几口。

等吃过了饭,冷锋吩咐了一句:“小K,你在门口值班,两小时之后,我派人来换你!”

小K应答:“哎,知道了,你们放心去睡吧。”

小K答应了一声,便自觉地抱着枪守在了门口,冷锋于是带着大家便到楼上休息去了。

谁知大家刚刚走到楼上,就觉得眼皮发沉,一个个倒下来便沉沉地睡去了。小K此时守在楼下,见楼上的人很快就没了动静,便知道是药力发挥了作用,他不放心地折回楼上来看了看,见楼上的人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

小K:“嘿嘿,蠢家伙,居然不知道老子在汤里下了蒙汗药!就凭这本事,你们还想去杀中村哪?拉倒吧,老子不陪你们了,老子该走喽!”

小K于是换了便装,顺着教堂的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小K有个姐姐是南京城内一家妓院的老鸨,小K此去就是去寻他姐姐的。10

怡春苑内,昨夜折腾了一晚的姑娘们此时刚刚醒来,正在各自的房里忙着梳洗。小K的姐姐、绰号“一枝梅”的老鸨此时正在楼下吆喝着:“楼上楼下的姑娘们抓紧梳洗,一会儿可要开饭了——”“哎,知道了妈妈,就来!”

屋子里的女人们一边答应着,一边还在各自忙活着。一枝梅把手里的一只手帕揣进怀里,便自顾自地向大门口走去。

此时,在怡春苑门外,一脸紧张的小K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守在门口的保镖见了,不禁大骂起来:“走开走开!要饭去后门厨房!”

小K看着保镖,小声回答了一句:“大兄弟,我……我是来找人……”

保镖见小K的穿戴不像是富贵人,便不免来了脾气:“去去去,谁是你的大兄弟,来这儿的谁不是来找女人的,有钱没钱?没钱你就别来,滚!”

保镖说完,朝着小K猛地一推,小K被一把推倒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辆轿车开来,轿车停下,一个肥头大耳的大汉走下车来——从大汉的装扮上看,不是地痞就是个汉奸。

保镖见了,赶紧赔笑着迎了过去:“哎哟,是刘队长啊,里面请,里面请……来客人了,贵宾一位——”

保镖喊声未落,一枝梅的笑声便从门里面传了出来:“哟,嘻嘻嘻,来了来了!”

小K听到声音便要往里冲,保镖又一次把他拦住了:“干什么干什么?这年头见过冲粮店、冲布店的,还没见过冲妓院的!你没钱进去能干什么?滚蛋!”

小K此时着急见姐姐,又被保镖推得一时性起,立刻使出了前些日子学到的擒敌术,只三下两下便把保镖按到了身子底下。

保镖:“哎哟,哎哟,这位大爷,你身量不大力气可不小,敢问是哪位师爷教的?”

站在门口的一枝梅见了,赶紧将王队长迎进院子里,交给了身边的姑娘,立刻一挥手便折了回去:“来人哪,在门口撒泼,这不是反了吗?!伙计们,抄家伙!”

随着一枝梅的一声喊,几个保镖抄着棍子便奔了出来,立刻把小K围了起来。小K此刻被包围在当中,却毫无惧色。“呀——嘿!”四个保镖大叫着便冲了上来。

只见小K临危不惧,以一对四,翻腾滚跃,挥手出击,打得十分漂亮。一枝梅在一旁看着,不禁感到惊愕,也感到眼熟

一枝梅:“小弟?……停停停,赶紧停!”

一枝梅一声叫喊,几个人都停了手。

小K闻声转过头来,也不禁惊愕了:“姐……”

四个保镖听小K这一叫立刻傻了眼。一枝梅一脸惊喜地跑了过来,对着小K左瞧右瞧——

一枝梅:“你们这群浑蛋,狗眼看人低呀?!你们也不看看这是谁?!要是伤了我弟弟半根汗毛,老娘我把你们的物件儿都割下来喂狗吃!我的小弟呀,哎哟,你还活着呀?你可把姐姐给想死了……”

一枝梅说着,便高一声低一声地哭起来。

小K此时急忙左右看了看:“姐,我不好好的吗?别在门口站着了,走,赶紧进屋去!”

一枝梅:“哎,好好好……”

姐弟俩上楼以后,姐姐一枝梅立刻安排丫头给小K准备洗澡水:“柳叶、蜡梅,你们两个给我好好伺候着,这可是老娘的亲弟弟。”

几个姑娘应道:“哎,好嘞,妈妈放心吧!小K少爷,别愣着了,我们姐俩扶您进去。”“哎哎哎,好好好……”小K见状,立刻喜笑颜开,“嘿嘿,还是我亲姐了解我!”

小K于是左拥右抱,喜笑颜开随着姑娘们进了房间。11

黄昏,陈一鸣领着配完眼镜的书生走进教堂。他们来到阁楼内,只见楼上横七竖八地睡着冷锋等四个人,正睡意颇浓,唯独不见了小K,不免有些惊愕。

陈一鸣推着:“冷锋,冷锋,你醒醒,小K呢?”

冷锋此时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半睁着眼睛回了一句:“小K在……在楼下呢……”

陈一鸣一听就急了:“什么在楼下呢?——小K不见了!”“什么?”冷锋听罢立刻就精神了,“怎么会呢?刚才他还在呢!”“什么刚才,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陈一鸣说着,推开了窗子。

冷锋听了,不由得抽了抽鼻子:“怎么会睡了这么长时间呢?”

陈一鸣赶紧问冷锋:“中午你们都吃了什么?”

冷锋有些疑惑:“没吃什么呀,就是吃了些面包,喝了碗汤……对了,盆里还有汤,给你和书生留着呢。”

陈一鸣听罢赶紧去了楼下,舀了一勺汤闻了闻,又尝了尝,一口将嘴里的汤吐了出来:“汤里放了蒙汗药——这准是小K的拿手好戏,叫弟兄们赶紧起来!”

冷锋闻声,立刻到楼上去叫人。当燕子六等人都来到楼下,陈一鸣立刻面容严肃地望着大家——

陈一鸣说:“弟兄们,小K不见了,我们这里很可能很快就暴露了,必须立刻转移!”

燕子六等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眼了……

冷锋一拳砸在自己头上:“唉,都怪我,我太大意了!”

燕子六听了,不禁恼恨地骂了一句:“老子就是飞贼,还被小花贼给下了蒙汗药!这要是传到江湖上去,老子真是没法儿混了!”

陈一鸣赶紧吩咐大家:“你们大伙赶紧准备,我这就去通知神父,我们现在就转移!”

几分钟以后,神父带着队员们来到了阁楼后面的一间小房子里。

神父问:“陈队长,你们一定要转移吗?”“是的。小K背着我们溜走了,他一旦被鬼子抓住,万一挺不过鬼子的用刑,就很可能带着鬼子来抓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转移!神父,你和孩子们也马上转移吧!”

神父听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放心吧,德国和日本是盟国,日本人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只是你们做一些准备是必要的。陈队长,这间屋子里有一条地道,是我用了好多年时间挖通的,你们从这里就可以转移出去了。”

陈一鸣听罢立刻兴奋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神父和孩子们:“神父,你和孩子们也早些做准备吧,万一——”

神父拍着陈一鸣的肩膀,从容地笑了笑:“你放心,我说过,日本人是不敢动我的。”

陈一鸣无奈,只好顺从了神父:“神父,那我们就走了!”“好,我送你们出去。”

神父说着,打开了小屋的门。12

夜晚,一条僻静街道上的排污井盖被轻轻地掀了起来,冷锋手握着冲锋枪渐渐地从里面露出了脑袋,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而后从井口里钻了出来。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而后向井口里发出了信号。

紧接着,潜伏在井口处的队员们都陆续地出来了,他们立刻便排成了警戒队形。

陈一鸣是最后一个从井里出来的,他上来后和冷锋打了一个手语。

冷锋立刻拍了一下身边的燕子六,并指了指附近的一个院子。燕子六会意,立刻施展轻功上了房顶,贴在房顶的边缘四下听了听,这才轻松一跳,跳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小院的门开了,陈一鸣带领小组的人立刻进了院子。

小院儿的门随后毫无声息地被关上了,而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陈一鸣安排了岗哨,而后堵严了一间屋子的窗户,这才点燃了一支蜡烛。

陈一鸣说:“弟兄们,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个晚上,等明天天亮了再做打算。”

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以后,冷锋一脸愧疚地望着陈一鸣——

冷锋很懊恼:“陈参谋,我……我太大意了,我愿意接受处罚。”

陈一鸣叹口气,摇摇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想一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冷锋听罢,不禁低下了头。

陈一鸣拿出了烟,自己点了一支,又递给了冷锋一支:“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赶在日本人前面找到小K。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集思广益吧。藤原刚,说说你的想法。”

坐在他们对面的藤原刚不由得苦笑:“我是战斗机飞行员,对地面的行动我不熟悉。而且,我又是第一次踏上南京的地面。”

燕子六听罢不觉笑了:“原来你是飞禽,不知道地面的事儿……”“哈……”陈一鸣等人也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坐在一个角落里的蝴蝶,皱着眉头叨咕起来:“南京城到处都是日本兵,小K能到哪儿藏起来呢?”

书生听罢插了一句:“小K在日本人的心脏都敢跑掉,在南京肯定有他的安身之处。”

陈一鸣听了,立刻接了过来:“书生说得对,我还是小看了小K,他在南京一定有他可以投奔的对象。不过,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的投奔对象呢?”

冷锋听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小K在监狱里是个特殊关押对象,没有对他进行例行的登记。他的档案很多都是空白,很难说清在南京有没有他的社会关系。”

陈一鸣叹口气,不由得转向了燕子六:“燕子六,你说说。”

燕子六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陈教官,我倒是有个主意。”

陈一鸣:“哦……你说。”“那,我说了,你可别以为我想跑哇。”燕子六望着陈一鸣赶紧补了一句。

陈一鸣朝他挥挥手:“你说吧,我不会那么想的。”

燕子六迟疑了一下说:“我想通过黑道,寻找小K的下落。”“黑道?”陈一鸣看着燕子六,不由得愣住了。

燕子六也很担心:“冷教官,小K去了哪儿,能瞒得过日本人和七十六号,但是瞒不过黑道。只要南京的帮派一出马,小K他这个人根本就藏不住。”

陈一鸣听了,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可细一想又觉得不现实:“我听说……日本人对南京控制得极严,他们通过七十六号对帮派进行了扼制,使社会上的许多帮派都杳无音信了。”

燕子六听罢,冷笑了一声:“冷教官,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对帮派我是太了解了。你们所处的是地上社会,我所处的是地下社会,就好像白天和黑夜,哪个都少不了。我敢说,南京城现在除了你们二位就没国军了,但是无论南京城在谁的手里,帮派都必定存在!”

陈一鸣和冷锋等人听着,感到很新鲜。

燕子六接着说:“冷教官,我有把握一定能找到帮派!只是……他们肯不肯帮我们,我就不知道了。”

陈一鸣想了想,点点头:“你只要找到就好,到时候,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燕子六很干脆:“行,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陈一鸣听罢,转向了冷锋:“冷锋,天亮以后,我和燕子六去找帮派,你负责带队!万一遇到事情一定要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等着我们回来!”

冷锋应声:“是!”

陈一鸣看看手表,吩咐书生:“书生,你去周围布置地雷,以防万一。”“是!”书生答应了一声,背起背囊出去了。

陈一鸣安排好一切之后,也跟着燕子六出了门。

第五章

1

南京城内,喧闹的马路,沿街的两边不时有卖香烟人的叫卖声:“香烟了,香烟了,谁买香烟了——”

一辆公共汽车在一个站牌跟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化装后的燕子六和陈一鸣下了车。

陈一鸣跟在燕子六身后紧走了两步,悄声问:“哎,你真的能找到帮派吗?”

燕子六左右看了看,轻声回答:“这里是新街口,南京最繁华的地段,帮派里经常有人在这里出没,我有办法让他们来找我的。”

陈一鸣听了,不觉感到新鲜,禁不住指着自己戴着戒指的手问燕子六:“哎,兄弟,这就是暗号吗?”

燕子六点了点头:“对,你把戒指戴到小手指上,到时候他们就能认出来了。”

两个人说着就来到一条热闹的街巷里,燕子六让陈一鸣站住了。

此时,在街口的附近有一个正在卖香烟的女人。那位中年女人朝着陈一鸣看了看,又端详了一会儿,这才悄悄地来到陈一鸣的身后,像鬼影子一样贴在陈一鸣和燕子六身边,低声问:“贵帮头?”

燕子六愣了一下,压低声音回答:“江淮泗。”

中年女人四下瞅了瞅,又问:“贵字派?”

燕子六也扫了一下四周,低声回答:“单字一个燕。”

中年女人端详了一下燕子六,问道:“香头多高?”

燕子六答:“二丈二。”“香头多重?”“二两二钱。”“身背几炉香?”“二十二炉。”“头顶几炉?”“二十一。”“手携几炉?”“二十三。”

中年女人听罢点点头,笑了:“原来是燕子门的六兄弟,不知道有什么难事,要当街求救?”

燕子六十分信任地看着中年女人:“大灾大难,还望贵堂主江湖救急。”

中年女人望着燕子六又笑了:“既然是在帮的兄弟,何必见外,你等一下。”

中年女人说完,转身走了,陈一鸣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燕子六。

燕子六却十分自信地点点头:“放心吧,一切有我呢。等一会儿,他们就会派人来接了。”

燕子六话音未落,就见不远处有两个正在等活儿的人力车夫拉着车跑了过来。

燕子六见状拉了陈一鸣一把:“上车。”

陈一鸣左右看了看,与燕子六分别上了车。两个人力车夫问也不问,拉起两个人来就走。

人力车拐了两趟街,进入了一个小巷子,而后停在了巷子口。陈一鸣正要问燕子六,燕子六伸出一只手拉住陈一鸣,上了停在附近的一辆篷布卡车,陈一鸣还要问什么,早已等在卡车里的两个壮汉中的一个说话了——

壮汉笑道:“不好意思,兄弟委屈了。老规矩,两位兄弟的眼睛得罩住。”

两个壮汉不由分说,便各自掏出一块黑布,把他们的眼睛分别给罩住了。卡车鸣了鸣笛,开走了。2

过了十几分钟,陈一鸣和燕子六被卡车拉到了坐落在城市郊区的一座临江的古庙前。陈一鸣和燕子六被取下了眼罩,带进了大殿里。

大殿内供奉着关公的塑像。塑像前,此刻正香烟缭绕,江水帮的老大“水上漂”和他的八大金刚此时正在大殿里等候着。

司机把搜出来的两把手枪和燕子六的飞刀腰带双手放在桌子上。

水上漂拿起手枪掂量掂量,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笑颜:“勃朗宁大口径——好玩意儿。这两个……不是一般人。”

水上漂说着将手枪的子弹上膛,审视地看着陈一鸣和燕子六。

燕子六见状,立刻双手抱拳:“鄙人燕子六,特来此处拜香堂!”

水上漂望着燕子六,笑了笑问:“此地抱香而上,你可有三帮九代?”

燕子六:“有!”

水上漂:“那……你带钱来了吗?”

燕子六:“一百二十九文,内有一文小钱。”

水上漂听罢,仔细地打量着燕子六:“切口倒是对的……”随后指了指陈一鸣,“他是谁?”

燕子六:“禀报水堂主,是我兄弟。”

水上漂饶有兴趣地看着陈一鸣:“是在帮的弟兄吗?”

燕子六迟疑一下:“……不是。”

水上漂立刻有些惊愕:“嗯?”

陈一鸣赶紧回答:“我在为政府做事。”

八大金刚听了一起站了起来,赶紧抄刀拿枪。

水上漂沉稳地摆摆手,八大金刚又松开了拿刀拿枪的手。

水上漂盯着陈一鸣:“为政府做事……你是警察?”

陈一鸣:“不是。”

水上漂:“那你是政府职员?”

陈一鸣:“也不是。”

水上漂立刻站了起来:“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一鸣微笑着回答:“国军。”“国军?”水上漂也冷笑了,“哪个国军?——南京的,还是重庆的?”

陈一鸣说:“重庆。”

水上漂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重庆的国军,不在重庆待着,你到南京来干什么?——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一鸣的面容立刻严肃起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陈一鸣少校。”

水上漂的脸色立刻变得很复杂:“哦……原来你是军统啊?”

水上漂说着,把目光转向了燕子六。

燕子六犹豫了一下,也回答:“我现在……也在为政府做事。”“哈……”水上漂听罢,立刻大笑起来,“这真的是奇怪了!堂堂的燕子门——江湖中的三大贼帮之首、排行老六的嫡系传人,居然在为政府做事,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哈……”“哈……”八大金刚听罢,也一起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水上漂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大清早的,燕子门的老六在新街口的闹市区发出江湖告急的信号。我好心好意把你们请到江水帮的香堂,准备做江湖救急,没想到燕子门的老六却给我引来了一个军统,还告诉我,他自己也在为军统工作——燕子六,你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说给谁谁信哪?!”

燕子六听罢,立刻插了一句:“水堂主,眼下,我们确实有难!”

水上漂冷哼:“有难?——对,你们现在是有难了!军统的毛人凤把我兄弟抓进了集中营,折磨致死。今天,你们这两个军统居然还敢闯进我的香堂——这不是有难了吗?而且在劫难逃!”

