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抽屉里的玛格丽特(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6 02:3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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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杅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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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抽屉里的玛格丽特

《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抽屉里的玛格丽特试读:

抽屉里的玛格丽特

作者:顾杅排版:skip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8-01ISBN:9787532499069本书由上海少年儿童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抽屉里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是一种花。

十六世纪时,挪威公主玛格丽特因为喜爱这种小白花,遂以自己的名字为它命名。西方亦有人叫它“少女花”。

女孩子都很喜欢玛格丽特,也因为它是一种可以用来占卜的花朵。只要手持玛格丽特,一片一片摘下花瓣,待数到最后那一片时,即可得到占卜结果。

可是,我喜欢玛格丽特,却是为了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原因。

在所有的花中,我最钟情于玛格丽特。

唯有玛格丽特。抽屉的传说

两个女孩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教学楼顶楼的仓库。“是这里吗?”戴着巧克力色眼镜的矮胖女孩问道。“就是这里。”另一个答道,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狡黠的表情,“小声点,好不容易搞来的钥匙,要是被发现就惨了。”“到底是哪一张桌子呢?”矮胖女孩推了推她圆圆的眼镜,迷惑地抬起头。

她们俩的面前,学校废弃的各种旧家具堆积如山,占据了大半个仓库。“桌面上刻有‘天猫’两个字的那一张。”另一个女孩胸有成竹地说,显然她比前者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我看着外面,你快点找吧。”

于是,一个在落满了灰尘的仓库里大海捞针似的翻找一张刻了“天猫”两个字的桌子,另一个则悠闲地抱着双臂靠在门上,注意着外面的来人。“喂,那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矮胖女孩找得满头大汗,不禁冲着那个偷懒的同伴喊了一声,“别骗我辛辛苦苦找了半天,结果根本没有啊。”“信不信由你。”望风的那个女孩连头都没回一下,“再说,好像是你提议来这里的吧?”“明明是你……”矮胖女孩嘟哝了一声,不过她自己也有点好奇,便继续找了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门口的女孩说,“不过,这件事在这个学校已经流传很久了,差不多每一届学生都知道:刻着‘天猫’两个字的那张旧课桌,抽屉是不能打开的,一旦打开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不过十几年前的一次火灾之后,那张课桌已经被封存在仓库深处了,没有学生能够接触到。”“这么说,还没有人打开过它?”矮胖女孩找完了一边,开始找另一边。“如果不算上你我的话……”门口的女孩沉吟道。

里面没有回答。“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张课桌并不存在。”

依然是静默。“喂……你怎么了?”门口的女孩收回视线,探头朝仓库里望去。

只见那个矮胖女孩背对着自己,呆呆地站在一张课桌边,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她一动不动,简直像正在对着什么起誓似的。

隔了好半天,她才转过脑袋来说了一句:“不,它真实存在。”

嗓音是嘶哑的。

门口的女孩急忙奔过去,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看向那张课桌。

只见与她们的年代所使用的课桌完全不同,那是一张有着推拉式抽屉的旧课桌,单从木材的色泽就能看出有些年头了,桌腿伤痕累累,桌面凹凸不平,留下了学生们涂写的痕迹。但课桌一侧以美工刀刻出的“天猫”两个字则尤为显眼。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

她们不禁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了那两个字,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抽屉里会有什么?”矮胖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谁知道呢?”她的同伴以一种鬼魅般的语气附在她耳边说道,“也许根本就是空的,也许会冒出什么你想象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个被封印千年的魔鬼!”“那我们还要打开它吗?”矮胖的女孩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胆怯地说。“当然了,”前者不屑地说,“不然我们来这里干吗?”

这时天花板上“喀啦”一声,两个人都吓得一缩脖子。抬头一看,原来只是堆到高处的一块木板松动了。“吓死人了,”矮胖女孩连连拍着胸口道,“快点动手吧,再在这里呆下去,我的心脏要破裂了。”“你打开啊。”另一个说,“快点,等会儿说不定有人来了。”“为什么是我?”矮胖女孩委屈地噘起了嘴。“好吧,胆小鬼。”另一个也将手放在那张旧课桌的抽屉上,“我们一起拉,怎么样?”“等等,万一出来的是魔鬼怎么办?”“那时候我就要让他帮我实现三个愿望!”女孩兴高采烈地说。

一、二、三!

她们同时用力,抽屉“吱呀”一声从课桌里退出,将里面的内容展现在两个女孩面前。

一切都和她们预料中不同。

魔鬼没有应声出现,但此时此刻,抽屉居然也不是空的。“这是什么?”矮胖女孩指着里面的东西问道。“笨蛋,你看不出来吗?”另一个拍了下她的脑袋。“一朵花,我当然知道。可是,是什么花呢?”“它很好看。”另一个女孩答非所问地说。

那是一朵小白花,有好几个花瓣,像是刚刚被人放进这个抽屉里。“这不是一张旧课桌吗?”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拍了拍手。“是啊,怎么了?”矮胖女孩不解地看着她。“有人在我们之前打开过这个抽屉!”女孩肯定地说,“把花放在了里面。以新鲜程度来看,就是这两天的事。”“会是什么人呢?”“应该不是老师或校工,”女孩沉吟道,“或许,是一个学生。”“但这绝对不可能。”“为什么?”“你忘了,前几天还在放假啊。”矮胖女孩提醒道。

她们一直到走出仓库,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忘了时间的流逝。

那张刻着“天猫”两个字的旧课桌,静静地沐浴在淡紫色的暮霭中,而那朵白色的玛格丽特则如同静物画中的小花,又仿佛是自空中映射在水中的倒影,一动不动。

这个学校里,我恐怕在这个位置上逗留的时间最长。

那就是我的课桌。

它与教室里其他的课桌一样,由暖黄色的木料制成,桌腿伤痕累累。凹凸不平的桌面上,留下了每一届学生奇形怪状的涂鸦。

我尤其喜欢那只推拉式的抽屉。我总是把书包挂在椅背上,而在抽屉里放些别的好东西:小说、好听的CD、野外采集的植物标本。这是一个秘密的嗜好,即使没有看,也没有触摸它们,这些东西的存在也令我感到我真实地活着。

我有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抽屉——在我被学校公告栏里不断翻动的滚烫的数字浇铸成一个面无表情的铁皮方块之前。这所学校特别擅长制作一模一样的铁皮方块,没人能够全身而退。而我已经站在了第三年的流水线上。

