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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7 07:5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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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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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学精品:皇明英烈传

古典文学精品:皇明英烈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典文学精品:皇明英烈传作者:[明]佚名排版:暮蝉出版时间:2018-2-1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回元顺帝荒淫失政地裂山崩倒太华

龙兴虎奋居淮甸,际会风云除伪乱。

手提宝剑定山河,长骑铁马清民患。

杀气遮笼濠泗城,帝星正照凤阳县。

四海英雄逐义起,万国诸侯连策献。

百战功劳建大勋,于场污马征凶叛。

血污两浙缚奸邪,尺满三江擒贼汉。

扫动妖氛天下宁,施张清气乾坤变。

功业皆从翰苑编,贤臣都入辞贤赞。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假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建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一天下,历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皇天厌乱,于洛阳夹马营中生出来宋太祖,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人,人叫他做“香孩儿”。充来削平僭国,建都大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所掳。徽宗第九子封为康王。金兵汹涌,直逼至扬子江边,一望长江天堑,无楫无舟,忽有二人牵马一匹,说道:“此马可以渡江。”康王见势急,就曰:“你二人倘果渡得我时,重重赏你!”那二人竟将康王推上马鞍,那马竟往水中,若履平地。康王低着头,闭着眼,但听得耳边风响,倏忽之间便过长江。那二人曰:“陛下此去,尚延宋祚有二百五十余年,但休忘我二人!”便请下马。康王开眼一看,人与马俱是泥做的。正在惊疑,远远望见一带旌旗,俱是来迎王驾的,便即位于应天府。这是叫做“泥马渡康王”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鞑靼国王曾孙,名唤忽必烈,他的母亲梦见火光照腹而生。居于乌桓之地。后来伐乃蛮蹙西夏,并了赤乌的部落,僭称王号。在斡难河边,破了白登,过了狐岭,直至居庸关,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于临安。宋祚以亡,他遂登了宝位,国号大元。传至十世,叫做顺帝。以脱脱为左丞相,撒敦为右丞相。一日,早朝已毕,帝曰:“朕自登基以来,五载于兹。因见朝事纷纷,昼夜不安,未得一乐,卿等可能致朕一乐乎?”撒敦奏曰:“当今天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为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耳听管弦之声,目睹燕齐之色,神仙游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为,有何不乐?徒自昼夜劳神!”正是:

春花秋月休辜负,绿鬓朱颜不再来。顺帝大喜曰:“卿言最当。”左丞相脱脱进言曰:“乞陛下传旨,速诛撒敦,以杜淫乱!”帝曰:“撒敦何罪?”脱脱曰:“昔费仲,迷纣王,无忌,惑平王;今撒敦诱君败国,罪在不赦!望陛下听臣讲个‘乐’字:昔周文王有灵台之乐,与民同乐,后来便有天下之二;商纣有鹿台之乐,恣酒荒淫,竟遭牧野之诛。陛下若能任贤修德,和气洽于两间,乐莫大焉!倘效近世之乐,必致人心怨离,国祚难保,愿陛下察此!”顺帝听了,大喜曰:“宰相之言极是!”令近侍取金十锭、蜀锦十疋赐之。脱脱辞谢道:“臣受天禄,当尽心以报国,非图恩利也。”顺帝曰:“昔日唐太宗赐臣,亦无不受,卿何辞焉?”脱脱再拜而受。

撒敦惶恐下殿,自思颇耐:“这厮与俺作对,须要驱除得他方遂吾意!”正出朝门,恰遇知心好友,现做太尉,叫做哈麻,领着一班女乐,都穿着绝样簇锦团花白寿衣,都带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和锦帮三寸凤头鞋;如芝如兰一阵异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样动人的袅娜;打打咚咚,悠悠扬扬,约有五十余人进宫里来。两下作揖纔罢,哈麻便问:“仁兄原何颜色不善,却是为何?”撒敦将前情备细讲说一遍。哈麻劝说道:“且请息怒,后来乘个机会,如此如此。”撒敦曰:“若得如教,自当铭刻!”撒敦别过,愤愤回家不题。

且说哈麻带了女乐转过宫墙,撞见守宫内使,问道:“爷爷、娘娘今在哪里?”内使回曰:“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曰:“臣受厚恩,无可孝顺,今演习一班女乐进上服御,伏乞鉴臣犬马之报,留宫听用!”顺帝纳之。哈麻谢恩退出。

且说顺帝凡朝散回宫,女乐则盛妆华饰,细乐娇歌迎接入内,每日如此,不在话下。一日,顺帝退朝,皇后伯牙吴氏设宴于长乐宫中,随命女乐吹的吹,弹的弹,歌的歌,舞的舞,彩袖殷懃,交杯换盏,作尽温柔旖旎之态,饮至更深方散。是夜,顺帝宿于正宫,忽梦见满宫皆是蝼蚁毒蜂,令左右扫除不去,祇见正南上一人,身着红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皆扫净。帝急问曰:“尔何人也?”其人不语,即拔剑砍来。帝急避出宫外,红衣人将宫门紧闭。帝速呼左右擒捉,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顺帝冷汗遍体,便问内侍:“是甚么时候?”近臣奏曰:“三更三点。”皇后听得近前问道:“陛下所为何事?”顺帝将梦中细事说明。皇后曰:“梦由心生,焉知凶吉,陛下来日可宣台臣,便知端的。”言未毕,祇听得一声响亮,恰似春雷。正是:

天开雷动阳春转,地裂山崩倒太华。顺帝惊问:“何处响亮?”内侍忙去看视,回来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顺帝听罢,心中暗思:“朕方得异梦,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五鼓急出早朝。众臣朝毕,乃宣台官林志冲上殿。“朕夜来得一奇梦,卿可细详主何吉凶?”志冲曰:“请陛下试说,待臣图之。”帝即言梦中事体。志冲听罢,奏曰:“此梦甚是不祥!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也;在禁宫不能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人扫尽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姓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乾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梦青衣子、赤衣子,夺日之验,与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大赦天下,以弭灾患!”帝闻言不悦,又曰:“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主何吉凶?”志冲曰:“天地不和,阴阳不顺,故致天倾地陷之应,待臣试看,便知吉凶。”帝即同志冲及群臣往看,祇见地穴约长一丈,阔约五尺,穴内黑气冲天。志冲奏曰:“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脱脱曰:“须在狱中取一死囚探之方可。”上即令有司官,取出一个杀人囚犯,姓田名丰。上曰:“你有杀人之罪,若探穴内无事,便赦汝死。”田丰应旨。手持短刀,坐在筐中,铃索吊下,深约十余丈,俱是黑气。默坐良久,见一石蝎,高有尺许,田丰取入筐内,再看四顾无物,乃摇动索铃,使众人拽起。顺帝看时,祇见石碣上面,现有刊成二十四字:

天苍苍,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傍;混一统,东南方。顺帝看罢,问脱脱曰:“除非改元,莫不是重建年号,天下方保无事么?”脱脱奏曰:“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当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下日新之道也!”帝曰:“卿等且散,明日再议。”言毕,一阵风过,地穴自闭。帝见大惧,群臣失色。遂将石碣藏过,赦放田丰。驾退还宫。翌日设朝,颁诏改元统为至正元年。