八大金刚听罢,立刻举起刀枪围拢过来。

燕子六厉声退了一步:“水堂主!”

水上漂没有理会燕子六的叫喊,向着八大金刚猛地一挥手:“还不动手!”

八大金刚闻声一拥而上,立刻便按住二人跪下了。

陈一鸣挣扎着抬起头来:“水堂主,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水上漂蔑视地笑了笑:“都快进棺材了,还问什么当讲不当讲……有什么话,你快说!”

陈一鸣直了直身子:“水堂主,我早就听说过,说江水帮的堂主是一位真正的绿林好汉!杀富济贫,疾恶如仇,远远近近的江湖上都传说着水堂主的威名!”“哼哼……”水上漂听罢冷笑了,“后生,现在才想起来拍马屁——迟了!”

陈一鸣上前一步:“不,不迟——我没想到这远近闻名的水堂主居然是一个大汉奸!”

水上漂听罢,脸色立刻变了:“你说什么?——我是汉奸?!”

陈一鸣:“对!你不仅是汉奸,还是大汉奸!”“你……你……”水上漂猛地掏出手枪,顶住了陈一鸣的眉心,“你再说一遍!”

陈一鸣朗声:“你——大汉奸!你水上漂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汉奸!”

水上漂:“你……你再说,我现在就毙了你!”

陈一鸣无所畏惧,望着水堂主突然冷笑了:“现在,日本特务和七十六号到处在追杀我,为什么——因为我是日本人的对头!日本人在抓我,而你却毙了我,你不是汉奸是什么?!”

水上漂听罢,面孔有些扭曲了:“后生,别拿这个来吓唬我!”

陈一鸣紧逼:“我不是吓唬你,我说的是事实!我是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的少校,为了保卫南京,我的兄弟们的血都洒在了孝陵卫!今天,我能死在南京,也算是与我的兄弟们重逢了。水上漂,你要是甘于做汉奸,就开枪吧!”

水上漂握枪的手突然颤抖了。

被绑在陈一鸣身旁的燕子六立刻补上了一句:“水堂主,陈教官说的都是事实,你可不能做在江湖上留下恶名的事情!”

陈一鸣接着说:“水上漂,你没有见过南京大屠杀吗?!南京城三十多万亡魂都是日本人造成的,不在乎再多我一个,你就替日本人开枪吧!”

水上漂握枪的手软了下来,嘴唇也跟着颤抖了:“你……你真打过日本人?”

陈一鸣大义凛然地注视着水上漂:“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皆有抗战守土之责!陈某人身为军人,自然是责无旁贷——当然是打过日本人!”

水上漂叹了口气,向手下的人挥挥手:“放开他们,念在他打过日本人的分儿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八大金刚听罢,立刻松开了陈一鸣和燕子六。

陈一鸣和燕子六再看水上漂,却见水上漂在一瞬间老了许多,脚步也变得缓慢了。

陈一鸣身边的一个金刚见陈一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免流下泪来:“我们堂主的夫人和女儿……都被日本人给祸害死了……”

陈一鸣听了,不免有些愧色地看着水上漂:“水堂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

水上漂打断了他:“我不怪罪你,想我水上漂骁勇一生,威震华东,江湖上都让我三分。没想到临老临老,我连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保护不了,我真是有愧于我的半世英名啊!”

陈一鸣望着水堂主不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他。

水上漂抬起头来看着陈一鸣:“你说得不错——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皆有抗战守土之责!说吧,你们需要什么帮助?要我怎么帮你们?”

陈一鸣听罢,立刻抱拳致谢:“水堂主英明!陈某确实有事情要劳烦水堂主……”

陈一鸣于是向水堂主说了自己的打算……3

此刻,在怡春苑的一个房间内。小K躺在一张软榻上,左拥右抱,正鼾声连连。突然门外传来了一枝梅惊愕的叫喊声:“不好了,皇军来了!”

小K被叫喊声惊醒了,一个骨碌爬起来伸手去枕头底下掏枪。

两个妓女见了,立刻惊愕地问他:“少爷,怎么了?”“嘘……”小K将食指拦在嘴上,起身走下了床,轻轻地来到了门边上。

此时,在妓院的大门口,一个日军军官带着两个日本兵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楼底下,一枝梅手握着一条手帕正一脸笑容地、摇摇摆摆地迎过来:“哎哟,太君啊!盼星星盼月亮,可把太君您给盼来了!快快快,如烟——上茶,上好茶!来来来,太君看把你给热的,把铁帽子摘了吧……”

日军军官伸手拦住一枝梅伸出的手,自己摘下了头上的钢盔:“你们的,这里,花姑娘一定大大的有?”

一枝梅赔笑道:“有,有……大大的花姑娘!”

军官:“哟西!……我们的,通通地要!”

日本军官接着用日语高喊了一声,几十个日本兵闻声从门外冲了进来。

一枝梅一看,脸色立刻就绿了:“长官,怎么有这么多人哪?我们家的姑娘可都嫩得很,这,这可是扛不住哇……”

谁知道日军军官却并不听一枝梅的哀求,他猛地一挥手,几十个日本兵哄哄叫地就冲了进来,像抓小鸡似的冲进各个房间里抓妓女,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叫喊不堪。

妓院上房的一个房间里,握着手枪的小K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两只手和两只脚都在不停地抖动着。

他身边的妓女见了,赶紧拉了他一把:“哎哟,你就别再摆弄枪了!快快……快躲起来吧!”

小K听了,赶紧爬进了床底下。两个妓女刚直起身来,几个日本兵就冲进门来。“花姑娘,大大地好!”

几个日本兵不由分说,抓起两个妓女就出去了。

怡春苑大厅里,此时已经乱作一团。日本兵拉着妓女就要出去,逼得妓女们冲着一枝梅一个劲儿地大喊:“妈妈!妈妈……您快说句话呀!”

一枝梅听了,焦急得直跺脚:“哎哟太君哪,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们家丫头是不出园子的呀!”

谁知日本军官听了,却并不理睬:“劳军,通通的,劳军的干活!”

一枝梅喊:“太君,太君,我们怡春苑的姑娘……我们怡春苑的姑娘——”

谁知,一枝梅话没说完,日本军官就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的,很好!姑娘的,人数不够……你的,一起去,米西米西的!”

日本军官说着,一把便抓起来一枝梅。

一枝梅一见腿都软了:“太君,太君,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日本军官说:“你的,不要喊!我们的,一起去快乐快乐的!”

一枝梅央求:“太君,放开我,放开我——”

日本军官不论一枝梅怎样叫喊,抓起一枝梅便大笑着出去了。4

姑娘们被日本兵用军用卡车拉走了,怡春苑里很快便静了下来。躲在屋子里的小K见院子里没有动静,便轻轻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悄悄地来到了院子里。

此时的怡春苑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几个刚刚从房间里闪出来的保镖之外,便再没有了其他人。

小K看着扬长而去的卡车,急得禁不住流下泪来:“姐——姐——”

回答他的却是越来越远的卡车鸣笛声……

傍晚,被拉去的妓女们被日本兵用卡车送了回来,一同回来的有怡春苑的老鸨——小K的姐姐一枝梅。

一枝梅此时已经被日本鬼子蹂躏得不成样子,她衣衫破烂,两眼痴呆,神态木然地径直向上房走去。

小K在门口见了,疯了一样跑过去紧紧抓住了一枝梅:“姐!姐……”

一枝梅却甩开了他的手,不再理他,依然径直地向前走去。就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两个喝醉了的日本兵:“花姑娘,花姑娘的有……”

两个日本兵说着,便冲过来抓住了一枝梅:“花姑娘的,花姑娘的有……”

日本兵一边叫着,一边就伸手撕一枝梅的衣服……小K在一边见了,两眼露出了凶光。

这一边,一枝梅神色木然,被鬼子兵凶狠地按在桌子上,木然地承受着这粗鲁的一切……

小K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冲过去,对着两个日本兵分别就是一拳!

日本兵痛喊:“啊……”

日本兵惊叫了一声,立刻变得清醒起来,“呀——”大叫着向小K扑来,小K快捷地向后一撤,精彩地来了个一对二。几个回合下来,两个鬼子都支持不住了,便顾不得怎么挨打,伸手就去摸枪,小K见了不敢迟延,立刻伸出拳头当头给了挨他最近的鬼子迎面一拳,在那个鬼子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捧住了鬼子的脑袋,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闷响,小鬼子的脖筋便被拧断了,小鬼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跌在了地上!“呀——”另一个鬼子见状,也大叫着扑了过来,并且朝着小K放了一枪!

小K不敢怠慢,赶紧冲上前一步,如法炮制,仅仅两个动作,那个鬼子便也一声没吭地倒在了地上……

小K的姐姐一枝梅被枪声惊醒了,见弟弟杀了人立刻就慌了:“小弟,小弟,你杀了日本人了……哎呀我的好弟弟,这日本人你哪儿惹得起啊?……你赶快走,你赶快走!日本兵马上就得来了!你快走啊,走后门——”“姐,你跟我一起走吧,你快跟我一起走吧!要不然鬼子——”小K一边拉着姐姐,一边大声地哀求着。

一枝梅此时却平静下来:“小K,我不能走!我走了,我那些姑娘可怎么办?!你快走吧,你别管我了……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你快跑吧,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一枝梅话音未落,妓院的外面已经警笛大作,车声响起,叫骂声和脚步声响成了一片沸腾。

一枝梅听到这些,眼睛都急红了:“小弟,你赶紧走!……再不走,姐姐就死到你跟前!”

小K无奈,只好匆忙地奔出了后门。

然而,他还没跑出多远,就听见怡春苑的方向响起阵阵枪声,接着便蹿起一片大火……

小K喊:“姐……姐姐!”

小K惦记着姐姐的安危,赶紧又奔了回去。还没有赶到怡春苑那边,就听到怡春苑那儿哭号声震天;再紧跑了几步,就看见怡春苑门前站满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往日里灯红酒绿的怡春苑,此时已经被熊熊的大火包围着,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此时正举着军刀大声地叫喊着——

日本军官气急败坏:“死了死了的……通通死了死了的!”

小K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眼睛却被泪水给模糊了:“姐……姐呀……姐……”5

此刻,在德国洋行仓库的楼顶上,陈一鸣等黑猫敢死队的队员正借着月色向怡春苑方向观察着。远处,还断断续续传来零星的枪声和警报声。

陈一鸣放下望远镜,不禁叹了口气:“怡春苑完了……”

冷锋接着问:“小鬼子为什么要烧了怡春苑呢?”“啊,我跟陈教官赶回来的时候,听说有一个男人在怡春苑杀了两个小鬼子,小鬼子急了,所以才过来报复。”在一旁的燕子六赶紧回了一句。

书生迟疑了一下,说:“会不会是小K干的?如果小K也在怡春苑里,他这次可完了。”

蝴蝶听了,脸上不禁现出了忧郁:“小K真能在怡春苑吗?他如果真的在怡春苑,真的也被烧死了,那真是太惨了!上午还好好的,可到下午就……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蝴蝶说着,脸上充满了感伤,房顶上的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陈一鸣憋出来一句:“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找到小K以前,我们不能贸然行动。”

冷锋听罢,很担心地问了一句:“难道我们就在这儿藏着吗?”

陈一鸣说:“不,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我现在就去教堂,用萨尔神父的电台和重庆联系。至于是不是继续行动,我们按照上峰的命令办。”

陈一鸣说完要走,藤原刚插了一句:“他们肯定会要我们继续行动的。”

陈一鸣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藤原刚。

藤原刚接着说:“因为他们不在乎我们活着还是死了……”

陈一鸣矜持了一下,对藤原刚说了一句德语。这句话除了冷锋,谁都听不懂……正在大家互相看着的时候,书生翻译了一句,并说了出来:“我的荣誉,就是忠诚。”

陈一鸣听罢,奇怪地看着书生:“你懂德语?”

书生谦虚地笑了笑:“略知一二。”

陈一鸣看了书生好半天,终于回了一句:“你确实让我很惊讶——能准确翻译这句话的中国人不多。”

书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蒙的。”

陈一鸣看看他,不再说话……书生此时也不再说话,他看着远方,思索着。6

黑夜,教堂里寂静无声。此时,空无一人的大厅的门轻轻地开了,小K借着月光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教堂内,受难耶稣的十字架在月光下清晰可辨。小K走到十字架前跪下来,失声痛哭。就在这时,萨尔神父擎着烛台从里面走出来,纳闷儿地看着小K。

神父说:“我的孩子,你有什么需要祷告的吗?”

小K抬起泪眼,无声地看着神父。

神父和蔼地对他说:“我的孩子,你回来了。”

小K看着神父,眼里充满了愧疚:“神父,我没有带来日本人……”

神父看着小K笑了笑:“我相信你,我的孩子。”“你……相信我?”小K看着神父愣住了。

神父微笑地拍拍小K的头:“在上帝面前,没有人可以撒谎,你的眼泪在告诉我,你需要向上帝祷告。”

小K望着神父,终于哭出声来:“神父,我的姐姐……”

神父的脸色黯淡下来,他注意地看着小K。

小K的肩膀抖动着:“我姐姐死了……她是被日本人烧死的!还有她的姐妹们,都死了……怡春苑没了,人烧没了,屋子烧没了,都烧没了,呜呜呜,神父……”

神父的脸色更加黯淡了,他同情地抚摩着小K的头:“你不要难过,难过是没有用的……她们是天使,回到上帝的身边了。”

小K听罢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神父:“神父,妓女……也能做天使吗?”

神父虔诚地点点头:“基督是最宽厚的,没有人不可以做天使,只要他是善良的。你是上帝的武士,她们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你的生命,她们当然是天使。”

神父的话,令小K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感激地向神父行了个礼:“谢谢您,神父……”

神父点点头,将手里的烛台递给小K:“给你,我的孩子,为那些死去的姐妹、那些回到天堂的天使点燃烛光吧。”

小K用颤抖的手从神父手里接过烛台,虔诚地将大厅内的蜡烛一支一支地点燃了。墙上十字架上的耶稣被厅里的蜡烛映得闪亮,也照亮了小K和神父的脸。

此刻,在教堂外,一个身影瞬间闪了一下,而后便听到大厅的门轻声响了一下。小K的肩抖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人影慢慢地向小K走近,终于停下了。此刻,小K随着神父诵咏的经文仍然双目紧闭,虔诚地做着祈祷。过了一会儿,萨尔神父停止念诵经文,小K这才睁开眼来——

他没有回头,轻声地说了一句:“陈教官,我知道是你。”

陈一鸣没有理睬他,转向萨尔神父:“神父,我想和他单独谈一谈。”

萨尔神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小K一眼,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你们慢慢谈,我就在门口等你们。”

萨尔神父说完,转身走了,大厅里一下子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一鸣轻声问:“为什么还回来?”“我要杀日本人!”小K说着,眼里闪出仇恨的光。

陈一鸣听罢思忖了一下,声音严厉地说:“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仇恨,是一个国家的仇恨,整个民族的仇恨,四万万中国人都深陷其中,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

小K听罢,痛楚地低下了头:“陈教官,我知道了……过去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

陈一鸣看着小K,高兴地伸出了右手:“小K,欢迎你归队。”

小K犹豫了,他惊愕地看着陈一鸣:“陈教官……你相信我了?”

陈一鸣点点头:“嗯,神父说得对,眼泪是骗不了人的。”“陈教官……谢谢你。”小K含泪握住了陈一鸣的手。7

南京日军医院的太平间里,被小K徒手扼杀的两个日本兵尸体,此刻正分别躺在两副担架上。中村、岩本,还有一名日军法医正站在担架旁,仔细地观察着担架上士兵的尸体。

中村分析着:“徒手格杀,手法利落,这一定是高手干的。”“是的,行动者是位高手。可是他用的不是江湖武功,而是军队传授的一招制敌的擒拿手段。医生,你有什么发现?”岩本说完,转头看着法医。

日军法医点了点头:“我想说的,你们二位都已经说了。”

中村和岩本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中村问岩本:“从迹象上看,军统的别动队就潜伏在怡春苑。怡春苑——军统的这个潜伏点设置得真是不错,太聪明了!我都不敢想象有多少军政情报,是通过怡春苑的妓女传给重庆军统总部的,戴笠不愧是亚洲间谍王,手段实在是高明!”

岩本跟在中村身后,禁不住回了一句:“可是,我们在怡春苑却没有发现电台,也没有发现任何间谍用具呀。”

中村思忖着回答:“他们可能把电台设置在别的地方了,宪兵队真是做了件蠢事,他们居然没给留下一个活口!现在这条线索彻底断了,这支别动队去哪里了,以及怡春苑到底给我们造成多大的破坏,都成了一个谜。”

岩本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中村说:“他们就像水银泻地,我们已经很难再找到他们了。要想抓住他们的蛛丝马迹,唯一的办法就是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岩本:“南京是驻支那皇军的大本营,有价值的目标有成百上千个,我们怎么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中村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

岩本:“什么?”

中村不觉站住了脚:“宁死不屈的美国飞行员,诡秘冒险的空降渗透,训练有素的准军事别动队——岩本君,你有没有联想起什么?”

岩本看着中村,眼里放射出光来:“难道……他们是为了美国间谍而来?”

