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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7 11: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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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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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幸福:我们并非不快乐

当下的幸福:我们并非不快乐试读:

序一 听见喜悦的声音

喜悦可以在笑闹中,可以在成功时,也可以在整体的人生观照中。记得民初的高僧虚云禅师,三步一跪艰辛地朝拜圣山,造成咯血断肠。有一天夜里,他自忖必死无疑,就躺在旅舍的床上,任死神带走。突然,有一位茶房不小心把碗摔落在地,锵然一声,对虚云禅师来说,宛若听到宇宙之音,全身百骸一起舒放。我们可以听几百遍打破碗声而毫无感觉,因为我们生活在表层的世界:浅浅的喜悦、浅浅的心情、浅浅地工作着……浅浅地活着。

当本书作者契克森米哈赖教授在写博士论文时,他观察那些社会活动家、艺术家那种锲而不舍的工作态度,发现了一个重要现象:当人们在某种有即时反馈的情况下,常会有欲罢不能的趋势——就像中国人常说的:“既然洗了头,能不理发吗?”一个步步攀岩的人,能停在半山腰吗?运动员做了起头的动作,能停下来吗?

虽然契克森米哈赖教授生活在严肃的实证行为主义盛行的20世纪70年代,依然大胆提出当时学院派学者不敢也不愿追溯的心灵现象——人类的最优体验(the optimal experience)。他的“最优体验”理论比另一位更早的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高峰体验”(the peak experience)更胜一筹。马斯洛是从人类超越性存在的观点出发,获得自我实现的高峰体验的;这种体验虽然与契克森米哈赖教授的“最优体验”有共同之处,即“忘我”的境界,但起点完全不同——马斯洛是从哲学的超越性出发,含有浓厚的意念论倾向;而契克森米哈赖教授从现象出发,提出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人为什么会专心致志、浑然忘我?”

当人心中有个目标,又有足够的“巧力”时,他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会在自己可见的范围内,他的心中就会形成一种叫做“挑战”(或更确切地说,应是“见猎心喜”)的力量,使个人的行动与环境的反馈之间形成“立即明晰”的互动,个人意识的注意力被即时反馈攫住,而环境也逼迫着个人意识作出回应,就像乒乓球高手相互对打,小球成为两人之间意识流动的媒介。这时的意识状态,契克森米哈赖教授称之为“心流”(flow)。

心流发生在人与人之间很窄的互动范围内。以运动员为例,单独运动的田径选手是以目标意志与自己的身体为心流,身体游于目标意志,或目标意志游于身体,都会偏离心流,其结果是挫败、焦虑或无味无趣。对峙的运动员则以双方的技能相均衡达到心流。

心流出现时,我们会感受到行动与意识之间融合无间,整个意识的注意力集中在有限的领域,而准确的行动与即时回馈有不断互流的现象。

契克森米哈赖教授指出,几乎人类的所有行动都有心流的最优状态:节庆、阅读、静坐、瑜伽、写作、思考、观景、休闲等等。因此,他认为心流是人类普遍生活本质的存在,但是不能把心流视为心灵恒常的现象,更不是“境界”,而是人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瞬间展现的灵光。人若不是苦苦挣扎,最优体验就找不到立足之地。按照契克森米哈赖教授的说法,最优体验是人穿梭于具体的世界与遥远的心智国度间的过程;具体的生活犹如在泥沼中行走,心智的世界则是人类理解生活的灵光。人透过苦涩的生活,尤愿召唤更复杂的心智来理解生活,两者交织成一个整体。这种整体性是由简单的认知到“自我”的复杂化,使我们的心灵不再乞求于简单容易的思考,而是进入自我的彻底私密的体验,先完成主体的思考,再回来俯视自己,使自身在生活与意识之间来回地整合。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产生了“喜悦”。

这本书提供了各种生活脉络中的“最优体验”——从心流到喜悦,从简单的心灵到复杂的自我,呈现身体与意识之间的最佳心态。如果文化的演化是优胜劣汰,这样的最佳心态是不是人类未来生活的重要风貌呢?本书译者文笔甚佳,流畅易读,亦读者之幸。(余德慧,台湾大学心理学系副教授)

序二 快乐需要用心学习

快乐是人的本能,但人们往往需要经过学习才能得到快乐。既然经过学习能得到快乐,我们为何不努力去追求呢?倘若在追求的过程中,也能体验快乐,享受幸福人生,不是一件更完美的事吗?

就如快乐是人的本能一样,自然、放松也是人的本能。但一位音乐表演工作者,往往需要用三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学习剔除外在的因素,克服紧张,使自己的表演能够放松、自然、快乐。可见学习快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几年来,打击乐团的演出非常频繁。常常有朋友和听众告诉我们,每次观赏我们的演出,看到团员沉浸在音符、乐器中自得其乐的样子,也不禁感受到这份喜悦。团员在舞台上的默契与交融,甚至感染了台下的所有听众,使大家有融为一体的感觉。所以,看我们的表演是一种享受。这样的结果,其实正是我们想要的。

我自从事演奏工作及创办打击乐团开始,就不断要求自己及所有团员注意“演奏”二字。所谓“演奏”,“演”是摆在“奏”之前的。当然,对音乐、音符、乐器等技巧的准确、精致,是本来就必须做到的。随着基本技巧的提高及演奏基础的巩固,演的方面更要注意,也就是如何从内心抒发出对音乐的感受,直接表现在乐器及音符上,使音乐“活起来”,使人的真情实感流露出来。这样不但能享受音乐,自得其乐,还可以加强演出者之间的交流、互动,听众也才能真正享受到聆听的喜悦。这是我不断努力追求的,也是我亲身体验学习快乐的一个例子。

另一个例子是除了演奏、巡回推广打击乐之外,从事儿童音乐教育的心得。我一直认为,从事教育是所有推广活动中最重要、最扎实的一项工作,基础教育更是重要的一环。在台湾,家长让孩子学习音乐的风气很盛行,然而据我所知,80%的小孩儿在学习一段时间后就中断了。这是因为以往家长太重视技巧及速成,认为学音乐是学一技之长,使小孩儿的学习成为负担,自然无法从中得到快乐。所幸的是,这几年,家长揠苗助长的心态已有逐渐改变的趋势。我一再强调,学音乐不等于学乐器。不论家长让小孩儿学音乐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够成为音乐家,还是要使音乐成为孩子生活习惯的一部分,他们的起步都是相同的。最为重要的是,在音乐教育中,儿童学习把精神集中在优美的节奏与和谐之中,感受音乐、享受音乐,也是学习快乐的一个渠道。如果太强调技巧而不重视感受,家长的期待就会成为压力,快乐也就无处可寻了。

通过最近几年的演出,我深深体会到,在繁忙、拥挤的社会中,人们精神生活的匮乏及渴求。站在一个音乐工作者的立场而言,以美丽的音符充实人们的心灵、提升社会的文化气息,是我们一直努力的方向。当然,除了音乐,书籍也是一股净化社会的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本书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深入探讨了人何时最快乐;如何经由掌控自己的内在意识与体验,品尝生活的快乐以及如何将日常生活中的事件转换为乐趣的泉源。书中还提到,快乐并非瞬间发生,也不受外在世界的操纵,而是取决于我们对外在事物的阐释。同时快乐须靠个人修持,事先准备,刻意培养。只有学会控制心灵的人,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品质,而如果具备了这种能力,也就相当于接近幸福的境界了。

这本书强调,快乐与否取决于内心是否和谐;而追求内心和谐,唯有从掌握意识着手。学习从生活中创造乐趣,需要再三练习。书中分析了八种乐趣产生的元素以及心流产生的基本步骤,对此我感觉特别有趣,而我深信这对读者也大有帮助。根据这些原则,发掘各种方法,把例行的细节转变成具有个人意义的“游戏”,化无聊为有趣,也就是所谓的兴味盎然。方法既简单又不失深度,十分值得读者细细品味。

现代社会不快乐的人太多,快乐的人太少。希望这本书能对忙碌的现代人有所启发。(朱宗庆,台湾打击乐团总监)

第一章 新快乐·心快乐

我们对自己的观感、从生活中得到的快乐,归根结底直接取决于心灵如何过滤与阐释日常体验。我们快乐与否,端视内心是否和谐,而与我们控制宇宙的能力毫无关系。

2300年前,亚里士多德曾说,世人不分男女,都以追求幸福为人生最高目标。我们不仅为拥有幸福而追求幸福,我们追求其他目标——健康、美貌、金钱、权力,无非也是因为我们以为拥有这些就能得到幸福。自亚里士多德以来,许多事物都发生了变化。人类对宇宙星球及原子的认知与知识,已超乎前人想象;往昔无所不能的希腊众神,与现代人相比较,不过是一群无助的幼童。尽管如此,人们对幸福的渴求却是亘古不变。现代人对幸福的理解并不见得比亚里士多德更透彻,而对于如何得到幸福,更可说是毫无建树。

追寻幸福的青鸟

虽然我们比古人活得更长久、更健康,普通人也能享受到数十年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奢侈品(路易十四的宫廷里没有一间符合现代标准的浴室,中世纪最富裕的人家也难看见椅子,古罗马皇帝无聊时也不能看电视打发时间),又有这么多科学发明任我们灵活运用,但仍然有许多人觉得生命是种浪费,漫长的人生岁月不仅幸福难求,还时时处于焦虑和倦怠之中。

难道人类注定永远得不到满足,永远怀着非分之想吗?或许人性的通病就是缘木求鱼,四处去寻找幸福的青鸟,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糟蹋殆尽?本书希望通过现代心理学的方法,探讨一个古老的问题:人何时最幸福?若能找到解答,或许我们就可以调整生活秩序,享受更幸福的人生。

在着手写作本书之前,我发现了一件事,但我足足花了25年时间才认清这是一个发现。说是“发现”或许有点儿误导,因为自古以来,人类对此就不陌生;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个字眼也颇为贴切,因为尽管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却不曾有人用相关的学术理论加以说明和阐释。因此,我毫不迟疑,投入25年的时间,研究这个久未有人触及的心灵现象。

我发现,幸福并非瞬间发生;它与运气或概率无关,用钱买不到,也不能仗恃权势巧取豪夺;它不受外在事物的操纵,而是取决于我们对外界事物的阐释。实际上,幸福要靠个人的修持,事先充分准备、刻意培养与维护。只有学会掌控心灵的人,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品质;具备了这种能力,也就相当于接近幸福的境界了。

幸福并不是存心去找就能找到的。哲学家密尔说:“自问是否幸福,幸福的感觉就荡然无存了。”只有在不计较好坏、全身心投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时,才会觉得幸福,直接去找反而不会奏效。奥地利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在《活出意义来》一书的序言里说得好:“不要以成功为目标——你越是对它念念不忘,就越有可能错过它。因为成功如同幸福,不是追求就能得到;它必须因缘际会……是一个人全心全意投入并把自己置之度外时,意外获得的副产品。”

那么,如何才能实现这个既无法直接追求又令人捉摸不定的目标呢?过去25年的研究使我确信,方法是有的,这条曲折蜿蜒的路径就从控制意识开始。

最优体验

我们对生命的看法,乃是由许多塑造体验的力量汇集而成的,每股力量都会留下愉快或不愉快的感受。对于大多数的力量我们难以控制,例如我们对自己的长相、气质、体格,能作的改变相当有限。截至目前,我们还无法决定自己要长多高或多聪明,也不能自行挑选父母或生辰八字,更不能操纵战争或经济不景气。我们体内的基因组合、地心引力、空气中的花粉以及生逢何时——诸如此类不计其数的因素决定了我们一生的际遇:看见什么,产生何种感想,作出何种反应。由此看来,人类会相信命由天定,实在不足为奇。但也有些时候,我们会觉得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行动,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被莫名其妙的力量牵着鼻子走。在这种难得的时刻,我们会感到无比欣喜——一种渴望已久的宝贵体验,在追寻理想人生的旅途中树立了一座里程碑。

这就是所谓的“最优体验”。它像是一名水手,握紧鼓满风帆的缆索,任凭海风吹拂发际,感觉船只破浪前行的愉悦——此时帆、船、风、海四者,在水手的血管中产生了一种和谐的共鸣。这又像是一个画家,目睹画布上的色彩构成互相吸引的张力,在惊讶不已的原创者眼前形成崭新生命时的感觉。它还像是一个父亲第一次见到孩子对他报以微笑时的喜悦。

这种最优体验不仅在顺境时会发生,甚至在集中营的幸存者或刚从千钧一发的危机中逃生的人,都有可能在最艰难的一刻突然大彻大悟。林中小鸟的歌唱,艰巨任务终于完成,或跟朋友分食干硬的面包,都有可能成为顿悟的触机。

一般人认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心无牵挂、感受最敏锐、完全放松的时刻,其实不然。虽然这些时候我们也有可能体会到快乐,但最愉悦的时刻通常在一个人为了某项艰巨的任务而辛苦付出,把体能与智力都发挥到极致的时候。最优体验乃是由我们自己所缔造的。对一个孩子而言,也许就是用发抖的小手,将最后一块积木安放到他从未堆过的那么高的塔尖上;对一位游泳健将而言,也许就是刷新自己创下的纪录;对一位小提琴家而言,也许就是把一段复杂的乐曲演奏得出神入化。每个人毕生都面临着不计其数的挑战,而每次挑战都是一个获得幸福的良机。

这样的体验在当时并不见得愉悦。游泳健将在最刻骨铭心的比赛中,可能会觉得肌肉酸疼,肺腑几乎要迸裂,说不定还疲倦得差点儿晕倒——但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掌控生命殊非易事,有时根本就是一种痛苦,但日积月累的最优体验会汇集成一种掌控感——说得更贴切些,是一种能自行决定生命内涵的参与感——这就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接近所谓“幸福”的状态。

幸福的代名词

我在研究中试图尽可能精确地分析幸福的感觉以及这些感觉形成的原因。我的早期研究对象包括数百位艺术家、运动员、音乐家、棋坛高手及外科医生,他们都以自己喜爱的活动为业。根据他们的陈述,我在“心流”概念的基础上,建立了最优体验的理论。心流即一个人完全沉浸在某种活动当中,无视其他事物存在的状态。这种体验本身带来莫大的喜悦,使人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在芝加哥大学的研究小组及后来遍布世界各地的同人,借助这套理论模式,访问了几千个来自各行各业的人。研究结果显示,不论男女老幼,不分文化差异,所有人对最优体验的描述大致都相同。心流的体验并非富裕的精英分子所独享,韩国的老妪、泰国与印度的壮年人、东京的青少年、印第安纳瓦霍族的牧人、阿尔卑斯山区的农夫及芝加哥装配线上的工人,谈起这些体验,使用的词汇都基本相同。

我们最早的数据以访谈记录和问卷为主,为了力求精确,我们逐渐发展出一套评估主观体验的新方法——“心理体验抽样法”(简称ESM)。该方法是为每位受测者佩戴一个电子呼叫器,为期一周,每当呼叫器一响,受测者就要写下当时的感觉或心情。呼叫器由一台无线电发射机控制,每天不定时地共发出8次讯号。一周期满后,受测者交回一份流水账式的记录,代表他一生的一段剪影。到目前为止,我们收集到这种人生体验的剖面分析记录超过10万份,本书的结论也将以这些数据为依据。

我在芝加哥发起的心流研究,如今已散播全球,加拿大、德国、意大利、日本、澳大利亚等地都有专家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除芝加哥大学外,目前收集数据最广的当首推米兰大学医学院的心理学研究所。那些钻研幸福、生活满足及内在动机等课题的心理学学者,认为心流足以挽救道德败坏与疏离的社会学学者,以及对集体亢奋现象和仪式深感兴趣的人类学学者,都发现心流的概念对他们裨益良多。有些人甚至还把它扩大应用到探究人类进化或阐释宗教经验方面。

然而,心流不仅是一个学术命题,这方面的理论披露才不过几年工夫,就被应用于许多实际的案例。凡是以改善生活品质为目标者,心流理论总能为其指出一条明路。对于实验学校课程的规划,主管的训练以及休闲商品与服务的设计,它都能给予启发。除此之外,临床心理治疗、不良少年的感化教育、养老院的活动安排、博物馆展出设计以及残障人士职业训练等,也都因运用了心流概念而产生了新的观念与措施。这一切都是在第一篇有关心流的论文在学术期刊上发表后,短短十余年间发生的事。各种迹象表明,这套理论在未来的影响力将更大。

领航幸福之旅

以往讨论心流的论文与书籍大多是学术性的,而以一般读者为对象、介绍有关最优体验的研究以及如何将其巧妙应用于个人生活的著作,本书算是首开先河。不过请不要把这本书当成一本传授速成方法的指南。时下书店里有上千本书教人如何致富、夺权、求爱或减肥,它们像食谱一样,教你一步步走向某个狭隘的目标,但很少有人能真正贯彻到底。即使这些方法真的管用,能够让你变得身材苗条、人见人爱、有钱有势那又如何呢?通常你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有一连串新的欲望,跟过去一样不知满足。真正能带来满足感的不是苗条或财富,而是肯定自己的人生。