如此不觉五年。有太尉哈麻及秃鲁、帖木儿等,引进西番僧,与帝行房中运气之术,演堞儿法。又进僧伽璘真,善受秘法。顺帝习之,诏以番僧为司徒;伽璘真为大元国师。各取良家女子三四人,谓之供养。璘真尝向顺帝奏曰:“陛下尊居九五,富有四海,不过保有现在而已,人生几何?当授此术。”于是顺帝曰:“从其事。”广取女子入宫,以宫女一十六人学天魔舞,头垂辫发,戴象牙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镶嵌短袄,绶带鞋袜,各执巴刺般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十一人,练垂髻,勒手帕长服,或用唐巾,或用汉衫。所奏乐器,皆用龙笛、凤管、小鼓、秦筝、琵琶、鸾笙、桐琴、响板。以内宦长安,迭不花领之,宣扬佛号一遍,则按舞奏乐一回。受持秘密戒者,方许入内,余人不得擅进。如顺帝诸弟八郎,与哈麻、秃鲁、帖木儿、老的沙等十人,号为倚纳,皆有宠任。在顺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体。其群僧出入禁中,丑声外闻。皇太子深嫉之,力不能去。帝又内苑造龙舟,自制样式,首尾长二百二尺,阔二丈,廊殿楼阁俱全,龙身并殿宇俱五彩金妆。前有两爪,上用水手一百二十名,紫衫金带,头戴漆纱巾,于舟两傍各执一篙,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内往来游戏。舟行则龙头、眼、爪皆动。又制宫漏,约高六七尺为木柜,运水上下,柜上设西方三圣殿,柜腰设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即浮水面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持钟,一持铃,夜则神人按更而击,极其巧妙,皆前朝未有也。又于内苑中起一楼,名曰“碧月楼”。朝夕与宠妃宴饮其上,纵欲奢淫,不修德政,天怒人怨,干戈四起。盗贼蜂生,天垂异象,妖怪屡生,燕原有鸡化为狗羊变做牛;江南铜铁自鸣;汴城河水忽成五彩;花草如画;二月方解,陇西地震百日;会州公廨墙崩获弩五百余张;长者丈余,短者九尺;人莫能挽彗星火花蓬勃堕地成石形如狗头;温州乐清江中龙见有火如球;山东地震,天雨白毛。各处地方申奏似雪片的飞来,都被奸臣隐瞒不奏。顺帝哪里晓得,祇在深宫昏迷酒色,并不知外边灾异若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二回开浚河毁拆民房童谣石人一只眼

膻秽申原已百秋,蒸黎随处若虔刘。

山青水绿非前代,草白沙黄都废兵。

天上云沈谁见日,人间愁重那抬头。

几时否极还重泰,醉在西江十二楼。

却说屡年之间,顺帝宴安失德,各处灾异多端,人心怨恨盗贼蜂生。都被丞相撒敦、太尉哈麻并这些番僧等众遮瞒不奏。顺帝那里晓得,终日祇在宫中戏耍不题。

却说颖州地方,有个白鹿庄:

树木森阴,河流清浅。春初花圣,万红千紫斗芳菲;秋暮枫寒,哀鴈悲蛩争嘹亮。到夏来,修竹吾庐,妆点出一个不染尘埃的仙境;到冬来,古梅绕屋,安排起几处远离人世的蓬莱。对面忽起山冈,尽道像黄陵古渡,因声声叫冈做黄陵;幽村聚集珍奇,每常有白鹿成群,便个个唤庄为“白鹿”。不知那里来个官儿,摇摇摆摆,走到林间,说道真个是天上人间尘中仙府。便叫跟随的人,吩咐说:“你可查此处是谁人家的,叫他送了我老爷,做个吃酒行乐的所在。”跟随的得令便到庄内说道:“你是何人家,做甚勾当?晓得我们贾老爷在此,茶也不送一盏出来?”却见一人身长丈二,眼若铜铃,出来应接道:“不要说是‘假老爷’,就是‘真老爷’也休想一点水喝,快走!快走!”手持长鎗,竟赶出来。那些跟随的兵丁、这官儿,没命的奔出林中。那人也就回去了。那官儿自言自语说道:“我贾鲁声名那处不晓得,可耐这厮如此,略施小计,须结果了这个地方。”不则一日,竟到京师。次日,朝见帝毕。帝问:“贤卿一路劳苦。且说你一向出朝,孤家甚觉寂寞。”又问:“一路风景民情何如?”贾鲁便奏曰:“一路黄河淤塞,漕运不通,因此听得民谣道‘石人一只眼,不挑黄河天下反’。依臣愚见:须挑开沿河一带,藉应民谣,且通漕运。”顺帝应道:“我前日在宫中,要开些小池沼,那些言官上本说道,民谣汹汹,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宜兴工劳役’,照你今日说到,是不挑的不好了。”贾鲁一向口舌利便,又奏曰:“陛下若依了言官,不挑黄河,由他淤塞了,这些粮米将从哪路而来?南北不通。粮米不济,不反何待?”顺帝曰:“极有理,极有理,祇是当从何处开浚起?”贾鲁曰:“臣一路来正从徐、颖、蕲、黄进发,处处该开;至如颖州白鹿庄、黄陵冈,俱被民居占塞,上下四十里,更为阏淤,作急该开。”顺帝即刻传旨赶发河南、河北丁夫七十万人,开浚黄河原路,刻定一月之内完工,阻挠者斩。起驾回宫。不题。

却说颖州白鹿庄,前日提鎗来赶的向说是汉高祖三十六代孙,姓刘名福通。一身膂力异常,且又晓得妖术。家中有面镜子,人来聚会焚香,便照他是为官为吏庶民军士的模样出来,倘与他心上不顺,便照芔诸般禽兽形像出来。又结识一个朋友,叫作韩出童,假称世要大乱,弥勒佛下生设下了一个白莲会,凡在部下系红巾为号,鼓动这些愚如神如鬼敬他,有些小事便去照镜子问下落。一日,两人正在庄前哄骗众人曰:“如此佛力,那怕不做皇帝么?”祇听得锣声连连响亮,呼的呼,喝的喝,两人远远看去,认得是本州岛的知州,坐在马上,带领弓兵三百余人,竟投庄而来,坐下说道:“今奉圣旨开浚黄河,拆去民居,先从白鹿庄与对面黄陵冈开浚。”内有里老禀道民间谣曰‘挑动黄河天下反’等语。知州说道:“这是圣旨,谁敢有违!且旨上说明阻挠者斩。今日就借你的头斩讫号令示众。”说罢喝令刽子手,将里老枭首。知州吩咐将首级用木桶盛着,沿河四十里号令前去。这些弓兵便把刘福通住屋霎时间拆去。妇女鸡犬,赶得雪花飞散一般。福通低着头祇是捶胸叫苦,思量到:“青天白日,竟起这个霹雳,安排得我竟是无家可归,无地可依,奈何,奈何!”大叫说:“事已如此,反了罢,反了罢!尔等肯随我共成大事的,同享富贵;如不肯随我的,听你们日夜开河,受官司苦楚去。”登时,聚集有五六百人,便向前把知州一刀执头在手,叫道:“胡元混乱中国。今日开河,拆去民居,你们既肯从我,便当进城开狱放了无罪犯人,收了库中财宝,包你们有个好处。”又往手中把那镜子,在水中一照,曰:“如心中尚有狐疑的,可从河中掘下,自见分晓。”祇见左边一伙,也约有五六百人,竟向河中用力齐掘。不曾掘得一尺,祇见掘出一个石头人来,身长一丈,须眉口鼻都是完全的,当中鉴着一只眼。福通大呼:“众位可晓得么?一向谣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今刚刚在此处掘得石人,这皇帝可不应在此处,你们心上何如?”这些人便合口说道:“敢不从命。”福通便带了众人,竟投州里来。城中掌军官朵儿只班,因杀了知州,便刻时饬备。一声锣响,即冲出一标人来,两下厮杀。福通虽是力大,手下的兵终是未曾习熟,被官军赶杀十来里。韩山童马略落后却被官军赶上一刀。福通便率杜遵道、郁文盛、罗文素等勒马回杀,救得后边的人,竟到亳州立寨。因立山童的儿子韩林为王,国号大宋建元龙凤。以山童妻杨氏为皇太后,杜遵道、郁文盛为左右丞相。福通与罗文素为平章,同知枢密院事。招集无籍十万余人,攻破罗

