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战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7 00:10:54

点击下载

作者:(美)约翰·斯卡尔齐(著),姚向辉(译)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老人的战争

老人的战争试读:

第一部

1

七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给妻子上坟,第二件是参军。

两者相比,给凯西上坟不那么戏剧化。

她葬在哈里斯溪公墓,沿着马路走不到一英里,就是我现在居住和我们过去生儿育女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比想象中困难得多,我和她都没有预料到谁会需要丧葬服务,因此从未作过任何安排。因为妻子没有预订过墓地而和墓地管理方唇枪舌剑,这种事情往小里说也令人备受屈辱。最后还是我的儿子查理——他凑巧是镇长——费了一番周折,这才搞到那一小片土地。当镇长的老爸确实也有好处。

不多废话了,说说她的坟墓吧。简简单单,不惹人注意,没有大块墓碑,只放了块那种小地标。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葬在旁边的珊[1]德拉·凯恩,黑色抛光大理石的墓碑大得夸张,不但镶有珊迪高中时的照片,正面还用喷砂机刻了几句济慈嗟叹青春和美貌逝去的感伤诗句。这完全是珊迪的风格。若是知道珊德拉带了块大得夸张的墓碑长眠身边,凯西肯定会乐不可支;两人在世时,珊迪从未放松过与凯西的消极对抗竞赛,这委实令人发噱。凯西带着一个馅饼参加本地的烘焙义卖,珊迪保证会带上三个和一肚子怨气,如果凯西的馅饼凑巧先卖了出去,那她的怨气则将溢于言表。凯西会试图平息珊迪的怒火,动用优先购买权,买下她的一个馅饼。从珊迪的角度来看,很难说这到底让情况转好还是变得更糟了。

珊迪的墓碑大概算是这番争斗的总结陈词,凯西没法对此反戈一击,因为她毕竟先走一步。但另外一方面,我不记得有谁来探望过珊迪,她过世后,斯蒂夫·凯恩卖掉房子搬去了亚利桑那,脸上的笑容比十号州际公路还宽阔。过了一阵子,他寄给我一张明信片;他搞上了那儿某个五十年前的A片红星。得知这消息后的整个星期,我一直觉得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珊迪的儿孙住在隔壁镇子,但探访频率就仿佛他们也住在亚利桑那。她下葬后,恐怕唯有我读过珊迪墓碑上的济慈诗句,而我也只是在给几英尺外的妻子上坟时捎带着看上两眼罢了。

凯西的墓上刻着她的姓名(凯瑟琳·蕾蓓卡·佩里)、生卒年月和几个字:爱妻慈母。每次上坟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读这几个字。我克制不住自己;虽然只是四个字,难以说尽一切,却完美地总结了她的一生。这几个字无法告诉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出她怎么迎接每一天,如何勤勉劳作、兴趣何在、喜欢去哪儿旅行。不可能让你知道她最爱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发型、投票给谁、幽默感好不好。寥寥几个字,无法帮助你了解她,只能让你知道有人爱着她——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会觉得这就够了。

我厌恶这里。我厌恶相伴四十二年的妻子就这么离开我。那个星期六早晨,前一分钟她还在厨房里,一边搅拌华夫饼的面糊,一边给我描述昨晚图书馆理事会上的骚乱;下一分钟,她就躺在了地上,中风使得她抽搐不止。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该死的香草放在哪儿了”,这点尤其让我痛苦。

我厌恶成为终日徘徊墓园陪伴亡妻的那种老人。年轻的时候(很年轻的时候),我问过凯西,上坟究竟有什么意义。曾经属于某个人的腐骨烂肉并不是这个人,仅仅是腐骨烂肉而已。那个人已经离去,去了天堂或者地狱或者天晓得什么地方,也可能就此湮灭。拜祭一扇牛肉与此并无区别。等你老了,你会明白事实未尝改变,你只是不在乎了而已,因为你没有其他出路。

然而,尽管厌恶墓园,但我也感谢存在这么一个地方。我想念妻子。在墓园想念她还稍微好受些,这里的她毕竟已经故去,但在其他地方,她都是活生生的。

我没待多久。我一向如此。足够让我知道时隔八年,伤口仍然新鲜就行。痛楚能够提醒我,除了像个老傻瓜似的站在墓园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体会到痛楚,我转身就走,一路上没有回头。这是我最后一次探访墓园和给妻子上坟,但我并不想耗费太多心神去记住这一切。因为,如我所说,这里的她毕竟已经死去,记住墓地毫无价值。