任何书不论立意多么善良,都无从传授幸福的秘方。最优体验有赖于时时刻刻用意识控制周遭事物,而要达到这种境界,唯有靠个人的努力与创意。本书所能做的,只是呈现幸福人生的范例和一套理论架构,供读者自我省思和领悟。

本书并不硬性规定何事该做、何事不妥,但希望根据理论绘制出航海图,领航一段心灵之旅。跟所有值得走一遭的旅程一样,过程绝非一帆风顺,若不全力以赴,对自己的经验细细反刍,收获就会很有限。

本书将探讨通过控制心灵活动得到幸福的过程。一开始,我们先研究意识的运作方式以及如何控制意识,因为唯有先了解主观如何形成,才能加以控制。我们所有的经历,不论愉快或痛苦、有趣或无聊,都以资讯的形式在心中呈现。若能控制这些资讯,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面貌。

心灵体验到达最优状态时,心中澄莹如练。只有当精神能量(即注意力)专注于实际目标,行动与机缘又搭配得天衣无缝时,才会出现这种现象。树立追求的目标,能使感官变得井然有序,因为这时一个人必须全心投入手边的工作,将其他一切抛诸脑后。这种为克服挑战而奋斗的阶段,就是一般人认为的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任何人只要能够控制精神能量,并将它专注于既定目标,就一定能有所成长、精益求精。借此不断练习自己的技巧,迎接更艰巨的挑战,使自己更加出类拔萃。

为什么做某些事会比做别的事更愉快?本书接着探讨心流体验形成的条件。心流是意识和谐有序的一种状态,当事人心甘情愿、纯粹无私地去做一件事,不掺杂任何其他企求。经由研究某些会产生心流的活动,诸如运动、游戏、艺术、嗜好等,就比较容易了解人们感觉幸福的原因了。

但改善生活品质不能光靠游戏与艺术。我们可以运用许多寻求快乐的途径控制心灵,像锻炼体魄、聆听音乐或练瑜伽等,或是开发在诗歌、哲学、数学等方面的潜能。

大多数人一生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工作和社交上,因此学习把工作转化为产生心流的活动,并设法与父母、配偶、儿女、朋友相处得更愉快,也变得格外重要。

如何不为苦难所阻,继续享受人生?人生的悲剧在所难免,即使是幸运儿也难免遭逢压力。但遭受这些打击未必就是与幸福绝缘,人在压力下的反应,往往决定他们是否能转祸为福,或只是徒然受苦受难。

如果做到了这一点,就能对人生掌控自如,使生命丰富璀璨。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是否苗条、富裕、掌权都已无关紧要了。此时澎湃的欲念止歇,得不到满足的需求如船过水无痕,连最单调的体验也变得兴味盎然。

本书所要探究的便是实现这些目标的关键:如何控制意识?如何使意识清明,以便从体验中汲取快乐?如何触类旁通?如何创造生命的意义?要实现这些目标,理论上很简单,实践起来却很困难。规则很清楚,每个人都做得到,但自身与环境之间的阻力却会从中作梗。这倒有点儿像减肥: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也都想减肥,但还是有很多人做不到。本书所讨论的不只是减轻几磅,而是攸关拥有宝贵人生体验的机会。

在说明如何达到最优的心流体验之前,必须先简单谈谈人类处境中潜伏的障碍。古老的故事告诉我们,英雄在“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之前,必须与喷火毒龙搏斗,与居心险恶的魔法师抗争。同样的譬喻也适用于心灵的冒险。我认为幸福之所以难求,最主要是因为人类自以为是地认定宇宙是为满足我们的需求而存在的,然而现实却大相径庭——生命中其实深埋着沮丧的种子。只要某种欲望一时得到满足,我们就立刻渴望得到更多。这种长期的贪得无厌,是追求知足常乐途中的另一重障碍。

每种文化为了克服这些阻挠,拯救子民免于陷入混乱,逐渐发展出一些保护机制——宗教、哲学、艺术以及其他能使生活舒适愉快的东西。这些机制使我们相信:万事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并且给予我们对现状满足的借口。但它们的作用并不持久,几百年或仅仅几十年后,一种宗教或信念就被磨灭殆尽,不能再扮演精神支柱的角色。

如果一个人不靠信仰支持,试图仅凭自己的力量去追求幸福,很可能会从极致的生理快乐,或社会公认的最具吸引力的事物着手。因此,财富、权势与性就成为他们奋斗的主要目标。然而这些并不能改善生活品质——唯有直接控制体验感受,从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此时此刻中汲取快乐,才能克服障碍,得到满足。

人类不满的根源

幸福如此难能可贵,主要是因为宇宙初创之时,就没有以人类的安逸舒适为念。它广袤无边,充斥着威胁人类生存的空洞与寒漠;它更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一颗星球意外爆炸,就可能使方圆数十亿英里,悉数化为灰烬。偶尔碰到一颗重力场适中,不至于把我们的骨骼压碎的行星,表面可能布满致命的毒气。甚至在风光旖旎的地球上,生活也不尽如人意。数百万年以来,为了存活,人类与冰河、烈火、洪水、猛兽,以及肉眼看不见、却随时会置我们于死地的微生物搏斗。

似乎每当我们逃脱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更为严重的新威胁就会接踵而来;我们一发明某种新成分,它的副产品就开始污染环境。纵观整个历史,用以防御的武器常会摇身一变,对它的制造者构成毁灭性的威胁;防治某种疾病的药品才研制成功,新疾病已经开始猖獗;死亡率刚刚下降,人口过剩又令我们忧心忡忡。《圣经·启示录》中代[1]表毁灭的四骑士,一直在我们身后不远处追赶。地球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家园,却处处充满陷阱,我们随时有掉进去的危险。

 [1] 这里所言的“四骑士”即为《圣经·启示录》中所称的人类四大祸害:战争、瘟疫、饥饿、死亡。——编者注

宇宙的混沌

从纯数学的角度来看,宇宙并非不可捉摸。星球的运行、能量的转换,都可以预测并加以解释。但大自然并没有把人类的欲望列入考虑的范围内,对我们的需求也不闻不问,因此跟人类企图建立的秩序格格不入。一颗要撞入纽约市的陨星,尽管完全遵循宇宙定律,但仍然令人恐惧。侵入莫扎特体内的病毒,一举一动都服膺自然,却对人类文明造成莫大的伤害。霍姆斯说:“宇宙既不敌视我们,也不友善。它只是全然漠不关心。”“混沌”是神话与宗教中最古老的观念,但对物理学和生物学而言却是陌生的。根据科学的法则,宇宙中万事万物都遵循理性而行,例如科学的混沌理论试图说明,乍看混乱的事物中潜存着规律性。但混沌在心理学与其他人文学科中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因为只要是以人类的目标与欲望为出发点,宇宙就显得极度混乱。

个人的力量摇撼不了宇宙的运作方式。人生在世,对于攸关生活质量的外来力量,影响力可谓微乎其微。固然我们应该尽力防范核战争,扳倒社会不公,消除饥饿与疾病,但最好不要期望任何改善外界环境的努力能立即提升生活品质。正如密尔所说:“除非人类思考模式的根本结构发生重大改变,否则不可能有重大进步。”

我们对自己的观感、从生活中得到的快乐,归根结底直接取决于心灵如何过滤与阐释日常体验。我们快乐与否,端视内心是否和谐,而与我们控制宇宙的能力毫无关系。当然,我们还得为求生而学习掌控外在环境,但这一点也不能提升个人的快乐,或减少世界给我们的混沌感。追求内心和谐,唯有从掌控意识着手。

无止境的欲望

每个人对于自己这辈子希望完成的事,大致总有个模糊的概念,目标达到的程度就是衡量生活品质的指标。如果它始终遥不可及,我们就会变得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但只要能完成一小部分,我们就会觉得幸福满足。

世上大多数人的人生目标都很简单:平安地活着,养育一儿半女;如果可能的话,再加上那么一点儿舒适与尊严。对于住在南美洲贫民窟、非洲干旱地区,以及数以百万面对饥饿问题的亚洲人民而言,人生除了温饱,实在别无所求。但只要基本的生存问题解决了,充足的食物和舒适的居所就立刻显得微不足道,新需求、新欲望会立即出现。财富与权力使期望迅速升高,随着生活水准的提升,我们对幸福的定义也越来越模糊。古波斯的居鲁士大帝有一万名厨子替他调理珍馐,而国内老百姓却濒临饥饿边缘。现在发达国家人人都可以取得最罕见的食谱,仿制古代帝王的御膳,但大家因此就满足了吗?

生活越改善而越不满足的矛盾表明,提高生活品质是一件永远没有尽头的苦役。其实只要我们在奋斗的过程中觉得愉快,设立新目标也没什么不好;但问题就在于一般人总把所有心力放在新目标上,不能享受现在,也因此与知足的快乐绝缘。

虽然各种证据表明,大多数人会陷入期望值不断升高的恶性循环中无力自拔,但还是有不少人能逃脱出来。这些人尽管物质条件不够优越,但仍然能改善生活品质,不但知足常乐,也常能使周遭的人生活得更快乐。

这种人充满活力,愿意接纳各式各样的经历,活到老学到老,而且对别人及周遭的环境有强烈的责任感。不论多么烦琐艰难的工作,他们都能甘之如饴;他们从不厌倦,能轻易克服任何难题。他们最大的长处就是,对自己的生活掌控自如。以后我们会讨论臻于这种境界的方法,但首先要谈的是,自古以来人类抵御混沌威胁的方式,以及这些外在防御系统为何经常失灵。

文化编织的神话

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人们逐渐发现自己在宇宙中的孤立以及生存机会的渺茫,于是建立起一套神话和信仰体系,把宇宙中无秩序的破坏力转化成可控制或至少是可理解的模式。任何文化的主要功能就是保护其子民不受混沌之扰,同时灌输给他们一个信念:自我很重要,并且个人终究能成功。不论是爱斯基摩人、亚马孙盆地的猎人、中国人、印第安人,还是澳洲土著、纽约市民,都自以为身居宇宙的中心,拥有美好的未来。倘若少了这份自信,真不知道他们如何面对生存中的重重难关。

以上只是理想的状况。然而有时一个人过分相信宇宙的友善与安全,也是一种危机。盲目信赖文化编织的神话,失败时会产生同样极端的幻灭感。但只有极少数特别幸运的文明才会有自信过度膨胀的问题,在长期征服自然界以后,他们开始以上帝的“选民”自居,不再为可能降临的挫败预作心理准备。统治地中海数世纪之久的罗马人就属此类。

这种自以为能指挥宇宙的文化傲慢,通常会招来麻烦,而不切实际的安全感早晚会化为泡影。当人们相信进步是必然的,生活理应轻松愉快时,就很容易丧失面对困顿的勇气与决心。一旦他们发现从前相信的一切不尽可靠,往往会一股脑儿把所有信念抛弃。没有文化价值观的支持,人们就陷入了焦虑与冷漠的泥淖。

现在我们周遭不乏这些幻灭的例子。最明显的是,到处弥漫着无精打采的氛围,真正快乐的人十分罕见。在你认识的人当中,有多少人热爱自己的工作,满意自己的运气,不追悔过去,对前途满怀信心呢?2300年前,古希腊哲人狄奥根尼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诚实的人,今天要找到一个幸福的人,恐怕更加困难。

这种普遍的“病态”并非直接由外界因素引起。我们不能像现在许多国家那样,把问题归咎于环境恶劣、贫穷或外国侵略者的压迫。不满的根源存乎一心,自己的问题唯有依靠自己解决。文化后盾曾经发生过作用,宗教、爱国主义、民族传统及社会阶级塑造的习俗也曾提供过秩序,但当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残酷的混沌时,一切都失效了。

反思生命真义

内在秩序的缺失,表现在某些人所谓的存在焦虑或存在恐惧等主观状况上。基本上,它是一种对生存的恐惧,一种生命没有意义、不值得继续的感觉。几十年以来,核战争的阴影对人类的希望构成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人类的努力也不再有意义。我们只是漂浮在太虚中的被遗忘的点点尘埃,宇宙的混沌在大众心目中一年比一年扩大。

人渐渐长大,从满怀希望的无知少年,长成冷静沉稳的大人,他们早晚会面临一个疑问:“这就是一切吗?”童年或许令人痛苦,青春期或许令人困惑,但对大多数人而言,痛苦与困惑的背后,至少还有个长大后一切会好转的希望,而这种希望使目标变得有意义。然而不可避免的是,浴室的镜子照出了第一根白发,多出的那几磅赘肉再也减不掉了,视力开始衰退,全身上下也冒出莫名其妙的疼痛。各种老化的迹象明白地告诉你:“你的时间快到了,准备动身吧!”但难得有人这时候就已准备妥当。他们会反诘:“等一下!不可能是我吧?我还没有开始生活呢!我该赚的那些钱在哪儿呢?我该享受的那些好时光呢?”

可想而知,这番觉悟会造成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从小我们就被灌输:慈悲的命运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至少我们出生在一个富裕的法治国家,享受到有史以来最先进的科技所提供的一切便利,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由此推论,我们的生活也该比过去的人更丰富、更有意义。如果我们的祖父辈生活在那么原始的条件下都能满足,那么现在的我们该觉得多么幸福啊!科学家这么告诉我们,教堂宣讲的道理如此,不计其数的称颂美好生活的电视广告重复的也是同样一套话。尽管如此,我们早晚会有所觉悟,发现这个富裕、科学昌明的复杂世界,根本不可能把幸福拱手奉上。

因应之道

觉悟来临时,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面对。有些人试着忘记它的存在,继续努力争取更多一般人认为能使生活更美好的东西——更名贵的汽车,更舒适的洋房,工作岗位上更大的权力,更多姿多彩的生活方式。他们奋斗不辍,不得到尚未到手的誓不罢休。有时这种方法也会奏效,因为一个人沉溺于竞争中,就没有时间去研究离目标究竟有没有更近一些。只要他抽出时间来反省,幻灭感就会油然而生:每次的成功只是证明,金钱、权力、地位、财富,都不见得能提升生活品质。

有些人则选择直接对症下药。如果身材变形是第一个警讯,他们会开始节食,加入健身俱乐部,跳有氧舞蹈,买一套健身器材或做整形手术;如果问题在于得不到别人的注意,他们就会买如何扩张权力或结交朋友的书来看,或参加强化自信的课程或权贵人士的午餐聚会等。但不久他们就会看出,这些零星的解决方案发挥不了作用。不论下多少工夫,老化的定律不会因此而改写;提升了自信,无形中却疏远了朋友;花太多时间结交新朋友,很可能就忽略了配偶与家人。你会发现,堤坝有太多缺口濒临溃决,根本来不及一一抢救。

在无法同时满足太多要求的挫折之下,有些人干脆投降认输,躲进自己的小天地。他们可能会培养一种高雅的嗜好,如搜集抽象画或陶瓷人像,甚至也会沉溺于酒精或麻醉品筑构的迷幻堡垒里。异国情调的娱乐和所费不赀的消遣活动纵然能使人暂时忘记根本的疑问:“这就是一切吗?”却不能提供答案。

在传统意义上,宗教最能直接触及存在的问题,也有越来越多心灵空虚无助的人纷纷求助于宗教,然而宗教只能暂时化解生命的荒诞,却不是永恒的解答。历史上某些时期,宗教确实令人信服地说明了人类生存的问题,并提出了答案。如公元4~8世纪,基督教横扫欧洲,伊斯兰教在中东兴起,佛教则征服了亚洲。数百年来,这些宗教为人类树立了值得毕生追求的目标,但今天却很难再把它们奉为圭臬。宗教呈现它们所谓真理的方式——神话、启示、经典——在讲求科学理性的今天,尽管真理的本质未改,说服力却大不如前。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一种充满活力的新宗教,但目前向既有宗教寻求慰藉的人,往往不得不把有关这个世界的许多知识抛在脑后,以换取心灵的宁静。

上述这些解决方案都不再管用,证据确凿、不容反驳。我们生存的社会,物质享受虽已至巅峰,却受种种疑难杂症所苦。毒品泛滥养肥了谋杀犯和恐怖分子,依目前贩毒集团势力不断扩张、守法公民的权益日渐萎缩的态势来看,毒贩头子有朝一日会统治整个社会也不无可能。在性观念方面,人们逐渐摆脱“伪善”的道德约束,以致致命的病毒到处肆虐。

为什么在缔造了许多过去连做梦也想不到的进步“奇迹”后,却会面临这种窘境呢?我们在面对人生时,似乎表现得比生活简约的老祖宗都不如。很明显,尽管人类的物质力量增强了几千倍,但在改善体验的内涵上却不见得有何长进。

善用自己的体验

除非个人自觉担负起责任,否则不可能摆脱这种困境。当旧的价值观与制度架构不足以提供支持时,每个人都必须运用现有的工具,为自己塑造有意义的快乐人生。心理学便是其中最有用的工具。蓬勃发展的心理学一直被应用于研究过去的事件对现在的行为有何影响。它告诉我们,成年人的非理性行为植根于童年时所受的挫折。但心理学还有其他用途,它有助于解答以下问题:如果我们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有种种烦恼和压抑,我们该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呢?