山、确阳、真阳、叶县等处,直侵汴梁,不题。

且说官军依旧进城坚闭城门。朵儿只班便星夜申奏京师,备陈事情;一边又具揭帖到中书省丞相处。脱脱见揭,便吩咐赍本官:“明早随我进奏。”次早,脱脱奏曰:“近来僭号称王者甚多。昨日接得各府州县报曰‘贼兵反了共一十四处’。”顺帝大惊,问:“哪十四处?”脱脱曰:“有颖州刘福通、台州方国珍、闽中陈友定、孟津毛贵、蕲州徐寿辉、徐州芝麻李、童州雀德、池州赵普胜、道州周伯颜、汝南李武、泰州张士诚、四川明玉珍、山东田丰、沔州倪文俊。”顺帝闻奏大惊,曰:“如之奈何?”脱脱奏曰:“请大兵先讨平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芝麻李四寇,庶无后患。”帝便曰:“着罕察帖木儿讨徐寿辉,李思齐讨刘福通,蛮子海牙讨张士诚,张良弼讨芝麻李。先除大寇,后剿小贼。”敕旨既下,脱脱叩头下殿。那四将各点兵五万,择日辞朝。竟离了燕京,各自寻路攻取。毕竟胜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第三回专朝政群奸致乱脱脱计害芝麻李

万马驱驰遍九州岛,征裘污血几时休。

思深长忆关山别,声断偏随芦荻秋。

引路旌旗风远近,梦离生死话离愁。

何日一澄夷与夏,英雄名镇大刀头。

却说诸官得旨分讨各处贼兵,谁想皆不能取胜,都带些残兵败甲回来。顺帝见了,日夜忧烦。一日设宴对文武群臣商议曰:“即今盗贼蜂生,各处征讨的官兵,没一个奏凯。卿等何策剿除,为朕分忧剿除?古人云‘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倘或失误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祇见脱脱叩头奏曰:“今者群奸扰乱,震恐朝廷,黎庶不安,灾伤时见。臣等不能为国除患,心实耻之。臣愿竭驽骀之力,肃清江淮,以报皇恩。”顺帝闻奏,降座语脱脱道:“丞相若能为朕扫除贼寇奏凯还京,朕当裂土以酬心膂。但中书省以政事根本不可一日离左右,贤卿若去,朕将谁依?”脱脱又叩头曰:“以死报国,乃臣子之事,岂敢忘恩!但微臣此去,至望陛下亲贤远佞,以调天和,以安黎庶。”顺帝便敕脱脱为总兵大元帅,以龚伯遂为先锋,哈喇嗒为副将,也先帖木儿为行台御史,节制兵马,大小官军俱听脱脱指挥,便宜行事。脱脱拜辞,即日领兵望南进发,竟到孟津。贼将毛贵率本部五千人纳降。脱脱便驱兵渡黄河,从虎牢关至汴梁正北安营。宋韩林的探子报知,便集众商议,祇见杜遵道曰:“水来土压,兵至将迎,殿下勿忧,臣当领众迎敌。”宋主即令杜遵道、罗文素、郁文盛三将,急统领五万人马与元军相对。遵道勒马横鎗,高叫道:“送死的出来!”脱脱大怒曰:“反国贼子,敢此大言。”就纵马横刀,直取遵道。二将交马,战上五十余合。遵道力怯,拨马便回,脱脱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元兵阵上催兵奋杀,贼兵溃乱,生擒一千四百余人,斩首一万七千余级。罗文素等领兵入城,坚守不出。龚伯遂请道:“乘此势攻城,料可必破。”脱脱笑曰:“我兵千里而来,劳力过多,还当息养,不宜仓卒。倘贼兵计穷,冒死血战,不可支矣。”众将唯唯。时韩林见杀了杜遵道,心甚惊恐,决策于福通。福通曰:“脱脱智勇足备,锋不可挡,不若且避安丰,再图恢复。”韩林依计,乘夜弃城而走。次早,元兵到城搦战,祇见城门大开,城中老幼俱顶香迎接,备言贼兵惧威,引兵逃去等情。脱脱大喜,入城抚民。一宿,明日倍道径抵徐州西门外十瑞安营。打下战书与芝麻李说,明日交战。脱脱到酉刻时候,密唤诸将受计,如此如此。各各依令去讫。

且说芝麻李对众曰:“元兵远来疲困,今晚必无准备。我当前行劫寨,尔众随后即来,两势夹攻必获全胜。”二更时分,果然引兵出城,兵衔枚,马勒辔,直抵元营,悄然无备。芝麻自李喜,领兵并力杀入,细看更无一人,心下大惊,速令退兵。忽闻炮响一声,四面伏兵尽起,把芝麻李团团围住,兵卒也不十分来斗,祇见没个隙路可逃,贼兵自相残害,约折去大半。及至天明,祇见一将传令曰:“你们可松一条路,放他逃走。”芝麻李听着又惊又喜,心内暗道:“我且杀开一路进城,再作计议亦可。”祇见元兵果然放开一条路,让芝麻李回城,将到城门,急叫城上:“我被元兵混杀一夜,至今方得脱回,快开门,快开门,如迟恐又赶来也。”正叫之时,举头一望,看见兄弟李通的头,悬挂在城,敌楼边,立着一员大将,紫袍金甲,大喝道:“你这贼子,我元丞相已复得此城了,你还不认得?”芝麻李惊得魂飞九霄云外,抱头窜鼠,径往沔阳去了。天色大明,各将论功行赏,因问:“元帅为何晓得要劫寨,预先吩咐埋伏,又离了中军,独去取城?”脱脱笑曰:“此是乘虚搏将之法:昔日裴令公元宵夜,大张华灯,设宴待客,匹马擒吴元济正是此样机关,反看便是。他今日以我兵远来,料来疲困,必带雄兵劫寨,城中不过老弱守门耳。我令尔辈四下伏住,等他来时便围绕混杀一夜,此时我领精兵,乘虚攻取城门,自然唾手可得。”众将又问:“围住之时,元帅吩咐不可厮杀为何?”脱脱曰:“黑夜谁知彼此,我兵祇密围数层,虚声叫喊,任他自相残杀,这又是以逸待劳。”众将齐声称曰:“元帅神机非我等所及。”脱脱一面抚恤人民,一面遣牙将奏捷,不题。

且说右丞相撒敦与太尉哈麻,闻得脱脱得胜,上表申闻,计较曰:“脱脱向来威振中外,使我们不得便宜行事,今又成大功,皇帝必加殊卷,我辈却是怎生?”哈麻曰:“这又何难,趁此捷表未上之时,令台官劾他曰‘出师三日,略无小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赀;半朝廷之官,以为己用。乞加废斥,以儆官邪。’这个计策如何?”撒敦说道:“此计大妙、大妙。”遂将进表官邀入密房,除了他的性命。因而上个表章,说得脱脱十分不好。顺帝曰:“既如此,可将月润察儿为元帅,以枢密雪雪代他为将,先令姚枢持诏赴徐州传示。”不则一日,来到徐州。脱脱拜受了诏书,便对众将曰:“朝廷恩旨释我兵权,即当与诸将分别,诸将可各率所部听新元帅节制。”祇见哈喇嗒向前曰:“元帅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先死丞相之前,以酬相许夙志。”言罢,拔剑自刎而死。众将抚恸如雷,将哈喇嗒以礼殡葬。脱脱单马竟赴淮安安置。未及半月,台臣又劾脱脱贬谪太轻,该徒云南。脱脱叹道:“我不死,朝中也不肯放过我,不如一死以免众奸荼毒。”遂服鸩而死。