它是一个小小的堡垒,固若金汤的堡垒。

我习惯每一周更换抽屉里的心爱物品,拿出一些旧的,放进一些新的,就像孱弱的病体注入新鲜的血液。但一直以来,有一件东西从来没有更换过。那是一本《意大利童话》,虽然是旧版的小人书,还撕破了一角,但对我却具有特殊的意义。每当我感到伤心或孤单的时候,只要把手放在书的封面上,触到那因破旧而变得异常柔软、充满了条条褶皱的纸张,就仿佛有一股温暖的力量通过那些黑色的铅字传来。

第一件事,就从那本《意大利童话》失踪开始。K

那天早上,它不见了。

当我像往常一样拉开抽屉时,所有物品都完好无损地放在属于它们的位置上,只有一向藏在最深处的《意大利童话》不见了,原来躺着它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关上抽屉,定了定神,又再次打开。

还是没有。《意大利童话》不见了。

但我恰好昨天值日,是最后一个锁门离开教室的人。而且很难想象,一个小偷对抽屉里其他的东西无动于衷,比如一套珍藏版的邮票,而单单窃取了一本破旧的小人书。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那本书也许一钱不值,但对我却十分重要——它是来自童年好友的珍贵馈赠。

然而,一切都无迹可寻。我不可能去查证指纹,也锁定不了可疑对象。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又在什么时间溜进教室,从我的抽屉里拿走了它。

不过,仅仅一天之后,我就得到了一个不算是答案的答案——书竟然又被还了回来,在《葡萄牙女王》的那一页,赫然夹着一张纸条。“你最喜欢的是这一篇吗?”

我展开纸条。细蓝条信纸,黑色墨水,字很大,不像是女孩的笔迹,也不是我周围的同学。

这么说,确实有人拿走了我珍贵的小书,又还了回来,还留下了一张纸条。

我的手心有点出汗。“你是谁?”我想了一会儿,也写了一个纸条,将它夹在《意大利童话》的同一页,又放回抽屉深处。

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从此,这个抽屉不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了。

对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等待了几天没动静,我又被连续的考试缠身,一直到周五下午才记起这件事,急忙重新打开那本书。“我想你不认识我。”纸条上写着,“不过没关系,至少我们都喜欢有趣的故事——那本书,是谁给你买的?”

署名是K。“我自己。”我没有说实话,一个陌生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纸条放进你的抽屉,本身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我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本书。”不久我就收到了回音。

就这样,我很意外地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通过我的抽屉聊了起来。

对方的信息很有限。即使是一个月后,我也只知道,他是个男生,吉他弹得不错,最拿手的曲目是《黄色潜水艇》。就像他只知道我是个女生,像仓鼠一样在抽屉里囤积了很多CD、邮票和植物标本一样。我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继续联系。

你不太可能在这所学校交到铁皮人以外的朋友,大家全部都戴着面具,锐不可当。当所有人都在追逐相同的东西时,如果你不小心暴露了真正的、弱小的自我,就多多少少会被看作异类,甚至遭受伤害。不过,当两个人彼此通过抽屉联络时,这种情况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我不介意让他了解我。

我告诉他,我时常感到,我们是在一艘迷失了方向的大船上,集体被送往一个无名的所在。茫茫的大海上没有灯塔,也没有航标,我们只是盲目地、争先恐后地往锅炉里一铲一铲地加煤,推动着它不断前行,生怕下一个轮不上自己,就会被甩下船去。

我甚至和他说了妈妈的事。

在只有两个人的家里,我一直都是妈妈的拖累。如果不是我,她也许早就离开这个地方了。很多时候,我能感觉到她不想看见我。不知道如果我更漂亮、更聪明、学业更出色一点,是否会有改变。但自从她违背我的意愿把我塞进了这所竞争激烈的学校,我和她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也厌倦了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无论你是谁的孩子,都会有相应的人生重负需要承担,”K说,“或迟或早,我们都在航路上,谁也逃不掉。”

我没有追问K究竟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打开我的抽屉的,他也没有说。我们也依然没有交换彼此的姓名,我想,我们宁可不知道。比起这个,更重要、更确实的,是我们此时此地的联系,不可替代的联系。

慢慢地,我开始习惯与抽屉深处的K分享生活中微小的欢欣,比如一串在学校走廊捡到的掉落的紫藤花,在K那里也可以释放压力和泪水,比如每一次分数揭晓前的恐惧。

我与K的通信时间比我想象中维持得更长。在这人生最漫长的一年里,K始终没有放弃与我在抽屉里的交谈。也因为如此,这一年变得好过了许多。

对于我来说,K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我的抽屉变成了无形的告解室。很难想象,他也身处这个学校,也在和我一样,为了不与平庸的生活讲和而苦苦挣扎。每天与我擦肩而过的形色匆匆的人群之中,哪一个才是K呢?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注视着隔壁班那个猛吃糖三角的胖子,我这么想道。

K偶尔也会谈起他自己的事。说他是怎样一个顽劣的小孩,没有一天让父母省心,整晚整晚地在被子里读小说,夜里也会跳窗去河边抓萤火虫。“总是有人想用一个绳圈来套住我,但他们做不到。”K说。“像你这样的人,在这里不会感到窒息吗?”我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了很久才返回到抽屉里。“不,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平静而安详。”K说,“这也许是因为我终于长大了,再没有任何东西可失去的缘故。”

我不是很理解他的这句话——我觉得我每天都在失去一些什么。

就像那时候,失去天猫一样。天猫

我的家在一个小镇上。

不是那种画框里野花摇曳的“故乡”,而是苍白、单调,充满了如同被快速复制出来一般的廉价楼房的那种小镇。是只要身体和头脑中还存在一点活力,每个人都想逃离的那种小镇。

我也想逃出去,但在毕业之前,没有那种可能。

小镇总是那么死气沉沉,好像睡着了的怪物一样。每天早晨上学的时候,我都看见成群的乌鸦站在学校的那棵大树上,它们是一群神气活现的家伙,慢条斯理地啄着黑色的羽毛,叫声异常难听。

人们是那么忙碌,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学校里也一样,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做题,好像那些题目不做完,他们就会死了似的。

不过,或许,他们是在为逃出去做准备。

没有人能看清彼此的心。

我也混在他们之中,与他们做着同样的事。如果不是这样,这镇子说不定会联合家人,把我囚禁起来,假如他们觉得那是为了我好的话。

我知道,因为我就是这样失去了天猫。

天猫,不是他的本名。

上中学之前,我一直都和天猫在一起玩。或者说,只和他一个人玩——朋友并不是越多越好,至少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这样。

天猫,是我唯一的朋友,在学校,在这个镇子。虽然现在我已经是个高中生了,但他在我的记忆中,还是保留着十二岁时的样子。

当时,天猫十二岁,头发剪得短短的,面孔和双手总是比镇上其他男孩更脏一些——因为他总是在镇上的各个角落探险,或是收集昆虫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长相奇特,下巴尖尖的有点像狐狸,甚至可以说惹人注目,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不属于这个镇子的气质。关于这一点,也许早就被这镇上的人发现了。