中村说:“不错。美国海军情报署的王牌间谍被我们抓获,而中美合作所的美方代表梅乐斯上校跟这个间谍的关系又非常好,军统的头目戴笠不论是现在和将来都需要美国海军的帮助——这是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我可以肯定,他们就是为了史密斯来的!”

岩本听罢,脸上显出了一丝紧张:“那……我们应该立即转移史密斯!他不能再在医院了,这里到处都是安全漏洞!”“不……”中村向岩本摆摆手,却笑了,“我们不转移他……我们既然想获得主动权,那么史密斯就是我们最好的诱饵。他们既然是来救史密斯的,我们就正好给他们设一个局!你马上调集我们最好的人手到医院来,等待军统别动队,我要让他们自投罗网!”

岩本:“是!但是中村机关长,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伤兵,一旦打起来,这些伤兵……”

中村思忖了一下,阴冷地笑了笑:“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我只要这支军统别动队!”

岩本应道:“是!”

单说此时,在日军医院的大门外。医院对面的楼顶上,化装成水电工的冷锋背着工具箱正悄悄地潜伏在楼顶的边缘,他利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正注意地观察着周围的目标。

医院街道的不远处,一辆挂着日本劳军演出队旗帜的大篷车正缓缓开来。开车的是教堂里的小黑,而在小黑身旁坐着的则是燕子六。

在大篷车内,分别坐着陈一鸣、蝴蝶、书生、小K和藤原刚几个人,他们身上穿着演出服装,神色有些紧张。

此时,穿着魔术师服装的小K的鼻尖上已经渗出汗来,他的手上正紧张地摆弄着一副扑克牌。

穿着小丑服装的陈一鸣此时转过头来,看着他的队员们:“大家不要慌,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行动,可我们计划得很周密,只要大家按照计划行动,就不会发生意外,我会把你们都带出来的,大家放心吧。”

众人点了点头,可是从各自的表情上看,每个人的紧张程度却并没有缓解下来……

大篷车在哨卡前停了下来。

站在医院大楼台阶上的中村禁不住问了一句:“他们是干什么的?”

正走过来的日本特务赶紧回答:“报告机关长,他们是来慰问皇军的市民演出队。”

中村望着门前的大篷车和穿着各色演出服装的队员们,点头笑了笑,走下了台阶。

此刻,守在大门口的宪兵已经检查完了大篷车,客气地挥挥手:“请进去。”

坐在大棚车里的蝴蝶顺着车窗向外看去,却不由得一下子呆住了。

陈一鸣看到了蝴蝶的表情,又看着正走向大门口的中村,禁不住偷偷地拔出匕首,盯着蝴蝶。

车厢内,蝴蝶没有动,眼泪却流了出来。

中村走进停在大门口的轿车,轿车响了一声车笛开走了。大篷车里,陈一鸣握在手上的匕首悄悄收了起来;而此时在医院对面大楼的楼顶上,一直手握狙击步枪的冷锋禁不住松开扣在扳机上的食指骂了一句:“狗日的,让你多活几天!”8

医院里,这个冒名的演出队已经被日本伤兵兴奋地包围起来。在他们不远处,日本中村特务机关的岩本看着他们迟疑了一会儿,而后毫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在医院的一间大屋子里,日本伤兵、负责守卫的宪兵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已经并排围坐在一起,观看着临时搭起的舞台上演出队员们的演出。台上,第一个表演节目的小K正一边表演着扑克牌,一边用日语讲解着,舞台下观看演出的人们都被他千变万化的表演牢牢地吸引住了。

后台里,陈一鸣望着他的队员们正在轻声下着命令:“记住我跟你们说过的要领!胆大、心细、手黑,绝不能犹豫!要相信自己,你们绝没有问题!”

陈一鸣说着举起了右拳,轻声说:“必胜!”

队员们也都举起右拳相互撞击,齐声应和:“必胜!”

陈一鸣随即带着书生和燕子六转身出去了。

舞台上,小K的表演仍在继续进行……他的精彩表演,引来了观看者接连不断的掌声。

医院的洗手间里,陈一鸣等人闪身走了进来。洗手间内,两个日本伤兵正在上厕所,陈一鸣向燕子六使了个眼色,燕子六会意地点点头,两个人分别凑向了一个伤兵,霎时间手起刀落,两个伤兵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就应声倒在了地上。

陈一鸣和燕子六立刻换上了日本兵的衣服,正在此时,洗手间的门开了,一个来上洗手间的日本医生走了进来,他看见里面的情形不禁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守在门口的书生猛地伸手来了一个锁喉,进来的日本医生扭动了几下,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下了。书生把咽了气的日本医生拖进了厕所隔栏,而后顺手拽了一下马桶,当马桶里的水还没有冲完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日本医生的服装轻松地走了出来。

燕子六看着书生不免有些惊愕:“行啊书生,你这两下子绝对不简单——哎,你是个练家子吧?!”

书生望着燕子六微微一笑:“啊,家父自幼习武,我从小也学习了几招防身,没想到今天给用上了。”

陈一鸣看着书生,别有深意地回了一句:“看来,你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直接教你的是军队用的一招制敌!”

书生愣了一下,掩饰地笑了:“我家祖上还真的是清朝军队的武术教头。”“哦,是嘛……”陈一鸣应了一句,没有再深问,“书生,咱俩换一下衣服,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书生答:“是!”

他们于是换了衣服,陈一鸣化装成医生,燕子六和书生化装成日本兵,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走了出去。

三个人来到楼梯拐角处,互相示意了一下,便各自分头走了。

此刻,靠在走廊拐角处的一个房间,一个日本宪兵正在调戏着一个日本女护士:“来,亲一下,不要躲嘛……”“不,我不喜欢,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女护士很不情愿地婉拒着。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被突然推开——

日本宪兵惊问:“什么人?!”

日本宪兵的话音未落,两把无声手枪就响了!“哦……”两个宪兵应声倒下。

衣冠不整的女护士见了大惊,正要喊叫,化装成日本兵的燕子六已经用手枪对准了她:“不许叫,再叫毙了你!”

护士见了泪如雨下,连忙磕头。燕子六抬起枪口,猛地一拳下去,女护士一下就昏倒了。

燕子六瞅着躺在地上的日本宪兵骂了一句:“你们是禽兽,我燕子六不是!”

说完,他关上门,转头走了。9

此时,在史密斯住的病房外,岩本抽着烟,正在走廊里踱着步。在走廊的尽头,陈一鸣穿着医生的服装正远远走来。

岩本抬眼看着他,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陈一鸣目不斜视,又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岩本突然扔掉烟头,大踏步地向陈一鸣走来。陈一鸣意识到不好,赶紧拐了个弯儿,顺势下了楼。岩本一见,赶紧跟上了。

刚下了楼梯,岩本却不见了陈一鸣的人影,他正在纳闷儿,忽然觉得被一件重物击在头上,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从屋顶上跳下来的陈一鸣顺势将岩本拖进附近一间没有人的屋子里,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关上门,掉头走了

史密斯的病房门口,一高一矮两个特务正在持枪守在门旁,陈一鸣穿着白大褂神态自若地走了过来。

高个子特务看见他,不禁询问了一句:“什么事?”

陈一鸣:“查房。”

矮个子特务:“查房?不是刚刚查过了吗?”

陈一鸣:“我是值班医生,要对他进行特殊检查。”

两个特务互相瞅了瞅,不知道应该放行还是应该阻拦。陈一鸣没有理睬他们,径直推门进去了。两个特务探头瞅了瞅,关上了门

病房内,史密斯躺在病床上。病床旁边,一个坐着的特务正在看报纸……陈一鸣走进来,拿着听诊器视而不见地向病床走去。

特务抬眼看了一下,没有理会,又低下头来看报纸。就在这时,陈一鸣突然把听诊器绕在特务的脖子上,而后猛地一勒,特务使劲地挣扎了几下便蹬了腿。

陈一鸣转过脸来,用德语说:“我是来救你的,中国人。”“哦,中国人?!”史密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陈一鸣用手指堵在嘴上示意了一下,而后提着椅子走到门口,稍一侧身,猛地将椅子推倒了。守在门口的特务听到声音,立刻冲了进来!可是还没等他们站稳,陈一鸣手中的匕首已经左右开弓,仅仅两下,两个特务的脖子便都冒出血来,他们一声没吭地相继倒下了。

就在此时,燕子六持枪冲了进来,他赶过去背起史密斯,转身跟着陈一鸣就冲了出去。在他们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几个蹦上来的特务。他们见燕子六身后背着一个人,正要说什么,陈一鸣当机立断便向几个特务开了枪!“哦……啊……”

几个特务接连叫了几声,便倒下了。医院里响起了枪声,正在医院的大屋子观看节目的鬼子、特务和医护人员立刻就乱了套,几个特务和宪兵赶紧拔出枪来,起身就向门外跑去。正在演节目的小K一见立刻就急了,赶紧变出两颗手雷来,顺势就扔了出去。

两声剧烈的爆炸,立刻把屋子里的鬼子们炸乱了营,他们一边叫喊着,一边寻找着攻击的对象。就在这时,在一旁配合小K表演的蝴蝶见状,也从和服里面掏出了枪,向着炸了营的鬼子激烈地扫射着……

日本兵措手不及,立刻响起一片惨叫声。

小K感到还有些不过瘾,又接连掏出了几颗手雷:“小日本,我炸飞了你!”

随后,他将手里的手雷狠命地甩了出去。蝴蝶借机更换了弹匣,再次向奔跑的鬼子进行扫射!

此时,躲在一旁的藤原刚手里握着冲锋枪已经紧张得出了汗……在他身旁不远处,几个反扑回来的日本兵正大叫着冲了进来。

藤原刚见状,立刻端起了冲锋枪:“不准动,放下武器!我不想杀你们!我是日本人……”

日本兵冲他吼:“叛徒!”

一个日本兵见状,举枪就要打。藤原刚一见不妙,抢先开了枪……弹雨中,三个日本兵接连倒地。

藤原刚扫射完最后一颗子弹,这才睁开眼睛。见地上倒下的三具尸体和一地子弹壳,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我……我杀了日本人……我杀了日本人了……”

小K没有理睬他,猛地拉了他一把:“你还在这儿发什么神经?再不走,等着日本宪兵过来也把你撂在这儿呀!”

小K说着,又扔出了一颗手雷。趁着手雷的爆炸声,小K、蝴蝶和藤原刚三个人一起,顺着紧靠临时舞台的一个门冲了出去!

此刻在楼上,陈一鸣和燕子六边打边撤,冷锋背着史密斯来到窗边,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史密斯和自己绑好,而后,顺着预先准备好的吊索,一边向院子里的鬼子射击,一边向对面的楼宇滑去。而藏在对面窗口的冷锋和躲在医院窗子后面的陈一鸣则向着院子里的鬼子猛烈射击,顺利地掩护着燕子六和史密斯滑到了对面楼顶!

陈一鸣见状,向对面楼顶的冷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而后向楼下甩了两颗手雷,借着手雷爆炸的烟雾,顺利地顺着吊索滑了过来!“撤!”陈一鸣刚一落地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冷锋和燕子六没有吭声,立刻相互掩护着向楼下奔去。四个人来到大门口,小黑的车早已等在门口接应。

陈一鸣冲他们说:“上车,去医院后门!”

小黑听罢,赶紧加了一脚油,卡车拐了一个弯儿,怒吼着向医院后门奔去。

卡车快来到医院后门的时候,陈一鸣一眼便看见了医院后门里面正在边打边撤的小K、蝴蝶和藤原刚三个人——

陈一鸣:“小K!蝴蝶!你们快上车!”

陈一鸣说着,便和冷锋、燕子六一起向着医院后门里面追出来的鬼子一阵狂扫,小K、蝴蝶和藤原刚三个人趁势上了车。

陈一鸣吩咐:“开车!”

陈一鸣一声令下,大卡车开足马力,一溜烟儿地开走了。从医院后门里冲出来的鬼子见状,赶紧发动了摩托车和汽车,跟在卡车的身后紧紧地追了出来!

眼见得后面的追车越来越近了,冷锋不免有些着急:“陈参谋,这样不行,我们必须派下去两个人负责阻击,否则我们是甩不掉他们的!”

谁知,陈一鸣听罢却毫不着急:“不用怕,到时候会有人来收拾他们。小黑,向左转,走黄河路,然后向北走出城!”“是!”小黑答应了一声,一脚油门儿,卡车转进了黄河路。

鬼子的车队在身后急匆匆地追上来,可谁知,他们刚刚拐进黄河路,就受到了来自左右两侧楼房里扔出的手榴弹和密集子弹的猛烈阻击,几辆中弹的摩托车有的撞到了墙上,有的互相撞在了一起,而后面被手榴弹炸着的军用卡车也很快起火了!陈一鸣等人乘坐的卡车趁机甩开了鬼子的追赶,开出了城去。

燕子六此时坐在车上,看着陈一鸣不禁现出一脸的骄傲:“陈参谋,我说过江水帮的弟兄一定会说话算话,不会坐视不管的。怎么样,他们果然说话算话吧?”“行,水堂主这个人很讲究,也算是为抗日立了一功!瞅机会,你找人传个话儿,就说我代表抗日的军队谢谢他!”陈一鸣说完,拍了燕子六肩膀一下。

燕子六爽快地答应了一声:“行,放心吧!”

车上的人听了燕子六和陈一鸣的对话,都禁不住露出了开心的笑颜。10

十几分钟以后,中村带着鬼子来到了医院。医院内外,此时早已岗哨林立。

中村走进了医院,只见医院内外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村派人在医院里搜寻,却怎么也没找见岩本上尉!

岩本是中村儿时的朋友,又是他最信赖的部下,中村不免着急了:“八格!再给我找……就是翻,就是挖,也要把岩本上尉给我找出来!”

根据中村的指令和亲自参与下,特务们在被炸塌的房间里一通乱挖,终于在一堆瓦砾中挖出了岩本。

中村一见就急了,他猛地抱起了正在昏迷的岩本:“岩本君!岩本君……你醒醒!你醒醒!”

气息微弱的岩本微微睁开了眼睛:“中村君,对不起……史密斯……史密斯——”

中村赶紧打断了岩本的话:“岩本君,什么也不要说,你活着就好!史密斯还能再抓回来的……可是你不能死!”

看着中村脸上的汗水,岩本心怀感激:“中村君……我……”

中村说:“岩本君,你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你的父亲——老岩本先生曾经替我父亲挡了三枪,我们中村家族一直是欠你们的!这次,如果你……那我将无法面对你的家人!医生!”“在!”

中村命令地说:“你照顾好岩本君,你必须治好他!其余的人……跟我去追!”

中村说完,带着特务们走了。岩本看着中村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医院大门前,此时的中村早已是怒容满面——

中村:“封锁所有进出南京的通道!命令宪兵队全体出动,命令陆军航空队空中侦察,命令海军舰队沿着长江布防,一定要拦截住军统的别动队!”

站在中村身边的特务禁不住问了一句:“中村君,我们……以什么名义下命令?”

中村想都没想就回答:“以我的名义!”

特务迟疑道:“可是,没有大本营司令部的授权,他们不会听的——”“那就说,我已经得到了大本营司令部的授权!”“可是……”“可是什么?还不快去?”“是!”

特务答应了一声,赶紧走了。

中村立刻回头吩咐其他人:“其余的人,分成四个小组,到各个要点去拦截!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救人,是我们的耻辱!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是!”

中村说完便上了车,车队立刻出发了。

第六章

1

长江边上,一条渔船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一辆日式卡车高速行驶过来,停在长江边上。车门打开,小黑等人下了车,匆匆忙忙地把史密斯抬上了船。

燕子六把史密斯放在渔船的甲板上,终于吐了一口气:“到了,老子总算是自由了!这个美国人,分量还真是不轻。”

陈一鸣和冷锋来到江边以后,突然转过身来,持枪而立。

小K见了,禁不住问道:“陈教官,你们怎么不上船?”

陈一鸣望着小K回答:“我们只完成了一项任务,还有一项没有完成。”

众人都知道了还差的那一项任务是什么,都不禁低下头不再说话。蝴蝶看了陈一鸣一眼,把头垂得更低了。

小K试着问了一句:“陈教官,我们可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要是再折回去,那可就真的保不住这小命儿……”

小K没有再说下去,可众人都听明白了。

燕子六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陈教官,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一鸣:“回去。”“回去?”小K听了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中村现在正在四处抓我们。现在回去,不是找死吗?”

陈一鸣很坚决:“对,是找死,但是我们还是得回去!”

燕子六听罢,忍不住问了一句:“头儿,如果我们不跟你回去,你会怎么样?”冷锋一枪打在燕子六脚下的地上。

陈一鸣掏出手枪一枪打在沙滩上:“那就是这样,我有权执行战场纪律?!”

陈一鸣说完,大家都不吱声了……

书生沉吟了一下回答:“陈教官,我跟你们回去。”

燕子六听了,也往前迈了一步:“我也回去!早晚都是个死,那就还是跟陈教官死在一块儿吧。”

小K和藤原刚见了,也都迈上一步:“我也参加!”

大家都表了态,唯独剩下蝴蝶不说话。

陈一鸣面容严肃地转向了她:“蝴蝶,你为什么不说话?”

蝴蝶的脸上现出了难色:“陈教官,这次行动我能不能不参加?只要不参加这次的行动,下次让我干什么我都参加!”