做自己的主人

要克服现代生活的焦虑与沮丧,必须先从社会环境中独立出来,不再孜孜以求,只以社会赋予的赏罚为念。要具备这样的自制力,个人首先得学会做自己的主人,必须能不受外界影响,自己找到快乐和目标。这项挑战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说容易是因为这种能力就在每个人的掌控之中,说困难是因为它需要的毅力相当难能可贵,在现代更是少见。更重要的是,在控制体验之前,对决定事情先后顺序的态度必须先作大幅调整。

我们从小就以为,人生最重要的是未来。父母教孩子养成好习惯,为的是长大后对他们有益;老师向学生保证,无聊的课程日后有助于他们谋职;公司主管告诉新员工,要有耐心,努力工作,因为有朝一日会晋升为主管——然而在漫长的晋升之路尽头,退休的时刻也会同时到来。爱默生曾说:“我们对生活有种种期许,却从未真正生活过。”一个穷困的小女孩也从童话故事中学到:果酱和面包永远是明天的事,今天就是吃不到。

当然,强调“享受在未来”有时是不可避免的。弗洛伊德及其他心理学家指出,文明就是建立在压抑个人欲望基础上的。社会成员不论乐意与否,都被迫接受既定的习惯与技能,否则就不可能维持社会秩序和复杂的分工制度。个人社会化是必然的;社会化的真谛在于使个人依赖社会的控制,并对赏罚有既定的反应;社会化的最高境界就是使每个人都完全认同社会秩序,根本不想触犯任何规则。

社会为了使我们实现它的目标,有若干手段:生理需求和基因制约。比方说,所有社会控制都建立在对求生本能的威胁上。受迫害国家的人民会被迫服从征服者,纯粹是因为他们想继续生存下去。甚至到最近,即使是文明国家(例如英国)的法律,仍有鞭笞、残肢、处死等刑罚,以加强其权威。

除了痛苦,社会控制也以快乐作为使人就范的诱饵。工作一辈子并遵守法律的报酬就是美好生活,这一招其实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人的每个欲望——从性欲到侵略,从寻求安全感到接受改变——几乎都成为政客、教会、企业及广告界控制社会的手段。16世纪,奥斯曼帝国的君主为招徕壮丁参军,承诺士兵可以在征服的土地上奸淫掳掠,而现在的征兵广告则邀请年轻人去“看看世界”。

我们应该了解,寻求快乐是基因为物种延续而设的一种即时反射,其目的非关个人利益。进食的快乐是为确保身体得到充足营养,性爱的快乐则是鼓励生殖的手段,它们实用的价值凌驾于一切之上。当一个男人在生理上受一个女人吸引时,他会想象(假设他会思考这种事)自己的欲念是发乎个人意愿的。但实际上,他的性趣只不过是肉眼看不见的基因的一招布局,完全在操纵之中。当这种吸引力只是基于生理的反射作用时,个人意识的影响力微不足道。跟随基因的反应,享受自然的乐趣,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我们应该认清事实真相,在必要的时候,按照自己的优先顺序,做自己的主人。

放任的争议

问题是最近盛行把内心的感觉当做发乎真性情的行为准绳。许多人只信任直觉,如果某件事感觉不错,自然而不做作,就必定是好的。如果我们不加诘问就服从基因和社会的控制,不啻就放弃了对意识的控制,成为非人性力量的玩物。如果无法抗拒食物或酒精的诱惑,或无时无刻欲念缠身的人,就无法自由控制内在的心灵。

人性解放论认为,所有的直觉与冲动都可以接受,都应该支持,但常会产生严重的反作用。现在所谓的“写实主义”,事实上只是宿命论的老调新弹:把一切行动的责任全都归咎于自然。然而,人生而无知,难道我们就不该学习吗?有些人男性荷尔蒙特别发达,攻击性较强,难道他们因此就有权使用暴力吗?尽管不能否定自然,但我们更应该改进自然,追求至善。

向基因屈服有时相当危险,因为这会导致我们彷徨无助。不能在必要时反抗基因指示的人往往很脆弱,他们非但不能根据个人的目标决定行动方向,反而被肉体的欲望牵着鼻子走。摆脱社会制约的首要之务便是控制本能的冲动,因为只要我们凡事跟着感觉走,一举一动就不难预测,别人就很容易利用我们的好意,达到他们自私的目的。

彻底社会化的人,只追求周遭他认定应该期望的东西——往往也是与天性密切结合的欲望。他可能会经历许多难能可贵的事,但因这些事与他的欲望不符,他就会完全忽略它们。他在意的并非现在拥有的,而是满足别人的要求后能获得什么。这种沦为社会控制奴隶的人,只知道周而复始地追逐一到手就化为泡影的奖赏。

在复杂的社会中,有很多强势团体执行着社会化的工作,有时它们的目标乍看似乎相互矛盾。一方面,学校、教堂、银行等官方机构致力于把我们塑造成拼命工作与储蓄的负责任公民;另一方面,商人、厂商、广告商却不断哄骗我们将辛苦赚来的钱悉数购买令他们获利的产品。此外,还有赌徒、皮条客、毒贩组成的地下组织,提供禁忌的快乐,它们完全与官方那一套相呼应:只要付钱,它就提供放荡的快乐。尽管透露出的信息截然不同,但结果基本上是一样的:剥削我们的精力以逞其私欲,使我们沦为社会制度的附庸。

不以社会赏罚为念

求生,尤其是在一个复杂的社会中求生,绝对有必要为实现外在目标暂时牺牲一时的满足,但不必因此而成为傀儡。最好的方法是不以社会的奖赏为念,试着以自己所能控制的奖赏取而代之。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必须完全放弃社会认可的每一项目标;相反,我们要在别人用以利诱我们的目标之外,另行建立一套自己的目标。

从社会制约下解放自我,最重要的步骤就是时时刻刻发掘每一事件中的回馈。如果我们学会在不断向前推进的体验中找到快乐与意义,社会制约的重担就会从肩上自动滑落。当奖赏不再受外在力量管制时,权力就回到了个人手中。再也不必为追赶不到的目标而孜孜以求,或是在每个无聊的一天告终时,盼望明天会更好;再也不必为遥不可及的奖励受尽折磨,而可以真正开始充实人生。但光是放纵本能的欲望,并不等于摆脱社会制约,我们还得超脱肉体的欲望,学习控制心灵。

痛苦与快乐都属于可意识的范围,而且只在意识中存在。服从社会根据生物倾向而设计的“刺激–反应”模式,就是受外界所控制。无论是迷人的广告使我们对产品垂涎不已,还是老板皱一下眉头就使我们整天提心吊胆,都代表我们没有决定体验内涵的自由。因为体验就是现实,所以我们可借由改变意识来改变现实,如此一来,也就摆脱了外界的威胁利诱。古希腊哲学家埃皮克提图曾说:“人害怕的其实是自己对事物的看法,而非事物本身。”罗马哲学家皇帝马可·奥勒留也曾写道:“外界事物令你痛苦并不是因为它们打扰你,而是肇因于你对它们的判断,而你有能力立刻消弭那种判断。”

释放内在的生命

生活的品质取决于控制意识的能力,这是人类早已知道的简单事实。古希腊德尔斐神谕警醒世人:“要有自知之明。”亚里士多德所提出的“灵魂的道德活动”,曾经由古典禁欲主义哲学家发扬光大,从各方面来看,都可作为本书的纲领。基督教僧侣的苦修使沟通“思想”与“欲望”的方法臻于完美,圣依纳爵·罗耀拉教士在他的灵修中更进一步将之合理化。近年出现的心理分析,目的也是从本能冲动与社会制约下解放意识。弗洛伊德曾指出,“本我”与“超我”是争夺心灵控制权的两大暴君,前者是基因的奴隶,后者则与社会沆瀣一气,两者都算是“外界”。与它们相对的是“自我”,代表一个人在现实环境中真正的需要。

东方的智慧

东方有很多控制意识的技巧,能使人达到高层次的满足感。印度瑜伽、中国道教及佛教禅宗,虽然不尽相同,但都以从生物或社会的命定论下解脱意识为宗旨。例如,瑜伽徒训练心灵,对一般人感觉到的痛苦浑然不觉,同样他也可以忽视饥饿或别人无法抗拒的性诱惑。不同的方式却可以得到相同的效果,瑜伽徒的严格心理自律,禅宗信徒培养源源不断的自发性,目的都在于摆脱混沌的威胁和生理冲动的严重制约,从而释放内在的生命。

如果人类真的几千年来一直懂得得到自由、控制自己生活的方法,为什么会在这方面毫无进展呢?为什么我们面临危及幸福的混沌时,比老祖宗更无助呢?至少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这种挫败。首先,解放意识的知识或智慧不能累积,不能浓缩成一个秘诀,也不能背诵下来重复使用。就像成熟的政治判断力或高度的审美观,它属于一种复杂的专业形式,每个人必须自行从不断的尝试与错误中学习。它跟知识一样,必须投入感情与意志才能得到。只是知道该怎么做还不够,还得实际去做才行,就像运动员或音乐家,必须再三巩固已知的理论,才能精益求精。人类把物理学或基因学的知识应用于物质世界,进步相当神速;但是当知识应用于修正我们的习惯与欲望时,就慢如牛步,令人痛苦不堪了。

其次,控制意识的知识在文化背景改变时,也必须进行相应调整。神秘主义、苏非教派(Sufi)、瑜伽行者或禅宗大师的智慧,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或许是高妙绝伦的,但是若将那些体系移植到现代,就丧失了大部分原有的力量。各派哲学都有专属于所创生环境的成分,这些额外的成分若不能从基本要素中剔除,通往自由的路上就不免要长出许多莠草。形式一旦逾越内容,追寻者只得重回起点。

培养独立意识

对意识的控制不能予以制度化,一旦成为社会规则与标准的一部分,它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不幸的是,例行公式化的过程进行得非常快。弗洛伊德还在世时,他解放自我的努力已质变为毫无生气的意识形态和一门管制严格的行业。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指出:如果基督在中世纪重回人间,宣扬他那套自由的论调,他一定会被那帮打着他的旗号而在俗世掌权的教会领袖再度送上十字架。

每个新纪元——或者每一时代,在时代更迭频繁时,甚至每隔几年,培养独立意识所需的条件就会改变,必须重新加以考虑与组合。早期的基督教解除了僵化的专制政权以及财势至上的意识形态;宗教改革对抗的是罗马天主教会在政治与意识形态上的剥削和压迫;法国大革命的哲学家与美国宪法起草人反对的则是君王、教皇与贵族的统治。在19世纪的欧洲,工厂的非人待遇是劳工阶级掌握个人体验的最大障碍,因此马克思主义生逢其时,正好符合那个时代的需要。维也纳中产阶级面临较微妙,但同样急需解决的社会困境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指明了一条宣泄的出路。《圣经·福音书》、马丁·路德、美国开国先驱们、马克思及弗洛伊德,只代表西方在追求幸福、扩充自由方面所作努力的“冰山一角”,他们的高瞻远瞩尽管在付诸实践时偶尔会有所偏差,但其价值并不会因此而动摇。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的贡献还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也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既然掌握人生是永远存在的中心议题,现代知识对此有什么看法呢?一个人应该如何消除焦虑与恐惧,摆脱对社会奖赏的患得患失之心呢?正如前面所提过的,控制意识才能控制体验的品质,任何在这方面最起码的进步都足以提升生活的品质,使生活更快乐、更有意义。在设法改善体验品质之前,有必要对意识的运作方式以及体验的真正意义作个回顾。

第二章 意识,快乐的泉源

一个人可以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只靠改变

意识的内涵

,使自己快乐或悲伤;意识的力量也可以把无助的境况,转变为反败为胜的挑战。

历史上某些文化认为,一个人除非学会控制思想与感觉,否则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儒家思想主导下的中国、古斯巴达、共和时期的罗马、新英格兰早期的清教徒屯垦区、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上流社会,都要求每个人严格控制自己的情绪。沉溺于自怜或行事不加反省、只凭直觉的人,社会有权不接受他。但也有一些时代不那么重视自我控制,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大家认为追求自制有点儿可笑,太杞人忧天或跟不上时代。但不论潮流怎么变化,肯下工夫掌控意识的人,似乎的确活得比较快乐。意识的内涵

要控制意识,必须先了解它的运作方式,这也是本章的目的。首先要强调的是,意识并无神秘之处,它跟人类其他行为一样都属于生理作用,凭借着构造复杂的神经系统运作,而神经系统乃是由染色体中的蛋白质分子指挥主导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知道,意识的运作并不完全受制于生物规律,下面将会谈到,它在很多时候能够自主。换言之,意识已超越了基因控制,发展出独立行动的能力。

意识的功能是搜集组织内外的一切资讯,加以评估后,由身体作出适当的反应。它可谓各种知觉、感觉、观念转换的中枢,并且就各种资讯排定先后次序。少了意识,我们还是可以“知道”周遭的事,但只能作直觉的反应。凭借着意识,我们才能衡量事件的轻重缓急,并据此作出适当反应;甚至我们还能创造出从未有过的资讯,如做白日梦、说谎、谱写美丽的辞章或导出科学理论。

历经无数个黑暗世纪的进化,人类的神经系统已发展得极其复杂,甚至能改变自己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它甚至可以不受基因或客观环境的影响。因此一个人可以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只靠改变意识的内涵,使自己快乐或悲伤。我们都知道,意识的力量可以把无助的境况转变为有机会反败为胜的挑战。奋斗不辍、克服万难的毅力,最令人佩服,它不但是成功的要素,也是享受人生的不二法门。

培养毅力应该从建立意识的秩序、控制感觉与思想着手,而且最好不要企图走捷径。有些人把意识看得很神秘,以为它能创造匪夷所思的奇迹。他们一相情愿地相信,在精神领域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还有人扬言能知晓过去未来,与鬼神相通,并具有超能力。这样的故事纵非捏造,往往也是出于幻觉。

印度教行者及其他心灵修炼者的神奇事迹,经常被引用为心灵力量无限广大的例证,但经过查证发现,很多类似事迹并无实据;至于可资证实的事例,只需对普通人施以特殊训练,就能做得到。归根结底,伟大的小提琴家或著名运动员的杰出表现,虽然是一般人所不能及,但他们的能力并不包含神秘的成分。瑜伽行者也是控制意识的高手,但跟任何高手一样,他们下了多年工夫苦练,一刻也不敢懈怠。唯有投注所有时间与心力,提升操纵内在体验的技巧,方能成为专家。瑜伽行者放弃了被一般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世俗技能,这是他付出的代价。他的能力令人叹服,但出色的管道工或修车技师也不差啊!