说起来,报名参军也没什么戏剧性。

我居住的镇子太小,没有专属的征兵处。我只能驱车前往郡府格[2]林维尔报到。征兵处位于一条没啥特色的商店街上,是个临街的铺面。左邻是有执照的卖酒小店,右舍替人文身。按照进入这几家的先后顺序不同,隔天早晨醒来时你也许会惹上大麻烦。

征兵处里面能有多不起眼,就有多不起眼。办公桌上摆着电脑和打印机,后面坐着一个人,前面摆着两把椅子。墙边一字排开另有六把椅子,椅子前的小桌上放着征兵信息和几本过期的《时代》和《新闻周刊》。凯西和我十年前来过;别说有啥变化了,我觉得什么都没挪过地方,包括杂志在内。办事员似乎换了一个。至少我不记得上次那位有这么多头发,还有胸部。

办事员正忙着在电脑上打字,听见我进来,连头也没抬。“马上就好。”她喃喃说道,这想必是对于开门的巴甫洛夫反应。“慢慢来,”我说,“人多,没办法。”这个玩笑已经摸到了挖苦的边,但她既不搭理我,也毫无赞赏之意,近几年我的玩笑似乎都是这个下场,发现自己“宝刀未老”终归是件好事。我在桌前坐下,等待办事员做完手上的活儿。“来还是去?”她还是没有抬头看我。“什么?”我问。“来还是去,”她重复道,“来签入伍意向书,还是去开始服役?”“哦。去,谢谢。”

这个回答终于让她看我了,她眯起眼睛,隔着厚度惊人的镜片打量我。“约翰·佩里。”她说。“正是在下。你怎么知道?”

她低头接着看电脑。“尽管可以等三十天再正式入伍,但大部分想参军的人都选生日报到。今天只有三个人过生日。玛丽·华洛里打电话说她不打算去了,而你看起来又不像辛西娅·史密斯。”“这话着实好听。”我说。“另外,你也不是来签意向书的,”她还是不搭理我泼洒出去的幽默感,“据此可以推断出,你就是约翰·佩里。”“为什么不能是个四处闲逛找人聊天的孤苦老头呢?”我说。“附近很少有这种人,”她说,“隔壁恶魔文身的小伙子吓得他们退避三舍。”她终于推开键盘,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那么,请出示证件。”“但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提醒她。“公事公办。”她答道,说话间连最细微的一丝笑意都没有。每天和絮絮叨叨的老屁虫打交道显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奉上驾照、出生证明和身份证。她接过去,从抽屉里取出掌纹板插上电脑,然后递给我。我把手掌向下按在上面,等待扫描结束。她取回掌纹板,拿起我的身份证,在侧面划了一下,对比掌纹信息。最后,她终于说:“你是约翰·佩里。”“这不是回到起点了吗?”我说。

她还是不理我。“十年前,在志愿入伍介绍会上,你已获悉殖民防卫军的信息,以及参军后将要承担哪些责任和义务。”她的语气说明,在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日子里,这段话她每天至少要重复一遍。“作为补充,在接下来的十年间,我们多次寄送补充材料,帮助你记住你将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现在,请问,你是否需要我方提供补充信息或补充说明,还是认为你已完全了解将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请注意,索取补充材料或选择不加入殖民防卫军,都不会使你得到惩罚。”

我回忆起了格林维尔社区中心的那次介绍会。第一部分是一群老家伙坐在折叠椅上,喝着咖啡,吃着甜甜圈,听着殖民防卫军的某位忠诚卫士唠叨人类殖民史。接着,他把小册子发给大家,小册子介绍的是殖民防卫军的服役生活,看起来和其他军队没有什么区别。问答环节中,我们发现他根本不是殖民防卫军的人,只是受雇在迈阿密山谷地区进行宣讲而已。

介绍会的

第二部

分是简单体检——医生来采集血样,用棉签擦拭口腔内侧获取细胞样本,最后是脑部扫描。我显然通过了。从此以后,他们每年寄给我一份我在介绍会上拿过的小册子。过了第二年,我连读也不读就直接扔进垃圾桶。“我了解。”我答道。