陈一鸣冷酷地看着她:“不行,别的行动如果你不便于参加,可以;可这次行动,你必须参加!”

蝴蝶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来:“陈队长,还是让别的队员执行吧,可这次……我不行!让我亲手杀了他——我下不得手!”

陈一鸣听罢,立刻就急了:“可是他杀了我们很多人,他为什么就能下得去手?!嗯?你说!你说?!”

蝴蝶停止了流泪,不再说话了。

陈一鸣不再理睬她,转身望着大家:“我说过,这是战场,容不得婆婆妈妈。有谁敢不服从命令,我就有权毙了他!不要犹豫,马上出发!”

众人无奈,只好跟着陈一鸣上了返回南京城的车。2

天色已晚,车上的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回到了意大利教堂。卡车直接开进了大门,身材高大的萨尔神父此时已经等在了那里。

神父很高兴:“我的孩子们,你们回来了,欢迎你们,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阁楼。”

神父说着就要带着大家走,陈一鸣补充了一句:“神父,还是带我们去酒窖住好一点儿,那里离地道近。”“哦?那好,我这就带你们去酒窖。”神父说着,带头在前面走了。

酒窖里,神父把一支点燃的蜡烛放在了墙垛上,慈祥地看着大家:“孩子们,你们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好吃的——正宗的意大利香肠!”

神父说完走了,酒窖里立刻沉默下来……

陈一鸣说:“大家都累了,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就开饭!”

大家听了,都各自找了地方开始休息。陈一鸣走到书生跟前,拉了他一把:“书生,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陈一鸣说完,前头走了。书生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天色已晚,酒窖的外面很安静。书生来到陈一鸣身边后,陈一鸣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陈一鸣开始说话了:“书生,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什么事?没有哇!”“没有?我已经注意你几次了,你这个人很特别,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都有哪些不一样了?”书生说完,平静地看着陈一鸣。

陈一鸣也看着他:“具体有哪些不一样我说不好,但是你确实有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不光是个书生,而且还会有其他更重要的身份!哼哼,军统的那些笨蛋审判员,他们也许能把鬼的嘴撬开,却一定撬不开你的嘴。所以,我要告诉你,不管你为了什么目的到我的这支队伍里来,你都必须严格遵守我的规矩,绝不可胡来!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书生听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陈教官,你多虑了,我之所以到这个队伍里来,完全是为了借机走出集中营,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但是,论打仗,我不是你的对手;而论看事情,我的眼光也许不比你差!有时候我之所以要多说两句,只是为了我们能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而后我们能顺利地得到特赦。至于特赦以后,陈教官你放心,我是不会赖着你的,除非到时候你挽留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一鸣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笑了笑,把口气缓和了下来:“好,书生,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只要你能协助我一起完成这次任务,我绝不为难你;但是,还是那句话,假如你敢做出不利于这次行动的事,我的脾气和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书生望着陈一鸣笑了:“你以死相威胁吗?其实你知道,我不怕死!我之所以参加敢死队,就是为了打鬼子!燕子六参加敢死队,表现得这么勇敢,也不只是怕你阉了他,而是因为他的母亲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他要向日本人讨还血债!还有小K,他为什么去了又回来,不是因为他无处可去,是因为他要为姐姐报仇!所以说,我们大家之所以在这么危险的境况下还跟你回来,不是因为我们怕你,更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要打鬼子——是这个崇高的目的把我们集中到你的麾下,而不是其他什么,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陈一鸣被书生的一番话给说愣了。从心里说,书生的话确实说到了问题的实质:如果不是为了打鬼子,他陈一鸣就是再能,也难以保证队伍中的人不会离他而去;而正是为了打鬼子,才把这些各具身手而秉性各异的人聚拢在一起,听从他的指挥。

想到这儿,陈一鸣望着书生不免深深地点了点头。看见陈一鸣这样,书生笑了。

书生说:“陈教官,你放心,只要是打鬼子,我书生跟定你了,绝无二话!”

听书生这样说,陈一鸣笑了,他兴奋地拍拍书生的肩膀:“兄弟,我信得过你!”

书生看着陈一鸣兴奋的样子,也笑了。3

教堂大厅里,被神父收养的孩子们此时正在做弥撒。燕子六等队员此时正坐在一旁看热闹。陈一鸣推开大门。和书生一起走了进来,陈一鸣扫了一眼正看热闹的队员们,走过去坐在了冷锋的旁边。

冷锋点燃了一支烟,递给了陈一鸣,自己也点燃了一支:“和书生谈过了?怎么样?”

陈一鸣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谈过了……很好?”“怎么个好法儿?”冷锋奇怪地望着他。

陈一鸣说:“书生跟我谈了很多,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冷锋迟疑了一下,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陈一鸣摇摇头:“别问了。”

冷锋疑惑:“他难道是日本人的特务?!”

陈一鸣:“不是。”

冷锋:“那他是……共党?!”

陈一鸣又抽了一口烟:“还是别操心这些跟我们没关系的事儿吧。书生很会讲道理,只希望书生能够帮助我们说服蝴蝶,让我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我活着把你们都带回去。”

冷锋听了,不相信地看着陈一鸣:“你真的认为书生有那么好的口才?”

陈一鸣转头回了一句:“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吗?”

冷锋赶紧回答:“不……当然不是。”

陈一鸣笑了笑:“那你就得佩服他的口才了。只不过,我是讲道理的;而女人,在感情跟前却讲不了什么道理。”“可是……万一书生也说服不了蝴蝶呢?”“那就硬上。”“硬上?——如果不利用蝴蝶这条内线,我们即便能干掉中村,也都会死的。”

陈一鸣听罢想了想,轻声说:“冷锋,你是八十八师特务连仅存的种子了,如果你觉得这次任务太危险,我想,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你可以不参加行动,而且凭你的身手,我相信你能够顺利逃出南京去!”

冷锋听罢,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陈参谋!你认为我会这么做吗?”

陈一鸣不再说话了。

冷锋严肃地看着陈一鸣:“陈参谋,如果你认为我们这次不得不死,那么,哪怕就剩我自己,我也会陪着你!”

陈一鸣听罢,感动地看着冷锋:“兄弟,能有你陪着,我就是去了阴间也不孤单了……”

冷锋听罢,也不免动了感情:“陈参谋,不光有我,还有我们八十八师特务连死去的兄弟们,我们不会孤单的!”

陈一鸣听罢,目光坚毅地看着冷锋,举起了右拳:“同生共死!”

冷锋也举起了右拳:“同生共死!”

两个拳头有力地撞击在一起。4

几乎是与此同时,酒窖内,书生和蝴蝶正在进行着艰难的谈话。“书生,不要再劝我了!我知道,中村是日本特务,是侵略者,他的手上也沾染了中国人的鲜血!你们……或者你们中间的任何人都可以去杀死中村,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亲手杀死我孩子的父亲!”“蝴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噩耗,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可是——”“你仅仅认为这是个噩耗吗?”

书生听罢愣住了:“这么说,你还在爱着他?”

蝴蝶抬起头看着书生,没有回答。

书生缓缓地嘘了一口气:“感情,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微妙的东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蝴蝶,我理解你!”

蝴蝶望着书生愣住了:“你刚才说什么——理解我?你……”

书生点头:“是的,我不仅理解你,也同情你。用一个孩子去威胁他的母亲,再利用孩子的母亲去杀掉孩子的父亲——这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残忍的阴谋之一!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蝴蝶听罢,眼泪不禁又流了下来……

书生看着蝴蝶叹口气,将一只手帕递给了她:“你是孩子的母亲,我同情你!”

蝴蝶痛苦至极:“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中村他毕竟是日本特务,他该死,可是杀死他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

见蝴蝶这样问,书生赶紧插了一句:“蝴蝶,你认为中村……真的应该死吗?”

蝴蝶的脸色立刻变得黯淡了:“不错,我确实爱过他,我相信,他也爱过我……可是,经历过金陵屠城的人,还有哪个会喜欢日本人?三十多万人哪——三十多万活生生的中国人哪!就那么被他们……真是血流成河呀!”

书生听到这儿,也不免低下头来。

蝴蝶接着讲:“我亲眼见过中国人被屠杀,成千上万。整个南京城,就是一个屠宰场!鲜血把地面浸透了,我每跑一步,脚下的血都好像要把我粘住。我是南京人哪,我不敢回忆这一切!我做歌女,我声色犬马,我就是为了忘记这一切!可是现在,你们让我亲手杀死中村,杀死孩子的父亲——我做不到!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恨日本人,我也恨中村,可我还是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蝴蝶说着,更痛苦地哭起来。

书生停了一会儿,轻声问她:“如果……如果我们折中一下,你看行不行?”“折中一下?”蝴蝶惊愕地抬起头。“这样——可以不用你亲手制裁中村,由别人来执行;但是,必须由你引中村出来——”“你是说……要我做诱饵?”“是的,如果你愿意——”“你要我做诱饵,把他引出来?!”“对,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找到中村的办法。”“可是,你想过没有,我现在不面对他是一回事,一旦当我面对他,那时候……连我都不敢说我自己会怎么做——”“你只需要引诱中村出现在冷锋的枪口下五秒钟——就成功了。”“你要我亲眼看着他死?!”“不会,我们会隐蔽在附近,马上掩护你撤离。如果需要补枪的话,我会去补,而不用你。”

书生说完,期待地看着蝴蝶,而蝴蝶看着书生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陌生——“你……你怎么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而不像是昨天的书生?”

书生叹口气,语气沉重:“因为中国不止有一个孩子,不止有一位母亲,也不止有一位父亲!为了千千万万的孩子、母亲和父亲,我们必须这么做!否则,失去父亲的就不只是你的一个孩子,失去丈夫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蝴蝶望着书生不再说话了。尽管在感情上她还转不过弯儿来,但是在理智上,她知道书生的话是对的。

蝴蝶略一思索:“书生,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书生点点头:“好吧,只是……时间不要太长。”5

教堂大厅内,孩子们的弥撒还没有做完。书生轻轻走过来,站在了陈一鸣的身后。

陈一鸣问:“同意了?”“还没有最后答应……不过,她动摇了。”

陈一鸣看了书生一眼,点点头:“坐下吧,听一会儿。”

书生叹口气。慢慢坐下来:“你信教?”

陈一鸣摇摇头:“不,虽然我在德国留过学,但是家父尊崇儒学,尊崇曾国藩,却不尊崇洋教,所以,我是看着《曾国藩家书》长大的,可现在我突然觉得,弥撒很好听,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音乐了。”

远处,萨尔神父在弹着风琴,在他身边,一群穿戴整洁的孩子正在无忧无虑地唱着。

陈一鸣一边听着,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战争,在这一瞬间好像突然离我很远。”

书生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蝴蝶慢慢地走过来,跪在了耶稣像前,脸上挂满了泪水——

蝴蝶默祷:“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必须杀了你!”

在她的身边,孩子们仍然虔诚地唱着歌。

在她的身后,所有队员都给她送去了同情和赞许的目光……6

金陵大酒店总经理办公室里,此时还亮着灯。我地下党南京情报站站长黄云晴此时正端着一杯红酒,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林经理敲敲门走了进来:“交通员刚才传来情报,军统的人已经把史密斯劫走了,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封锁线。还有,金鱼同志,我觉得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不太像职业特工所为,倒是更像……”“军事行动。”黄云晴不免插了一句。

林经理说:“对。特工的敌后行动很少采取这种手段,定向爆破、立体渗透、远程狙杀——这是典型的军方突击队作风。但是他们又会日语,而且懂魔术表演、日本歌舞,中间还有女人和近视眼——这又让我疑惑,军队好像不会有这样的人物。”

黄云晴听罢,不觉皱起了眉头:“黑桃A有关敢死队的详细情报送来了没有?”

林经理说:“还没有。日军加强了城市封锁,我们的地下交通员现在很难进城,因为携带的情报资料非常重要,所以他不敢冒险。一旦被日军发现,这支敢死队也就彻底暴露在日军的视野里了,我们帮忙不成,反而添乱,因此我让他先等等。”

黄云晴分析道:“从他们化装成日本演出队的情况来看,主要成员应该还是特工,不过这么能干的行动特工,军统确实少有。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支军统的别动队肯定是职业军人训练出来的。”

林经理:“你是说……是由职业军人训练的?”

黄云晴:“对,是那种有海外留学背景的职业军人。这支别动队采取的是空降渗透的突击战术,与德国空降兵部队的突击战术是吻合的,这些世界空降兵战术教材里都有过记述,所以我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林经理听罢,立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金鱼同志,你知道这么多,我实在是佩服!虽然我也是根据地的军事干部出身,但是对空降兵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黄云晴说:“那是因为我曾经有机会接触过这些人。他们这些是留学德国空降兵部队的青年军官,这些人中大多数都牺牲在淞沪战场了,只有少数幸存者在战后流落到各地至今不知下落,很可惜呀,如果这批青年军官能够为我们所用,那一定会在抗日战争的战场上大显身手的。”“哎,既然这样,当年我们在国民党军队搞兵运的时候,为什么不重点策反这样的优秀人才呢?”林经理说完,不解地看着黄云晴。

黄云晴听罢苦笑了:“策反他们?可能吗?能去德国留学的,个个都是蒋介石眼里的党国精锐,对蒋介石也是无限忠诚的。再说,德国训练士兵向来是古板教条又讲究愚忠,这样的军队培养出来的职业军人,军事素质过硬但是政治头脑呆滞,起码在他们对蒋介石政权绝望以前,策反是没有可能的。”

林经理听了,醒悟地点点头:“哦,是这样啊,对了,你刚才说的他……指的是谁?”

黄云晴听了,不觉愣了一下:“啊……没什么,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林经理不好再问了,只好转换了话题:“对了,我们的内线还告诉我们,军统交通只带回了史密斯,黑猫敢死队完成解救任务后没有回重庆。”

黄云晴问:“是吗?这就是说他们还要继续完成暗杀中村的任务。这一手真是很高明!日本人肯定以为他们完成解救之后已经撤离,却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走还要再次深入虎穴,而且矛头直指中村一郎。这一次,以暗杀起家的中村一郎算是遇到对手了。”

林经理听罢,佩服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这支敢死队还真是不简单。哦,我现在就去给泰山发报,报告我们现在得到的情报。”7

清晨,在位于新街口的大街上,穿着便装的陈一鸣正跟小K一前一后地穿行在匆匆忙忙的人流中。他们目光如炬,正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渐渐来到了房顶上挂着日本国旗、门口有宪兵站岗的一幢大厦附近。

小K紧走了两步,跟上陈一鸣轻声问:“前面,这是什么地方?”

陈一鸣没有回头,轻声回答:“日本在南京的政府机关大楼,中村特务机关就在这栋楼的七层,占了一层楼。”

小K有些羡慕地仰头看看楼顶:“这栋楼可真够高的,里面都是小日本吧?一定得有好几百人!”

陈一鸣抬头看了看:“岂止好几百——里面的人有两千多,大部分是军警和特务等日伪人员。”

小K抬头仔细打量着大楼,脸色渐渐有些发白了:“陈教官,你不会真要领我们打进去吧?如果真的打进去,就是杀了中村,我们也出不来呀!”

陈一鸣没有回答,他一边思索着,一边仰头看着正吊在楼壁上擦玻璃的人。因为,正在擦玻璃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化装成工人的冷锋和燕子六。

望着玻璃窗里面正在走来走去的日本军警和特务,燕子六不禁咬了咬牙:“我要是带颗手雷,直接就扔进去了!”“冷静……”正在假装擦玻璃的冷锋小声叮嘱了一句,“我们现在是来侦察的,必须保持清醒,严禁盲动,把你看见的一切都记住!”

燕子六点点头,一边擦着玻璃,一边在看里面:“中村可能就藏在这层楼里……”

冷锋接道:“对,整整一层楼都是中村特务机关的。里面有几十个武士家族和忍者家族的高手,都擅长格斗,又受到过现代化军事训练。”

燕子六说:“是吗?这么厉害!如果进去,我们是不会活着出来了。”

冷锋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观察着,思索着。

此刻,在这条街的一头,书生一边假装看报纸,一边偷偷地用眼睛打量着路口。过了一会儿,中村的车队开了过来。他们在红灯跟前停下了。

书生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书生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计算着时间。

过了一会儿,绿灯亮了,车队继续前进。书生望着车尾,若有所思。

陈一鸣此时也在街对面观看,小K在他身边计算着保镖的人数:“一共是三辆车,十六个保镖。”

陈一鸣望着中村车队的车尾,不禁念叨了一句:“这派头,比日本的总司令官都不差哪儿去!中村在日军内部树的敌人也不会少的。”“为什么这么说?他不是很能干吗?”小K禁不住问了一句。

陈一鸣冷笑了一下:“他再能干,也不是个合格的部下。为什么我们从中村手里抢人的时候,日军的其余单位行动得都很慢?我估计,一定是他平时得罪了周围的人,所以他一旦有事,大家都想看笑话。中村这个人年轻气盛,又依仗自己出身皇族,他父亲曾经是很有名的皇家特工,所以自从成立中村特务机关之后,他总是特立独行,不把其他的长官放在眼里,所以一直遭到其他同僚的反对。而且他的能力又很强,上任之后连破了几桩大案,这就更引起同行的嫉妒,所以他越能干,其处境就越危险。”

小K听了不免有些不解:“我就是不明白,这能干还有错吗?”