或许有一天,心灵真有力量做到在今日看来不可思议的奇能异事,所以不必急着排除以脑波折弯钢勺的可能;但就目前而言,太多世俗的当务之急横在眼前,意识的本能尚未充分发挥之际,盲目追逐那些遥不可及的能力,似乎是舍本逐末。尽管现在心灵还不具备如某些人所愿的超能力,但如何开发它庞大的资源,已成为迫不及待的课题。

反映人生的镜子

没有一门学科直接探讨意识的问题,它的运作方式也没有一种所有人都接受的解释。很多门学科都是点到为止,对意识的理解也只是皮毛而已。神经科学、神经解剖学、认知科学、人工智能、心理分析、现象学等,算是与意识关系最密切的领域了,但综合它们的发现,各家自有一套说法,却又互不相干。当然我们还是可以从这些学科中学习与意识相关的知识,但当务之急则是建立一个既符合事实,又简单易学的模式。

根据我的经验,能清楚检视心灵各个层面,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发挥效用的方法,有个听起来非常艰涩的学院术语——“建构于资讯理论之上的现象学模式”。用现象学来探讨意识,因为它直接论及所经历的事件——也就是现象,并加以阐释,而不把重点放在人体解剖构造、神经化学程序,或促成事件发生的潜意识等因素上。当然,心灵的一切变化都可归因于经过数百万年生物进化成功的中枢神经系统内部电子化学反应的结果。

现象学假设,心灵事件唯有直接从经验本身观察最清楚,无须通过专业学术观点。不过我们所采用的模式仍然跟刻意摒除其他理论与科学的纯粹现象学有所差异。在此,我们以资讯理论作为辅助,以便了解意识中发生的变化,这包括感官资料的处理、储存及使用,亦即注意力与记忆的互动情形。

基于这样的架构,意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简单地说,它是某些我们能感觉到,而且有能力引导其方向的事件,诸如情绪、感觉、思想、企图等。做梦的时候虽然也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但由于我们无法控制,所以不算是意识。举个例子,我可能梦见一个亲戚出了意外,使我感到非常烦恼,我或许会想:“但愿我能帮忙。”尽管我在梦中有感觉、有观察力、能思考和企图做某事,但我毫无控制力(甚至无从查证消息的可靠性),因为意识并未介入。我们在梦中完全陷入一种全然无法靠意志力作任何改变的处境。构成意识的事件——我们看见、感觉、想到、渴求的事物——就是我们所能操纵利用的资讯,因此,我们也可以把意识视为经过刻意排列组合的资讯。

这个硬邦邦的定义虽说相当精确,却没有完全展现它的重要性,因为外界事物只能通过我们的感知存在,所以意识与主观体验的现实有密切关系。我们触、嗅、听或记忆所及的每件事,都有进入意识的潜力,但被遗漏的可能性大,成为意识的机会小。意识虽然像一面镜子,反映外界与神经系统之间的变化,但它是选择性的反映,会主动塑造事件,并把主观的真实加诸事件之上。意识反映的就是我们心目中的人生:我们从出生到死亡,听见、看见、觉得、希望的东西及遭受的痛苦的一切的总和。尽管我们相信意识之外还有“东西”,却拿不出直接的证据。

资讯的转换站

不同事件经感官处理后,意识就是将它们呈现和比较的转换站,它可以同时接收到来自非洲的饥荒、玫瑰的芬芳、道琼斯指数或到店里买面包的念头,但它的内涵绝非散漫无序。

我们通常将意识化资讯为秩序的那股力量称为“意图”。当一个人自觉想要某件东西,或想要完成某件事时,意图就会浮现出来。意图也是资讯的一种,由生理需求或内化的社会目标塑造而成。它如磁场一般,把注意力从其他事物导向目标,使精神集中于特定的刺激上。我们经常用别的字眼来称呼外现的意图,诸如直觉、需要、冲动、欲望等,但这些都是解释性的名称,只是说明人为何会有某种表现。而意图则是中性的陈述,并未指出一个人“为什么”要做某件事,只说他“做”某件事。

举个例子,血糖低到某种程度时,我们会开始感到不安,并觉得烦躁、多汗、胃痛。由于基因程序要求使血糖恢复到一定的浓度,我们自然就会想吃东西。于是,我们开始觅食,直到吃下东西,不再觉得饿为止。在此,饥饿的本能动员意识的内涵,迫使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这已经对事实作了阐释——就化学而言,完全正确;但就现象学而言,它无关事实。饥饿的人对血液里有多少血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意识给了他一个饥饿的信息。

当一个人意识到饥饿之后,通常会产生摄取食物的意图。如果这时选择服从觅食的指令,他的行为模式就与纯粹服从本能需要并无差别,但他也可以决定完全不顾饥饿的痛苦。他可能有其他更强烈的意图,例如减肥、省钱或因宗教缘故禁食等。就像是以绝食表达抗议政治理念的人士,表达政治的意图便压倒基因的要求,甚至志愿选择死亡。

先天遗传或后天得来的意图,会按目标的高低排定重要性。对政治抗议者而言,特定的政治改革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甚至胜于生命,这个目标的重要性胜过所有其他目标。大多数人会根据身体的需要,确立合理的目标,诸如健康、长寿、吃得好、享受美食、过得舒适,或服膺社会体系灌输的愿望——奉公守法、辛勤工作、痛快花钱、迎合别人的期望等。但每个文化都有例外,足以证明目标有很大的弹性。离经叛道的个人——英雄、圣人、艺术家、诗人、疯子以及罪犯,一生都在追求与众不同的东西。这些人的存在,证明意识可以遵循不同的目标与意图发展,每个人都拥有控制主观现实的自由。

意识的极限

如果意识的范围能无限地扩张,人类最大的梦想就能实现了,我们会变得像神仙一样,长生不老,无所不能。我们可以全方位思考、感觉、实践,扫描无限资讯,并在瞬间获得无比丰富的经验。用一生的光阴,体验百万种人生甚或无限多种人生,又有何不可?

然而不幸的是,神经系统在特定的时间内能处理的资讯极为有限。意识每次只能认知和回应一定数量的事件,而新涌进来的会把旧的挤掉。虽然有些政治家自称没有边走边嚼口香糖的本事,但做到这件事并不难,而问题就在于像这样可以同时进行的事情并不多。思绪必须井然有序,否则就会混乱。思索问题时,我们无法同时体会到幸福和悲伤;我们也不能一边跑步、唱歌,一边记账,因为这些活动都会耗费大量的注意力。

意识处理资讯的能力相当惊人

现阶段的科学知识已可以估计出中枢神经系统处理资讯的速限。大致而言,我们顶多能同时应付七组位的资讯,诸如分辨声音、影像、情绪或思想中可辨识的弦外之音等。由一组位进入另一组位,至少需要1/18秒。从这些数字可以算出,大脑1秒钟顶多能处理126位的资讯,1分钟是7560位,1小时则大约50万位。一生若以70年计,每天有16小时的清醒时刻,一生中可处理的资讯便是1850亿位。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所有的思想、记忆、感觉与行动。这个数字听起来似乎很庞大,其实则不然。

我们光是听懂他人说的话,就需要每秒钟处理40位的资讯,意识的有限由此可见一斑。假设大脑的极限是每秒钟126位,那么同时理解三个人的话,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得把其他思想和感觉摒除在意识之外。比方说,我们就无法注意到说话者的表情,也不能考虑他们说话的动机,或注意他们的穿着打扮。

意识使用率决定生活品质

以现阶段对心灵运作的了解,以上数字也不过是臆测,可能高估,也可能低估大脑处理资讯的能力。乐观者宣称,在进化过程中,神经系统变得可以吸收大量资讯,导致处理资讯的能量不断膨胀,如开车之类的简单工作都可以变成反射动作,让心灵有余裕处理更多的数据。我们也学会用象征的方法——语言、数学、抽象观念、特殊的叙述风格等——压缩和整理资讯,例如,《圣经》中的每一则寓言都希望把许多人历经苦难赢得的经验镌刻在听者的心灵上。乐观者指出,意识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可以无限扩充,没有必要考虑什么限制,但是压缩的效果并不如预期的大。生活的需求仍然迫使我们花大约8%的清醒时间吃东西;还有大约相同的时间照顾身体的基本需要,如清洗、穿衣、剃胡须、如厕等。这两类活动就占去意识15%的空间,而且在这些时段里我们没法从事需要较多注意力的活动。

然而即使没什么心理压力,很多人也没有充分发挥处理资讯的能力。大多数人在每天约占1/3的闲暇时间里,都尽可能避免用脑子,这段空档一半以上是消磨在电视机前。受欢迎的节目情节与角色一再重复,以至于看电视虽然需要处理视觉意象,但记忆、思考、意志力等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无怪乎很多人说,看电视时注意力、技能的运用、思路的清晰程度与精力都陷入最低潮。一般人经常在家从事的其他休闲活动,也比看电视好不了多少。看报、看杂志、跟别人交谈、看着窗外发呆,都不需处理太多资讯,也无须集中注意力。

因此,估计每个人一生中可以处理1850亿位的资讯,可能是高估,也可能是低估。如果考虑到大脑理论上可以处理的资讯量,这一数字或许偏低;但如果我们观察一般人实际用脑的情形,恐怕又太高了。无论如何,每个人能经历的事情就这么多,所以准许哪些资讯进入意识就显得格外重要。实际上,这就决定了生活的内涵与品质。

注意力:无价的资源

资讯进入意识是因为我们企图注意它,或是生理或社会指示我们该注意。例如,在公路上开车,我们与上百辆汽车擦身而过,都没有特别注意,它们的颜色与形状一闪而逝,随即被遗忘。但偶尔我们会注意到一辆特殊的车,或许因为它在公路上蛇行,或开得特别慢,或者它有与众不同的外观。只有这辆不寻常的汽车的意象进入意识的焦点,我们才察觉到它的存在。这辆汽车的视觉资讯(像它在蛇行)在脑子里跟其他储存在记忆中的有关汽车的资讯连接起来,决定了目前的情况属于何种性质。驾驶人是经验丰富、艺高胆大、喝醉酒,还只是一时分心?当此事件与既定的资讯相契合,就有了定位。现在要加以评估的是:是否值得担心?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就必须决定采取某种行动:加速、减速、变换车道,或是停车通知公路警察。

这套繁复的心理运作,必须在几秒钟,甚至几分之一秒内完成,用“电光石火”形容这种决断的速度一点儿也不夸张。它并非自动发生,而是经过一套明确的程序,我们称之为“注意力”。注意力负责从数以百万计位的资讯中挑出相关的资讯,以及从记忆中抽取相关的参考数据,然后评估事件,采取正确的对策。

注意力再怎么强大,也无法超越前面谈到的限制。它在一定时间内只能处理一定数量的资讯。从记忆库中取出资讯,理解、比较、评估,然后作决定——无一不用到心灵有限的资讯处理能力。以看见蛇行驾车的司机为例,他若想避免意外,可能就必须暂时中止边开车边打电话。

有些人学会了有效运用注意力这笔无价的资源,也有人弃置不用。控制意识最明显的指标就是能随心所欲地集中注意力,不因任何事情而分心。若能做到这一点,就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乐趣。

不同的成功人生

我要用两个极端不同的个案,来说明应用注意力规划意识、实现目标的方法。

第一个是E女士的案例。E是一名欧洲妇女,也是当地最知名、最有势力的一位女性。她不但是扬名国际的学者,还建立了一个大企业,雇用数百名员工,十多年来一直执业界牛耳。E女士经常到各地参加政治、商业及专业性会议,在好几个国家都有寓所。如果所到之处有音乐会,她多半会去聆听;一有闲暇,她就去参观博物馆或上图书馆。开会期间,她不要司机在旁枯候,反而鼓励他去当地的画廊或博物馆看看,因为她希望在回家途中,有人可以陪她聊聊观画的感想。

E女士一生中没有浪费过一分钟,她无时无刻不在写作、解决问题、阅读报纸、翻阅当日行程,或只是提出问题,仔细观察周遭事物,并计划下一步的工作。她只花很少的时间在日常例行公事上;她与人交谈彬彬有礼,社交仪态优雅,但尽可能避免这些活动。她每天都会抽出时间为心灵充电,方法非常简单:如在湖畔伫立15分钟,闭上眼睛,让阳光洒在脸上;或者牵着猎犬到镇外的小山坡上散步。E女士能充分控制注意力,可以随时把意识关闭,打个盹,然后恢复精神。

E女士的人生并不顺利。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她的家族变得一贫如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她失去了一切,还曾身陷囹圄。数十年前,她罹患慢性病,医生判定会有致命的危险。但她凭借着约束注意力,不把精力浪费在不具建设性的思想或活动上,渡过了一切难关。现在她全身焕发着精力,并活跃于许多活动中,无视艰苦的过去与紧张忙碌的现在,她的每一分钟都过得满足而充实。

第二个案例在很多方面都跟E女士截然相反,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具有犀利的注意力。

R是个瘦小的男人,乍一看很不起眼,非常害羞、谦虚,跟他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很容易把他忘掉。熟知他的人并不多,但对他的评价都很高。他在一门冷僻的学问上卓然有成,还有许多美妙的诗歌作品被译成多种语言。跟他谈话,令人联想到一泓深不可测的活力之泉。他说话时,目光深邃;听人说话时,往往从多方面分析对方的话语。一般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常令他感到困惑;在用原创的但十分贴切的方式详加分析前,他绝不让任何事轻易溜走。

R先生尽管不断地磨砺知性,外表却给人一种沉着、宁静的感觉。他似乎永远能察觉到周遭最微小的变动。他注意一件事,目的不在于改善或批判它,只要能够观察和了解事实,并表达自己的看法,他就心满意足了。R先生不像E女士那样对社会造成立刻的冲击,但他的意识同样复杂而有条理;他把注意力尽可能延伸,跟周遭的世界密切结合起来。他跟E女士同样都能充分享受人生。

注意力的探照灯

一般人都不能像E女士和R先生一样,把有限的注意力像探照灯一般集中成一道光束,而是任它毫无章法地散开。应用注意力的方式足以决定人生的外观与内涵,塑造可能全然相反的现实。我们用以描述人格特征的字眼——诸如外向、成就不凡、偏执狂,其实指的都是一个人建构注意力的模式。在同一个宴会上,外向的人热衷于与别人交际;成就不凡的人寻求有用的商界人脉;偏执狂则随时警戒,怕碰到危险。注意力有无数种运用方法,可以使生活变得更丰富,但也可能更悲惨。

比较不同文化或行业的注意力结构,就可以更明显地看出它的可塑性。爱斯基摩猎人受过训练,可分辨数十种不同的雪景,而且永远对风向、风速极其敏感。美拉尼西亚群岛的水手即使蒙着眼睛,被带至离老家所在的海岛数百英里外的海上,在水中漂浮几分钟后,就能凭着对洋流的感觉,辨识出自己身在何处。音乐家专注于一般人无法辨别的声音意涵,股票经纪人懂得把握常受忽略的市场小震荡,优秀的医生对症状别具慧眼,这都是因为他们训练自己的注意力,学习处理易受忽略的讯号之故。

由于注意力除了决定某些事物能否进入意识外,还要带动其他心灵活动——回忆、思考、感觉、作决定,所以应该把注意力视为一种“精神能量”。它是完成工作不可或缺的能量,在工作中会耗损。我们通过这种能量的应用,创造自我;也通过应用的方式,塑造记忆、思想和感觉。注意力是一种受我们控制、随我们使用的能量变化而改变,也是改善体验品质的最重要的工具。

关于自我

上文中那些第一人称代名词指的是谁呢?那些应该把注意力控制在手中的“我”或“我们”在哪儿呢?谁来决定神经系统产生的精神能量该如何运用?灵魂的主宰或舵手究竟在何方?

只要对这个问题略作思考,我们就会发现,从现在开始,所谓的“我”或“自我”,也是意识内涵的一部分,它很少逸出注意力的焦点。当然,我的“自我”只存在于我的意识之中;认识我的人,意识中也会有关于我的某种版本,但大多数版本可能都跟“原始版本”——我眼中的自己——毫无相似之处。

自我可不是普通的资讯。实际上,它包含了通过意识的一切:记忆、行动、欲望、乐趣、痛苦等。更为重要的是,这个“自我”代表我们点滴建立起来的目标的先后次序。政坛活跃人士的自我可能跟他的意识形态打成一片,银行家的自我可能涵盖在他的投资策略里。不过,我们通常不会从这种角度来看待自我。任何时候——比如意识到自己的外表给别人的印象,或考虑到如果能够就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我们都只察觉到自我的一小部分。我们最常把自我跟身体联想在一起,但也有时候会加以延伸,去认同一辆车、一幢房子、一家人。不论我们对自我意识到多少,它都是意识的最重要的成分,象征着意识的全部内涵及其间互动的模式。

耐心的读者读到这里,可能会有绕圈子的感觉。如果注意力或精神能量由自我主导,而自我乃是意识内涵的总和,意识及其目标的内涵又是注意力以不同方式投射所造成的结果,那么这套理论岂不是周而复始,转来转去,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吗?我们一会儿说自我引导注意力,一会儿又说注意力决定自我。事实上,这两种说法都没有错,因为意识并非直线,而是呈一种圆形循环。注意力塑造自我,也被自我塑造。

注意力与自我的相互塑造

在我们的长期研究对象中,萨姆·布朗宁可作为说明这一类型因果关系的典型例子。萨姆15岁那年,跟随父亲到百慕大去过圣诞节。当时,他对自己这辈子要做什么完全没有概念,他的自我还没有成形,也没有独立的认知。萨姆没有明确的目标,他想要外界认为所有同龄男孩都会要的东西,也认同基因程序或社会环境的指令——换言之,他迷迷糊糊地计划升大学、找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结婚、住在郊区。有一次,父亲带他去百慕大的珊瑚礁旅行和潜水。萨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发现神秘、美丽而又危机四伏的海底世界竟如此令人着迷,就下定决心作进一步探索。于是,他在高中选修了许多门生物课程,目前正向海洋科学家的目标迈进。

在萨姆的案例中,有个意外事件闯进了他的意识:海底世界惊心动魄的美。他并未规划这个事件,这也不是他的自我或目标投射注意力造成的结果。一旦认知海底那个世界,他就喜欢上了它,而且这次经历跟他一向喜欢做的事、对大自然与美一贯的喜爱,还有他一直重视的一切,产生了共鸣。他觉得这是一次美好的经历,值得继续追寻,于是他把这次意外建构成一系列的目标——学习更多有关海洋的知识、选修相关课程、进大学、读研究所、做一名海洋生物学家,而这些都成为他自我的主要成分。从那一刻开始,萨姆的目标引导他把注意力集中于海洋与海洋生物,形成一套循环的因果关系。最初,他是无意间发现海底世界之美的,注意力帮助他重塑自我;后来,他刻意去追求海洋生物学的知识,自我就开始塑造注意力。萨姆的例子并不特殊,很多人的注意力架构都是遵循同样的途径发展的。