妈妈不喜欢我和天猫在一起玩。“那个野小子……迟早会闹出事情来。”她预言道,“你是个女孩子,离他远点,别被他带坏了。”

其实,天猫是个他们想象不到的安静的人。我经常背着画板,跟着他爬到镇子边的城墙上去。我们扒开大蓬大蓬的随风摆动的狗尾草,野蜂也围着我们打转,就像在穿过一条无人通行的走廊。不过,城墙是断的,哪里也去不了。

画画的时候,我们可以几个小时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有时候,他会在我没注意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天猫的眼睛亮得令人心悸。“我迟早会离开这里。”天猫对我说,“去到更广阔的世界。”“这里指的是?”“家、镇子、这个时刻。”天猫说,“我们不会永远十二岁。”“你会去哪里?”“第一个要去的肯定是海,然后再去其他地方。”他兴奋地告诉我。“其他地方?”“也许是另一个星球。”他站了起来,望着天空。“你还会回来吗?”我问。“不知道。”天猫回过头,脸色阴沉下来,“这个镇子病了,它是那么枯燥无趣,但它始终是我的家。是的,也许我还会回来。”

但他旋即忘了这小小的不快。“你会和我一起走的吧,小橘?”天猫拉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你是和我一样的。”“可是镇上的人在看着我们。”我说,“我害怕。我觉得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要逃走的计划了。”“他们抓不住我的。”天猫胸有成竹地说。戴潜水表的男生

K约我见面是毕业前夕的事。“见个面吧。”他毫无预兆地提出,“我想见见你。”“你确定这样好吗?”“我不知道好不好,”K说,“但不想留下遗憾。”

我们花了大约一周才定下见面的时间地点。这种时候,总是觉得过得特别慢。从这一点来看,似乎K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个抽屉。

周末下午五点体育馆见。K会带着篮球,标志是右手的银色潜水表,我则会带着那本《意大利童话》。

一直到约定的那天,我还在犹豫着是否真的要去——将K变成现实中的存在,也许我们的联系会就此毁坏,不复再来。

可是,我真的想看看K的样子。距离毕业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我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巧妙地避人耳目把纸条放进我的抽屉,又陪伴我度过了这些难熬的岁月。

——就像K说的,不想留下遗憾。

周末下午五点体育馆见,你会带着篮球,戴银色潜水表,而我则会带上那本《意大利童话》。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坐在台阶上,读完一章《葡萄牙女王》。

那天放学偏偏特别晚,等我满头大汗地赶到体育馆门口,已经是五点十分了。

天空下着大雨,从教学楼的顶层往远处眺望,只能看见灰蒙蒙的雨柱浇在体育馆蓝白相间的穹顶,却不可能看清门口如鱼儿一样来去的人影,更不可能看清他们的手上有没有拿着篮球,或是戴着银色潜水表。我既不知道哪一位才是K,也无法向在那里等待的K发出任何消息。

我一辈子都没那样跑过。

不过,即使是这样,还是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十分钟。

我头上顶着书包,浑身湿透地站在体育馆门口,一只手上抓着我的小书。但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K已经离开了。

这样的大雨,我迟到了整整十分钟,他没有理由一直等在这里。

话虽如此,还是失望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体育馆的大门虚掩着,于是悄悄推开了一点,朝里望去——

浅黄色的地板上,室内篮球场的白线在雨天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清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在独自练习投篮,他投得很准,手腕的动作干净利落。但他在不断地运动中,我只能看见他的右手的确戴着块表,却无法判断是否是银色的潜水表。

他,正在投篮的男生,就是K吗?

男生没有发觉我的到来,依然兀自一个接一个地朝着篮球筐里投球。我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名的星云坠落的发光体,既不能接近,却又移不开视线。

他就是抽屉深处与我通信了一年的K吗?

我站在体育馆门口,忘了一分一秒正在过去的时间,忘了头上还在不断下落的雨水,甚至也忘了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是和谁约定了做什么。

那个人就是K,他就是K。

双手冰凉而面孔发烫。是应该走上去对他说,“我在这里”,还是默默掩上门,回到教室,继续抽屉里的通信呢?我看着篮球一次又一次划着弧线落在篮筐里,踌躇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向体育馆里面迈了一步。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大股力从背后撞了我一下,紧接着,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推开门,越过我涌进了体育馆,“秦柯,还不走啊?”他们冲着那个正在投篮的男孩嚷道。“走了。”那男孩站定了,篮球落在地上,又弹回他的手中。“一起走吧。”

男生们搭着肩膀,又一窝蜂地走出门去。

我下意识地移了一步,避到门后面,令他们注意不到。

原来K确实在我们学校,他的真名叫秦柯。

只是,我们的约定终于没有达成。蓝色纸鹤掉落“等了你没来,”K在抽屉里的纸条上说,“最后和朋友一起走了。”

这是三天后收到的。“对不起,”我致歉道,“放学特别晚,我迟到了十分钟。”

我向K隐瞒了我已看见他打球的事情——约定失败,其中一方却看见了另一方,那是不公平的。

我们的通信一如既往,但谁也没再提见面的事。

有些事是经不起重复的,哪怕是一次重复,也会折损它的分量。

不过,从此,那个叫做秦柯的男生进入了我的视野。当我在球场、教学楼或是校门口与他偶遇,凭着那天的短短一瞥认出他时,心里总是充满了欣慰。他很爱笑,常常把书包甩在肩上,一只手托着那只篮球,每一个小动作都令人愉快。

坐在他坐过的那段台阶上,我不再感到孤独,哪怕如K所说我们都避不开这漫漫的航路,又注定要背负与生俱来的重担,可是,只要在这个满是铁皮方块的世界里,有一个真正的人与我并肩前行,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唯一能为秦柯做的,只是每天折一颗星星,偷偷放在他的自行车上——我知道他的车放在哪里。这是以前天猫教我的,他的手很巧,能用纸折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星星、动物。

但我依然猜不到他是怎么把纸条放进我抽屉里的,这实在不合逻辑。特别是有几次,我从他的身边走过,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他时,他也不经意地看了看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笑意,这种脱离了逻辑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每当这时,我只能重新低下头,加快脚步溜走。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喊住了我。“嗨。”远远的,秦柯在车棚的另一头朝我招手。“是在喊我吗?”我比了个手势。

他带着那种惯常的笑意点了点头。

一种呼之欲出的不祥之感如乌云飘来,笼罩在我头上。

K,这是你第一次在抽屉之外对我说话,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把用蓝色纸折好的那只鹤藏在背后,向着秦柯,不,向着K走去。

第一次,在现实中向他走去,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就像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的那样。

虽然只有几步,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

K,你认识我吗?