陈一鸣听罢笑了笑:“能干是没错。但能干而不低调——那就大错特错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走吧。”

陈一鸣说完,带着小K走了。8

此时,在中村的办公室里,中村站在窗前正凝神沉思,他的助手岩本上尉也正在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岩本说:“中村君,大本营总司令官阁下要求召开谍报系统会议,指令您做关于史密斯事件的详细汇报。在这次会议上,恐怕其余单位的老大会就此事对我们发难哪……”

中村转过身来,冷笑着回了一句:“哼,这正是我现在在考虑的事情……”

岩本听罢,不禁走上前一步:“中村君,我怀疑……是不是森田那条老狗在这件事情上搞了什么花样?”

中村面容严肃地点点头:“森田这个人一直很防着我,很怕我干到他上面去,所以这次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抓住不放的!”

岩本问:“那……中村君,要不要我去干掉他?”

中村看着岩本,没有回答。

岩本接着说:“中村君,你不要出面,由我来安排。只要你点头,森田这条老狗绝对活不过明天!”

中村没有说话,仍然静静地看着岩本。

岩本又上前一步:“如果出了事情,一概由我承担——我将剖腹自杀,绝不连累中村君!”

中村听罢,走了几步,终于叹息了一声:“唉,岩本君,你的情义我心领了,但是暗杀森田,不是个好主意。”

岩本依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中村:“但是杀掉森田,就是杀一儆百,看那些老家伙哪个还敢跟我们作对——这就如同皇军少壮派的二二六兵变!我们的二二六兵变,也是除掉这些顽固不化的老朽,让帝国在支那的情报工作被我们少壮派接管,完成义士未竟的事业!”

中村望着岩本点点头,而后感慨地拍拍岩本的肩膀:“岩本君,你有一颗拳拳之心,有对中村家族绝对忠诚的信念,我很感动。但是,我不能同意你这么做——”

岩本问:“为什么?”

中村回答:“不为什么——因为你年轻的生命要比森田那条老狗的贱命宝贵得多!”

岩本说:“中村君——”

岩本又要说什么,中村打断了他:“现在的帝国,已经不是过去的帝国,经受不起第二个二二六兵变了。世界大战爆发以前,大日本帝国并未四面受敌,皇军少壮派军官的二二六兵变造成的内乱并没有被列强所利用。兵变很快便得以平息,原因是没有列强的插手,靠的是天皇神圣的威望和皇军无限的忠诚。”

岩本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

中村一郎接着说:“现在的大日本帝国,四面受敌,西方列强无不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世界大战爆发,虽然皇军无往不胜,但是我们的战线太广、战区太大,帝国的政治经济根基已经相当脆弱,经受不起新的折腾了。如果我们再发动少壮派特工的二二六兵变,那么,西方列强的情报机关、苏联的情报机关、国民党的军统和中统,还有中共的地下组织……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不是我们的死敌?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不会趁我们情报系统的内乱之机大举开展秘密战的攻势?帝国好不容易在东亚、东南亚战场获得的胜利,将会被严重破坏。”

岩本说:“可是中村君……”

岩本又要说什么,中村再次打断了他——

中村说:“我知道,你是说森田这些人……森田这帮老家伙虽然腐朽,但他们经营支那谍报工作多年,他们的谍报网络我们一无所知。一旦他们被暗杀,这些谍报网络将不能再为大日本帝国所用,而失去了谍报网络的支持,皇军在前线又能够支撑多久呢?”“中村君,那你就甘心受辱吗?”岩本仍然表现出了不服气。

而中村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放心吧,有中村家族的威望,有我父亲在天皇心中的位置,森田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他动不了我的根基,无非是在会议上痛快痛快嘴罢了。我们是帝国军人,担负着皇帝陛下赋予我们的重要使命。所以眼下与其担心这些无关痛痒的口头羞辱,倒不如静下心来关心一下这支别动队的去向。我们不能这么就算了,一定要设法消灭这支别动队!”

岩本说:“是,我明白了!”

中村随即叹了口气:“过去,我小看军统的行动能力了,现在看来,我要认真对待他们的行动小组。岩本上尉!”

岩本应声道:“岩本在!”

中村命令道:“马上安排人,从国内再招募一批忍者高手来,我们要组建更精锐的敌后别动队,我一定要让戴笠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是!”岩本答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中村默默地坐下了,他的目光转移到办公桌上的一排相框上,照片上的人分别是:戴笠、陈立夫和陈果夫。

中村目光冰冷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把相框扣下了。9

此时,在酒窖里,一张手绘的新街口地图平放在酒桶上。

陈一鸣的手沿着地图上的街道在走着:“车队以大概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行驶,三辆车上都拉有窗帘,无法看到车内情况……”“就是看见了也没办法。他们的衣服都差不多,又都是礼帽、黑西服和黑风衣的装束。从狙击阵地上根本无法核实目标。”小K忍不住插了一句。

书生的手,此时放在地图上的十字路口上:“这个路口上的红灯,每亮一次是二十秒钟。”

燕子六听罢,开始兴奋起来:“这倒是我们下手的机会!我们可以拿着手雷、冲锋枪冲上去,从四面出击!对着三辆车投掷手雷,猛烈射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燕子六说完,大家都不说话。

冷锋看着他笑了:“一般的情况下可能都对,但现在是,我们面对的是十六名全副武装的保镖,他们都是日本武士和忍者出身的功夫高手,而且车上的防弹和防炸措施严密,我们很难一下子把他们消灭干净!而一旦他们还起手来,那种力量是可以想象的……”

燕子六问:“怎么着,难道他们是钢筋铁打的?”“他们不是钢筋铁打的,可是他们却已经武装到了牙齿……”在一旁的藤原刚也不禁插了一句。“你说什么呢小日本?”燕子六不服气地瞪了藤原刚一眼。“你不要侮辱藤原刚,他现在是我们的战友,你让他接着说!”陈一鸣不禁拦了一句。

藤原刚感激地看了陈一鸣一眼:“我的意思是说,敌人的防范很严密;而且这附近就是日本驻支那机关大厦,在这里工作的有上千军警宪特。大厦的隔壁是宪兵队,再往前是南京政府的中央警备团……还有这里,不到两公里就是南京政府76号特工总部。只要枪声一响,我们马上就会被几千名军警宪特重重包围起来,不管能不能完成刺杀任务,都会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燕子六听了,不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书生听罢,叹了口气:“藤原刚刚才说的是对的。这里的敌人确实集中,而防范也实在严密,我们如果在这里采取行动,即便是完成了任务,也是无法逃出去的。所以,采用这个办法不行。”

燕子六见书生等人都不同意他的想法,只好解嘲地说了一句:“我这不就是说说吗?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扔什么砖头扔什么玉了?”

书生解了一句:“抛砖引玉。”

燕子六说:“对对对,就是抛砖引玉!还是书生有文化,成语都知道!”

书生笑了一下,继续看着地图。

陈一鸣想了想,冒出来一句:“如果用炸弹呢?”

书生听了,摇摇头:“我们很难判断中村到底坐的是哪辆车。”

陈一鸣说:“我是说,如果在这个路口的地下埋设炸弹——有足够威力的炸弹!”“炸掉这条街?”冷锋惊愕地回了一句。

小K听罢,立刻一拍大腿:“好主意!这样,我们连面都不要露,炸完就跑!等日本人反应过来,我们早已经出城了!”

书生连忙阻拦:“这不行。”

小K问:“怎么不行?——你不是工程师吗?你计算一下到底该用多少炸药不就行了!”

书生摇摇头:“我不是说我计算不出该放多少炸药,而是我们不知道这条街上有多少中国人,新街口是南京的闹市区,中村车队到达的时候老百姓会成千上万!我们放了足够重量的炸药,炸药一旦爆炸,中村的车队是被炸飞了,可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却给中村做了殉葬品,这和再搞一次南京大屠杀有什么区别?!我坚决不同意这么做!”

陈一鸣看了一下众人,大伙低着头都不表态,陈一鸣想了一下,下了狠心:“放弃。”

燕子六听了,照着小K的脑袋打了一下:“我让你叫!什么好主意?!”

小K挠了挠脑袋,没有再说话。

冷锋想了想,手指着地图说:“我们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狙击他!队长你看,我们现在唯一可以选择的狙击阵地是这个位置。这里,是中村下车的位置,两点直线,大约三百米的距离。我看了南京的天气预报,今后的三天是晴天,如果在风速每秒四米以内,我大概需要三十秒钟的时间命中目标——我要判断是不是中村本人,还要根据风速调整瞄准,三十秒钟不算宽裕。”

陈一鸣想了想,吐了口气:“可是中村从下车到进入大厦,只有最多不到二十秒钟的时间。”

陈一鸣说完,看了一眼冷锋。

冷锋思考了一下说:“从狙击手的角度,我会建议采用原来拟订的一号方案。我还是在这个狙击阵地,这里是十字路口,直线距离一百米,完全不考虑任何风速的影响。中村发现了蝴蝶,下车,虽然他身边的保镖很多,但是和蝴蝶对话并且处于保护中心的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中村!只要确定了中村,只要给我五秒钟——五秒钟,我就会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的头部!然后在混乱当中,你们掩护蝴蝶撤离,我们也尽快脱离现场,按照预定路线到燕子矶登船,然后离开,这样我们就可以危险性极小地顺利完成任务!”

冷锋的话,令在座每个人的脸上都放出了光彩。这个方案毫无异议地就被通过了,然而这个宝,却完全押在蝴蝶身上了。“可是,她能行吗?”燕子六望着此时正在酒窖门外呆坐的蝴蝶,不禁担心地说了一句。

陈一鸣迟疑了一下,果断地说:“不行也得行!我们今天下午动手,趁中村下班的时候搞掉中村,而后连夜撤离南京!”

陈一鸣说完,瞅向了书生。

书生会意地站起身来:“我再去做做蝴蝶的思想工作。”“什么工作?”冷锋疑惑地问了一句。

书生指指脑袋,笑了:“思想工作。”

冷锋问道:“思想工作?——思想……怎么工作?”

书生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走了。

冷锋奇怪地看着陈一鸣:“陈参谋,什么是思想工作?”

陈一鸣看看冷锋,想了想,指指自己的脑袋:“就是洗脑——”

冷锋疑惑:“洗脑?”“对,洗脑!”陈一鸣肯定地跟了一句。

此时,在院子里,蝴蝶仍然在呆坐着,书生轻轻地走过来:“蝴蝶,今天下午要行动。”

蝴蝶的身子抖了一下,表情复杂地望着书生。

书生回答:“是的,今天下午行动——按照我们最初议定的计划执行。然后,我们大家离开现场、离开南京,回到重庆;而后,我们都会被特赦,你也可以和你的儿子在一起了。”

蝴蝶听罢沉思良久,长出了一口气。

书生问:“你怎么看?”

蝴蝶迟疑了一下:“你认为……这对我是个好消息吗?”

书生说:“不是,可是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而且,对大家是好消息!”

蝴蝶愣了一下,百感交集地看着书生:“好了,我知道了……”

书生看着蝴蝶,又补充了一句:“蝴蝶,你知道,我们六个人的性命,还有你的性命,都押在你手上了……”

蝴蝶点点头,又低下头去。

书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蝴蝶,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你亲眼看见过南京大屠杀,知道我们的同胞是怎么死的,你也该知道我们这么做的意义。我知道,没有人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可是你必须顶住!中村不仅参与了屠杀,而且他还是日本特务机关的头子……”

蝴蝶突然制止了书生:“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书生说:“是的,你都知道,可是要冷静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却很难,所以我们几个人都希望你能顶住!其实,要你做的也很简单,那就是在中村下班的时候在路口等待中村,然后你要拖住他,给冷锋争取出五秒钟的时间——只要五秒钟!其余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来做。我们会掩护你一起撤离的——记住,只要五秒钟!”

蝴蝶终于吐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五秒钟……”

书生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五秒钟,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站在那儿——就足够了。”

蝴蝶点点头,流泪了:“放心吧,我记住了……”

书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

蝴蝶苦笑地转头看着她:“你走吧,我知道了……五秒钟。”

书生又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10

新街口,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蝴蝶面容憔悴,装出站在街边等公车的样子……在她的不远处,书生装作看报纸,眼睛不断地瞟向蝴蝶。

小K此时坐在街对面咖啡厅的露天座位。在他的旁边,同样装作看报纸的燕子六此时正鬼鬼祟祟观看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离中村以往的下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小K闲着无事,忍不住瞟了燕子六一眼:“哎哟,燕子门果然是武功盖世,看报纸都要反着看。”

燕子六听罢低头一看,果然是把报纸拿反了,便赶紧纠正了过来:“你少说怪话。干好自己的活儿。”

陈一鸣和藤原刚此时正坐在路边的一辆轿车里,负责开车的是藤原刚。

对面楼顶上,打扮成水电工的冷锋此时早已组装好狙击步枪,正趴在掩体后面紧张地瞄准着……

坐在轿车里的陈一鸣禁不住看了看表,脸上浮现出一丝焦急。

藤原刚看见了,便回了一句:“陈参谋,放心,日本人都很准时的。”

陈一鸣叹口气回了一句:“但愿他跟你一样准时。”

大厦的门口,一行三辆轿车准时地停在了大厦门前。大厦门开,中村在保镖的护卫下,很快地便上了其中的一辆轿车。

燕子六看见后,低声地叨念了一句:“来了。”

小K闻声又看了一眼,右手摘了一下头上的礼帽,向书生发出了信号……书生看见后,收起报纸假装去等车,路过蝴蝶跟前时低声说了一句:“来了……记住,五秒钟!”

蝴蝶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险些晕倒。

书生赶紧嘱咐了一句:“挺住,一定要坚持住。”

书生说完,走到了一边去。蝴蝶咬咬牙,极力地稳定住自己。

轿车内,陈一鸣拿出冲锋枪,推上了子弹,藤原刚猛地发动了轿车,在原地待命。

不远处,车队稳稳地开了过来。蝴蝶看着,呼吸渐渐地急促了。

轿车内,中村和岩本二人对车外发生的一切却全然不知。岩本迟疑了一下,问中村:“你真的要去参加会议?”

中村往椅背上靠了靠回答:“我不可能不去,我父亲告诫过我,要做大事,必须先学会忍耐。”

轿车鸣了一声喇叭,开始拐弯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女人的身影瞬间映入了中村的眼帘——此时,在路口处,摘下了遮光的帽子的蝴蝶,正在若无其事地等待着红灯。

中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倩倩……”

岩本闻声看去,也明显地看到了路边的女人——她戴着一顶暗红色的礼帽,阳光下显得很扎眼。

前方是红灯,车队停了下来。“倩倩……”中村终于看清楚了,便什么也不顾地打开车门下了车。“中村君!”岩本喊了一声没有叫住,也只好跟着下了车。“倩倩……倩倩——”下了车之后的中村,不顾一切地高喊着。

蝴蝶的眼睛涌出了泪……她也看见了中村!

楼顶上,冷锋拉开了枪栓,把眼睛凑近了瞄准镜,心想:“来吧,来吧,小兔崽子……”“倩倩……倩倩——”大街上,中村发疯似的跑过来,他的身后慌慌张张地跟着岩本和一群保镖。

蝴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含在眼里的泪水忍不住坠落下来……冷锋渐渐瞄准了跑动着的中村。

此时,中村抓住了蝴蝶,正激动地呐喊着:“倩倩,是你吗?你是回来找我的吗?!”

蝴蝶眼睛睁开,一汪泪眼看着他……楼上,冷锋已经瞄准了中村的脑袋,食指扣在扳机上正在稳稳地加力。

书生隐藏在不远处,紧张得嘴唇都有些白了,心声数着:“五,四,三,二……”

就在这时,蝴蝶突然一把推开了中村:“快走!”

冷锋的枪响了——子弹打在了路面上。

中村中弹倒在了地上,他用手捂住负伤的胳膊,呆呆地看着蝴蝶:“倩倩……”“有刺客!”岩本大叫了一声,一个箭步冲过来,其余的保镖闻声,立刻扑在了中村的身上。

楼顶上的冷锋骂了一句,撒气般地连扣扳机,子弹一发一发地打在挡在中村身上的保镖身上!

然而,随着一个保镖的中弹,更多的保镖涌过来盖住了中村。“寻找刺客——”岩本大叫了一声,拔出了手枪。

其中几个保镖闻声,迅速分散到角落里向楼顶上射击。书生见状,赶紧拔出藏在风衣里的冲锋枪,向着开枪的保镖进行了猛烈还击。正在开枪射击的岩本躲闪不及,胳膊上中弹倒下了。

小K顺势丢出了一颗手雷,四周的人们闻声四下里惊叫着散去了。

书生大声喊道:“蝴蝶,快撤!”

书生冲过去拽起了蝴蝶,在陈一鸣等人的掩护下赶紧撤出了现场。

枪声很快就停止了,闻声赶到的警察和日本宪兵很快就封锁了附近的街道,岩本捂着伤口走过来询问中村——

岩本说:“中村君,你没事吧?”

中村如梦方醒地四下里看了看:“那个女人呢……怎么不见了?”