到此为止,几乎所有为了控制意识而应该了解的事都已论及。我们已了解到,体验取决于我们运用精神能量的方式,而这又牵涉到目标和意图。所有过程乃是靠自我(即整个目标系统的心理活动)衔接的。我们若想在任何方面有所进步,都逃脱不出这些步骤。外在因素当然也有助于改善人生,诸如赢得百万美元的彩券、找到理想的终身伴侣、为改善不公正的社会制度出一份力等——但即使是这些美好的事情,也必须先在意识中取得一席之地,以积极的方式与自我建立联系,才能对生活品质产生影响。

意识的架构已开始浮现,但目前这幅画面还是静态的,虽然各种元素均已齐备,但还没有发生互动。接下来我们要谈的是,每当注意力唤起对某个新资讯的觉醒时,会发生什么情况。这么一来,我们才能充分了解控制体验的方法,迈向更美好的未来。

内在失序

内在失序——也就是资讯跟既定的意图发生冲突,或使我们分心,无法为实现意图而努力——是对意识极为不利的影响力。我们曾经为这种状况取了各式各样的名称,如痛苦、恐惧、愤怒、焦虑、妒忌等。所有脱序的现象都强迫注意力转移到错误的方向,不再发挥预期的功能,精神能量也窒息了。

胡里欧的破轮胎

意识失序有很多种形式。参加我们抽样研究的胡里欧·马丁内兹是一家生产视听设备工厂的技工,他在焊接电影放映机的生产线上工作。他工作时突然变得情绪低落,产品在面前经过时,由于心神不宁,他跟不上全组同事的节奏。平时他本来可以很快把自己那份工作完成,还有空闲跟旁边的人说笑,但今天他的动作缓慢,有时还会延宕全组的工作流程。邻组的一位同事取笑他时,胡里欧非常不悦地立刻顶了回去。从一大早到下班,他的紧张情绪不断升高,跟同事的关系也恶化起来。

胡里欧的问题很简单,其实只是件小事,却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前几天傍晚他下班回家时,发现一个车胎快没气了;第二天早晨,轮胎的钢圈几乎要触及地面了。但胡里欧要到下周末才能领到薪水,他知道在这之前凑不出足够的钱来补轮胎,更不用说换新胎了,而他又不懂得如何向人借贷。工厂位于郊区,距他家约20英里路,他必须每天早晨8点之前到班。胡里欧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一大早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加油站,把轮胎的气打满,并尽快开到工厂;下班时气漏光了,他再到工厂附近的加油站,打满气后再开车回家。

我们访问他时,胡里欧已经如法炮制三天了,他希望这一招能支撑到下一个发薪日。今天他驾车到工厂时,那个破轮胎几乎已扁平,连方向盘都很难控制了。一整天他都在担心:“我今晚回得了家吗?我明天能准时到班吗?”他的心思全被这个烦恼占据了,这使他无法专心工作,情绪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从胡里欧的例子可以看出,自我的内在秩序受到打扰时,会有什么后果。基本模式是固定的:与个人目标相冲突的资讯侵入意识后,视目标的重要性与威胁的大小而定,某些程度的注意力必须腾出手来消除危机,用于处理其他事务的注意力就相对减少了。对胡里欧而言,保住工作是非常重要的目标,一旦失业,所有其他目标都要跟着泡汤,因此,工作是他维系自我内在秩序的最重要的一环。漏气的破轮胎已危及他的工作,因而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神能量。

要命的精神熵

每当资讯对意识的目标构成威胁,就会发生内在失序的现象,也可称之为“精神熵”(psychic entropy),它会导致自我解体,使效率大打折扣。这种状况若持续过久,对自我将造成严重的损害,使自我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实现任何目标。

胡里欧的问题不大,也不会持续太久,但吉姆·哈里斯则是一个长期精神熵的案例。吉姆是个相当优秀的高二学生,也参加了我们的研究。一天,他一个人在家。站在父母卧室的镜子前,他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正播放的他已听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感恩死者》,一边试穿着父亲最喜欢的绿色厚绒布衬衫——每次父亲带他去露营时都穿这件衣服。吉姆抚摸着温暖的衣料,回忆起在烟雾弥漫的帐篷中,偎依在父亲身旁的那种安适的感觉,帐篷外还不时传来湖对岸水鸟的长鸣。吉姆右手握着一把很大的剪刀,衬衫袖子对他而言太长了,他不知道自己敢不敢把它剪短,父亲知道后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但他可能也不会注意这些了。数小时后,吉姆躺在自己的床上,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阿司匹林空瓶,70片药片一下子全光了。

吉姆的父母一年前分居,现在正在闹离婚。平常吉姆都跟妈妈住,星期五晚上他就打好包,搬到父亲位于郊区的新公寓。这种安排造成的问题是,他永远没有时间跟自己的朋友相处:平时他们太忙,周末他却得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他一有空就打电话,尽可能跟朋友们保持联络,要不就听那些他觉得能反映内心寂寥的歌曲。但最糟糕的是,父母都在不断争取他,他们在背后互相诋毁对方,这让吉姆在父亲或母亲面前表示对另一方的关心或爱时,内心会产生罪恶感。在自杀的前几天,他在日记里写道:“救命!我不要恨妈妈,也不要恨爸爸。我希望他们不要再这样逼我!”

幸好那天晚上,吉姆的妹妹发现了那个阿司匹林空瓶,立刻打电话通知母亲。吉姆被送进医院洗胃,过了几天就康复出院了。然而,有数以千计的孩子并不像他那么幸运。

撞球理论

无论是使胡里欧暂时陷于恐慌的破轮胎,还是差点儿害得吉姆丧命的父母离婚,都在无形中间接造成肉体的伤害——它就像打撞球的时候,一枚球撞上另一枚球,使它反弹至另一个预期的方向。外在事件进入意识时纯属资讯,不一定具有正面或负面的作用,必须由自我根据本身的利害关系,对这些素材加以阐释,才能决定它是否有害。

胡里欧若是有钱或借贷有门,他的难题就可望迎刃而解。倘若他投注一些精神能量,跟同事建立良好的友谊,破轮胎也不至于造成那么大的困境,因为他可以请同事允许他搭几天便车。又倘若他自信心较强,暂时的挫折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同样,如果吉姆个性较为独立,父母离婚就不会使他沮丧至此。但是以他的年龄而言,他的人生目标跟父母的关系可能还太密切,因此父母一分手,就造成他的自我分裂。如果他有较亲密的朋友,或在目标的追求上一帆风顺,他的自我就会有足够的韧性保持完整。幸运的是,自他出事以后,父母也觉悟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为自己和儿子觅求专业治疗,重建亲子间稳定的关系,使吉姆能建立起一个坚强的自我。

我们接收的每一条资讯,都要经过自我的评判。它对我们的目标是威胁、支持,还是完全中立?股市下跌的消息往往令银行家担忧,但对政治异议分子却可能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一条新资讯可能会使我们付出所有心力应付威胁,造成意识的脱序;但它也可能强化我们的目标,激发出更多的精神能量。

意识井然有序

精神熵的反面就是最优体验。当发觉收到的资讯与目标亲和,精神能量就会源源不断,没有担心的必要,也无须猜疑自己的能力。我们不再怀疑自己,只因为我们得到了明确的鼓励:“你做得很好!”积极的反馈强化了自我,使我们能投入更多的注意力,照顾内心与外在环境的平衡。

里柯·麦德林在工作时常有这样美好的感觉。他跟胡里欧是同事,在另一条装配线上工作。他每完成一个单元,规定的时间是43秒,每个工作日约需重复600次。大多数人很快就对这样的工作感到厌倦,但里柯做同样的工作已经5年多了,还是觉得很愉快,因为他对待工作的态度跟一名奥运选手差不多,常常思索如何打破纪录;就像一个苦练多年、只为了刷新纪录的赛跑选手,里柯也训练自己创造装配线上的新纪录。他像外科医生一般,一丝不苟地设计工具的安放顺序和每一步动作。经过5年的努力,他最好的成绩是28秒就装配完一个单元。

他力求表现得更好,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争取奖金和领班的赏识,但他往往并不张扬已遥遥领先的事实;知道自己行已经够了,更何况,以最高速度工作时会产生一种快感,这时要他放慢速度简直是“强人所难”。里柯说:“这比什么都好,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里柯知道,他很快就会达到不能在同样工作上求进步的极限,所以他每周固定抽两个晚上去进修电子学的课程。拿到文凭后,他打算找一份更复杂的工作。我相信他会用同样的热忱,努力做好任何一份工作。

在工作中达到这种水到渠成的境界,对帕姆·戴维斯而言更为简单。她是一家小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很幸运有机会参与复杂而极具挑战性的案件。她花了许多时间上图书馆,查阅相关资料,并为资深律师规划辩护的策略。她经常全神贯注得忘了吃午餐,等她觉得饿时,天已经黑了。当她沉浸在工作中时,信手拈来的每一条资讯都是有用的,即使偶尔遭受挫折,她也知道症结所在,而且有把握克服。

流动的最优体验

这些例子意在说明最优体验的意义。最优体验出现时,一个人可以投入全部的注意力,以求实现目标;没有脱序现象需要整顿,自我也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因此不需要分心防卫。我们把它称为“心流体验”,因为接受我们访谈的人,大多采用这类字眼描述他们处于最优状态时的感觉:“好像漂浮起来”,“一股洪流带领着我”。它正好是精神熵的反面——实际上,有时我们称它为“精神负熵”。拥有它的人就能培养一个更坚强、更自信的自我,能够用更多的精神能量,专注于自己选择的目标。

一个人若能充分掌控意识,尽可能创造心流体验,生活品质势必会提高;如同里柯与帕姆,即使平凡无奇地例行公事,经过他们的自我转换,也变得有方向、有乐趣。在心流中,我们是精神能量的主宰,无论做什么事都能使意识更有秩序。受访者中有一位知名的攀岩专家,对于这种使他深刻体会心流的业余爱好,他作了相当简单扼要的说明:越来越完美的自我控制,产生一种痛快的感觉。你不断逼身体发挥所有的极限,直到全身隐隐作痛;然后你会满怀敬畏地回顾自我,回顾你所做的一切,那种佩服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它带给你一种狂喜,一种自我满足。只要在这种战役中战胜过自己,人生其他战场的挑战,也就变得容易多了。

其实战斗中对抗的不是自己,而是使意识脱序的精神熵。我们是为保卫自我而战,这同时也是一场控制注意力的斗争,虽然它不一定像攀岩那样牵涉到体能的挑战。体验过心流的人都知道,那份深沉的快乐是严格的自律、集中注意力换来的。

自我的成长

心流体验会使自我变得比过去更复杂,而这可以说是一种成长。复杂性是由两种广泛的心理过程造成的——“独特化”与“整合”。其中,独特化是把自己与他人区分开来,朝独一无二的方向发展;整合则恰好相反,是借着超越自我的观念和实体,与他人联结。而复杂的自我便能够成功地融合这两种乍看矛盾的过程。

独特性与复杂性的完美整合

克服挑战必然会使一个人觉得更有能力和技巧,心流就是经由这样的过程,加深自我的独特化的。正如那位攀岩专家所说,“你回顾自我和所做的一切,那种自豪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每经历一次心流,个人就变得更独特、更难预测,并拥有更非凡的技能。

复杂性有时会被视为困难或困惑,带有负面的意味,而这也不算错误。不过,只有当独特化单独出现时,才会有这种现象。可是复杂性还有另一度空间——各独立部分的整合。好比一具复杂的引擎,不但有许多零部件掌管不同的功能,也因为各个零部件跟其他零部件衔接而具有高感应性。独特化而不经整合,体系就会出现一片混乱。

在心流状态下,意识全神贯注、秩序井然,有助于自我的整合。思想、企图、感觉和所有感官都集中于同一个目标上,自我体验也臻于和谐。当心流结束时,一个人会觉得,内心和人际关系都比以前更“完整”。前面提到的那位攀岩专家还说:“爬山是激发一个人全部能力的最佳活动。没有人会逼迫你,能否爬上巅峰对身心都不构成压力……你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在旁边,大家都齐心协力。还有谁比这些人更值得信赖呢?他们跟你同样追求自律,全心全意投入……跟别人建立这样的关系,本身就是最大的喜悦。”

只有独特化(未经整合)的自我,虽然也能获得极高的成就,但有陷入自我中心的危险;同样,一个人的自我若是完全建立在整合上,固然也能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和安全感,却缺乏独立的个性。只有一个人把精神能量平均投注在这两个方面,既不过分自私,也不盲从,才算达到了自我所追求的复杂性。

全情投入的乐趣

自我在体验心流后会变得复杂。有趣的是,我们只有在不掺杂其他动机,只为行动而行动时,才能学会做一个比原来的自己更复杂的人。选定一个目标,投入全部的注意力,不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乐趣无穷。一旦尝到这种快乐,我们就会加倍努力,重温它的滋味——自我就这样开始成长了。

装配线上乍看很无聊的工作之于里柯,诗的创作之于R先生,都是如此。E女士也以同样的方式战胜了病魔,成为望重士林的学者和极具影响力的企业高管。心流之所以重要,不仅是因为它能使现在更愉快,也是因为它会强化我们的自信心,使我们能培养更高的技能,为全人类作出更大的贡献。

接下来,本书要进一步介绍最优体验:它会带来什么样的感觉?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心流虽没有捷径可达,但只要我们了解它的运作方式,就有可能使生活改观。

第三章 欢喜三昧

迈达斯国王点石成金,最后活活饿死的寓言,充分证明一味追求财富、地位、权力,未必能使人更快乐。唯有从每天的生活体验中创造乐趣,才能真正提升生活品质。

改善生活品质的主要策略有两种:一是使外在条件符合我们的目标;二是改变我们体验外在条件的方式,使它与我们的目标相契合。

比方说,安全感是幸福的一大要素,买一把枪、装一组坚固的锁、搬到治安较好的地区、对市政府施压要求加强警力或鼓吹社区重视犯罪问题等,都不失为增进安全感的方法。这些不同的反应,目的都是要使环境与我们的目标更契合。另一个给自己更多安全感的方法,则是调整对安全感的定义。如果我们并不期望拥有绝对的安全感,承认危险不可避免,在一个不可预测的世界里,就照样能活得很愉快,不安全感对幸福构成的威胁也会小得多。然而,这两种策略都不能单独采用。改变外在条件一开始可能很奏效,但一个人若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过去的恐惧与欲望很快又会浮现,并唤醒旧有的焦虑,即使到加勒比海买一座小岛,满布武装保镖和警犬,也不能创造内心的安全感。

幸福的假象

迈达斯国王点石成金的寓言,充分证明了控制外在条件未必能使人生活得更好。迈达斯跟大多数人一样,以为拥有举世无双的财富就是幸福的保障。他向众神祈求,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神应允他,凡是他所触及的东西都会变成黄金。迈达斯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必然会成为世上最富有、最幸福的人。故事的结局大家都知道:迈达斯很快就后悔了,因为连口中的食物和酒,在吞咽前都变成了黄金,于是他就在一大堆金杯金碗中活活饿死了。

古老的寓言千百年来不断重演。精神医师的候诊室里坐满了功成名就的病人,他们在四五十岁时才忽然觉醒,原来郊区的豪华住宅、名贵轿车,甚至常春藤名校的学位,都不能给他们带来内心的平静。然而,大家还是希望借着改变外在条件找到出路,只要能赚更多钱、使身体健康、找到更体贴的另一半,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纵然明知物质的丰裕并不能带来幸福,我们还是习惯外求,不停地追逐外在的目标,希望借此改善生活。

财富、地位、权力是现代文明最重视的幸福象征。我们总以为,有钱、有名、俊俏美丽的人一定过得很充实,尽管各方面证据可能显示,他们生活得并不惬意。但我们依然坚信,只要能拥有跟他们同样的象征特质,就会更幸福。

如果当真得到了更多的财富与权力,至少一时之间,我们会产生人生就此改头换面的信心。但象征是会骗人的——它往往会歪曲人们以为它应该代表的现实。其实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或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跟生活品质并没有直接关系——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对自我和所遭遇的事情作何种阐释。改善生活,唯有从改善体验的品质着手。

有钱一定快乐吗?