你究竟是刻意将纸条放进我的抽屉,抑或根本不知道那是谁的抽屉呢?

终于,我站在了他的面前。

秦柯比我高一个头,我惶然地仰视着他,也许是站得太近了,觉得他的面孔有点走形。“他们说你叫橘,是吗?”

我点点头。“我很高兴认识你。”秦柯爽朗地看着我说,“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什么?”我还沉浸在与K面对面交谈的茫然无措之中。“你应该知道,我是体育生,很快就要跟随大学的运动队去集训了。所以——”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以后我可能看不到你的折纸了——它们真的很漂亮。”

K是在与我告别吗?“这是否意味着,抽屉里……不会再有你的消息了?”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吐出这一句。“抽屉?”秦柯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他竟然不承认。“我是说……那本《意大利童话》,还有《葡萄牙女王》。”“不,等等,橘,我想你搞错了。”秦柯打断我的话,“我只知道,他们说你每天都把折纸放在我的自行车上,是为我比赛打气对吗?我非常感激,真的……”

接下来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车棚的。

是秦柯在说谎,还是我真的误会了?

可是那天在体育馆,我明明看见了他。

K真的另有其人吗?

手里的蓝色纸鹤掉在地上,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天猫的瞳孔

我常常在天猫的瞳孔里看见我自己。

那绝非平常隐藏在校服外壳里的胆怯的我,而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与天猫默契无间,像他一样不畏任何荆棘路的我。

对于这一点,我既喜欢又感到害怕。

然而,就在那天,我失去了天猫,同时也失去了倒映在他瞳孔里的那个自己。

那是特别冷的一天,水面冻得发亮,树叶凋零,剩下的一两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在此之前,天猫已经无数次对我重复过他的出逃计划,但这一次,我知道他是说真的。

前一天夜里,他又被父母打了一顿,打得很惨。“除了打我,他们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天猫向我展示他胳膊上的伤口,又青又紫,实际上,他的颧骨处就有一道明显的新疤,狐狸似的脸因而显得有些阴沉。“你到底做了什么?”我问道。“你问得不对,”天猫挽起袖子,把胳膊浸在冷水里,“应该问,到底因为我没做什么。”“你说。”“因为我上课时没有把双手背在后面,像他们要求的那样,像其他人一样。”他咬着牙说。“你为什么不能背在后面呢?”我说。“你也这么问?”天猫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小橘,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挨打。你的手……”“我的手,没有背在后面,因为我拿着这个。”天猫摇了摇他的书包,示意我帮他打开。

里面是一本很薄的小书,《意大利童话》,书角已经卷了起来。“我拿着这个,不愿放下来,我不想把手背到后面去,就这样。”天猫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有一点傲慢似的。“这是一本很好的书吗?”我坐在草地上,翻开第一页。

天猫点点头。“我已经看完了,送给你,带回家看吧。”“你不要了吗?”

天猫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不,不要了,算是我给你的礼物吧。”他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准备明天就走。”“去哪里?”“就像我以前说过的,天空、大海,一切更广阔的地方。”天猫充满期待地问道,“你会和我一起走吗?”“我——”我看着手里的书,为难地低下头。“我明白了。”天猫站了起来,把书包甩在肩上,“明天凌晨五点我在镇东的火车站等你,如果……你改变了心意的话。”“你会等我?”我看着他狐狸般骄傲的面孔。“绝对。”天猫说,一边从我手中翻开那本小书,“还有,《葡萄牙女王》尤其值得一读。”

说完他就走了,没有再回头,只朝我摆了摆手。

他比同龄的其他孩子都高,那远去的背影,充满了不会被任何东西压抑的活力。

当时我竟然没有意识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天猫。

天猫失踪了。

我听说天猫失踪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镇上的人说,自打那天起,天猫就不见了,他既没回过家,似乎也不在镇上的任何角落。

我也没在学校看见天猫。

他的父母终于报了警,然而一无所获。

作为天猫最好的朋友,我接受了一番调查。“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对。”“他曾经和你提过要离开本镇吗?”“是的。”“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三天前。”“他又说起要走吗?”“是的。”“他提起过要去哪里吗?”“天空,大海,更广阔的地方。”我如实地说道,调查人马上记录了下来。

然后,他们向我提出一个犀利的问题。“那孩子有没有约过你一起走?”

我猛地抬起头,瞪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有。”过了很久,我才答道。“约在哪里?”他并不在意我的表情,继续机械地记录着。“凌晨五点,镇东火车站。”我觉得眼睛很痛。“你去了吗?”“我……对不起……”我的神经仿佛已经绷断了,再也无法忍受正在发生的一切,一口气跑到水房吐了起来。

是的,那天凌晨五点,我没有去镇东火车站,也因此失去了关于天猫的最后的线索。

我病了。与天猫分别后,一夜都辗转反侧,那天早上一醒来,我就觉得额头滚烫,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家人立刻把我送去了医院。

我一连病了三天。

或许,这只是一种由内心的软弱生发的借口——我到底还是背弃了与天猫的约定。

不过,谁也没有目击一个像天猫一样的十二岁小孩登上火车,车站也没有售票记录。

据说,那天凌晨镇子边那口深潭结冰的水面上,倒是有一个大窟窿,小孩失足掉进去是不无可能的。

但这只是一种说法,他们没在里面捞到天猫。

天猫去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回家后,我打开《意大利童话》,发现《葡萄牙女王》那一页夹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压得扁扁的像一个标本,但依然非常美丽。

据说这种花叫做玛格丽特,可以用于占卜。“算是我给你的礼物吧。”我想起天猫说这句话的样子,不禁哭了起来。抽屉已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天猫会返回来。

差不多每一天我都爬到城墙上,我们以前去画画的那个地方。但天猫从未出现。

常常,我在镇上一回头,一眨眼,觉得看见了天猫,觉得他似乎没有离开本镇,就在我身边,那狡黠的面孔,闪亮的眼睛。

可那只是幻觉而已,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春季到来之时,我却仿佛被独自留在了冬天。镇上的一草一木都令我感到深深的寂寞,那是任何语言、任何音乐都无法稀释的寂寞。

有时候,我站在镇子的边缘,长时间地注视着早已解冻的水潭,和那个不复存在的冰窟窿。

天猫,现在的你,在哪里呢?

一周了,我都没有再往抽屉里写一个字。“你没出什么事吧?”K的纸条如期而至,但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其实K并无变化,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与我通信,是我自己的心理出现了落差——原来秦柯并不是K,我以为我发现了他,但并没有,他依然隐藏在我所看不见的地方。

K,你到底是谁?