岩本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命令站在身边的几个保镖:“赶紧扶中村机关长离开这儿!”“是!”保镖们闻声,赶紧扶中村一郎上了车,轿车飞快地开走了。11

酒窖内,撤出战斗的队员们已经安全回到了教堂。“我要宰了她!”小K拿着一把刀怒吼着就要扑过去

书生死死地抱住了他:“小K,别这样,你冷静点儿!”“放开我,你让我宰了她……你让我宰了她!”小K拼命地挣扎着,呐喊着。

书生还是死死地抱住了他:“小K,你要冷静,她不是日本人!”

小K说:“可是她救了那个日本人!我们这么多人的心血,我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组织的行动,让她一句话,就全完了……全完了!”

小K怒不可遏地瞪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蝴蝶,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此刻,陈一鸣站在屋子的一角,也脸色铁青地注视着蝴蝶;冷锋站在他的身边,握着枪的手颤抖着。

藤原刚站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而燕子六此时却咬牙切齿,站在一旁默默地擦着手里的飞刀。

沉默了好一会儿,冷锋终于说话了:“队长,我们该怎么处理她?”

陈一鸣沉默了一下,憋出来一句:“执行战场纪律。”

书生听罢一震,立刻叫了一声:“陈教官!”

冷锋没有理睬书生,拔出匕首,一脸怒容地走向了蝴蝶……书生见了,只好一下子站在冷锋面前——

书生说:“冷教官!杀人不是砍韭菜——韭菜砍了还能再生,人头落了不能再长!”

冷锋听了,迟疑地看向陈一鸣。

陈一鸣此时脸色铁青:“书生,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

书生吐了一口气,平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陈教官,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杀了她,就能杀了中村吗?”

陈一鸣问:“战场纪律——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吗?”

书生愣了一下回答:“可是她现在……还不是军人!”

陈一鸣说:“可是她战时通敌——就是老百姓,也是死罪!”

书生说:“我知道!”

陈一鸣问:“那你为什么还护着她?”

书生又嘘了一口气,回答:“陈教官,我还是问你那句话——你杀了蝴蝶,就能完成刺杀中村的任务吗?”

陈一鸣问:“可是不杀她,她还能对刺杀中村起作用吗?!”

书生见陈一鸣口气有所缓和,便也缓和了口气:“陈教官,蝴蝶今天的事情做得是不对,你对她怎样执行战场纪律我都没意见!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大家都想过没有,蝴蝶今天所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很难处置的难题!一边是上级的命令、民族的仇恨,而另一边却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蝴蝶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已经和中村有了自己孩子的母亲,在中村即将受到惩罚的最后一刻突然乱了分寸,做出了她不应该做的事情……难道,我们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想,给她一点儿理解、一点儿宽容吗?今天,如果我们杀了她,那个可怜的孩子就不会有母亲了!一个已经没有了父爱的孩子,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连母亲也没有了吗?这场战争,已经让千千万万的孩子失去了父母,难道我们今天还要再制造一个孤儿吗?!”

书生的话令许多人都不吱声了,大家默默地回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书生接着说:“陈教官,我问你,如果蝴蝶和中村不是有这种特殊关系,你会带她来参加行动吗?”

陈一鸣摇了摇头:“不会。”

书生问:“为什么?因为你是职业军人,你信奉一句话——战争,让女人走开!”

陈一鸣望着书生,没有回答。

书生接着说:“蝴蝶本来就不适合做行动特工,是你强迫她参加的!作为一个女人,蝴蝶能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这次,或许真的该死,可是杀了蝴蝶,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接触到中村?!换句话说,即便我们要逃命,如果杀了蝴蝶,那中村还会有所顾忌吗?!”

陈一鸣突然被书生刚才的话所打动,他瞅了瞅书生,又瞅了瞅蜷缩在一旁的蝴蝶,思索着。

燕子六听了书生的话,忍不住冒了一句:“哎,书生说得对啊!如果中村真的那么喜欢蝴蝶,我们倒是有挡箭牌了!”

冷锋看着书生,想了想,也说了一句:“陈参谋,书生的话说得有道理。”

陈一鸣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那好,今天就先饶了她一命!冷锋,你给我看好了她,她一旦有什么异动,马上执行战场纪律!”“是!”陈一鸣说完,便走到一边抽烟去了。刺杀中村的行动失败了,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第七章

1

燕子六此时正在玩着飞刀,一边玩,一边冷冰冰地盯着蝴蝶。

冷锋轻轻地走到陈一鸣身边:“陈参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陈一鸣说:“我也在想,我们这次刺杀没成功,反倒提醒了中村,他一定加强了戒备,并且在全力搜捕我们!一时半会儿,我们是不能行动了,只有寻找新的机会,至于什么时候能下手,怕是要做长期潜伏的准备了……唉!”

冷锋听罢,看了看正坐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弟兄们:“可是,这么多的人,我们在南京能藏得住吗?”

陈一鸣说:“藏不住也要藏——冷锋,还记得我们在德国空降兵突击队实习时的格言吗?”

冷锋说:“当然记得——完不成任务,就别回基地。”

陈一鸣说:“对,完不成任务,我们也别想再回重庆。”

小K听罢,立刻苦了脸:“真倒霉,我们这次是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燕子六听了,不禁回了一句:“陈教官,你看,我们是不是再找江水帮想想办法?他们或许可以藏住我们。”

陈一鸣听了,不免摇摇头:“中村第一个会收拾的就是南京的地下帮派,他们是扛不住压力的。”“是呀,我们都不会说南京话。在南京,他们很容易找到我们。”书生在一旁也禁不住插了一句。

陈一鸣转向了他:“书生,你想出什么好想法没?”

书生摇摇头,叹口气:“唉,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头,不杀了中村,就是回到重庆,毛人凤也不会让我们活着的。”

陈一鸣等人听了,都不禁沉默了。

陈一鸣想了想说:“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寻找机会了。在这里可能会很危险,中村很可能随时会找到这里来。也许,我们能完成任务活着回去,也许……当然,哪怕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要去杀中村了!你们谁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可以走了,不算是逃兵。”

陈一鸣说完,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燕子六想了想说:“我已经跟了军统,燕子门是不会再容我的。反正我也没处去了,还不如留下来跟着陈教官拼死一搏。就算是被日本人打死了,也算对我娘有个交代了。”

小K听罢,也赶紧说:“我也不走,我要杀日本人!”

小K说完,转向藤原刚:“小日本,你呢?你不会想出卖我们?”“我为什么要出卖你们?”藤原刚没好气地瞪了小K一眼,“再说,我已经参加了敢死队的行动,我还能去哪里?——哪里都不会放过我的,还不如留下来跟陈教官拼了,免得我再被军统或者我们国家的人抓了,两头都不落好。”

陈一鸣听了,转向书生:“你呢?”

书生平静地回答:“你不需要问我的答案,我当然不能就这么走。”

陈一鸣听罢,宽慰地叹口气:“好,兄弟们都留下了,我很感动。冷锋。”

冷锋说:“到。”

陈一鸣问:“八十八师特务连的连训是什么?”

冷锋回答:“英勇善战,生死与共。”

陈一鸣兴奋地点点头:“我在带八十八师敢死队去突袭日本师团司令部的时候,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冷锋说:“只要我们有一个人能活着,就要赡养所有阵亡兄弟的父母遗孀孤子。”

大家听罢,都不由得转过头来惊愕地望着陈一鸣。

陈一鸣深有感慨地望着眼前的弟兄们:“八十八师特务连是我带出来的,我给了他们这个连训;八十八师敢死队是我带上战场的,我也给了他们这个承诺。今天,这个连训和承诺,我同样给你们——英勇善战,生死与共!我们现在是患难与共的弟兄,将来,只要我们有一个人能活着,就要赡养所有阵亡兄弟的父母遗孀孤子——大家听到了吗?”

众人齐喊:“听到了!”

陈一鸣随即拿出匕首,割开了自己的食指,血慢慢地流了出来……

冷锋见状拿出匕首,也割开自己的食指……

燕子六、藤原刚、小K和书生也都依次效法拔出匕首,割开了自己的食指。

陈一鸣伸出手指,和冷锋流血的食指碰在一起,燕子六、藤原刚、小K和书生也伸出贴上去,大家的血流在了一起。

不远处,蜷缩在角落里的蝴蝶愧疚地看着他们,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六个滴血的手指,六双坦诚而坚毅的眼睛……陈一鸣看着眼前的弟兄们忍不住热泪盈眶。

陈一鸣说:“弟兄们,我们的血流在一起了,你的血就是我的血,你的痛就是我的痛——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生死相依的亲兄弟!”

陈一鸣的话,令每个汉子的眼里都涌上了泪……

众人齐喊:“生死与共,痛歼日寇!”

陈一鸣说:“他日的黄泉路上,我们不再形影孤单——永不分离!”

众人再次齐喊:“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他们带着压抑却充满坚定和忠诚的誓言,在酒窖的上空里回荡……坐在角落里的蝴蝶看着他们,禁不住背过身去捂着脸失声痛哭!2

南京城内,日伪军开始新一轮的搜捕……

办公室内,中村特务机关机关长中村一郎此时正脸色铁青地看着办公桌上他和高倩倩过去的照片。

就在这时,胳膊负伤的岩本上尉挂着绷带走进门来:“中村君!”

中村转过脸来,关切地走过去:“岩本君,你怎么样?”

岩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关系!只是擦破点儿皮,没有什么大碍。”

中村:“岩本君,你负伤了,应该回家休息。”

岩本望着中村笑了笑:“您不也负伤了吗?你需要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休息。”

中村嘘了一口气,感慨地拍拍岩本的肩膀:“岩本君,你又救了我一次!”

岩本宽厚地望着中村:“中村君,不要说这个,我们是同学,又是儿时的朋友。我这是应该的。”

中村感动地看着岩本:“岩本君,可我还是要谢谢你!”“中村君——”岩本还要说什么,中村拦住了他:“岩本君,不说这些了,我们来谈一下正事儿……”

中村说着,示意岩本坐了下来:“岩本君,军统这次来,是想报复了……”

岩本看着中村点点头:“看来,我们的机关也会不安全了。”

中村不介意地摇摇头:“军统……目前还没有胆量来袭击我们的机关,他们的目标——是暗杀我。”

岩本正要说什么,一名特务进来报告:“中村机关长,森田长官来了!”

岩本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老家伙,他现在来干什么?——准没好事儿!”

中村迟疑了一下,挥挥手:“请他进来吧,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只能听着。”

特务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岩本看着特务出去的背影,回头问中村:“中村君,你还没有给伯父打电话吗?我想,这里发生的事情你要尽快告诉伯父,免得让森田抢先报告给军部!军部的那些参谋本来就对中村家族有不满,如果不慎,这些会成为他们对付你父亲和中村家族的武器!”

中村看着岩本,脸上仍然充满自信:“我不会害怕,天皇陛下是不会怀疑中村家族对帝国的忠诚的!”

岩本说:“可是你不要忽视,明治维新以后,平民出身的将军本身就对贵族出身的豪门怀有天然的嫉恨!天皇一直在试图掌握二者之间的平衡,可是平民如大海,贵族如礁石,礁石终究要被大海所包围。中村君,这个森田,你千万不可大意!”

岩本的话令中村很感动,他轻轻地拍拍岩本的肩:“谢谢你岩本,我会注意的。”

两个人话没说完,一身戎装的森田已经带着参谋走进门来。

森田望着岩本笑了笑:“我听到岩本君好像在叫我的名字。”

岩本没有回答,退后了一步,森田身后的参谋愤怒地看了岩本一眼。

中村平静地看着森田,伸手示意了一下:“森田长官,请坐。”

森田嘲讽地笑了笑:“坐?你这里难道还有我的座位?”

中村压抑着心中的厌烦,脸上依然是被控制的平静:“森田长官,您见笑了,我到底还是您的部下呀!”

森田问:“哦,是吗?对了对了,你确实是我的部下。中村君,你如果不提醒,我倒是忘了!你不仅是皇族中村家族的嫡系长子、支那皇军驻南京中村特务机关的机关长,你还是我的部下——大日本皇军中佐中村一郎!哎呀,我果然是老了,中村君的记性倒是比我好得多呀!”

中村微笑地看着森田,仍旧是不卑不亢:“森田长官,您笑话部下了,请坐。”

森田听罢,毫不顾忌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中村中佐,请问,你单独组建特务机关的权力是谁给你的?!”

中村立正回答:“是森田长官。”

森田接着问道:“你捅了娄子,又是谁给你擦屁股的?”

中村说:“也是森田长官。”“哼!”森田听罢,愤怒地瞟了中村一眼,“你还知道有个森田长官!可是现在你翅膀硬了,森田长官已经罩不住你了。你胡作非为,擅自行动,甚至连不属于你管辖范围的海军和宪兵也要指挥,还差点儿被军统的别动队砍了自己的脑袋!哼,整个南京城的治安,已经被你搞得乱七八糟!冈村宁次总司令官阁下为此大为震怒,甚至连远在东京的军部都专门打电话来质问‘难道南京造反了吗’?对这些,你怎么解释?!”

中村听罢,立刻一个立正:“这些,是卑职失职!”

森田说:“哼,失职?现在,板子已经打到我的头上了,冈村宁次总司令官质问我‘难道森田已经老朽到了不能控制南京局势的地步吗’?我只好回答,‘森田老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来的天下,是中村中佐的’!我恳求冈村宁次总司令官撤销我大本营谍报主管的职务,改由你中村中佐担任!”

中村听罢,又是一个立正:“卑职……不敢造次!”“呵呵……”森田望着冷笑了,“中村君,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搞乱大日本皇军对华战略部署,大肆暗杀军统要员,未经许可擅自逮捕美国海军特务,破坏日、中、美地下战场的微妙平衡——导致了军统的疯狂报复,在皇军固若金汤的南京城大肆展开报复行动!现在,他们瞄准的目标是你的项上人头,难道说下一次瞄准的就不会是我森田的甚至是冈村宁次总司令官的项上人头吗?!”

中村听罢无法反驳,只好顺从:“卑职知罪!”

森田终于感到心里舒坦了,他像欣赏一件战利品一样看着中村:“中村君,我本可以取消你的小小特务机关,撤你的职,把你交给军事法庭法办!但是,念及你父亲中村阁下对我的培养,念及你还有微薄的才华可以为皇军效力,我已经恳请冈村宁次总司令官阁下,对你网开一面了!”

中村说:“是,卑职感谢森田长官!”“哼!”森田,威严地站了起来,“现在,你搞乱了局势,要由你自己来收拾!”

中村说:“是!”

森田说:“大本营已经下了命令,一周之内,务必剿灭这支军统别动队!”

中村说:“是!”

森田喝道:“一周之后,如果见不到这支军统别动队的人头,我就要你的人头——听见没有?!”

中村说:“是!请冈村宁次总司令官与森田长官放心,一周之内,中村必将军统别动队的人头挂在中山门之上!”

听了中村的回答,森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阴冷的微笑:“哟西!一周之后,或者我为中村君的升职表示祝贺,或者我就亲自带人来制裁中村君!”

中村说:“是!”“我们走!”森田说完,带着随身参谋扬长而去了。

此时,中村望着森田离去的背影,眼里喷出了难以抑制的怒火……

岩本走过去关上门,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望着中村:“中村君,这支军统别动队一击不成,很可能全身而退,离开了南京。一周的破案时间——这是森田给你设的陷阱!如果他们已经离开了南京,我们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森田这只老狐狸,是想借冈村宁次总司令官之手杀掉你,而且还要让令尊大人无话可说!”

中村嘘了口气,平静了一下道:“我知道,他这次……是要对我下黑手了。”

岩本听罢,不由得靠近一步,轻声说:“中村君,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不……”中村用力地摇摇头,“森田敢来这一手,一定是已经做好了防范。他的主要精力虽然放在经营谍报网上,但我们不能小看他的行动力量。如果这个时候动手,我们的人会落进他的陷阱,反而成为他对付中村家族的口实,我们不能这么傻。”

岩本问:“那……我们怎么办?”

中村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确实把事情给搞砸了,现在,我必须想办法找到这支别动队,而且要不惜任何代价消灭他们!哪怕他们已经逃回了重庆,我也要派人把他们都抓回来!一周的时间,我们的忍者小组能做得到的!”

岩本听罢,不由得愣了:“中村君,你为什么这样说?”

中村说:“因为我看到她了……”

岩本问:“谁?”

中村把目光转向了他和高倩倩的照片:“她在帮助军统暗杀我。”

岩本吃惊地问:“真的是她?我还以为……是军统找了一个跟高倩倩长得很像的女人。”

中村听罢摇摇头:“不……我是不会认错的。”

岩本听了,忍不住向门口扫了一眼:“中村君,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森田知道!”

中村说:“是。所以,要由我们抓住这支军统别动队!我不知道军统用了什么办法,会给倩倩洗了脑——但是,我一定要把她活着找回来,因为她是我的女人!其余的别动队员,一律格杀勿论!”

岩本说:“是!……但是,我们怎么找到他们呢?”