我并不是说金钱、健康、名望与幸福无关,但这些东西只有在使我们对自我感到更满意时才能发挥作用,否则充其量只是无关痛痒,甚至还有可能构成快乐人生的障碍。针对幸福和生活满足感所作的研究显示,财富与快乐确实稍有关联:经济富裕国家的人们自认快乐的程度,的确位于贫穷国家的人们之上。伊利诺伊大学的研究学者埃德·迪纳发现,非常富裕的人平均77%的时间觉得很快乐;生活小康的人则平均62%的时间自认为快乐。这种差异就统计而言,似乎不算小,但实际上并不重要,因为所谓“非常富裕”的人只是名列美国400名大富豪排行榜的少数人而已。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迪纳的研究对象中,没有一个人认为单靠金钱就能保障幸福。大多数人都同意:“钱能增加也能减少幸福程度,关键看你怎么运用。”稍早,诺曼·布拉德伯恩所作的另一项研究显示,收入最高的群体觉得快乐的时间,较收入最低的群体多25%。这再次说明,差异确实存在,但并不那么大。10多年前出版的《美国生活品质全面调查报告》指出,财务状况是影响人生满意度最微不足道的因素之一。

由此可见,与其为如何赚100万或结交有权有势的朋友而烦恼,不如把心思放在使日常生活更和谐充实上,这才是一条比追求象征物更直接的道路。

享乐与乐趣

谈到能改善生活的体验,大多数人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享乐”:山珍海味、和谐的性生活,以及金钱能买得到的一切享受。我们也常会梦想到异国旅游、与风趣的人为伍或购买昂贵的商品。如果我们没有能力负担五花八门的广告怂恿我们去追逐的东西,至少也应该端一杯酒,在电视机前静静消磨一个夜晚。

享乐是意识中的资讯告诉我们已经达到生物程序或社会制约的要求时,所产生的一种满足感。饥饿时,食物的味道令我们愉快,因为它缓和了生理上的不平衡。晚间一边被动地从媒体吸收资讯,一边用酒精或药物麻醉因工作而变得过于亢奋的心灵,有助于放松自己。到世界各地旅游之所以令人愉快,不但是因为新鲜的刺激感消除了一再重复的例行公事造成的疲惫,也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是“时髦人士”的生活方式。

享乐是高水准生活的重要一环,但享乐本身并不能带来幸福。睡眠、休息、食物与性,都属于恢复“均衡”的体验,在肉体需求引起精神熵以后,重整意识的秩序。它们并不能带动心灵的成长,也不能增加自我的复杂性。换言之,享乐虽有助于维持意识的秩序,却无法在意识中创造新秩序。

享乐转瞬即逝,乐趣回味无穷

一般人想进一步充实自己的生活时,不但会想到享乐,还会想到虽然与享乐重叠,但必须用不同字眼表达的另一种感受——乐趣。所谓乐趣,是指一个人不仅需求和欲望得到满足,更超越既有制约,完成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乐趣具有向前发展的特性,并蕴涵新鲜感和成就感。在网球赛中险胜,通过考验证明自己的能力;阅读一本书,发掘新观点;在谈话中发表过去甚至不自知的观点——这都是乐趣横生的事。谈成一笔竞争激烈的生意,或做好任何一份工作,乐趣自在其中。这些事在进行的过程中,谈不上什么享乐,但事后回想起来,我们会情不自禁地说:“真有意思!”而且,盼望一切能重演。经历过有乐趣的事,我们就感觉自己有了改变,自我有了成长;在某些方面,这次体验已使我们变得更复杂、更丰富。

享乐的体验也能带来乐趣,但这两种感受截然不同。举个例子,吃喝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享受,但要想从中得到乐趣却比较困难。唯有在吃喝时投入足够多的注意力,分辨各种不同口味、作料之间细微差别的人,才会跟美食家一样,觉得这件事乐趣无穷。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享乐无须耗费精神能量,但乐趣必须运用高度的注意力。换言之,享乐可以不花力气,只要大脑特定中枢受到电击或药物的刺激,就能产生享受的快感;但是打网球、看书、谈话,若不全神贯注,就会觉得索然无味,毫无乐趣可言。

也正因为如此,享乐的片刻转瞬即逝,不能带动自我成长。复杂性却要求把精神能量投入到具有挑战性的新目标。从孩子身上很容易发现这个过程。每个小孩儿一开始都是小小的“学习机器”,每天尝试不同的新动作、新词汇。当孩子学会一种新技能,脸上那种专注的喜悦充分说明了乐趣的真谛,而每个充满乐趣的学习经验,都使孩子不断发展的自我日趋复杂。

不幸的是,成长与乐趣之间自然的关联会渐渐消失。或许因为入学以后,学习就变成了一种额外的负担,掌握新技能的兴奋不见了。一般人很容易自囿于青春期发展成形的狭隘的自我中;太过于自满的人往往要求附带的报酬,才肯在新目标上投注精神能量,以至于无法再从人生中汲取任何乐趣,唯一的积极体验只剩下享乐了。

在体验中享受乐趣

另一方面,许多人会继续努力从所做的事情中寻求乐趣。我在那不勒斯衰败的郊区认识了一位老人欧西尼,他经营一间家传的古董店,生意清淡,只能勉强维生而已。一天早晨,一位看起来很高贵的美国妇人走进店里,浏览了一会儿,便询问一对巴洛克式木制小天使的价格。(这种圆胖的小天使是几百年前那不勒斯工匠最偏好的创作题材,如今还有不少艺术创作者相当偏爱。)欧西尼随口报出一个高得吓人的价钱,那名妇人不假思索便掏出皮夹,准备买下这对艺术品。我屏住呼吸,心中暗自替我这位朋友的好运拍手称庆,但我对欧西尼的了解显然还不够。他的脸顿时涨成紫红,慌乱不安地把客人请出门外:“不行,不行,夫人,真对不起,我不能把这对天使卖给你。”他一遍又一遍地对那位目瞪口呆的妇人说:“我不能跟你做生意,你明白吗?”

那个顾客走了以后,他心平气和地解释自己方才的行为:“如果我在挨饿,我一定会收下她的钱。但我没挨饿,何苦做一笔一点儿意思也没有的生意呢?我喜欢讨价还价时的机智往来,两个人都互相想占对方便宜,各藏心机,唇枪舌剑。而她连考虑也不考虑,什么都不懂,甚至连假设我会占她便宜的起码尊严都不给我。如果我把这对东西用那么荒唐的价格卖掉,我就洗不掉骗子的骂名了。”无论在南意大利或世界任何地方,都很少有人会持这种态度做买卖,我相信,能像欧西尼那么热爱自己工作的人并不多见。

没有享乐,人生还堪忍受,有时甚至也还算得上愉快。但这种愉快不会持久,要靠运气和外在环境帮忙。如果要控制体验品质,就必须学习从每天的生活中创造乐趣。

接下来,本章将综合介绍使自我体验乐趣盎然的因素。我们的根据是一连串的访谈、问卷以及数十年来陆续收集到的其他资料。最初,我们只访问那些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从事困难活动,却无法得到诸如金钱、名望等明显收获的人,包括攀岩者、作曲家、棋手、业余运动员等,但后来的研究也普及到过着寻常生活的普通人。我们请这些人说明,他们觉得生命最充实或做最有乐趣的事时有什么感觉。这些人当中,有住在美国城市的外科医生、教授、职员、装配线上的工人、年轻的母亲、退休人员、青少年,也有来自韩国、日本、泰国、澳大利亚、欧洲各大城市及纳瓦霍保留区的印第安人。基于这些访谈结果,我们才得以描述使人产生无穷乐趣的因素,并且提供实例,以期能帮助每个人改善生活的品质。

构成快乐体验的要素

我们在研究中第一个惊奇的发现是,无论多么不同的活动,在进行得极其顺利时,作为当事人的感觉都极为类似。一位游泳健将横渡英吉利海峡,下棋爱好者跟高手过招,或攀岩者在岩石上向上挣扎,心境几乎完全一样。而忙于创作四重奏的音乐家,或一群出身贫民窟、正在争夺篮球锦标赛冠军的青少年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第二个惊奇是,不分文化、现代化程度、社会阶级、年龄与性别,受访者所描绘的乐趣大致相同。他们体验乐趣时所做的事可能有天壤之别——有位韩国老人喜欢沉思,一名日本青少年喜欢跟飞车党同伴呼啸出游——但他们对乐趣的感觉却如出一辙。甚至活动能带来乐趣的原因,也是大同小异。总而言之,最优体验以及导致这种体验的心理状态,似乎放诸四海而皆准。

我们在研究中也指出,乐趣的出现主要有八项元素。一般人回想最积极的体验时,至少都会提及这些元素中的一项,或是全部。首先,这种体验出现在我们面临一份可完成的工作时。其次,我们必须能够全神贯注于这件事情。第三和第四,这项任务有明确的目标和即时的反馈。第五,我们能深入而毫不牵强地投入到行动之中,日常生活的忧虑和沮丧都因此一扫而空。第六,充满乐趣的体验使人觉得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行动。第七,进入“忘我”状态,但心流体验告一段落后,自我感觉又会变得强烈。最后,时间感会改变——几小时犹如几分钟,几分钟也可能变得像几小时那么漫长。这些元素结合成一种深刻的愉悦感,带来无比的报偿,并扩展成极大的能量,仅是感觉它的存在就已值回“票价”了。

接着我们要详细讨论每一项元素,以便进一步了解为何有乐趣的活动能带来那么大的满足感。这方面的知识将使我们能够控制意识,把日常生活中最乏味的时刻转变成有助于自我成长的契机。

具挑战性的活动

有人说,他曾经历过一种高度的愉悦,一种没有明显原因的狂喜——一小段迷人的音乐、一幕美景,都有可能触发这种感觉。但绝大部分最优体验都出现在一连串有目标、遵循某些规则的活动之中——这些活动需要投入精神能量,并且必须具备适当的技巧才能完成。至于为什么需要这些条件,我们留待以后再谈。

首先要强调,“活动”不一定是指体能方面,而所谓“技巧”也不一定与体能无关。例如,静态的阅读就是全世界公认的能带来乐趣的活动。它被视为一种活动,因为它需要集中注意力,而且阅读者必须了解文字的规则。阅读的技巧不仅包括识字,还包括把文字转化为意象、对虚构的角色产生共鸣、辨识历史与文化背景、预期情节的转变、批评与衡量作者的风格等。广义而言,操纵象征性资讯的能力,诸如数学家在脑海中构思数量之间的关系,或音乐家组合音符,都可被视为技巧。

另一种被普遍认为有乐趣的活动是与他人相处。乍看之下,对于“享受活动需要技巧”的论调,社交似乎是个例外,因为跟别人闲聊家常或谈笑好像用不着什么特殊的技巧。实际上却不然。很多人都知道,自我意识强的人通常排斥非正式的接触,也避免与人群为伍。

任何活动都包含许多采取行动的机会,或需要适当技巧才能完成的挑战。对于不具备技巧的人,这种活动非但不能算是挑战,而且根本毫无意义。爱下棋的人,看见棋盘就血脉贲张,而不会玩的人却无动于衷;加利福尼亚州约塞米蒂谷的埃尔卡皮坦岩壁对一般人而言,只是一大块丑陋的岩石,而攀岩者却把它当做心灵与体能挑战的交响曲。敌人也是好帮手

寻求挑战的简单方法是投入一个竞争性的环境。因此,所有需要人与人或队与队对抗的体育竞赛,都极具吸引力。在很多方面,竞争是发展复杂性的捷径。政治学家埃德蒙·伯克曾写道:“跟我们角力的人能培养我们的胆识,磨砺我们的技巧。敌人就是我们的好帮手。”竞争性的挑战充满刺激和乐趣,但当击败敌手成为心中唯一的挂念时,乐趣往往随之消失。换言之,竞争只有在它以使个人技巧臻于完美为目标时,才有乐趣;当它本身成为目的时,就不再有趣了。

挑战绝不限于竞争或体能活动,即使当事人并不期望乐趣,但挑战仍是乐趣泉涌的契机。在此我们以研究中的一位艺术家为例。对大多数人而言,观画的乐趣是一种透过直觉的即时过程,但这位艺术家却说:“很多画都非常直接……你从中找不到什么值得兴奋之处,但有一些画会构成某种程度的挑战……这些画会留在你的心中,也就是最有趣的作品。”即使像观画或欣赏雕刻艺术这么被动的乐趣,也与作品所蕴涵的挑战息息相关。

能带来乐趣的活动经常是为挑战而设计的。数百年来发展出的游戏、运动、艺术或文学模式,都无非是为了给生活添加乐趣。但如果就此以为只有艺术与休闲才能产生最优体验,那就错了。在健全的文化中,生产性的工作与日常生活必需的例行公事同样能令人满足。实际上,本书的一大目标就是发掘各种方法,以便把例行的细节转变成具有个人意义的游戏,导向最优体验。诸如修剪草坪或在牙医诊所候诊,只要能赋予它新的目标、规则及其他乐趣元素,它们也可以变得乐趣盎然。化无聊为乐趣

知名的德国实验物理学家海因茨·莱布尼茨把无聊转变为乐趣的手法,相当值得参考。海因茨·莱布尼茨教授和所有从事学术工作的人都面临一个困境:有永远开不完、经常很无聊的会议。为了减轻这方面的负荷,他发明了一种小游戏,既可以帮助他在乏味的演说期间消磨时间,又可以保留一部分注意力在讲台上,不至于错过精彩的内容。

他是这么做的:演讲开始令人厌烦时,他就用手指轻敲桌沿。先用右手大拇指,接着是右手中指,再接着是食指、无名指,再重复中指、小指。然后他改用左手,先敲小指,接着是中指、无名指、食指,再回到中指,最后是左手大拇指。而后回到右手,但敲手指的顺序整个颠倒过来,之后左手再依方才颠倒的顺序重敲一遍。就这样,再加入休止一拍或半拍的变化,便可以产生888种不同的组合,使拍击形成如音乐般的节奏感,也可以用乐谱来表示。

海因茨·莱布尼茨教授发明这套游戏后,又为它找到一种有趣的用途:用来记录思绪的长度。把888种组合重复三遍,共2664次,所需的时间几乎是12分钟。在敲击中途,随时把注意力转回到手指上,就能立刻知道自己敲到什么地方。比如他在一场无聊的演说中,思考一个物理实验上的问题,他立刻注意到自己正敲到第二循环的第300拍;这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他的思路马上回到实验上。到某个阶段,他的思考告一段落,问题也已解决,他花了多少时间?再回过头看看手指,他发现第二循环即将结束——也就是大约2.25分钟。挑战与技巧的黄金比例

很少有人会为了改善体验品质而下这么大工夫,去发明如此错综复杂的调剂方法,但我们都有类似的替代品。每个人都有一套填补生活中的无聊空隙,或在焦虑来袭时保持平衡的特定方法。有些人习惯信笔涂鸦,有些人咀嚼东西或抽烟、梳头发、哼曲子,目的无非是通过有规律的行动,把意识规范得更有秩序。这些活动是一种“小型心流”,可以帮助我们度过日常生活的低潮。活动能带来多大的乐趣,主要还是取决于它的复杂性。自发的小游戏虽能纾解日常生活的无聊,却没有增益体验的作用。为了达到改善体验品质的目的,必须迎接更大的挑战,应用更高层次的技巧。

所有受访者都指出,乐趣会在活动中某个特定点出现——行动的时机跟当事人的能力恰好相当的时刻。以打网球为例,如果双方实力悬殊,就毫无乐趣可言。技术差的一方会觉得焦虑,技术好的一方则觉得无聊。所有其他活动也是一样:演奏技艺娴熟的人,太简单的曲子嫌乏味,过分复杂的曲子却造成挫折感。乐趣仿佛是无聊与焦虑中间的藩篱,在此,挑战与行动能力恰好平衡。

挑战与技巧的黄金比例不仅仅适用于人类。我带猎犬“骑兵”到空旷的地方散步时,它最爱玩的一种游戏就是小孩都爱玩的抓人游戏。它会用极快的速度绕着我兜圈子跑,舌头伸出口外,眼睛机警地盯着我,向我挑战,要我去抓它。有时我会突然扑过去,运气好的话就能碰到它。有趣的是,如果我觉得疲倦、无精打采,“骑兵”就会缩小圈子,让我比较容易得手;如果我心情、体能状况都好,它也会扩大圈子,这么一来,游戏的难度可谓是保持稳定。“骑兵”对挑战与技巧之间的平衡有种不可思议的判断力,使这种游戏永远能给双方带来最大的乐趣。

知行合一

当情况要求一个人运用相关技巧来应付挑战时,这个人的注意力就会完全投入,不剩一丝精神能量处理任何与挑战无关的资讯,而完全集中于相关的刺激上。

最优体验最普遍、最清晰的特质就会在此时显现:当事人全神贯注,一切动作都不假思索,几乎完全自动自发;他们的知觉甚至泯灭,人与行动完全合一。

一位舞者在描述自己精彩的演出时表示:“当时注意力完全集中,心中没有任何杂念,什么也不想;只是专心做一件事,全部活力畅流无阻,你会觉得轻松、自在而精力旺盛。”

一位攀岩者叙述他登山途中的感觉:“你正专注在目前的活动上,自我跟眼前的事完全密合……你觉得自己跟所做的事仿佛是一体的。”

一位乐于陪小女儿玩的母亲说:“她很喜欢读书,所以我们经常一块儿阅读,她读给我听,我念给她听。在这期间,我觉得脱离了世界,完全沉浸在彼此紧密的互动中。”

一位棋手谈到决赛情形时说:“集中注意力就像呼吸——你连想都不想。即使屋顶塌下来,只要没被击中,你也不会察觉。”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把“最优体验”命名为“心流”。这个简单的字眼充分描述了那种不费吹灰之力的感觉。下面这段攀岩专家兼诗人说的话,对于我们多年来收集的每一篇访谈记录都适用:攀岩的神秘就在于攀登本身;你爬到岩顶时,虽然很高兴已大功告成,而实际上却盼望能继续往上攀登,永不停歇。攀岩的最终目的就是攀登,正如同写诗的目的就是为写作一样;你唯一征服的是自己的内心……写作就是诗存在的理由。攀登也一样,只为了确认自己是一股心流。心流的目的就是持续不断地流动,不是为了到达山顶或乌托邦。它不是向上的动作,而是奔流不已;向上爬只是为了让流动继续。爬山除了爬山之外,没有别的理由,它完全是一种自我的沟通。

心流体验虽然表面上看来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却远非如此。它往往需要消耗大量体能,或经过严格的心灵训练;需要高超的技巧,而且只要注意力一放松,就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心流之中,意识运作顺畅,每个动作都衔接得天衣无缝。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被怀疑或疑问打断:“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是否该做这件事?”我们一再追问行动的必要性,并批判它们背后的理由。然而在心流中没有反省的空间,所有行动宛如一股魔力,带着我们勇往直前。

明确目标与即时回馈

心流体验之所以能达到完全的投入,是因为目标明确,而且能得到即时的回馈。一名网球选手永远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把球打回到对手的球场上。每次击中球,他都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棋手的目标同样也很明确:在对方得手前先将他的军。每走一步棋,他都可以算出自己是否距目标又近了一些。沿着垂直的岩壁向上攀爬的人,心里目标非常简单:爬到山顶,不要中途掉下去。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了,他每一秒钟都接到信息,确认自己没有偏离基本目标。

当然,如果选择的目标微不足道,成功的乐趣也同样几近于零。倘若我的目标只是活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每天都发现自己成功了,但这并不会使我特别快乐。相形之下,历尽千辛万苦登上崖顶的攀岩者,却会为自己的成功而欣喜若狂。

某些活动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但目标与回馈仍然非常重要。一位住在意属阿尔卑斯山区的62岁的老妇人提供了一个范例。她说最有乐趣的体验是照顾母牛和果园:“植花莳草给我一种特别的满足感。我喜欢看它们一天天长大,真美妙!”