却说刘福通、芝麻李闻说脱脱身故,各统兵攻复前据戒池,元军阵上那个杀得他过。数日间,刘福通与芝麻李自相并杀,一箭射死了芝麻李,复下徐州。贼将毛贵仍归部下。正是:昏君信佞忠臣死,群鬼贪残社稷墟。后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四回真明主应濠梁皇觉寺太祖投生

凤阳城里帝星明,照澈中原万里程。

边边烟息胡尘远,处处云开瑞霭生。

三台喜得微垣拱,万派欣从东海清。

自是乾坤多气色,直须笃管乐升平。

却说丞相脱脱受了多少谗言,以身殉国。那时四海纷争,八方扰攘。刘福通并了芝麻李一部人马,又收了毛贵一党贼众,纵横汹涌,官兵莫挡。这也谩提。

且说淮南濠州,就是而今叫做凤阳府,好一座城池。离城有一个地方,名唤做锺离东乡、锺离西乡,据说是当初钟离得道成仙的去处。那里有个皇觉寺,原先是唐高祖建造的。祇见那:

中间大雄宝殿光熀熀,金装成三世菩提;两边插翅回廊影摇摇,彩画出蓬莱仙境。当门塑一个韦驮尊天,秀秀媚媚,却似活移来一个金孩儿,见了他那个不欢天喜地;两侧装四个金刚力士,古古怪怪,又像纔坐定一班铁甲汉,猛抬头人人自胆破心惊。钟声半彻云霄,舞勒起多少回鸾翔凤;佛号忽来天碧醒觉了万千愚汉农夫。挨的挨,挤的挤,都到罗汉堂前,明明数出前生今世;争了争,嚷了嚷,齐向观音阁上,暗投诚意想心思,也有的肩盒抬损,逐男趁女,污俗了一片清净佛场,知宾的也难管青红皂白。也有的打斋设供,祈神祷佛,澄彻了一点如来道念,大众们那里晓水火雷风。

正是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因,今生作者是我也。揭起不提。且说那寺中住持的长老,唤做高彬,法名昙云。这个长老,真是宿世种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凄凉,彤云密布,洒下一天好雪。昙云长老吩咐曰:“大众今日是腊月廿四,经里面曰:‘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间善恶。’我今早入定时节,见本寺伽蓝叫我也走一遭。我如今放了晚参,我自进房,你们或有事故,不可来惊动我。”嘱咐已毕,竟到房中打坐了。祇觉顶门中,一道毫光直透云霄,本寺伽蓝早已在天门边恭候着。长老二人交了手,竟至九天门下。却好玉皇登座,二官玄圣并一切神祗,都一一讲礼毕,长老也随众神施了礼,立在一边。祇听得玉皇曰:“方今世间混乱,黎庶遭殃,这些魑魅将如何驱逐?”忽然走出一个大臣,口称曰:“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岁。以臣看来,连年战伐,祇因下界未生圣主,明岁辰年,应该真龙出世,混一乾坤,肃清世界。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间善恶,乞陛下细察。凡世修行阴德的付他圣胎,以便生降。特此奏闻。”玉皇说道:“朕也在此思量,但原先历代皇帝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盘古分开天地以来;那伏羲是虹之精;神农是荧惑星;颛顼是瑶先星神;尧是赤龙之祥;大舜是马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汤是高媒星;文王是巨门星;汉的高祖是尾星;唐的高祖是金星;宋的太祖是三天门下修文史。如今果要统一天下,定须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们那个肯去宜直奏来。”问而又问,这些星宿都不作一声。玉皇恼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们难道忍得不管?我今问了四五次,却也祇不作声,却是为何?虽然是堕入尘中,也须即还上天,何故十分推阻?”正说间,祇见左边的金童并那右边的玉女,两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一处,却像个“明”字一般。玉皇便道:“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着你二人脱生下世,一个做皇帝,一个做皇后,二人不许阻推。明年九月间,着送生太君便送下去吧。”那金童玉女那里肯应,玉皇又曰:“你恐怕下去吃苦么?我便再拨些星宿辅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如方纔扇子一般,号了‘大明’吧,不得违误!”祇见本寺伽蓝轻轻的对长老曰:“我寺中也觉有些彩色。”说犹未了,那些诸方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过殿递了人间善恶的细单。玉皇便曰:“今据戊辰太岁奏章,说明岁该生圣主,以定天下。我已嘱咐金童、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圣胎,你们可从世间万中选千,千中选百,百中选十,送到我案前,再行

定夺。”吩咐纔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的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门外,议来议去。不多时,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着十个折子奏称:“陛下吩咐拣选仁厚人家,万千中选成十个,特送案前。”玉皇登时叫取那衡善平施的秤来,当殿明秤,十家内看是谁人最重。祇见一代一代较过,止有一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无比。玉皇即将折子拆开,口中传曰:“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进来听旨。”那城隍就案前俯伏了。玉皇嘱咐道:“汝可依旨行事去。”便递这折子与他。城隍叩头领讫,玉皇排驾回宫。长老也出了天门,与伽蓝拱手而别,回光到自己身上。却听得殿上正打三更五点。长老开眼,见佛前琉璃内灯光,急下禅床拜了菩萨,曰:“而今天下得一统了,但贫僧方纔不曾看得那折子,姓张、姓李,谁是真龙,这是当面错过了,也不必题。但方纔本寺伽蓝曰‘连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细细问他,便知端的。”长老重新入定去见伽蓝,问曰:“方纔折子内所开谁氏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蓝对曰:“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机不可预泄。”长老唯唯。祇见左边顺风耳跪下报称:“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门,奉迎议事,立等神车。”伽蓝便起身别了长老,出门不题。

时光荏苒,不觉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报山门下十分大火,长老急急出望,四下寂然并无火焰。长老道:“甚是古怪!”便独自从回廊下过枷蓝殿到山门前来。祇见伽蓝说道:“真命天子来也,师父当救之。”长老迅步而往,惟见一男人同一妇女睡在山门下。长老因叫行者推醒问他来历。那人说道:“我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人。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长虹县,后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赀财。昨因失火,家业一空,有三子朱镇、朱镗、朱钊,又皆失散。今欲与妻陈氏同上府城,投女婿李祯织麻生理。至此天晚,且妻子怀娠不便行动,打搅禅门,望师父方便!”长老看朱公相貌不凡,所妊的莫不是真主,因曰:“怀孕人行路不便,不如在此邻侧赁一间房子与公居止何如?”朱公道:“难得师尊如此。”次日,长老到东乡刘太秀家赁一间房子,与朱公住了。因此又与些资本过活。三个失散的儿子也仍旧完聚了。但未知所生是男是女,正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瑞气藉谁家?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五回牧牛童成群聚会拜长老云昙为师

草脉英雄聚,讴歌历数归。

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翼亮真文德,丕承戢武威。

圣图天广大,崇祀日光辉。

陵寝盘空曲,熊罴守翠微。

再冤松柏路,还见五陵飞。

却说昙云长老赁下房子与朱公夫妇安顿,又借些赀本与他生意。不止一日,却是九月时候,不暖不寒,风清日朗,真好天色。长老心中转道:“去年腊月廿四晚入定之时,分明听得是九月间真主诞生。前月伽蓝分明嘱咐好生救护天子。这几时不曾往朱公处探望,不知曾生得;是男是女,我且出内山门走一遭。”将到伽蓝殿边,忽见一人走来,长老把眼看了看,这人生得:

一双碧眼,两道修眉。双碧眼光炯炯,上逼云霄;两道修眉虚飘飘,下过脐底。颧骨棱棱,真个是烟霞色相;丰神烨烨,偶然来地上神仙。行如风送残云,立似泰山不动。那人却对长老说道:“我有丸药儿,可送去与前日那租房子住的朱公家,下生产时用。”长老明知他是仙人,便将手接了说声:“晓得。”祇见清风一阵,那人就不见了。长老竟把丸药送与朱公,说道:“早晚婆婆生产可用。”朱公接药说道:“难得到此,便留素斋!”说毕进内,打点素斋供养长老。长老自在门首。不多时,祇听得一村人,是老是少,都说天上的日头,何故比往日异样光彩。长老同众人抬头齐看,但闻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十来个天娥彩女,抱着个孩儿连白光一条,自东南方从空飞下,到朱公家里来。众人正要进内,祇见朱公门首两条黄龙绕住,里边大火冲天,烟尘乱卷。众人没一个抬得头开得眼,各各鼓噪。长老也慌张起来。却好朱公出来曰:“蒙师父送药来,我家婆婆便将去咽下,不觉异香遍体,方纔幸得生下一个孩儿甚是光彩,且满屋都觉香馥侵人。”长老曰:“此时正是未牌,这命极贵,须到佛前寄名。”朱公许诺。长老回寺去了,不题。

却说朱公自去河中,取水沐浴,忽见红罗浮来,遂取做衣与孩子穿之;故所居地方,名曰红罗港,古迹至今犹存,不题。

且说生下的孩子,即是太祖。三日内不住啼哭,举家不安。朱公祇得走到寺中伽蓝殿内,祈神保佑。长老对朱公曰:“此事也非等闲,谅非药饵可愈,公可急回安顿。”长老正送朱公出门,祇见路上走过一个道人,头顶铁冠,大叫道:“你们有希奇的病,不论大小可治。”长老便同朱公问曰:“有个孩子生下方纔三日,祇是啼哭,你可医得么?”那道人曰:“我已晓得他哭了,故远远特来见他;我若见他包你他便不哭。”朱公听说,便辞了长老,即同道人到家,抱出新生孩子来见道人。那道人把手一摇,口里嘱咐道:“莫叫莫叫,何不当初莫笑,前路非遥,日月并行,便到那时还你个呵呵笑。”拱手而别,出门去了。朱公抱了孩子进去,正要出来款待道人,四下里找寻不见。此后,朱家的孩子再也不哭,真是奇异。一日两,两日三,早已是满月儿、百禄儿、拿周儿。朱公将孩子送到皇觉寺中佛前忏悔,保佑易长易大。因取个佛名,叫做朱元龙,字曰廷瑞。四岁五岁,也时常到寺中顽耍。不觉长成十一岁了。朱公夫妇家中,忍饥受饿难以度日,将三个大儿子俱雇与人家佣工去了,祇有小儿子元龙在家。一日,邻舍汪婆走来向朱公道:“何不将元龙雇与刘太秀家牧牛,强似在家忍饿。”朱公思想到:“也罢!遂烦汪婆。”汪婆与刘太秀说明。太祖道:“我这个人岂肯与他人牧牛!”父母再三哄劝他方肯。母亲同汪婆送到刘家。

且说太祖在刘家,一日一日渐渐熟了,每日与众孩子顽耍,将土累成高台。内有两三个大的要做皇帝顽耍,坐在上面,太祖下拜,祇见大孩子骨碌碌跌的头青脸肿,又一个孩子曰:“等我上去坐着,你们来拜。”太祖同众孩子又拜,这个孩子,将身扑地,更跌的狠些,众人吓得皆不敢上台。太祖曰:“等我上去。”众孩子朝上来拜,太祖端然正坐一些不动。众孩子祇得听他使令,每日顽耍。不题。

一日,皇觉寺做道场,太祖扯下些纸幡做旗,令众孩子手执五方站立,又将所牧之牛分成五对,排下阵图,呼喝一声,那牛跟定众孩子旗幡串走,总不错乱。忽一日,太祖心生一计,将小牛杀了一只,同众孩子洗剥干净,将一镡子盛了架在山坡,寻些柴草煨烂,与众孩子食之。先将牛尾割下插在石缝内,恐怕刘太秀找牛,祇说牛钻人石缝内去了。到晚归家,刘太秀果然查牛少了一只。便问。太祖回道:“因有一小牛,钻入石中去了,故少了一只。”太秀不信,便曰:“同你去看。”二人来至石边,太祖默祝:“山神、土地,快来保护!”果见一牛尾乱动,太秀将手一扯,微闻似觉牛叫之声,太秀祇得信了。后又瞒太秀宰了一只,也如前法。太秀又来看视,心中甚异,忽闻太祖身上有膻气,暗地把众孩子一拷,方知是太祖杀牛吃了。太秀无可奈何,随将太祖打发回家。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元顺帝至正甲申六月。太祖年已十七岁。谁想天灾流行,疾疠大作,一月之间,朱公夫妇并长子朱镇俱不幸辞世。家贫也备不得齐整棺木,祇得草率将就,同两个阿哥抬到九龙冈下。正将掘土埋葬,倏忽之间,大风暴起,走石飞矿,轰雷闪电,霖雨倾盆。太祖同那两个阿哥,开了眼,闭不得;闭了眼,开不得。但听得空中曰:“玉皇昨夜宣旨,唤本府城隍、当境土地押令我们四大龙神,将朱皇帝的父母埋葬在神龙穴内,土封三尺。我们须要即刻完工,不得违旨。”太祖弟兄三人,祇得在树林丛蔚中躲雨。未及一刻,天清日出,三人走出林来,到原放棺木地方,俱不见了,但见土石壅盖,巍然一座大坟。三人拜泣回家。长嫂孟氏同侄儿朱文正,仍到长虹县地方过活。二兄、三兄,亦各自赘出。太祖独自无依。邻舍汪婆对太祖曰:“如今年荒米贵,无处栖身,你父母向日曾将你寄拜寺内,不如权且为僧何如?”太祖听说,答应道:“也是,也是。”自是托身皇觉寺内。不意昙云长老,未及两月,忽于一夕圆寂。寺中众僧曰:“祇因朱元龙,长老最是爱重他,就十分没礼。”一日,将山门关上,不许太祖入内打睡。太祖仰天叹息,祇见银河耿耿,玉露清清,遂口吟一绝: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吟罢,惊动了伽蓝。伽蓝心中转念:“这也是玉皇的金童,目下应该如此困苦。前者初生时大哭不绝,玉皇唤我转召铁冠道人安慰他;但今受此迍邅,倘或道念不坚,圣躬有些啾唧,也是我们保护不周。不若权叫梦神打动他的睡魔,托与一梦,以安他的志气。”此时,太祖不觉身体困倦,席地和衣而寝。眼中但见西北天上,群鸟争飞,忽然仙鹤一只,从东南飞来啄开众鸟,倾间仙鹤也就不见了。祇见西北角起一个朱红色的高台,周围栏杆上边,立着两个像金刚一般,口内念念有词。再上有带帻巾抹额的两行立着,中间三尊天神竟似三清上帝,若貌长髯,看着太祖。却有几个紫衣羽士,送到绛红袍一件,太祖将身来穿,祇见云生五彩。紫衣者曰:“此文理真人之衣。”傍边又一道士,把剑一口跪送将来,口中称曰:“好异相,好异相!”因拱手而别。太祖醒来却是南柯一梦。细思量甚是奇怪。