中村叹口气,踱了两步:“根据我的判断,军统费这么大的劲,甚至找到倩倩做诱饵,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行动的——他们现在一定还在南京,而我们在偷降现场找到的那只破碎的眼镜,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你立刻安排人,再次核查每个眼镜店,我相信他们一定配好了眼镜!突破口——就在南京城大街小巷的眼镜店里!”“是!”岩本应了一声,赶紧去安排了。

中村的目光又不由得转回到照片上(心声):“倩倩,你真的会杀我吗?——我不相信。”

中村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了自信。3

南京城内,各个眼镜店里,由汉奸、伪警察和日本宪兵联合组织的搜查队正在缜密地搜查着……在一家挂着“光明眼镜”牌子的眼镜店里,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板正打着算盘,对着账。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他不禁抬起头来。只见那个叫二宝的汉奸正挎着盒子炮,带着中村机关的两个特务和几个日本宪兵与伪军这时正吵吵嚷嚷地冲进来。

老板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账本迎了出来:“哎哟!哎哟……是二宝爷来了,今儿怎么这么大阵仗?您说您想要点儿什么?这是德国最新进口的墨镜……您看看?”

二宝接过墨镜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回头说:“老板,今天我可罩不了你了!皇军有令,要搜查南京城所有的眼镜店!据说重庆的人,就藏在眼镜店里面!这一次可是中村太君亲自下的命令,我也没办法呀!”

老板听罢,赶紧拿出一卷钞票塞进二宝的口袋里:“二宝爷,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你二宝爷最有办法了,要是连您都没办法,这南京城不是塌了吗?”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几个特务和伪军正在眼镜店里四处翻看。

二宝转头瞅了瞅,无奈地摇摇头:“不瞒掌柜的,我真是没办法。”

老板听了一咬牙,把怀表摘下来放进了二宝的口袋里。

二宝于是笑了笑:“算你小子识相,你二宝爷有办法了!”二宝说着,走到正在四处翻看的特务和伪军跟前,“我们走吧,这是大大的良民!”

谁知他话音刚落,正在翻看账本的一个日本特务便回了一句:“等一等。”

正要往外走的二宝只好停下了:“嘿嘿,太君,您有什么吩咐?”

日本特务指着账本道:“这里的,有一副眼镜,高度近视——卖给谁了?怎么没有登记?”

老板见了,赶紧迎过去:“报告太君,这是……”

没等老板说完,日本特务便猛地抓住老板的脖领:“你的,为什么不报告?!”

老板连忙说:“太君太君,您听我解释……”“八格!”没等老板说完,日本特务便给了老板一个嘴巴,“你的说,为什么没有登记?”

二宝一听,一脚踹翻了老板,猛地拔出了挎在身后的盒子炮,对准了老板的脑袋:“我早就看你小子有猫儿腻!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跟重庆的人勾搭上的?!不说,老子毙了你!”

老板听罢,腿都下哆嗦了:“二宝爷,二宝爷!太君……太君!草民是生意人,草民是良民,草民不敢哪——”

日本特务拿起账本在老板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带走,回去审问!”

二宝闻声,一把抓起了老板:“给我走!”“二宝爷、二宝爷!太君……太君哪,草民不敢哪!二宝爷啊,我平时没少给您好处,您就帮我说句话吧——”老板说着,使劲地拉住二宝不放手。

二宝用力挣脱了他:“你走吧你!谁拿你的好处了……快走,快走!”

二宝说着,将老板推给了两个宪兵。

日本宪兵二话没说,架着老板就出去了。二宝趁机回过头来,把柜台上摆的所有墨镜都收进了口袋里,这才转身跟了出去。4

日军监狱的行刑房里,被吊在铁锁上的眼镜店老板,此时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二宝举着鞭子,仍然不死心:“你说,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老板带着满脸血污,无力地抬起头来:“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哇……”

就在这时,门开了,中村和岩本走了进来,二宝见了赶紧退到了一边。

中村走到老板的跟前:“你的说,你想死,还是想活?”

老板勉强地睁开了眼睛:“太……太君……我想活,只是……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草民真的不认识重庆的人哪……”

中村示意几个日本打手把正在吊着的老板放下来,他走上来一步轻声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想死还是想活?”

老板哆嗦说:“太君,我想活……我想活呀!”

中村说:“那好,我再问你,你老实回答,你再敢撒一句谎我就毙了你!”

老板听罢,不敢再吭声了。

中村掏出了手枪,顶在老板的太阳穴上:“我问你,你想好了答——这副眼镜……是给谁配的?”

老板犹豫着,不敢回答。

中村打开顶着老板太阳穴的手枪的保险:“再给你一次机会……谁配的?”

老板嘴唇颤抖着,终于说了出来:“是……意大利教堂的……两个神父。”“意大利神父……”中村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老板又补充道:“中……中国神父……”

中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以前见过他们吗?”

老板说:“没有。”

中村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意大利教堂的?”

老板听罢苦笑了:“南京……还有别的教堂吗……”

中村听罢,满意地点点头,向岩本摆了一下手,转身走了。

来到行刑房外边,岩本忍不住向中村说了一句:“意大利可是我们的盟国。”

中村点点头:“我知道。”

岩本望着中村问:“意大利神父……会跟重庆的军统相勾结吗?”

中村叹了口气:“对萨尔神父我早有耳闻,他同情中国,收养了许多战争孤儿,对我们在中国的行动很不满。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有可能与军统勾结的。”

岩本听罢,担心地望着中村:“意大利跟我们是轴心国关系,此事涉及意大利教堂,恐怕连冈村司令官都不敢擅自决定,我们最好先不要动他……”

中村听了没有回答,他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岩本君,你马上去召集人手。”

岩本问:“干什么?”

中村说:“搜查意大利教堂!”

岩本问:“中村君……”

中村说:“岩本君,我们不报告森田,那个老滑头是不会决定的。如果报告了,他必定会报告给冈村宁次总司令官。万一冈村宁次总司令官不敢做主,就要报告给东京军部,而军部又必定要通知意大利大使馆……这一圈下来,就算里面有军统,也早就得到风声跑了!”

岩本说:“可是中村君,我们擅自搜查意大利教堂,万一没有搜出来什么……”

中村自信地冷笑了:“不会搜不出来的,我刚才想过了。整个南京城,我们已经掘地三尺,居然还找不到线索。他们必定就藏在我们没有搜查过的地方,除了外交使团和日本机构,只有这个意大利教堂没有搜查过了——他们必定藏在这儿!”

岩本问:“可是……如果判断错了呢?”

中村说:“我们中村家族效忠天皇,向来是不问结果的!”

中村说完,大踏步地走了。“好,我这就安排!”岩本说完,跟了上去。5

几分钟以后,中村特务机关的几十名特务已经整齐地站在中村特务机关的大厅里。

中村带着岩本走进来——

中村说:“诸位!把你们召集来,是因为有紧急行动,而且这个行动要高度保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中村说着,威严地扫视着他的部下,接着说道:“我们这次行动的任务,是搜查意大利教堂!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将搜到中国军统的别动队,各位将受到奖励,甚至可以谋到一官半职;如果我判断错误,我将受到军法审判,你们将会群龙无首,中村特务机关也将不复存在,你们将成为流落在支那的日本浪人,你们怕不怕?!”

众人齐声喊:“不怕!”

中村听罢,满意地笑了笑:“很好,岩本君,你来安排,五分钟以后出发!”

中村说完,转身走了。

几分钟以后,在中村特务机关办公楼的一角,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抓起了一部电话,迅速地拨打了一个号码,而后用手指迅速地敲打着密码……

在电话另一头的金陵大酒店经理室里,林经理手持电话,正在仔细辨别着电话里敲出的密码。随后,他一脸严肃地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走了。“意大利教堂?!”总经理室里,黄云晴听了林经理的报告,禁不住惊愕地站了起来。

林经理此时也紧张地望着她:“对,意大利教堂是军统的一个外围工作站,萨尔神父是一个同情中国的基督徒。”

黄云晴的眉头立刻拧紧了:“情报可靠吗?”

林经理回答:“布谷鸟刚刚从敌人心脏发出来的,绝对可靠!我估计,中村一定是得到了线索,所以对意大利教堂进行突击搜查,企图捕获军统的敢死队!”

黄云晴问:“林经理,我们能不能想办法立即通知萨尔神父?”

林经理说:“我有秘密渠道,可以联系到军统南京站,但是……我们需不需要报告泰山?”

黄云晴急走了几步:“来不及了!泰山曾经有过指令,要我们协助军统完成刺杀中村的计划,你赶紧去通知,我来报告!”“是!”林经理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黄云晴起身走进了洗手间,她拉开镜子,里面是一个暗层。她迅速取出了箱子,打开来,里面露出了电台。她戴上耳机,开始发报……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南京城内,中村特务机关的特务车队鱼贯地闯过闹市,向着意大利教堂的方向疾驰而去。其中一辆轿车内,中村面容严肃,闭口不语;岩本坐在轿车的前面,也同样面容严肃。6

几分钟以后,车队开到了意大利教堂门前。令他们奇怪的是,教堂的大门却是关着的。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特务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此时,萨尔神父已经来到了酒窖跟前:“你们快走!日本人来了!”

陈一鸣道:“哦……”

陈一鸣一听赶紧跳了起来,众人闻声,也都抓起了枪!

神父说:“我刚刚接到通知,中村带的人已经到教堂门口了,你们马上走!”

陈一鸣说:“神父,你跟我们一起走!这里太危险,你不能留在这儿!”

神父连忙说:“不,我不能丢下我的孩子们!”

陈一鸣说:“可是你的电台,武器都在这儿,中村一搜查就会出事的!”

神父说:“你们放心,我是意大利人!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们快走!”

陈一鸣说:“那,你一定要小心,我们顺地道走了!”

陈一鸣无奈,只好带着队员们下了暗道。

当萨尔神父回到意大利教堂大厅的时候,中村带着特务们已经冲进了大厅。萨尔神父没有理睬他们,继续冷静地领着孩子们做弥撒。

中村走上前几步,假装礼貌地望着神父:“萨尔神父,我对您已经久仰大名了!”

神父转过身来,仿佛不认识地看着中村:“你……是谁呀?”

中村听罢,十分客气地来了一个立正:“鄙人是大日本皇军驻支那大本营中村特务机关机关长——中村一郎。”“哦……日本人?!”萨尔神父望着中村冷笑了,“你为什么这样闯进来?难道你不知道意大利和日本是盟国吗?”

中村说:“知道。情报是政治和外交的秘密外延,我当然熟悉国际关系。”

神父问:“那你为什么闯进教堂?难道不怕后果吗?”“后果……”中村看着萨尔神父笑了,“你勾结重庆军统机关从事反日活动,你难道不怕后果吗?”

神父看着中村冷笑了:“你有什么证据?!”

中村没有回答,猛地一挥手:“搜!”

特务们闻声,立刻开始了四处搜查……孩子们被吓得停止了歌唱,愣愣地看着。

神父嘴角颤抖地怒视着中村:“我要向意大利驻华总领事控告你们!”

中村看着神父阴险地笑了:“你还是向上帝祷告不要被我找出蛛丝马迹吧,萨尔神父!”

特务们的搜查抓紧了,到处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孩子们被吓得哭了起来,萨尔神父愤怒地望着正在翻箱倒柜的特务们。

神父:“你们这群畜生!”

中村没有恼怒,他点燃了一支烟,悠闲地看着他。

耶稣基督的十字架被特务掀翻了,倒在了地上。萨尔神父禁不住大声地喊起来——“住手——你们住手!”

神父大叫着想冲过去,站在他身边的特务却按住了他,并把他按在了地上。

萨尔神父的脸贴在了地面,不禁骂道:“你们会遭到上帝的报应的!”

中村冷笑了一下:“上帝?……我不信上帝,我信佛。把这里掘地三尺!”

众特务:“是!”

特务们动手挖起来,中村却悠闲地走向风琴,开始弹奏弥撒的音乐。

琴声在响着,特务们的搜查也在疯狂地进行着……

在教堂的储藏间里,一个特务摘下了圣女像,在圣女像下面露出一个箱子。特务取出箱子打开了——里面是一部电台。

此刻,在教堂厨房里。特务们推开了萨尔夫人,用力地掀开了——从里面露出一个机关。特务们用力将机关砸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支冲锋枪!

特务:“快,去报告中村机关长,这里面藏有武器!”

在一旁的萨尔夫人见状刚要逃走,特务们冲过来一把将她按倒在地上。

大厅里,从风琴里传出的弥撒曲调仍然在响着……

在教堂里四周搜查的特务们相继返回到大厅,将搜查到的冲锋枪、手雷和电台等物品依次摆放到地上。中村一郎走到神父身边笑了笑。

中村:“神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神父不吭声了。

神父转过头来,不再说话。

中村不再等神父回答,便下了命令:“通通带走!”

萨尔神父和夫人被带走了。“啊——”就在这时,躲藏在教堂大厅天花板的小黑高叫着跳了下来,端起冲锋枪对特务们进行了疯狂的扫射。

几个措手不及的特务应声倒下了。中村见状,立刻掏出了手枪。“小黑——”萨尔神父大声叫喊起来提醒小黑。

几乎在同时,中村举手一枪,打在了小黑的胳膊上!

中村:“抓活的!”

中村大喊了一声,特务们闻声冲了过去。小黑无奈,只好拉响了手雷!

小黑和冲上去的几个特务都倒在了血泊里。“小黑……”萨尔神父惨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中村气恼地大喊了一声:“继续搜查,一定要搜到军统别动队!”“是!”特务们答应了一声,又开始继续搜查。搜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找到了隐藏在酒窖的暗道口。

中村的脸上立刻显出了喜色:“他们一定是从这里逃走的,马上下去追!”“是!”特务们应声下了地道。7

意大利洋行的仓库内,地下的井盖突然被掀开了,冷锋等人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大家迅速地散开,开始搜索仓库。当他们确信仓库是安全的之后,才慢慢地聚拢过来。

燕子六长嘘了一口气,望着教堂的方向面色惨然:“刚才教堂有爆炸声,神父一定是完了。”

小K听罢,不免有些紧张:“如果神父把我们招出来怎么办?”

冷锋看了陈一鸣一眼,也皱起了眉头:“陈参谋,这里确实不能久留,一旦神父熬不住刑把我们供出来,我们就会陷入成百上千的日军的包围。”“当务之急,我们要立刻换一个藏身的地方!”书生听罢,也插了一句。

陈一鸣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书生拉了他一把。

陈一鸣会意了,跟着书生走了出去。陈一鸣走到一边站住了,看着书生的眼睛。

陈一鸣,低声问:“书生,你要跟我说什么?”

书生沉吟了一下,说:“陈教官,事到如今,我们都命悬一线。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来想办法把大家转移到安全的位置……行吗?”“你来想办法……”陈一鸣愣愣地看着他,“可是,我怎么能知道你不会骗我们呢?”

书生望着陈一鸣叹了口气:“陈教官,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我,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们大家还想活下来的话,你就让我去试试吧。”

陈一鸣听罢皱起了眉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书生看着陈一鸣又补充了一句:“陈教官,我们是在一起发过誓的人,请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集体好。”

陈一鸣想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好,我相信你,你去吧。哦,对了,把燕子六带上。他的身手好,万一遇到事情好有个照应!”“好,谢谢陈教官。”书生说着转过身来,“燕子六,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燕子六问:“去哪儿?”

书生说:“我在南京有个搞走私的亲戚,势力很大,你跟我一起去找他,他会有办法的。”

燕子六问:“你还有这样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书生看着燕子六笑了:“我的事情,你怎么会都知道。”

书生说完,带着燕子六走了。8

此时,已是黄昏,大街上行人不多,燕子六跟在书生的身后匆匆地走着。

燕子六问:“书生,我们到底是去哪儿呀?”

书生回头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别问那么多,你跟我走就是了……”

燕子六听罢进走了几步:“哎,书生,我怎么看你神神叨叨的,不会也是在帮的吧?”

书生听罢苦笑了一声,不再理他,步伐却加快了。“哎,我说,你急什么呀?我刚才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呢?”燕子六说着,也赶紧加快了步伐。

此时,位于市郊的祥云药铺还没有关门,一个挂着“药”字的幌子在药店门前正随风摆动。书生向四下里瞅了瞅,便和燕子六一起迈进了药店。

正在整理药材的高老板抬头看见书生和燕子六进来,便笑着迎了过去:“二位老板是来抓药的?请问,都需要什么药?”

书生瞅了高老板一眼,向燕子六示意了一下,燕子六赶紧撤后一步,守在了门边上。

书生向高老板抱了抱拳:“老板,我太太病了,特意来抓药。”

高老板向门口望了一眼,低声问:“客官要抓什么药?”

书生眼睛一亮,向前凑了凑:“三钱九尾草,两钱砒霜,五钱檀木,两钱地肤子,一钱当归。”

高老板的眼皮挑了一下:“这可是猛药哇!哪位大夫给你开的?”

书生说:“夫子庙的老中医,林汉全。”

高老板问:“先生字号?”

书生回答道:“岳家老三,单字一个山。”

高老板的脸上显出了喜色:“客官,请到库房里跟我抓药。”

书生没有说话,回头瞅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燕子六,跟着高老板进了后屋。

谁知道两个人刚刚迈进后屋,高老板就突然转回身来用手枪顶住了书生:“说,谁派你来的?”

书生愣了一下,随口回答:“没有人派我来,我是来跟组织上接关系的。”

高老板不相信地看着书生:“郑月枫!根据息烽集中营特别党支部的报告,你在一个月前被提审,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牢房,是吗?”