抽屉的另一端,究竟通往什么样的场所呢?

我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要告诉他,我叫小橘,《意大利童话》是童年好友天猫送给我的。我要告诉他,软弱的我是怎样失去了天猫,又是怎样被独自留在这镇上,承受着无尽的孤独。我要告诉他,这一次,我要见到我的朋友,我不会错过从镇东出发的每一列火车,也绝对不愿再面对水潭上那深不见底的冰窟窿。

在毕业之前,在我终于可以像十二岁的天猫一般离开这个镇子之前,我要见到你,K,一直陪伴着我的朋友,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里。

我把所有这些都写了下来,郑重地打开《意大利童话》,翻开《葡萄牙女王》那一页,把这封信夹在里面,重新放回抽屉深处。

K,你能理解吗?“当你了解这一切后,仍愿与我约定,请在抽屉里放一朵玛格丽特,你知道吗,那种可以用来占卜的白色小花。”

然而,从那一天起,我再未从那里面收到任何来自K的信息,什么形式的信息都没有。我的抽屉就像是死了。

到了毕业的那天,我把自己的东西都从抽屉里取了出来,一组蕨类植物的标本、邮票、一大堆CD。我拿起RADIOHEAD的一张,又放下了它。封面交错迷离的高速公路令人头晕目眩,里面的音乐也绝对不会让人轻松,唯一能与我分享这些的那个人,如今已杳无音信。

最后,就像一个仪式一般,我默默地取出那本《意大利童话》,放进书包,搭上搭扣。临走前,我想了一会儿,拿起美工刀,在那张已经被无数人涂鸦的课桌上刻下了“天猫”两个字。

一切都终结了。

当我离开镇子的那天,听说学校遭遇了从未有过的火灾,所幸的是我们那一届用的旧课桌只烧毁了几张,其余的都被搬到了仓库里封存起来。入口

当戴巧克力色眼镜的矮胖女孩和她的同伴终于离去之后,一个人用早已复制好的钥匙扭开了仓库的门。

那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眼睛很亮,下巴尖尖的有点像狐狸。

他动作敏捷,如鬼魅般一闪,身影便隐没在仓库的门后。

狐狸脸的男生径直冲着那张刻有“天猫”二字的旧课桌走去,似乎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

他拉开抽屉,朝里面张望了一眼,当他发现那朵白色的小花还在的时候,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他还是从书包里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而后转身离开仓库,消失在浓重的暮色之中。小橘:

在你说出所有一切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抽屉的另一端是谁。

我只知道,那个抽屉的主人也喜欢《意大利童话》,还有那么多与我相似的地方,是个十分有趣的女孩子。像那样的人,像你,像我,活在那庸庸碌碌的沉闷气氛之下,毫无疑问是度日如年的。

就这样,我与抽屉的主人成为了不见面的朋友。

可是,请你一定、一定原谅我,无论作为我的童年好友小橘,还是抽屉里的通信伙伴——我向你隐瞒了这个抽屉的秘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凌晨五点在镇东火车站,我冷得无法在一个位置上站定,只能不停地来回走动,同时又要注意不让镇上的人发现。但你终于还是没来,我担心出了什么事,于是抄近路向你家一路奔跑。镇子边缘的水潭结了厚厚的冰,我像往常那样从上面飞快地跑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处是碎裂的……

醒来的时候浑身疼痛,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无人的仓库里,天已经彻底亮了,白茫茫的天空,就像一块凝固的蜡似的。然后我抓住身边那张课桌的桌腿爬了起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刻着“天猫”两个字。

你不会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来确认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是的,我是从十年之后,从学校的仓库里向抽屉深处发出信息。我用树枝试探过水潭上的冰窟窿,然而那个通往十年前的入口已经关闭了,不久之后,连冰层也融化了,我再也没有可能回到你所在的那个过去了。十年后的镇子变化很大,同学只知道我那个以“K”结尾的原名,你总说记不住的。

不过,我每天都会去查看那个写着“天猫”的课桌,直觉告诉我,那一定与我有着什么联系。直到有一天,我伸手从那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意大利童话》。

我猜想,这个抽屉是尚未关闭的时间隧道!可是它太小了,无法容纳一个人通过,我只能通过这个入口与抽屉另一端的陌生女孩保持联系,却又不敢立刻向她透露全部真相。这也是我们约在体育馆,却无法彼此碰面的原因——不是因为你迟到了十分钟。

我早该猜到那就是你,小橘,通过那些植物、那些CD、那些书籍,我们共同的珍宝。然而,我太害怕这个唯一的入口消失,甚至不敢追问抽屉那一端的你,是否与我处于同一时空。

毕业在即,我愿与你约定,在城墙上再次相见。当你穿过那些蓬乱的狗尾草,当你目睹月光下灰黑色的墙砖,当你听见风吹过的声音,不用担心,我就在那里,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而行。

小橘,你看见了吗,抽屉里的玛格丽特?天猫

树叶糕团铺

德嘉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注定会消失不见。奶奶还说,夜晚的土拨鼠丢弃了素食主义者的假面具,它抛开讨厌的莴苣和玉米,露出狰狞的面孔和尖利的牙齿,专挑一个人睡的小孩,爬到床上,钻进被窝,啃食小孩的脚指头。

他说,这里面有一种玄机,说到底,或许是因为它们太好了,像生命一样好,像昨天和梦一样好,像音乐一样好。本来,德嘉就对这座城市发出的声音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喜爱,即使是很平常的雨声,也可以让他一动不动地听上很久,音乐就更不用说了,他会用这个来打比方,是很自然的事情。

当我终于理解了他所说的话时,树叶糕团铺却已经杳无踪迹。无论我如何拼尽全力地寻找,再也找不到那间令我魂牵梦萦的小房子了。正如德嘉所说,它消失不见了,连同他本人一起,就像从来不曾真的存在过一般。

可是,第一次走进那间糕团铺时,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那个夜晚,我正处于难以摆脱的困境之中,狂躁如一头野兽。

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在这所学校里,不是住宿生而来上晚自习的学生屈指可数,除了几个经常参加竞赛的尖子生,就是我了。坚持每天到校晚自习,并非是因为我有多么用功,而是来到教室里,我至少能获得片刻的安静。

家里那“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是那么刺耳,彻夜不息,在我的耳膜上堆砌起来,结了厚厚的一层壳。尖锐的“哈哈”、“呵呵”,以及吃面条的“吸溜”、“吸溜”却不时穿透这层壳钻进我的心里,侵犯着我的私人领域。