次早起来,却有新当家的长老,嘱咐曰:“此去麻湖约有三十余里,湖边野树成林,任人采取,尔辈可各轮派取柴,以供寺用;如违:逐出山门别处去吃饭。”轮到太祖,正是大风大雨,彼此不相照顾,却又上得路迟,走到湖边早见野林中萤灯相照,四下更无人声,祇有虫鸣草韵。太祖祇得走下湖中砍取,那知淤泥深的深,浅的浅,不觉将身陷入大泽中,自分必遭淹溺,忽听得湖内有人云:“皇帝被陷了,我们快去保护,庶免罪戾。”太祖祇见身边,许多蓬头赤发、圆眼獠牙、绿脸的人近前来说:“待小鬼们扶你上岸。”岸上柴,我们众鬼也替皇帝砍了,将柴也送至寺内。太祖把身子一跳,却已不在泽中,也不是麻湖,竟是皇觉寺山门首了。太祖挑着一担柴进香积厨来,前殿上鼓已三敲,众僧却已睡熟。未知当家长老埋怨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六回伽蓝殿暗卜行藏投母舅太祖安身

柳满看江花满川,清歌妙舞绕楢前。

不谈陈迹愁芳草,且听新声欢客筵。

旺气映将山海立,帝星昭惹地天旋。

濠烟八面威风振,紫阁黄扉勒简编。

且说太祖陷入湖中,诸般的鬼怪,也有来搀脚的,也有来扶手的,也有将肩帮衬着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将背脊奠着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路上替太祖挑担的。不多时,已送到寺边门首,曰:“我们自去,皇帝请进内方便。”那时,觉有三更左右,太祖进内就睡,不题。

却说这些和尚曰:“向来昙云师父在时,祇说他后来发迹,不意今朝至此不回,多分淹没湖中了。”说说笑笑,各自归房。次日天明,当家长老叫行者起早烧汤做饭,那行者摹来摹去,都是柴堆塞的那里寻个进厨房的路去,口中不说,心中想道:昨日临睡时空空一个灶房,这柴那得许多,便是朱行者一个去湖中樵柴,怎么便有这山堆海积的柴草。祇得叫动大众:挑的挑,抬的抬,出洁了半日,方纔清得条走路。太祖起来,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想道:“若是如此看来,莫不是我果有天子之分?但今日,没有一个可与计议的,我不如走到伽蓝殿中,问个终身的吉凶,料想神明也有分晓。”将身竟到伽蓝殿来,却有筄经在侧,太祖一一诉出心事,问曰:“如我云游在外,另有好处,别创个庵院,不受这些腌臜闲气,可还我三个阴筄;如我不戴禅冠,另做主意,将就做得个财主,可还我三个阳筄;如我趁此天下扰乱,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职,可还我三个圣筄。”将筄望空掷下,那筄不仰不复,三次都立着在地。太祖便打动做皇帝的念头,密密向神诉曰:“今我三样祷告,神明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许我做皇帝么?如我果有此分,神明可再还我三个立筄。”望空再掷,祇见又是三个立筄。太祖又祷。

却说这福分非同小可,且无一人帮扶,赤手空拳,如何图得大事?倘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个愚妇愚夫。再告神明以示万全。如或果成大事,当再是三个立筄。”那知掷去又是三个立筄。太祖便深深拜谢在地,许曰:“我若此去,一如神鉴,我当重新庙宇,再整金身。”拜告未已,祇见这些和尚走来埋怨曰:“你把这些柴乱堆乱塞,到要我们替你清楚,你独自在此耍了。”太祖也祇做不听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随身衣服,出了寺门,别了邻舍汪妈妈,竟投盱眙县,寻姊夫李祯。

路上不止一日,来到盱眙见了姊姊。姊姊说道:“此处屡经荒旱,家业艰难,那能留得你住,你不若投往滁州去投娘舅郭光卿,寻个生计,庶是久长。”太祖应诺。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边走进一个孩儿来:

燕额虎头,蛾眉凤眼,丰仪秀爽。面如涂粉,口若凝朱,骨格清莹。耳若垂珠,鼻若悬柱。光朗朗一个声音,恍惚鹤鸣天表;端溶溶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冈。不长不短,竟是观音面前的善财;半瘦半肥,真是张仙化来的龙种。

后人想象他的神色口占四句道:

灵分归妹产岐阳,英武文明已威章。

自羡宁馨人也少,应知曰鬼是星房。

太祖便问:“此是谁家的小官?”姊姊说道:“此便是外甥李文忠。”便叫文忠:“你可拜了舅舅。”太祖十分欢喜,问他年纪。说道:“今年十岁。”席中谈笑,甚是相投。当晚酒散。

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见了娘舅郭光卿,叙起寒温。太祖将父母、兄弟的苦楚,诉说一遍。郭光卿曰:“你今来此正好相伴我儿子读书。”次日,竟进馆中。太祖性甚聪慧,郭氏五子因遂恶之,假以别事哄至空房,以绝太祖饭食。郭氏因有育女马氏,私将面饼饲之。一日,忽被郭氏窥破,遂纳怀中将马氏胸前因有饼烙腐痕,此事不在话下。

光阴迅速,太祖却已十八岁了。郭光卿收拾几车梅子,同太祖上金陵贩卖,进至和州时,值夏初天气,路上炎热。光卿曰:“你可将车先行,我歇息片时便来。”太祖推车赶路不题。

却说光卿两年前,曾与一个光棍争执到官,那光棍理亏输了,便出入衙门做了一个听差的公人,今却同一伙公差,在途中撞着那光卿,睁开两眼叫道:“仇人相见,分外眼清,郭光卿今日那里走,且吃我一拳!”光卿喝道:“你这厮还不学好,犹敢如此无礼。”那汉子劈面打来,光卿把手一格,那汉子见光卿把手格开,又赶过来一拳。光卿也祇不来抵敌,把那身子一闪,那汉子想是虚张的气力,眼中对日头昏花,一交跌倒,却好跌在一块尖角的大石头上,来得凶,跌得重,一个头撞得粉碎,一命呜呼。那些伙里叫道:“你何故打杀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理。”光卿逞出平生武艺,打开一条路,连夜奔逃去了。太祖将车向前等待多时,不见光卿,转来寻觅,路上人汹汹,祇说前面有一个人被人打死,那凶身逃走了。太祖心下思量:“想是母舅做出这事了。”话未说完,来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勿见一阵风过。半云半露,来了五个异人。太祖吃惊,内一人道:“那推车的不必狐疑,跟随我去,包获大利。”太祖大着胆,便问道:“你五位何方人氏。”那人曰:“吾非人也。奉敕一路散灾。此病非乌梅不救。乃是五显神也。”说罢前行。太祖祇得将梅子自上金陵贩卖。祇见那柳阴之下,又立着有四五个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鎗的,或是耍棍的;演了一回,又坐息一回。太祖见他们四五个人,一个个都好手段,便将车子推在一边,把眼睛注定来看那些人又各演试了一回,从中一个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吃一口也好。”却有一个便指着车子曰:“你可望梅止渴么?”太祖便从车中取出百十个梅子,送与四五个吃,曰:“道途中少尽寸情。”那些人那里肯受。太祖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便收了罢。”再三送去,他们勉强收了。就将梅子匀匀的分做五处,各人逊受一处,便问太祖行径。太祖一一直说。这也是天结的缘,该在此处相逢。太祖也问他们姓名,祇见一个最年少的,便指着曰:“这一个是我们邓大哥,单名唤邓愈,从来舞得好长鎗。人因称他有四句口号说

丈八龙蛇绕法身,追风赶月邓天真。

有朝遇主成鸿烈,月燕胜空危宿精。”