另一个例子是独自航海。一个人驾驶一艘小船,很可能航行好几周仍看不见陆地。研究航海者心流的麦贝斯指出,水手常有好多天只与一片空荡荡的海面为伴,当地平线浮升起隐约的目标时,他立即就能辨识出那是心中向往已久的小岛。他描述发现陆地时心中的兴奋之情:“我觉得既满足,又惊奇;在摇晃的甲板上观测天边的太阳,再借助几份简单的地图……竟能横渡大洋,发现一座小岛……每一次,我都有种混合惊奇、爱与骄傲的情绪,仿佛有一座新的岛屿诞生,它不但是为我而创造,而且是由我亲手创造的。”目标主导回馈

寻常活动的目标并不像打网球那么明确,回馈也不像攀岩者“没掉下去”的信息那么清楚。以作曲家为例,他可能想谱一首曲子,除此之外,他的目标可说是相当模糊,而他怎么知道自己写下的音符是“对”还是“错”呢?画家也面临相同的处境,所有创造性或开放性的活动都是如此。这些例外只证明规则的正确性:除非一个人学着去确立目标,辨认与评估回馈,否则无法从任何活动中发掘乐趣。

某些创造性活动,事前并没有清楚的目标,所以当事人对自己要做什么事先必须有强烈的认知。画家或许还不知道完成后的画会是什么样子,但当绘画进展到某个阶段,他应该就能知道这是否与自己所要的吻合。一位能从绘画中找到乐趣的画家,一定有一套内在的标准,画笔一挥,他就能感觉到“是的,这样就对了”或“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缺少了这套标准,就不可能体验到心流。

有时候,主导一种活动的目标与规则是临场发挥或互动出来的。例如,青少年喜欢的“看谁最恶心”的比赛、吹牛、跟老师做恶作剧,都是即兴式的互动。这类活动的目标在尝试与犯错之后才会显现,而且参与者往往不自知。但显而易见,这些活动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参与者也很清楚,哪一步做得对、谁的表现好。爵士乐队或即兴表演团经常都是如此;学者与辩论家在他们的辩辞前后呼应、一气呵成并达到预期效果时,也有类似的满足感。回馈因人而异

不同活动常有不同的回馈方式。某些人刻意追求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有些外科医生喜欢开刀,甚至有人扬言,即使加10倍薪水要他转内科,他也不干,因为内科医生永远没法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动手术时,病人的状况总是很清楚的。只要切口不流血,第一步手术就算成功;罹病的器官切除,外科医生的任务就大功告成;缝合伤口则是全部活动的结束。外科医生对精神医学的轻蔑更甚于内科,照他们的说法,精神科医师可能10年才能治疗一个病人,但还不能确定疗法是否有效。

无疑,热爱自己工作的精神科医生也能不断接收回馈:病人的姿势、脸部表情、声音中的迟疑、治疗时所提供的资料,这些都是医生用以评估治疗进展状况的重要线索。外科医生和精神科医生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认为只有切口和流血这样明显的回馈才值得注意,后者却把各种反映病人心理状态的讯号视若瑰宝。外科医生认为精神科医生追求无法达到的目标,太过平庸;精神科医生却觉得,外科医生只会动手术刀,未免粗鲁肤浅。

我们所寻求的回馈本身往往不重要:把网球击到对方场地中又如何?在棋盘上将了对手的军又如何?一小时的治疗谈话将要结束,从病人脸上捕捉到一抹了解的眼神,又能造成什么不同?这些资讯的价值主要在于它们的象征意义:成功实现目标。这样的认知能在意识中创造秩序,强化自我结构。

回馈只要跟我们投入精神能量追求的目标有合理的关联,就能产生乐趣。如果我练习用鼻子顶住一根手杖,看着手杖在脸上摇摇晃晃,一时之间也会乐在其中。但每个人基本上都会对某些合乎自己性情的资讯特别感兴趣,因而也特别重视这方面的回馈。

举个例子,有些人天生对声音敏感,能分辨不同的音调,牢记声音的组合。这种人往往对声音的交互作用有浓厚的兴趣,会学习控制与制造听觉方面的资讯。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回馈与结合声音的能力、制造或复制节奏及旋律有关。作曲家、声乐家、演奏家、指挥家、乐评家,都从他们中间诞生。相反,有些人天生对他人特别敏感,他们会格外注意他人发出的讯号,他们寻求的回馈是感情的交流。有些人自我很脆弱,需要不断获得肯定,对这种人而言,唯一算数的就是在竞争中获胜。另一些人则竭尽所能讨好别人,别人的欣赏与佩服就是他们最为重视的资产。

米兰的马西密尼教授率领的一组心理学家对一个教会的盲人妇女团体所作的访谈结果,充分说明了回馈的重要性。这些妇女很多是先天失明,跟其他研究对象一样,描述她们一生中最有乐趣的经历。她们最常提及的心流体验包括用盲人点字读书、祷告、编织或装订书籍等,还有在疾病患难时相互扶持。这个意大利工作小组总共访问了600多人,其中最强调回馈的重要性者首推这些盲人妇女,因为她们看不见周遭进行的活动,所以比视力健全的人更需要明白,自己致力做的事是否已经实现。

全神贯注

人们最常述及的心流体验的特征就是,在心流中会把生活中所有不快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是因为要想从活动中汲取乐趣,必须全心全意地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所产生的重要副产品——心流状态下的心灵完全没有容纳不相干资讯的余地。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受任意闯进意识的思想和忧虑驱使,由于大多数工作和普通的家庭生活,要求都不及心流体验那么高,也不需要全神贯注,因此悬念和焦虑才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这就导致在一般状态下,心灵常会受到精神熵的突如其来的干扰,精神能量不能流转自如。也正因为如此,心流才能提升体验的品质;这类需全心投入的活动,要求分明,秩序井然,根本不容外来因素介入与破坏。

一位热爱攀岩的物理学教授,描述他攀岩时的心境说:“好像我的记忆输入完全关闭,我只记得30秒钟以前的事,往后想,我也只能考虑到未来的5分钟。”实际上,从事任何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活动,时间感都会变得紧凑。不仅时间集中于一点,更值得注意的是,能进入知觉的资讯也受到严格管制,平时自由出入脑海的恼人念头都暂时遭到封锁。

一位年轻的篮球选手指出:“球场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有时我在球场上会想起一些烦恼,像是跟女朋友的口角,但跟比赛相比,一点儿也不重要。你可能为一件事头疼了一整天,但只要比赛一开始,你压根儿就忘了这回事!”他又说:“我这么大年龄的孩子经常心事重重……但打起球来,心里就只有打球……其他的自然都烟消云散了。”

一位登山家也有相同的看法:“登山时你全然不会想到生活中的种种问题,活动自成一个世界,吸引你所有的注意力。一旦进入状态,世界就变得十分真实,完全在你的控制之下,成为你的全部。”

一位舞者也有一模一样的感受:“这是一种在别处找不到的感觉,任何场合我都不会如此信心十足。如果是为了忘记烦恼,跳舞的疗效绝佳。不论我有什么问题,一踏进练舞场,都会统统丢在门外了。”

耗时较长的航海,同样能提供遗忘烦恼的慰藉:“在船上纵然有再多不适,所有现实中的忧虑,都会随地平线逐渐远去而抛在脑后。一旦到了开阔的海上,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到达下一个港口之前,我们对任何问题都无法想象……人生暂时不需要任何伪装,跟风浪、洋流相比,所有问题都显得无关紧要。”

跨栏名将爱德温·摩西也指出,比赛时一定得全神贯注:“头脑必须百分之百清醒,对手、时差、食物的口味、住宿以及一切个人问题,都要完全从意识中抹去——好像不存在似的。”

虽然摩西谈的是赢得世界冠军的秘诀,但用他的话来形容任何有乐趣的活动所需要的专注也相当贴切。心流的专注,加上清楚的目标和即时的回馈,确立了意识的秩序,从而产生无穷的乐趣,而永远没有精神熵的心理状态。

掌控自如

游戏、运动及其他休闲活动经常是乐趣的泉源,这些活动与困难层出不穷的日常生活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输了一盘棋,或在其他爱好上失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在现实生活中搞砸一笔生意就很有可能被开除,付不起房屋贷款就可能落得无家可归。所有对心流的典型描述都提到“控制感”——或说得更精确一点儿,它不像日常生活,时时要担心事态会失控。

一位舞者把心流体验的这个层面表达得很好:“一种非常强烈的轻松感淹没了我,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失败,多么有力而亲切的感觉啊!我好想伸开手,拥抱这个世界。我觉得有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创造美与优雅。”一位棋手则说:“我有一种幸福感,觉得能完全控制我的世界。”

实际上,这些受访者描述的是控制的“可能性”,而非控制的“实况”。那位芭蕾舞蹈家有可能摔跤,摔断腿,没法做出完美的旋转;西洋棋手也可能落败,永远登不上棋王宝座。但理论上而言,在心流的世界中,完美是可能的。

充满乐趣的活动也可能要冒险,在局外人看来,这比正常生活潜伏着更多的危险。滑翔翼、洞穴探险、攀岩、赛车、深海潜水以及许多其他类似的运动,都故意把人置于文明世界的防护安全网之外,但参与这些活动的人都承认,在他们的心流体验中,高度控制感居于重要地位。

一般认为,喜爱冒险活动的人有一种病态的需求:他们企图借此驱除深埋心底的恐惧,他们在寻求弥补,或身不由己地受到弑父恋母情结的驱策,他们都是“寻求刺激的人”。尽管这些动机可能存在,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冒险专家的乐趣并非来自危险本身,而是来自他们使危险降至最低的能力。真正令他们乐此不疲的,不是追逐危险的病态悚栗,而是一种有办法控制潜在危险的感觉。危险是心流的契机

在此应了解的是,能产生心流的活动,即使表面上看来非常危险,但它的结构却能帮助参与者加强技巧,把犯错的可能性降至几近于零。以攀岩者为例,他面临的危险有两种:一种是客观的,一种是主观的。前者是登山途中无法预测的各种实质性危机,如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山崩、落石、气温骤降等。登山者可以对这些威胁预作防范,但永远不能保证做得完美无瑕。主观的危险则源自登山者的技能不足,包括无法正确判断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克服万难,登上山顶。

登山的要点就是尽可能避免客观的危险,并通过严格的自律和妥善的准备,彻底消除主观的危险。到头来,登山家会真心相信,攀登马特洪山峰比在纽约闹区过马路还安全,因为大街上的客观危险——出租车司机、骑自行车的邮递员、公共汽车、劫匪等——比山区的危险更难预测,而行人的个人技巧也更不足以保障安全。

这个例子也说明,真正给人带来乐趣的并不是控制本身,而是在艰难状况下行使控制权的感觉。除非放弃生活常规所提供的保护,否则不可能体会到控制的感觉。只有在个人力量能左右结果时,才能确知自己握有控制权。

有一种活动乍看似乎是例外。例如,赌博能带给人乐趣,但根据定义,它完全由概率决定,个人的技巧起不到任何作用。轮盘的旋转或21点出哪张牌,都由不得赌客做主。在这种情形下,控制感与乐趣的体验无关。

但是所谓客观的情况,其实是一种错觉,因为赌客都主观地相信,自己的技巧可以决定赌局的结果。他们甚至比那些从事技巧性活动的人更强调赌技的重要性。玩扑克牌的人都相信,赢牌全靠牌技高明;万一输牌,他们或许会归咎于运气不好,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宁可相信这只是因为出错一张牌而导致的。轮盘赌的人也用一套复杂的系统,预测后面可能出现的点数。大致而言,赌博的人往往自以为能未卜先知——至少在赌博的目标与规则下可以做到这一点,而这种不能自拔的控制幻觉,正是赌博最吸引人的地方。心流会上瘾

精神熵暂时消失的感觉,是产生心流的活动会令人上瘾的一大原因。小说家常用下棋来譬喻逃避现实的行为。纳博科夫有篇短篇小说《防守》,叙述一位年轻的西洋棋天才卢仁,因沉浸在棋艺之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生活的其他层面——婚姻、朋友、生计等。卢仁也想处理这些问题,但除非采取下棋的方式,否则他无法理解周遭的人和事物。

他的妻子是“白皇后”,已走到第三列的第五格,正受到卢仁的经理人“黑主教”的威胁……卢仁也用下棋的策略来解决个人冲突,他致力于发明一套“卢仁式防卫”系统——一连串使他不受外来攻击的步骤。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系瓦解以后,卢仁产生了幻觉,他周遭的重要人物都成了庞大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企图将他的军,使他动弹不得。最后,他终于想出应付问题的最完美的一招——从旅馆的窗口一跃而下。诸如此类以下棋为题材的故事并不算异想天开,很多棋界天才,包括美国第一任棋王保罗·墨菲和最近一任棋王费舍在内,都因太习惯条理分明的棋局世界,毅然弃绝了现实世界的纷扰混乱。

赌徒“弄懂”概率的狂喜时有所闻。早年人类学家记述,北美洲平原的印第安人沉迷于一种用野牛肋骨做赌具的赌博,输家往往在寒冬中身无寸缕地被逐出帐篷,把武器、马匹、妻妾全都输得一干二净。任何有乐趣的活动几乎都会上瘾,变成不再是发乎意识的选择,而是会干扰其他活动。例如,外科医生就对手术上瘾,“像吸食海洛因一样”。

当一个人沉溺于某种有乐趣的活动,不能再顾及其他事时,他就丧失了最终的控制权,亦即决定意识内涵的自由。这么一来,产生心流的活动就有可能导致负面的效果:虽然它还能创造心灵的秩序,提升生活的品质,但由于上瘾,自我便沦为某种特定秩序的俘虏,不愿再去适应生活中的暧昧和模糊。

浑然忘我

前面我们谈过,当一个人完全投入某种活动时,就没有余力再去考虑过去或未来,或当前任何不相干的事情。在这个阶段,从知觉中消失的“自我”应该特别提出来讨论,因为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去想它。一位登山者描述这种体验说:“那是一种‘禅’的感觉,像冥思的专注,你追求的就是使心灵凝聚于一点。自我可以用很多不具启发性的方式与登山结合,但当一切都变得自动自发,自我就消失不见了。不知怎么,你想也不用想,事情就做对了……它就这么发生了,你也更加专注。”一位知名的远洋航海家也表示:“你会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只看见船在海上嬉戏,海在船的周围嬉戏,凡是与这场游戏无关的一切,都搁在一旁。”