如果真的可以,我宁愿住在学校里,一直不回家。“那么近,住什么学校!”爸的一句话呛得我无言以对,还有满房间浓浓的烟味。“住宿费也要好几百,”妈妈从码成一长条的牌堆里抬起头来,瞟了我一眼,用力甩出一张“北风”,“家里要是有这个钱,还不如……”

后面的话我根本没有听清,就已经淹没在那永不停歇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里了。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总是尽可能地在学校呆到教室熄灯前的最后一秒,才拖着步子离开教室。尽管如此,我依然常常做梦,梦见自己捂着耳朵在一口井里孤独地醒来。那口井仿佛被盖上了盖子,没有一丁点来自外界的声音。可是,当我张开嘴,想要求救时,竟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是某种程度的现实,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患上了间歇性的耳鸣症,这个症状变得愈来愈严重,直至无法顺利与人交谈,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然而,每天早晨,只要真的睁开眼睛,那“哗啦”、“哗啦”的声音依然在第一时间涌入我的世界,无法阻挡。

走进树叶糕团铺的那个晚上,我代表学校拿到了编程比赛的奖杯。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为了躲避家里那些乱哄哄的声音,我不得不每个周末都泡在学校机房里练习编程。一行一行看上去异常枯燥的程序,却是耳朵的避难所,手指敲击键盘的清脆而稳健的声音对我来说,不啻于天籁。

指导老师不知道这些,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个沉浸于编程,反应有点迟钝的女孩。

那一天,晚饭之后,我特意用软布将奖杯擦得锃亮,在“哗啦”、“哗啦”声中放到了牌桌的中央。“这是做什么?”妈妈惊讶地看着我。“我,我……得,得了个奖。”我结结巴巴地说。“哦,那是好事呀。”爸爸轻描淡写地说。“是什么奖?”一位来家里打牌的客人问我。“编……编程。”我脸红了,“就是计……计算机。”“好了好了,说不清楚就去学校吧。”妈妈不耐烦地用下颌点了点奖杯,“把这个东西也拿走。”

接着,那永恒不变的声音又开始了。

我向来是个驯顺的孩子,捧起这个在牌桌上只放了一分钟的奖杯,默默地走开了。

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决定反击。

我拿起家里的收音机,沿着刻度将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按下开关,怀着最大的恶意“啪”地将它放在了牌桌中央。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一瞬间如水波般扩散开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手里的牌一抖,落在了桌上。我熟悉至极却又厌恶至极的那种声音终于中断了,被收音机轰然发出的巨响所取代。“你疯啦?”妈妈反应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我只是瞪着她。“要不,我们还是走吧?”一位客人说。“别。”妈妈说。

爸爸跳起来,一个耳光甩过来,正落在我脸上。我觉得脸上很热,广播里正在放单田芳的评书,正说到“俩老钱买碗兔子血,贵贱不是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家的,只有那沙沙哑哑的声音在我的脑中一遍遍回旋,无法散去。一口气跑到教室门口,却又犹豫了一下,转身折回学校后面的那片小树林。

银白的月光洒在脸上,我感到一阵寒意——这里是如此安静,所有的嘈杂都如潮水般退去了,仿佛是与我那个家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靠在树上,我没有哭,只是呆呆地望着天。“你去过树叶糕团铺吗?”

一个声音突然从我背后传来,我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有人来了,我只希望不被打扰地独自占有这里的宁静。“每晚九点半开门,就在学校门口。”

那是个男生,虽然语气很平淡,词语之间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的调子。

这一下,我终于反应过来,他确实是在对我说话。“你……你是谁?”我颤抖地问道。

这时,一个男生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本校藏青色的制服,头发梳得相当整齐,眼角微微上挑,仿佛在眯着眼睛思索什么似的,有一点像是某种动物。那是一张同时混合着亲切与魅惑的面孔,令人过目难忘。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心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贴着一片小小的树叶。“我叫德嘉,高三,你呢?”男生俯视着我说。“乐瀚。”我小声说,“高一。”“像个男生的名字,”他微微笑了一下,再次问道,“你去过树叶糕团铺吗?”

我摇了摇头。“那么你应该去尝试一下,”名叫德嘉的男生继续以那种奇妙的调子对我说,“据说,吃了那里的糕团,可以让人忘记忧愁哦。”

真的有这样的糕团吗,那倒是很适合我。

我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尽量简短地组织自己的语言。“那是我爷爷开的糕团铺,开了好多年了。”虽然只是一句平常的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好像在对我悄声低语,叙说着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一样。“哦,原来是……是在向我推销啊。”此时此刻的我,哪里有心情应付这种事情呢,“对不起,我该回家了。”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去。“说是推销也没错。”德嘉眯起眼睛,露出迷人的笑容,“不过,更重要的是,你和家里吵架了,是吗?”

我的心里“咚”地一响,倒退了一步,将脊背紧紧地贴在树干上。“你……你怎么知道?”

他抬起手腕,伸到我的眼前,那是一块透明的表,指针指向了九点半。“这个时间,就算是住校生也已经回宿舍了。”德嘉淡淡地说,“如果不是无家可归,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不由抿紧了嘴唇。“树叶糕团铺马上就要开门了。”月光照着他的眉心,那片小小的树叶发出晶莹的亮光,“你要去吗?”

不知怎么的,我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太好了,”他那微微挑起的眼角流露出一种愉悦的神情,“吃一块我们家的糕团,你就不会再感到忧愁了。”

那是学校门口一间用白桦木搭建的小房子。

也许是因为白天不开门,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是一间糕团铺。“九点半才……才开门,不会太晚了吗?”我忍不住问道。“一点都不晚。”德嘉一边开门,一边回答道,“时间越晚,生意反而越好呢,有很多人会来这里吃夜宵的。”

他拉亮了电灯,我才看见,门楣上确实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毛笔写着“树叶糕团铺”几个字。店里整洁而干净,左边摆着桌椅,右边则是炉子,上面架着好几层竹制的蒸笼。“你爷爷呢?”