书生回答道:“有这回事。”

高老板接着说:“组织上认为你已经被军统特务秘密杀害,华东局还秘密为你举行了追悼会!”

书生吃惊地问:“举行追悼会?可我并没有死呀?”

高老板冷冷地说:“哼,这就是我拿枪顶着你的原因!为什么军统特务不仅没有杀你,反而让你活着到了日占区,到了南京,到了我们的秘密联络点?!”

书生听罢,不禁摇头苦笑了:“老高,我并没有背叛组织,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你应该了解我!”“了解……”高老板不觉冷笑了,“你没有回答我上面的问题,还敢跟我说‘了解’这两个字?!郑月枫,你的死期到了!”

书生听罢,反而冷静了:“老高,在你开枪以前,我想请你转告鲤鱼同志,我想见他!”

高老板问:“鲤鱼?我不认识什么鲤鱼、黑鱼的,你找错人了……郑月枫,我不管你今天带了多少特务,也不管你带的是戴笠的特务还是汪精卫的特务——今天,你如果说不清楚,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书生说:“老高,你如果执意要做掉我,就来吧!可是我要告诉你,你会误了大事!你会把一群抗日战士推到日本特务的狼嘴里!”

高老板听着书生的话,突然愣住了……

此时,在药铺外间,燕子六见书生迟迟没有出来,不免有些着急,于是便不顾店小二的阻拦,大步地向后屋走来——

燕子六喊道:“书生——书生——”

店小二被逼无奈,只好快跑了几步,绕到燕子六身前拦住了他:“站住,不准再往屋里走,你要干什么?”

燕子六说:“我找我兄弟!”

燕子六说完猛地推开了店小二!他正要往里走,忽然觉得自己的腰间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顶住了。燕子六低头一看,只见店小二的手里握着一把黑亮黑亮的手枪!

燕子六无奈,只好举起双手后退了几步:“我说,你把枪收回去行不行?我是来找我兄弟的,又不是来胡闹。”

店小二不解地问:“你兄弟?哪个是你兄弟?”

燕子六说:“嘿,就是刚才进去那个戴眼镜的!”

店小二说:“哦,你说的是我们老板的外甥啊,在后面跟老板喝酒呢!”“什么,喝酒呢?我都快急疯了,他怎么能撇下我一个人喝酒呢?也太不仗义了!”燕子六说着,推开店小二就闯了进去。“站住!……站住!”店小二跟在后面,赶紧跟了过去。

此时,书生和高老板正面对面坐在桌前,在他们中间是简单的酒席,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

高老板说:“老郑,鲤鱼已经向金鱼汇报了,正在等候泰山的指示。”

书生看了一眼高老板,不免忧心忡忡:“老高,我就怕萨尔神父撑不了多久哇。一旦神父吐了口,而上级的指示还没有下来,那敢死队的弟兄们恐怕就——”

高老板听了,理解地点点头:“老郑,我知道你着急,可是地下工作的原则你是清楚的,事前要请示,事后要汇报,就是金鱼也没有做主的权力。”

书生听罢,不免苦笑了:“这个权力泰山就有吗?这可是在帮助军统啊!”

燕子六喊道:“书生!书生——”

两个人正说着,燕子六便大叫着闯了进来,高老板和书生见状赶紧举起了酒杯——

书生说:“舅舅,咱俩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高老板笑着说:“是啊,自从上次一别,有几年了……”

燕子六推门进来看见书生正跟高老板把酒言欢,不觉怒上心头:“书生,你可真是没心没肺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喝酒叙旧?!”

书生听罢,赶紧站起身来:“舅舅,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兄弟——燕子六!”“啊,燕公子,你好!既然来了,一起喝上一杯……”高老板说着,给燕子六让出了座位。

燕子六没有理睬高老板的邀请,冲着书生大吼起来:“我说兄弟,到底解决没有哇?那边好几口子人,还等着活命呢!”

高老板听罢,微微地笑了:“嘿,多大点事儿啊?”

一听高老板的口气,燕子六禁不住大笑了:“哦?这么说,这件事情解决了?舅舅你愿意帮忙?哎呀舅舅,你瞅瞅,你看我这个人……太冒失!谢谢舅舅了!”

燕子六快人快语,把高老给逗笑了:“燕子六,你就是江湖燕子门的好汉?来来来,坐坐坐,先坐下小酌两杯!”

燕子六见状赶紧推迟:“不了不了……舅舅,我们还要赶紧回去,好几口子人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书生,走哇!”

燕子六说着,拉起书生就要走。

书生只好站起身来:“舅舅,时间紧迫,外甥就告辞了……刚才求舅舅的事,还望舅舅费心!”

高老板听罢,爽快地站起来:“既然着急,就不留了。刚才说的事我会尽力的,放心吧!”

几个人说完,立刻分手了。9

金陵大酒店总经理室里,黄云晴听了林经理的汇报感到十分震惊。

黄云晴大呼:“什么?郑月枫加入了黑猫敢死队?!”

林经理说:“是,他刚才就在老高的联络点!”

黄云晴站起身来,不觉揉揉眉头:“等等,我有点儿晕!郑月枫和我是同年入党的,是社会部的功勋谍报员,李部长得到他牺牲的消息亲自参加过他的追悼会,称他为革命烈士——他居然没有死,还加入了军统的黑猫敢死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林经理在一旁也不由得苦笑了:“金鱼同志,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向泰山汇报?”

黄云晴说:“等一等!先把情况搞清楚!黑猫敢死队的其余成员都有谁?都是些什么情况?”

林经理说:“哦,根据郑月枫的汇报,敢死队由以下成员组成。队长是陈一鸣——”“陈一鸣?!”黄云晴听罢,不由得愣了一下,“竟然是他……”林经理见黄云晴这样说,也愣住了:“金鱼同志,你认识他?”

黄云晴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沉了:“是的,他救过我和我哥哥的命!”“什么……他救过你和泰山同志的命?!”林经理也不由得愣住了。“是的,他救过我和我哥哥的命……”黄云晴的眼里,突然闪出了柔情,“他原来是国民党八十八师的侦察参谋,和我哥哥是国民党中央军校的同班同学,我们以前很熟悉,蒋介石叛变国民革命的时候,他曾舍命救过我们,我们原来以为他已经被国民党迫害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黄云晴说着,眼里不禁闪出了泪光……“金鱼同志,我……”林经理看着黄云晴的样子,林经理不知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黄云晴赶紧擦了擦眼泪:“哦,对不起,我失态了,你继续说。”

林经理说:“是。黑猫敢死队的成员还包括冷锋、燕子六、小K、藤原刚、蝴蝶……”

在林经理汇报的时候,黄云晴的眼里一直闪着泪光,陈一鸣的身影也一直在他的眼前闪烁——

陈一鸣说:“天明、云晴,你们赶快走!你们已经上了黑名单,校长很快就要派人来抓你们了。你们赶快逃吧,否则,就没命了!”

黄天明说:“一鸣,谢谢你!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万一被他们发现了,那你——”

黄云晴赶忙说:“是呀,一鸣哥,跟我们一起走吧!万一你出了事儿……”

陈一鸣说:“云晴、天明,放心吧,我又不是共产党员,又是校长亲自筛选送出国培训的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们赶紧走吧!”

黄云晴说:“陈一鸣是经过国内和国外正统军事教育的人,他为人正直、仗义,对国民革命和中山先生的主张充满热情,对蒋介石还抱有幻想,再加上他当时的一些同学还都在国民党军队任职,所以很可惜,他当时没有跟我们走。我和哥哥都知道他后来被国民党关进集中营的消息,我们也都以为他被害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鲤鱼同志,不能再犹豫了,我们现在就向泰山同志汇报!”

林经理说:“是!”

几分钟以后,在上海市一个普通居民住宅的阁楼里,一位看似二十几岁的女报务员把译好的电文交给了代号“泰山”的黄天明。

女报务员说:“泰山同志,金鱼把黑猫敢死队的名单都开出来了。”

黄天明接过电文,立刻拿起蜡烛看起来。当他看到电文中“陈一鸣”三个字的时候,他手中握着的蜡烛突然掉地上了。

报务员问:“泰山,你怎么了?”

黄天明急忙踩灭蜡烛,再次拿起了电文。报务员为他打开了手电筒,黄天明凑近电文仔细地看起来。

黄天明,念道:“陈一鸣,原八十八师侦察参谋……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没死!你小子,果然是命大!”

报务员问:“泰山……怎么回事?”

黄天明说:“啊,你立即把电文转发给长江!”

报务员说:“是!可是金鱼……还在等着复电,她希望你马上做出决定!”

黄天明踱了两步,额头可是冒出汗来,他擦了擦汗。

黄天明说:“准备发报。”

报务员说:“是!”

黄天明说:“两份电文。第一份,泰山回复金鱼。”

报务员开始发送着电文。

黄天明继续说道:“你电已经收到,情况紧急,同意你协助黑猫敢死队摆脱困境,完成暗杀中村一郎任务。泰山。”

报务员说:“发完了。”

黄天明说:“第二份,泰山报长江——因事件紧急,来不及请示便做支持‘黑猫’行动决定,违反地下工作原则,申请对泰山给予纪律处分。泰山。”

报务员发报到这里,转头看着黄天明,不禁愣住了——

黄天明说:“瞅什么……发报哇!”

报务员这才低下头来,继续发报了。发报完以后,报务员禁不住问他——

报务员说:“泰山同志,你为什么要冒受处分的危险,也要帮助黑猫敢死队呢?”

黄天明看着报务员郑重地回答:“因为他们在打日本人!当然,也有个人因素。”

报务员问:“个人因素?”

黄天明回答道:“对,很多事情,一句话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长江同志知道陈一鸣,我曾经单独向他汇报过。唉,不管长江同志给我什么处分,我都认了,这个人——我必须救!”

报务员看着黄天明不好再问什么,却更加糊涂了。

第八章

1

单说,在金陵大酒店总经理办公室,刚刚接到电报的黄云晴拿着电文兴冲冲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鲤鱼,泰山复电了。指示我们帮助黑猫敢死队摆脱困境,协助刺杀中村!”

林经理惊喜道:“是吗?太好了,我马上安排!”

林经理说罢要走,黄云晴叫住了他——

黄云晴说:“鲤鱼,这次……可全看你的了!”

林经理说:“放心吧,我们的同志个顶个都是好样的!”

林经理说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晚,在意大利洋行的仓库里,陈一鸣一脸沉静地听着书生的汇报,而后叹了口气——

陈一鸣问:“只是,这时间来得及吗?”

书生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不会让您和弟兄们失望的。”

陈一鸣听罢叹了口气,终于有些放心了:“书生,那就指望你了。”

书生没有正面回答陈一鸣的话,而是郑重地竖起了食指:“我们发过誓——生死与共!”

陈一鸣看着书生微微地笑了,也慢慢地竖起了食指。

两个食指有力地贴在了一起。

陈一鸣说:“生死与共!”

书生说:“生死与共!”2

第二天清晨,日军监狱的行刑房的门被打开了,中村一身戎装地走了进来。行刑房里,神父正被高高地吊在行刑架上。看见中村进来,岩本赶紧迎了上去——

中村问:“有结果没有?”

岩本无奈地摇摇头:“打了一夜了,他一直是低声念经,就是不交代……”

中村冷冷地说:“哼,他是有了精神支柱。”

岩本说:“是呀,摧毁他的精神支柱是能让他开口最有效的方法。可是,眼下却是我们很难摧毁他的精神支柱。”

中村不觉转过头来望着神父,只见神父目光坚毅,仍在不停地念诵着《圣经》。

中村说:“在祷告你心中的上帝?哼哼,没想到你的骨头竟会这么硬。”

神父停止了念诵,终于抬起头来:“我是上帝的奴仆,我是不会对撒旦低头的。”

中村冷笑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

神父说:“我不会祈求你结束我的痛楚。对于我来说,这是通往天堂之路。所以,你可以尽管拷打我。我的肉体越痛楚,我的精神越得到超脱,距离上帝更近一点儿;而你,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中村说:“哼哼,我知道。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

神父问:“什么游戏?”

中村说:“比如说……你的太太。你的太太跟随你四十年了,难道说,你就一点儿不心疼她?”

神父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仇恨和蔑视的深情:“我的太太也是上帝的奴仆,你们动摇不了我,也动摇不了她。”

中村问:“那……你的孩子们呢?”

神父脸上蔑视的笑容突然凝结了。

中村见状得意地笑了:“战争留下了孤儿,而他们也是上帝的奴仆……带他们进来!”

中村说着转回头命令站在门口的特务。过了一会儿,萨尔夫人和几个孩子被带了进来。

神父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惊恐:“孩子,我的孩子!你们要把他们怎么样?你们要把他们怎么样?”

中村望着神父阴冷地笑了,脸上现出了得意:“上帝的意志是坚不可摧的,而孩子却是无辜的——这是上帝和人性的较量,我们的游戏就要开始了,来人!”“在!”两个打手立刻迈上了一步。

中村说:“勇士们,请你们帮助我一起与尊敬的神父做个游戏,先把烙铁烧红了。”

打手们齐声说:“是!”

打手们闻声去做了,中村又笑着转过头来:“尊敬的神父,我们的游戏可以开始了。我问你话,你要诚实回答,否则,我不让这烧红的烙铁去和你亲吻,因为它是摧毁不了你的意志的,我也不让这烙铁和你的夫人亲吻,因为那也很难摧毁你的意志,但是,我会让我的烙铁和你的这些孩子、你心中的天使们亲吻——那样,你也许会有所触动……勇士们!”

打手们高声喊道:“在!”

中村问:“都准备好了吗?”

打手们答:“准备好了!”

神父说:“中村,你不能这样!他们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对待孩子们!”

中村没有理睬神父,却得意地笑了,他朝着身边的打手大声命令道:“把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给我拉过来!”

打手回答:“是!”

打手应了一声,便奔过去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拉过来绑在了行刑架上。男孩禁不住大声地叫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神父爷爷,救救我!您快救救我!”

神父见了,此时眼睛都红了:“放开他,你们放开他!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有什么本事往我身上使。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们,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们!”

中村望着神父狞笑了:“不伤害孩子,可以,那你就告诉我,你把重庆派来的人藏在哪里了?否则,我就活活地烙死他!你说不说?……你说不说……来人,把这个孩子给我烙死!”

中村说完,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打手拎起一把烧红的烙铁就向孩子奔去!

孩子见状,大声地哭起来:“不要烫我——你们不要烫我!神父爷爷,救救我,您救救我呀——”

神父见状,大声地喊起来:“你们放开他!你们不要烫他!撒旦,你们不得好死!”

然而,中村没有理睬他,打手也没有理睬他。身材高大的打手握着手中的烙铁狞笑着向孩子的身体烫去!“等一下!我说!我说……”就在烙铁即将烙在孩子身上的一刹那,神父屈服了。3

几分钟以后,在金陵大酒店经理室里,林经理又收到了用手指发出的信号。放下电话以后,林经理急匆匆地跑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林经理说:“金鱼同志,刚才收到了紧急信号,萨尔神父已经顶不住了。”“哦……”黄云晴听罢,惊愕地站起身来,“鲤鱼,营救行动都准备好了吗?”

林经理说:“准备好了!我已经抽调了我们最得力的人手,选好了他们的藏身地点,随时可以通知他们转移。”

黄云晴说:“那好,立即组织转移!”“是!”林经理听罢,赶紧跑了出去。

此时,在南京城内,由几辆三轮摩托开道,后面紧跟着中村的特务黑色轿车车队、宪兵军用卡车车队,正急速地向市区南部开去……坐在车里的中村,此时脸上充满了兴奋。

中村心想:“黑猫别动队,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几分钟以后,中村率领的车队风驰电掣般地到达了洋行仓库。

中村大声命令:“马上把这个仓库包围起来,不准放走一个人!”

岩本回答:“是!”

特务和宪兵冲开了门,疯了一般地冲向了洋行仓库的各个角落,霎时间,仓库内便四处响起了翻动东西的声音。中村手执战刀站在仓库的中央,面庞因为凶残而变得丑陋。

过了一会儿,负责搜查的特务和宪兵回到他的跟前。

一个人说:“库房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人!”

另一个人说:“报告,住房搜查完毕,没有发现任何行踪!”

第三个人说:“报告,所有办公场所已经搜查过,没有发现任何人!”

第四个人说:“报告——”

中村说:“别说了!有没有收获?!”

一个人回答:“没有收获。”

中村望着站在他眼前的宪兵和特务,气得眼睛都有些红了:“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定是我们内部有谁泄露了情报!”“中村君,狡兔三窟,也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做的战术性驻地转移。”站在中村身后的岩本,禁不住补充了一句。

中村想了想,点点头:“岩本君,依你看,他们……能转移到哪里?”

岩本回答:“这个……我一时还想不出来。但是,我可以断定,他们在我们南京城里,一定有内线接应。否则,他们初来南京,是不可能那么快就能逃走的!”

中村听罢点了点头:“是呀,可是……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又是些什么人在接应他们呢?”

岩本无奈地摇摇头。

中村也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此时,南京市郊的一处房子里,高老板带着敢死队的人匆匆地走进了院子。

高老板说:“啊,就是这儿了,好不容易给你们找了个避难所,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你们受惊了。”

燕子六听罢,立刻高兴地回了一句:“舅舅,你这么说可就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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