与周遭世界有隔离感的自我消失,往往随之产生一种与环境结合的感觉,不论环境是一座山,还是一个团体,或采用一位日本飞车党的说法,当他与数百名同党风驰电掣地穿过京都的大街时:所有的感觉都处于最佳状态时,我有种感悟。一开始奔驰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进入完全的和谐状态,等到进入状态,我们的心灵合而为一,这时是一种真正的快乐……忽然之间,我想到:“如果把速度加到最快,真正狂奔起来该有多好!”这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踩下油门,像是真正的一体。速度令人飘飘欲仙,这种时刻实在太美了!“合一”这个字眼,可谓是对心流体验非常具体的描述,有人说心流的感觉就像饥饿或痛苦瞬间解除那么确切,它使人有获益良多之感,我们接下来会谈到,它也有独具的危机。与大我合一

自我的执著很耗费精神能量,因为它使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觉得备受威胁。一受到威胁,我们就必须用知觉检视自我,以了解威胁是否真正存在,应该如何应付。比方说,在街上漫步时,我发现有人回头笑嘻嘻地向我张望,正常人的反应是开始担心:“有什么不对吗?我是否显得很可笑?我走路的样子很奇怪,或是脸上有污点?”每天好几百次我们都得到类似提醒,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缺点。这种事情每发生一次,精神能量就为重建意识秩序而消耗一次。

心流之中没有自我反省的空隙。有乐趣的活动目标稳定、规则分明,挑战与能力水准相当,自我受到威胁的可能性极小。当一名登山者攀登一段危险的山路时,他会全心全意地关注爬山的动作。唯有专心致志地爬山才不至于送命,任何事或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他的自我。脸脏不脏根本无关紧要,唯一的威胁只可能因山而来——优秀的登山者受过良好的训练,足够面对这样的威胁,不需要把自我搅入其中。

意识中没有自我存在,并不表示心流状态下的人不再控制自己的精神能量,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或内心发生的一切变化。实际上恰好相反,一般初尝心流体验的人往往以为,自我意识消失与消极的泯灭自我有关,变得“随波逐流”。其实,自我在最优体验中扮演着一个非常活跃的角色。小提琴家必须对手指的动作、耳朵听到的声音、乐曲的每一个音符和整体的形式构造都有清楚的觉知;杰出的田径选手则熟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自己的呼吸节奏以及对手在比赛过程中的表现;棋手若不能牢记下过的每一步棋,就不能充分享受下棋的乐趣。

因此,自我意识消失,并不代表自我随之消失,甚至意识依然存在,只不过它不再感觉到自我而已。实际的情形是:我们用以代表自己的资讯,也就是自我的观念,隐遁到知觉之外。暂时忘我,似乎是件很愉快的事,不再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才有机会扩充对自我的概念。消除自我意识可以带来自我超越,产生一种自我疆界向外扩展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非幻想,而是跟某种“大我”亲密接触的实质体验;这种互动关系使我们跟那些通常相当遥远的实体,产生极为难得的一体感。在漫长的守夜中,孤单的水手开始觉得船是自我的延伸,循同样的节奏,朝同样的目标前进。小提琴家在努力创造的乐声中载沉载浮,自觉是“和谐天籁”的一部分。登山者全神贯注于岩块上微小的凹凸处,找寻落足点,在手指与岩石,脆弱的人体与石块、天、风的组合中,发展出一种有如血缘般的亲密关系。

据棋赛中专注于棋盘上逻辑推理数小时之久的棋手声称,他们觉得像进入一片强大的“力场”,与不具实体的神奇力量角斗。外科医生则说,在艰难的手术中,他们觉得全体手术人员成为一个整体,为相同的目标而动作,他们把这形容为“芭蕾”——在动作中,个人隶属于团体演出,每个成员都分享到和谐与力量的快乐。超越自我

我们可以只当这些证言是诗意的譬喻,但我们应该了解,对当事人而言,这些体验跟饥饿同样真实,跟撞上一堵砖墙同样实在。这没什么神秘可言,当一个人把全部精神能量都投入某种互动关系——不论对象是一个人、一艘船、一座山,还是一首音乐时,他都会进入比原来更大的行动体系。这套体系由活动的规则塑造成形,能量来自当事人的专注。这是一套真实的体系——从主观而言,就像作为一个家庭、企业或团队中的一分子那么真实;自我疆界得以扩张,变得比过去更复杂。

要达到这样的自我成长,互动关系就必须能带来乐趣,换言之,它必须能提供相当的行动机会,并且在技巧方面不断要求精进。在严格要求信心与效忠的体系下,也可能失去自我。基本教义派的宗教、群众运动、极端的政治党派,都提供超越自我的机会,吸引数以百万计的人热心追随。这些也能给人一种隶属于更大、更有力的实体,自我疆界得以扩张的感觉。虔诚的信徒会完全成为体系的一部分,他的精神能量会在信仰的目标与规则下,找到焦点,塑造定型。但虔诚的信徒与信仰体系之间并没有产生互动,他只是让自己的精神能量被体系吸收。这样的服从并不能产生新的内涵,意识或许会变得很有秩序,但这秩序是外加的,而非自动发展出来的。虔诚信徒的自我充其量可以比作一块水晶:坚固、美丽而对称,但成长绝非它所长。

在心流中失去自我的感觉,以及之后以更坚强的面貌再度出现,两者之间有一种非常重要、乍看却仿佛矛盾的关系。偶尔放弃自我意识,对建立更强大的自我意识,似乎有其必要性。道理很简单:在心流中,一个人面临作出最佳表现、须不断改善技巧的挑战,在这期间,他没有机会反省这么做对自我有什么意义——如果自我意识能随时恢复,这次体验就不可能太深刻。要等事后,一切活动都告一段落,自我意识逐渐复苏,而这时的自我已经和经历心流前的自我不一样了:新技巧和新成就使它变得更丰富。

时间感异常

描述最优体验时,最常提及的一点就是时间感跟平时不一样。我们用来衡量外在的客观时间的标准,诸如夜与书或时钟的滴答,都被活动所要求的节奏推翻。往往几个钟头好像只有几分钟;大致多半的人觉得时间过得比较快,但有时正好相反。芭蕾舞者说,做一个困难的转身动作时,现实中的几分之一秒可以延伸成好几分钟:“有两种感觉,一种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回顾起来,觉得什么事都很快就过去了。好比有时在凌晨1点钟却会感觉:‘啊!八点过了好像才几分钟。’但是当我跳舞的时候……时间变得似乎比实际长很多。”最保险的说法应该是,心流发生时,对时间的感觉跟传统的时钟记录的时间几乎没有关联。

当然也有例外。一位知名的外科心脏手术专家不但热爱自己的工作,而且有一种惊人的能力,能在手术进行中估计当时的实际时间,误差不超过半分钟,从不需要看表。对他而言,时间的控制是工作中最大的挑战:因为他只负责手术的一个非常小却绝顶重要的部分,而且经常同时进行好几个手术,从一个病人身边赶到另一个病人身边,他必须确保其他同事的进展不至于因他而受到耽搁。其他以时间为重的活动,个中好手也往往拥有同样神乎其神的计时能力。赛跑选手就是很好的例子,为了充分适应比赛的要求,他们对一分一秒的流逝都非常敏感。这时控制时间也成为一种提升体验乐趣不可或缺的技巧。

不过,大部分心流活动都与时间无关。例如打篮球,球员有自己的步调,有自己的一套记录事件顺序的方式,不受实际时间的影响。心流的时间转换特征究竟是一种副现象——极端专注下的副产品——还是本来固有的特点,我们还不能遽下断语。虽然把钟表的时间置之脑后,不见得是产生乐趣的必要条件,但是能摆脱时间的钳制,却使我们在专心的过程中更觉得兴趣盎然。

目标不假外求

最优体验的一大特色在于它本身就是目标。即使最初怀有其他目的,但到头来活动本身就已带来足够的报酬。外科医生形容自己的工作:“充满乐趣,即使不该我做,我也乐意做。”水手说:“我在这艘船上投注了大量时间和金钱,但一切都值得——什么都比不上出海的那种感觉。”“自成目标”指的是做一件事不追求未来的报酬,做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回馈。为了赚钱而投资股市,不算自成目标的行动;但若是为了证明自己有预测未来潮流的能力而玩股票,却可以算是——即使两者最后在金钱上的报酬分毫不差。如果教导小孩儿为的是把他们培养成良好的公民,也不算自成目标;但是若为体会跟小孩儿沟通的乐趣而教导他们,就是自成目标了。从表面上看来,这两种情形不分轩轾,不过真正的差别是,在自成目标的活动中,一个人可以完全为行动本身而投入全部心力,否则他会把注意力集中到行动的结果上。

我们所做的事,大多既不是纯粹的自成目标,也不是纯粹的外求目标(亦即全然为超乎行动之外的目标而采取的行动),而是两者的综合。外科医生接受长期的训练,是基于外在的期许:济世救人、赚大钱、功成名就等。运气好的话,过一阵子他们就会找到工作的乐趣,这时他们的工作也就具有自成目标的性质了。

从被迫的体验中顿悟

某些违反我们意愿、不得不去做的事,逐渐也会呈现它固有的报偿。我有一位共事多年的朋友,他拥有一种了不起的天赋,无论何时,当工作变得格外令人厌倦时,他就仰起头,眯着眼睛,哼上一段曲子——巴赫的合唱曲、莫扎特的奏鸣曲或贝多芬的交响乐。说他哼曲子,其实并不恰当,事实上他是把整首曲子重现,用声音模仿各种主要乐器,一会儿扮小提琴的吟咏,一会儿学木管的低鸣,一会儿又变成悠扬的小号。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听得如痴如醉,再回到工作上精神就大为抖擞。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朋友培养这套本事的方法。他从3岁开始,就经常跟父亲去听古典音乐演奏会。他记得当时常觉得很无聊,有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就被一巴掌打醒,这使他憎恨音乐会、古典音乐,甚至也可能恨自己的父亲。几年过去了,他一直被迫重复这段痛苦的经验。终于在他7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当他聆听莫扎特的一部歌剧的序曲时,令他欣喜若狂的感受降临到了他头上:他突然明白了这首音乐的内涵,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眼前豁然开朗。不论他是否意识到,过去四年的磨炼,已使他听音乐的技巧大有长进,使他到了顿悟的境界,能够了解莫扎特在乐曲中安排的玄机。

当然他算是幸运的,很多小孩儿从未察知他们被迫从事的活动中有什么新的乐趣,结果只落得终身厌恶这种活动。不知有多少小孩儿因为被父母逼着学一种古典乐器,开始仇视古典音乐。孩子或成人往往都需要外来的诱因,带他们踏出重新组合注意力的第一步。很多活动的乐趣都不是自然天成的,它需要我们在开始时作一些并非心甘情愿的努力。一旦个人技巧得到回馈,互动开始,自然就会产生值得的感觉。

自成目标的体验跟生活中典型的感受迥然不同。我们平时做的很多事情,本身都没有什么价值,只是不得不做,或是因为我们预期未来会有回报才去做。很多人觉得他们投注在工作上的时间根本就是一种浪费——他们与工作疏离,投注在工作上的精神能量根本得不到补充。对不少人而言,空闲时间同样是一种浪费;通常休闲有助于工作后的放松,但这段时间往往只是被动地吸收资讯,没有运用任何技巧去开发新行动的契机,结果生活只是由一连串无聊而焦虑的感受所组成,个人全无控制力。

自成目标的体验也就是心流,它能把生命历程提升到不同的层次。疏离变成了介入;乐趣取代了无聊;无力感也变成了控制感;精神能量会投注于加强自我,不再浪费于外在目标上。体验若能自动自发地产生报酬,现在的生命当然有意义,不需要再受制于将来可能出现的报偿。

没有绝对的好

正如在控制感那一节已经讨论过的,我们必须认清心流有使人上瘾的魔力;我们也应该承认“世上没有绝对的好”这个事实,任何力量都可能被滥用。爱可能导致残酷的行径,科学可能会带来毁灭,科技不加管制也会造成污染。最优体验是能量的一种形式,而凡是能量,都既可以用于造福人,也可以用于破坏。正如火能带来温暖或灾害一样,原子能可以发电,也可能使全世界化为灰烬。能量是力量,但力量只是工具,目标才能决定它会使人生更丰富还是更痛苦。[1]

萨德侯爵擅长把痛苦发展成一种享乐的形式;实际上,“残酷”对于还没有发展出更成熟技巧的人而言,乃是一种常见的乐趣来源。即使在以文明自许,不把个人的乐趣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社会,暴力仍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古罗马人喜欢看角斗士互斗,维多利亚时代的人花钱观赏猎犬把老鼠撕成碎片,西班牙人把屠牛视为一种神圣的仪式,拳击赛则是美式文化的产物。

参加过越战或其他战争的美国老兵,有时会缅怀战火中的经历,并把它描写成一种心流。蹲坐在战壕的火箭发射器旁,生命的焦点顿时变得清晰,目标就是在敌人消灭你之前,先下手为强。善恶不言自明,控制的工具就在手边,一切分心的因素均已消除。即使对一个厌恶战争的人而言,这种体验也可能比平民生活中任何专注更令人兴奋。

罪犯有时会说:“如果你能找到比深夜闯入民宅,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一大批珠宝更刺激的事,我一定去做。”社会上所谓的青少年犯罪——偷车、破坏公物、惹是生非,动机无非是为了寻求日常生活所缺乏的心流经验。只要在社会主流中找不到有意义的挑战,也没有培养有用技巧的机会,我们就必须预期,有人会通过暴力与犯罪去寻求较复杂的自成目标的体验,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如果我们思及,科技活动竟会从原来受人尊敬和相当有乐趣的地位,堕落到暧昧,甚至令人不齿的地步,问题就更复杂了。物理学家奥本海默把研究原子弹的工作称为“甜蜜的难题”,毫无疑问,参与生产神经毒气或为“星球大战计划”运筹帷幄的人,也深为自己的工作所吸引。

心流体验跟世间所有的事一样,不可能绝对的好。它的好在于它具有使人生更丰富、更紧凑、更有意义的潜力,在于它能加强自我的力量与复杂性。但心流的结果是好是坏,必须应用较广泛的社会标准加以讨论与评估。举凡人类的活动,不论是科学、宗教,还是政治,都是如此。一种特定的宗教信仰或许对一个人或一个团体有益,而对其他人或团体而言却是横加压迫。基督教有助于整合罗马帝国治下分崩离析的各民族,却瓦解了它之后接触到的弱势文化。某个特定的科学进展对科学和少数科学家而言或许是好事,而对全人类却可能有害。一种解决方案能适用于所有的时代、所有的人,其实只是一种幻觉——人类还没有一项成就可说是定案。杰斐逊总统的名言“永远警戒是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不仅适用于政治领域,还警示我们:一定得时时刻刻重新评估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要让习惯和过时的智慧蒙蔽、阻碍了进步的可能。

若是因为一种能量有可能被误用就弃之不顾,可就完全违背情理了。如果人类因为火会把东西烧光就禁止用火,我们可能就跟猴子相差无几。数千年前,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言简意赅地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过有个消除危险的方法,就是去学游泳。”“游泳”在此代表的是学习明辨心流的益与害,并将前者尽情发挥,对后者设限。我们的考验就是一方面从日常生活中找到乐趣,另一方面又不让别人的乐趣因而受到不利的影响。

 [1] 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年),18世纪法国著名的性变态研究专家,被誉为情色小说的鼻祖,擅长编剧及撰写色情小说。“性虐待狂”(sadism)一词就源于他的名字。——译者注

第四章 快乐心流何处寻?

索尔仁尼琴自得其乐的性格,让身陷囹圄的不堪也能转变为心流体验。他说:“有的犯人会设法冲破铁丝网逃脱!“对我而言,铁丝网根本不存在,犯人总数并没有减少,但我已飞到远方去了。”

前面我们讨论了一般人描述最优体验时提到的共同要素:觉得自己的技能足够应付当前的挑战,在一个目标明确、规则分明的行动体系中,对于自己表现的好坏,随时可得到清楚的回馈;注意力非常集中,完全没有空闲去思索任何不相干的事,或烦恼其他问题;自我意识消失,时间感扭曲。能产生这些效果的活动都会带来强烈的满足感,使人愿意纯粹为了活动本身而去行事,不但不计较回报,甚至为之冒险犯难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体验从何而来?偶尔因为各方面条件都能配合,心流会意外出现。例如,在朋友聚餐时,有人提出众人都感兴趣的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笑话、讲故事,很快每个人都觉得气氛融洽,彼此都有强烈的好感。虽然这种事也可能自然发生,但如能预作细心安排,或者再搭配个人的带动诱导,就更容易进入心流。

为什么游戏能带来乐趣,而我们日常所做的事——例如工作或坐在家里发呆,却令人觉得无聊呢?为什么有人即使在纳粹集中营也能满心喜乐,有人到度假胜地旅游却感到单调乏味呢?先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比较容易了解提升自身体验、改善生活品质的方法。本章就要讨论、比较可能产生最优体验的活动,以及有助于进入心流的性格特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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