我四处张望,店里除了我们俩,并没有别人。“爷爷年纪大了,脾气有点古怪。”德嘉揭开蒸笼看了看,“自从奶奶去世后,他只负责每天做糕团,看店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了。”“这样啊。”“不过,爷爷做的糕团,可不一般哦。”他熟练地生起火来,“在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没有人不知道树叶糕团店的,每天晚上来买糕团的客人都会排成长队。”“那是……什么样的糕团呢?”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季节就只有两种,一是桂花糕,另一种是马蹄糕。”德嘉招呼我坐下,“冬天是黑米糕和红枣糕,到了春天,爷爷还会做糯米的白团子和艾草的青团子。”“白团子和青团子?”“嗯,豆沙馅的,好吃极了。”他吐了吐舌头,“不过,爷爷总是说,自从离开老家,水和米都不一样,再也做不出原来的味道了。所以,不管是哪一种糕团,爷爷都只许我卖一块钱。”

袅袅的、升腾而上的白色蒸汽在屋里弥漫开来,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几乎看不清对面男生的脸了。但是,坐在树叶糕团铺里,家里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却渐渐地离我远去,我感到心里分外安静,简直不像是晚上九点半,而像是飘着细雨的清晨,来到了无边无际的原野中似的。

我甚至可以听见露珠从草叶尖端滴落的声音。“你想吃哪一种呢?”德嘉的声音从蒸汽中传来。“都可以。”我说。“那么,一样来一块吧。”他从蒸笼里夹出糕团,回头朝我笑了笑,“再喝上一杯炒米茶,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哦。”

蓝花的瓷盘里,安静地躺着一块桂花糕、一块马蹄糕。

桂花糕乳白如羊脂玉,马蹄糕则是琥珀的淡黄。

因为是刚刚蒸好,半透明的表面散发着热气,仿佛还在轻轻地颤抖。“吃吧。”德嘉用他那种奇妙的语调对我说,“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是被糕团这美丽的形态所吸引,我伸手抓起一块就塞进了嘴里。

糯米的清香混合着桂花的浓郁,在唇齿间绽放。

站在金色的林荫道上,我抬起头来,天空湛蓝而高远。亿万年后,此时此地的我们会在哪里呢,还会为眼前的事而烦恼吗?霎时间,一串串细小的银铃声在我耳畔响起,若有若无,却是那么悦耳,好像在嘲笑我沉重的思绪。这轻快的发自内心的笑声,让我感到一阵释然。

我咽下最后一口,才赫然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树叶糕团铺里。“我是做梦了吗?”我吃惊地想。“怎么样?”德嘉给我倒上了一杯热乎乎的炒米茶。“我饱了,这块你吃吧。”我警惕地指着盘子里剩下的那块马蹄糕说。

如果我刚才的梦境是因为这糕团里下了什么迷药,他是绝对不敢吃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德嘉只是毫不在意地拿起马蹄糕,一口就吞了下去。“现在,你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对吗?”他说,“铺子里的每一块糕团,都是爷爷用新鲜的果子、糯米和蜜糖,加上对往事愉快的回忆,和着月光做出来的。”

我不懂这番话的意思,然而,至少现在我可以有勇气回家了。

难道说,树叶糕团铺的糕团,真的可以让人忘记忧愁吗?“我要走了。”我在桌上留下两块钱,“谢谢你们的糕团。”“明天见。”德嘉莞尔一笑。

他为什么这么确定,我明天一定会再来呢?

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去树叶糕团铺了。

可是,一到九点半,我又准时踏入了校门外那扇不起眼的门里。

一晃几个月过去,冬天如期而至。那美味的糕团却怎么都吃不腻似的,始终吸引着我。还有炒米茶幽幽的香气,喝下一杯,所有的忧愁似乎都随之而去。

更何况,德嘉总是在铺子里等着我,和我聊上几句。

自己的那个家里,却是毫无例外的“哗啦”、“哗啦”。爸妈越发没工夫理会我了,连我十点后进家门,他们也懒得问一声。

学校机房关门后,树叶糕团铺就成了我唯一的去处。

我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去吃糕团,还是去和德嘉说话,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在树叶糕团铺里,一切都是慢节奏的,说话慢一点也不碍事。在吃糕团的时间里,我终于能够把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带给我的痛苦诉诸语言,而德嘉偶尔也会提起他和爷爷在故乡的生活。

何况,德嘉是一个很有趣的男生,他总是在思考一些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问题。比如萤火虫为什么会发光?为什么撑开一把伞,猫总喜欢走到下面坐着?动物的血液有红色、蓝色、绿色,还有其他别的颜色吗……总之都是我做梦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那个寒冷的夜里,我抱着热乎乎的炒米茶,和德嘉面对面地坐在铺子里。

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在对我们诉说着什么。

德嘉将香喷喷的黑米糕放在我的面前,突然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这个世上有鬼怪吗?”“哪一种?”“嗯,比如吸血鬼、夜叉、僵尸什么的。”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他看着我,似乎相当期待我的答案。“活到现在,一……一次都没有见过。”“你没有见过,不等于不存在呀。”他压低了声音。

我立刻打了一个寒噤,铺子里的灯光好像也忽闪了一下。“好吧,僵尸……僵尸也许存在,但那是病变,不是真的鬼怪。”“哦,这样。”德嘉笑了笑,“那么其他的鬼怪呢?”“什么?”“比如狐狸什么的。”他闲闲地说。“那肯定是不存在的。”我的口齿意外地伶俐起来,竟然没有打结。“这又是为什么?”“生物书上有……有图片哪,沙漠狐、雪地狐也有。”我说,“不过是普通的动物罢了。”“狐狸可是会变化的。”德嘉提醒我,“你应该读过《聊斋志异》吧。”“书生遇到狐狸,那,那都是古代的事情。”我争辩道,“现在人类都登上月球了。”“这两件事并不矛盾啊,”他笑了笑,“说不定,到了这个时代,狐狸都经过巧妙的伪装,隐藏在人群之中了呢?”“不可能。”我急忙否定道,“如果真的是狐狸,言行举止怎么会和人类一模一样?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耳朵呀,尾巴呀……”“听说,狐狸对着月亮修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会成仙。”德嘉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那样,即使变成人类,也就看不出了。”“怎么变?”我笑着问道。

然而,就在这时,屋子里的灯突然“嗞嗞”响了一声,接着熄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陷入了世界尽头一般的安静之中——唯有窗外似有若无的雨声,滴滴答答地计算着我的心跳。

微弱的光线中,我看见德嘉慢慢抬起手,按在眉心那片小小的树叶上。“用这个。”他莞尔一笑,“其实,我就是狐狸。”

我的心一沉,呼吸变得急促。“只要揭开这片树叶,我就会变回原形。”德嘉用那奇特的语调说,“你敢吗?”“我——”

在这个时刻,我竟然想起了自己连一分钟都不愿逗留的家。揭开这片树叶,为什么不呢,我的境遇并不见得会变得更糟。

也许是被某种特殊的力量所吸引,我真的朝着那片树叶伸出了手。

在那一瞬间,德嘉的目光闪烁,好像就要变成狐狸。

他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不害怕吗?”在黑暗中,那片树叶微微发光。“不。”我说,“我对你说起过我的耳鸣,常年生活在那种声音的包围之中,比遇见狐狸可怕多了。而且——”“而且?”“而且我喜欢树叶糕团铺,喜……喜欢和你聊天。”我望着他,“只有在这里,我才听不见那折磨人的声音,才能勉强……勉强说出完整的句子,就算你是狐狸,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德嘉一点点松开我的手,灯又亮了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缩回手,松了一口气,“你并没有碰开关。”“因为我是狐狸呀。”他一本正经地说。