又指一个道:“这是我们汤大哥,单名叫做汤和,自幼儿惯舞两把门斧。人也有四句口号称赞他说

抖擞精神谁敢挡,双轮月斧煞光芒。

功名姓字标彝鼎,昴宿鸡神汤大郎。”

侧身扯过一个曰:“这个是我们郭大哥,单名郭英。七八岁儿看见五台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条花棍,如风如电一般,郭大哥便从他学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一条铁棍,那个敢近他。人也有四句口号儿称赞

通天猿臂水参星,想是汾阳复耀灵。

一棍平成天地烈,喜看到处勒勋名。”

一伙儿正说得好,忽起一阵怪风,那风拔树扬沙,对面不识去路。这五个人都扯了太祖曰:“我们且到家里,一避恶风,待等过了,你且推车上路何如?”太祖曰:“邂逅之间,岂敢打搅。”这四五个人曰:“不必过谦。”祇见那后生先把太祖的梅车,已先推去了,口叫曰:“你们同到我家来。”正是燕赵悲歌士相逢赵孟家。不知太祖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七回贩乌梅风留龙驾太祖比试逞英雄

列宿乘风载酒来,水边曲榭石边台。

英雄志合三生座,鱼水情投数举杯。

竹影聚窗疑凤下,飓风吼树俨龙回。

知君各抱凌霄志,此地天教会俊才。

却说那后生,趁着大风,先把太祖的梅车,如飞似走推着,口里叫道:“你们都到我家权避一回,再作区处。”这些众人,也把太祖扯了就走。不上半里,就到那后生家里。后生便将车子推进,叫道:“哥哥!我邀得义兄弟们到家避风,又有一个客人也到此,你可出来相见。”祇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后生曰:“这是家兄。”太祖因与众人一一分宾坐了。那后生说道:“方纔大风,路上不曾通得姓名完备。”因指着郭英肩上一个曰:“他也姓郭,便是郭大哥同宗,双名郭子兴。专使得一把点铁钢叉,一向在神策营,十八万禁军中做个教师,因见世道不宁,回家保护这些人,也有几句赞他说:

山乂独立逞英雄,俨似神虺吐舌时。

万马争先谁抵敌,翌星化下火蛇儿。”

又曰:“我小可,姓吴名祯,家兄名良,原是庐州合肥人。家兄也能使两条铁鞭,约三十余斤,人见他运得百般闪烁,因有几句诗号

双鞭挺竖如羊角,转雷乘风人莫觉。

想从天降鬼金羊,尘向人间摇海岳。”

太祖便问:“长兄方纔在柳阴下也逞威风,幸得注目,看这两把长剑,每把也约有八尺余长,长兄舞得如花轮儿一般,空中祇见剑不见身,这方法从那里学来,真是奇怪罕有,毕竟也有人赞叹,愿闻愿闻!”吴祯曰:“小可年轻力少,那能如得这几位义兄,所以人也没有题咏。”祇见邓愈对太祖曰:“这个义弟的剑法,前者从云中看见两条白龙相斗,别人都躲过了不敢看他;他偏看得十分清楚,自后便把剑来舞动。几次有侠客在此较量,再没有一个胜得他的人。人都说道此是鬼神所授便也有几句诗赞他

剑术匪从人世有,恍若双龙触双首。

天生名世翌真君,井星木犴符阳九。

舞动光芒跃跃飞,上清霄汉扫邪辉。

搏斗回星凭肘腋,八方随处壮神威。”

太祖应声曰:“果是列位武艺高强。这些吟咏的,都一一名称其实。但而今混乱世界,祇恐怕埋没了列位英雄。”四五个都曰:“正是如此。前者望气的曰:‘金陵有天子气。’我辈正在此打探,约同去投纳,至今未有下落。祇见昨日有一个道人,戴着个铁冠在此叫来叫去说:‘明日真命天子从此经过,你们好汉须要识得,不要当面错过。’我们兄弟所以今日清晨在此候了,直至如今,更不见有人来往。”正说时,祇见吴良、吴祯托出一盘酒饭来,批开梅子,曰:“且请酌三杯。”太祖便起身告辞,吴良兄弟曰:“那有此理,今日相逢,也是前生缘分;况外面恶风甚紧,略请少停,待风寂好行。”这些义兄弟也曰:“借花献佛,尊客还请坐。”太祖祇得坐了。酒至数巡,风越大了,天色渐渐将晚。吴祯开口曰:“尊客今日不如在此荒宿一宿,明早风息方纔可行。”太祖曰:“如此搅扰已觉难挡,怎敢再在此住宿。”众人又一齐曰:“即今日色又将西落,此去过了五六十里方有人家,我们众兄弟都各将一壶一格来,以伸寸敬,便明早去吧。”太祖见他们十分殷勤,且想此去若无人家何处歇脚?便曰:“既然承教,岂敢过辞,但是十分打搅。”说话之间,这些兄弟们,不多时俱各整顿七八色品果来,罗列了四五桌,攒头聚面都来恭敬着太祖。太祖一一酬饮了十数杯,不觉微醉,便曰:“酒力不堪,少容憩息片时,再起来奉陪。”吴祯便举烛照着太祖,转弯抹角,到一所清净的书房,曰:“请小息,顷间便来再请。”便反手关了房门去了。太祖抬头一看,真是清香爽朗竟成别一洞天;和衣睡倒,不题。

却说汤和开口对弟兄曰:“列位看这梅子客人生得如何?”众人都曰:“此人相貌异常,后来必有好处。”汤和点头说道:“昨日的道人也来得希奇,莫不应在此人身上。”正说间,祇见外面多人簇拥进来,曰:“吴家后面书房起火了!”众人流水跑到后面看,不见响动,止见一片红光罩着书房,傍人也都散了。汤和曰:“此事不必疑矣,我们六弟兄不如乘此夜间,请他出来拜从他,为日后张本,何如?”六个人一齐走到书房。太祖也却好醒来,六人纳头便拜。太祖措手不及,流水扶将起来。他六个把心事细说了一遍。太祖曰:“我也有志于此。”因说起投母舅郭光卿事情。是夜连太祖七个,都在书房中歇了。

次早,天清气爽,太祖作谢了众人,起身。他们六个曰:“我们都送一程。”路途上说说笑笑,众兄弟轮流把梅车推赶,将近下午,已到金陵。金陵地方遍行瘟疫,乌梅汤服之即愈,因此梅子大贵,不多时都尽行发完,已获大利。太祖对六人曰:“我欲往武当进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且各回家,待我转来再作区处。”众人曰:“我们也都往武当走一遭。”是日,登船渡江,不数日,同到武当。烧了香,回到店中与六弟兄买酒。正吃间,忽有人来曰:“滁州陈也先在此戏台上比武。”太祖曰:“我们也去看看。”祇见陈也先身长丈八,相貌堂堂,在戏台上曰:“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英雄不敢有来比试的。倘赢得我的,输银一千两。”太祖大怒,便涌身跃上台来,曰:“我便与你比比何如?”两人交手,各使了几路有名的拳法。也先欺着太祖身材小巧,趁着太祖将身一低,便一跳将两脚立在太祖肩膀上,喝采道:“这个唤做‘金鸡独立形’。”众人就也喝采。太祖趁势却把肩膀一悚,把两手扭紧了也先的脚,在台上旋了百十遭,喝声道“咤!”把也先从台上空中丢下来,叫曰:“这个唤作‘大鹏搅海势’。”众人喊笑如雷。也先怀羞,连呼军民数百人,一齐涌过动手。太祖跳下台,望东便走,也先随后飞也赶来。祇见邓愈、汤和在左边,郭子兴、吴良在右边,两边迎着喊杀;吴祯、郭英,又保着太祖先走。也先并数百步兵力怯而逃。四人也不追赶。天晚走进一个玄帝庙,后殿歇息。二更左右,祇听得前边草殿鼓乐喧天,太祖同众探望,却正是陈也先饮酒散闷。太祖大怒,四下放起火来,焚了这草殿,也先逃去了,不题。