回家的路上,我才忽然想到,也许那只是停电而已。

我依旧每天去树叶糕团铺,而德嘉则断断续续地说起了狐狸的事情。“我们整个家族都是狐狸,原本生活在非常遥远的地方。随着狐狸赖以生存的森林愈来愈稀疏,不得不搬到这座城市里定居。爷爷和其他族人在森林里过了一辈子,虽然能够变化,却从心里拒绝城市生活,更与人类保持着严格的界限。”“你呢?”“我不一样。”德嘉说,“从小时候起,我就和人类的孩子一起玩。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家里不得不同意送我进入了人类的小学。有好几次,差一点闹出了笑话。”“笑话?”“嗯,第一次是学校让我们帮忙拔除野草,我却忍不住追着蝴蝶玩了起来,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你……追蝴蝶?”我瞥了德嘉一眼,“真看不出来。”“还有一次是体检,换衣服时不小心弄掉了这片树叶,当场变回了狐狸。”他说,“吓得我一身冷汗……有个别班的同学正好路过,估计他也吓呆了吧。”“说不定还会做噩梦。”“所以,我们那个小学,至今还有撞见狐妖的传说。”德嘉腼腆地一笑,“不过,爷爷警告了我,如果还想继续在人类的学校念书,条件是绝对不能暴露狐狸的身份,对谁也不可以说出自己的秘密。”“可是,你为什么告诉我……”“你不在乎我是不是狐狸,不是吗?”他说,“而且,你不是那种四处张扬的性格。”

我确实不在乎。德嘉是狐狸这件事,我只当作玩笑来听——他怎么可能真的是狐狸呢?就算真的是,一切也不会变得更糟。

不过他没有看错,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这并非性格使然,而是无处可以张扬。“你放心好了,”我低落地说,“根本没人有耐性听我说完一句话。”

德嘉无声地喝了一口炒米茶。“我会治好你的耳鸣。”过了片刻,他说,“狐狸嘛,这点法术还是有的。”

我没想到德嘉是说真的。

不过,治疗的过程并不是打一个响指就好了那么简单。“你仔细听,那是什么声音?”他竖起食指,让我不要出声。“只有风声。”我凝神听了一会儿。

我们在草丛中已经趴了很久了,我却始终听不见他让我听的声音。“嘘,马上我要念狐狸的咒语了。”德嘉悄然低语,“念完之后,你就能听得见。”“你怎么不早点——”

我还没说完,一种轻柔的呢喃已在我的耳畔响起。

那仿佛是恋人之间的喁喁细语,又似一首催眠的小夜曲。“是金铃子在唱只属于它自己的歌。”德嘉告诉我,“听过这个之后,你的耳朵就变得干净了一点。”

那段时间里,我和德嘉一起听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一些是居住在这个城市却不会特意去听的声音,指针走过表盘的滴答声,火车开过铁轨的哐哐声,咖啡杯里气泡碎裂的噼啪声……还有一些是特定的季节才会出现的声音,金黄的落叶飘落在湖面的声音,檐下透明的冰凌折断的声音,河水随着天气回暖而解冻的声音……

不知不觉,我已经听见了夏季隆隆的雷声,还有阵阵欢快的蛙鸣,也早就尝过了树叶糕团铺的青团子和白团子。

世界上原来有这么丰富、这么美妙的声音,值得我们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每一次聆听之前,他都会默念“狐狸的咒语”。

我的耳朵好像真的被这些声音冲刷干净了似的,不再为“哗啦”、“哗啦”的耳鸣所环绕。至少,我能够听见别的更好的声音了,比如和德嘉一起听的那些歌。

树叶糕团铺里总是少不了音乐。“第一次听见地下丝绒的《Sunday Morning》时,我就对自己说,”德嘉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必须去了解人类的音乐,作为狐狸,虽然掌握了小小的法术,和这了不起的发明比起来却什么都不是。”“少来了。”我笑道。“乐瀚,我觉得你在好转。”他把手放在我的耳边一会儿,又收回去,仿佛在做某种测量。“我也这么觉得。”我说,“耳朵里干干净净的,心里也是。”“你不想知道狐狸的咒语是什么吗?”“为什么我要知道?”“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继续去听那些声音,直到完全康复。”“你……不……不在的时候?”舌头又打了个结。在德嘉面前,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耳鸣的干扰,而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德嘉会“不在”。“是的。”他肯定地说。“你要去哪里?”我急忙问道。“不是马上。”德嘉亲切地笑了笑,但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还有一段时间,我先教你狐狸的咒语吧。”“那……好吧。”我的心中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于是,他用那奇特的、如今我却习以为常的语调轻轻地念道:“一二三四五,狐狸追松鼠,松鼠绕松树,松树护松鼠。松鼠爬松树,狐狸气糊涂……”“什么嘛,原来是绕口令啊。”我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真的是咒语呢。”“真的是咒语哦。”德嘉认真地说,“跟着我念,一二三四五,狐狸追松鼠……”

我却没能完整地跟着他念下去,因为不管那是不是狐狸的咒语,我都不愿意德嘉离开。

只在九点半去到树叶糕团铺的我,从没有在那里见到过其他的客人。

说起来,我也一次都没见过他的爷爷。

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原因。

一定是生意做不下去,德嘉才不得不离开,跟着爷爷搬去其他地方。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差不多治好了我的耳鸣症,作为朋友,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力量是那么微弱。不过,哪怕只是萤火一般微弱的力量,我也应该为德嘉做点什么,好让他留下来。

在我的储蓄罐里,攒着一笔数目不大的钱。那里面有编程比赛得到的奖金,和我平时一元一元省下来的硬币,是为了有一天离开那个家所做的准备。

咬了咬牙,我砸碎了它,取出了所有的钱。

那天晚上九点半,我带着这笔钱走进树叶糕团铺,郑重地交给德嘉。“给我一千份糕团。”我说,“这样糕团铺至少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吧。”“你在说什么?”德嘉愕然地看着我,“这笔钱是什么意思?”“因为生意不好,你们要从这里搬走,不是吗?”“你想到哪里去了,”他立刻把钱塞回我手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铺子的生意好着呢。”“那——”

我也有点迷糊了,是不是这种做法会伤害德嘉和他爷爷的自尊呢?“你最好不必知道。”德嘉淡淡地说,他眉心间的那片树叶一时间变得黯然无光了似的。“为什么?”我捧着钱,像个傻瓜似的问道。“你只要记着狐狸的咒语就行了,别的都和你无关。”“为什么?”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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