太祖正睡间,祇见一个青衣童子同两个金甲将说:“请陛下上殿说话。”太祖看时,却正是北极玄天上帝。上下宾主而坐,玄帝说:“早来承君赐香,多感多谢。”太祖也不做声,玄帝又说:“此去以后,正是皇帝发迹之年,小神自当效力保护,但今日为陈也先皇帝烧毁了小神修行草殿,今后不便安身。奈何奈何?”太祖对说:“他日我得一统山河,四海升平,即当造一座金殿供奉神圣。”茶罴而别。醒来却是一梦。

次日,太祖与众人离了武当,返回金陵,祇见途中一人口里问曰:“足下莫非武当山台上比试的豪杰么?”太祖便应曰:“不敢。”那人即同三人拦路就拜。太祖慌忙扶起,问他来见的原由。正是:不惜流膏助仙鼎,愿将槙干捧明君。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八回郭光卿起义滁阳永丰县英雄聚会

宝剑金鍪敢自韬,同来义结着征袍。

祇缘明主称龙见,难避时人识凤毛。

冠服进贤声振日,箭棋大羽气临涛。

祇今歌管欢无极,谩吐新词醉浊醪。

却说太祖同众人路取金陵而回,却有一个人领着三个,闻说是武当山比试的朱公子,拦路便拜。太祖连忙扶起,看那人一表身材,年纪止约有十五六岁,便问:“尊姓大名?”那人对曰:“小可姓花名云。从小儿学得一条标鎗,也要图些事业。因见足下台上本事,且一毫没有矜夸之色,后来必大有为。因同这三个结义兄弟华云龙、顾时、赵继祖来投。伏乞不拒。”太祖不胜之喜,领四个见了邓、汤等众共到滁州。祇见娘舅郭光卿已在家中,甚比常时不同。太祖便问曰:“娘舅何以遽然显赫?”光卿对曰:“自那日坏了公人,不敢回家,径到淮东安丰投顺了红巾刘福通。他见我形表异常,因与兵一万,掠淮西一带郡县。谁知兵到濠州,守将孙德崖闻风投降,我因进城招募豪杰,如今恰好回来看看家眷。不知贤甥身边为何也有这多人归附?”太祖也一一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劝娘舅,何不去了红巾自立王号。光卿依了太祖,自称做滁阳王,令部下去了红巾以太祖为神策上将军,便把所育的女儿原姓马氏配与太祖。太祖因感马氏怀饼前情,遂而允诺。又立一个招贤馆,把太祖招集天下英雄。

却说刘福通听了这个消息,便着人来问何以去了红巾,称了王号?太祖对来人曰:“方今天下豪杰四起,各据一方,不必相问。若日后你们有厄,我当与你解围,以报起兵之谊。”那人回复,不题。

太祖在馆,日夕招纳四方英隽。却已是至正十三年。忽一日,两个人走进馆来拜曰:“小可是定远人,姓丁名德兴;这个濠州人,姓赵名德胜,闻明公声名愿归麾下。”太祖看那丁德兴:

面如黑枣,眼若金铃。穿一领皂罗袍,立在傍却是光黑漆的庭柱;杖一条生铁棍,靠在后,浑如久不扫的烟熄,真个是:黑夜又来人间布令,铁哥哥到世上追魂。

太祖因唤他做黑丁。那个赵德胜膂力异常,魁梧出众,马上使一条花槊,运动如飞,百发百中,材勇当先。太祖也命他为前锋。丁德兴又对太祖曰:“我们定远有一个唤做李善长,此人足智多谋,潜心博古。当初他的母亲怀着他时,梦见一个绯袍的神说道:“不久该真龙出世,我特把洞明左辅星君为汝之子。长来做第一位文臣辅佐他。”后来生下此子聪明颖异人。因有几句口号称赞他:

头角生来异,聪明分外奇。

一清菛蕙色,无量运筹知。

博学称文府,宏才裕武规。

洞明来辅世,真是帝王师。

又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冯国用,一个唤做冯胜,他两人一母所生。那母亲怀国用时梦孛星堕入怀中,因而坐产。后又怀那国胜,晚来忽入园中闲步,却见一个文獐颈上挂一条柳圈,祇顾在他母亲的面前走来走去,将至日暮,竟便撞入在他母亲衣内再不见了,便不觉肚痛,生出这国胜来,身上亮毛都似文獐的颜色,从幼祇喜欢柳树,人就说他必是柳土獐下降。他弟兄武艺高强,人也有称赞他的诗句:

好个大兄冯国用,水素呈祥应世重。

小兄国胜柳獐精,便是奇豪兄弟兵。

德门积荫还几许,天产麒麟双与汝。

伯氏吹篔仲氏箎,忽朝天上声各驰。

双星耿耿拱比极,方是男儿得意时。

明公若好贤礼士,德兴当去招他。”

太祖曰:“我一向闻李公的名,正愁无门可去通个信息,你当去走一遭。若冯家兄弟同来更好。”德兴出馆而去。

不一日,请他们三个到馆中见了太祖。太祖下阶迎接。说话之间,句句奇拔。冯家兄弟,亦各英伟,因曰:“果然名下无虚。”遂拜善长为参谋;冯家兄弟俱托腹心之任。正说话间,祇见外甥李文忠、侄儿朱文正领着三个人进来。太祖历历说了别来的事务,便指道:“这三位是谁?”文忠等曰:“我们路上正走,不意撞着他父子二人。父亲唤做耿再成,令郎唤做耿炳文,俱膂力超人。路中商量,无人引进,故我们因带他来。这位姓孙名炎,字伯容,金陵句容人。一足虽陂,无书不读,善于诗歌,向有文学之名,今亦愿在府中,做个幕友。”太祖大笑道:“今日之会,叔、侄、甥、舅,文学干戈都为异集,亦是大快事!”席间便问李善长曰:“我欲立一员大将,统领军机,未知何人可用?”李善长云:“昔日汉高祖问萧何说谁人可将,萧何对曰‘周勃敦厚少智,灌婴爱欲不明,樊哙勇而无才,王陵气小不大。凡为大将者,仁、智、信、勇、严缺一不可。国君好贤,贤才必至。’高祖因聘是天下豪杰,不上两月,韩信弃楚投汉,遂设坛拜他为天下掌兵都元帅,后来,抚有汉祚。今欲求大将,庶几一人可当此任。”太祖问曰:“是谁?”善长曰:“濠州城外,永丰县有一人姓徐名达,字国显,祖贯凤阳人,精通韬略,名振乡关。母亲生他之夕,合乡老少望见北斗有弼星光竟他家屋上坠下,豁喇喇如霹雳一声,满空中如火的焰焰不息,不移时便生他下来。如今也约有二十余岁。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时常遣人来请,他说彼辈非可辅之人,坚意守己,待时而出。常说帝星自有本郡,我岂远适他人!若得此人,大事可成。”太祖曰:“烦公就与我招他何如?”李善长曰:“昔汤聘伊尹;文王访倚吕汉得张良;光武求子陵;蜀主三顾诸葛;符坚任王猛,此乃下贤之效,还是明公自去迎他纔是。”太祖次日,因去对滁阳王说道:“‘麾下虽有数万甲兵,惜无大将。今李善长荐举徐达,特请命欲与李善长亲去请他。”滁阳王依允。太祖即同善长策马去请。未知来否。正是:欲图一统山河业,先觅麒麟阁上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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