她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我。纸上的文字分几段,每段下面都留有签名的空间。我认出了这张纸。十年前我签过一张非常类似的文件,旨在确认我了解十年后将会面对什么。“我把每段话念给你听,”她说,“每段结束时,如果你理解并认可所听到的内容,就在段落下签上你的姓名和今天的日期。如果有疑问,请在段落结束时向我询问。如果不理解或不认可我念的或解释的内容,那就不要签字。明白了吗?”“明白了。”我答道。“很好,”她说,“第一段:我,签字人,承认并确认我完全出于本人意愿参加殖民防卫军,未受任何威胁,服役期限不少于两年。我同时知道,在战争期间,或视情况需要,此期限还可由殖民防卫军一方延长八年。”

这个“总共十年”的扩展条款对我来说并不新鲜,因为我读过一两次他们提供的信息,不过我估计有很多人恐怕根本没仔细看这一条,而仔细看了的人恐怕也没几个真觉得军队会留他们十年之久。要我说,殖民防卫军如果不认为有此必要,就不会提出这个十年条款了。拜隔离法案所赐,我们很少听说殖民战争的事情。但就听闻的内容而言,宇宙实在不是什么和平仙境。

我签了字。“第二段:我确认志愿加入殖民防卫军,代表我同意携带武器,并使用武器对抗殖民联盟的敌人,这有可能包括其他的人类武装力量。在服役期间,我不能拒绝携带或使用武器,或出于宗教或道德原因拒绝参加战斗。”

谁会志愿参军,然后宣称他出于良知拒服兵役呢?我签了字。“第三段:我确认并同意我愿意遵守《殖民防卫军行为准则》,尽心尽力执行上级军官发布于我的命令与指示。”

我签了字。“第四段:我确认志愿参加殖民防卫军,代表我愿意接受殖民防卫军认为可强化战斗能力的任何内科、外科、摄生疗法及其他治疗手段。”

终于来了:这就是每年都有无数我这种七十五岁老家伙参军的原因。

我曾经对祖父说,等我到了他这把年纪,科学家肯定已经找到了大幅度延长人类寿命的办法。他哈哈大笑,说他小时候也这么想,可结果他还是变成了一个老头。现在我的处境相同。衰老的问题在于,那些该死的烂事不是一件接一件地发生,而是所有烂事同时砸在了你的头上。

你无法阻止衰老。基因疗法、更换器官和整容手术,这些都是很好的抗争手段。但衰老迟早会找上门来。换个肺,你的心脏爆了瓣膜。换颗心,你的肝脏忽然肿胀如充了气的猪尿泡。换块肝,中风又霹雳一声打下来。这是衰老的王牌:大脑无法置换。

多年以前,人类的预期寿命达到了九十岁,从此就没怎么变过。古来稀的七十不稀奇之后,我们又赢得了二十年,这时候上帝他老人家大概亲自插手了。人们的寿命可以延长,也的确得到了延长,但多出来的那些年却是身为老人而活。关于这一点,改变的东西委实不多。

比方说,看看你吧:二十五、三十五、四十五,甚至五十五岁,你都还感觉良好,觉得可以征服世界。等你到了六十五,躯体低头一看,毁灭的魔影在不远处隐现,那些神秘莫测的“内科、外科、摄生疗法及其他治疗手段”就忽然变得引人入胜了。接下来,七十五岁,朋友开始辞世,你至少更换了一个主要器官,睡个觉要起夜四次,爬段楼梯一准让你气喘吁吁,还总有人说在这个年纪你算是状态不错了。

拿这些东西交换在战场度过神采奕奕的十年,你开始觉得这笔交易划算得没得比了。特别是如果你不交换,十年后你就到了八十五岁,和葡萄干的共同之处是你们都皱皱巴巴而且都没有前列腺,不同之处是葡萄干天生没有前列腺。

那么,殖民防卫军是如何逆转衰老进程的呢?下界无人知晓。地球上的科学家非但没法解释,甚至不能复制成功案例——尽管他们没有少做尝试。殖民防卫军不在地球运作,因此你无法询问退伍老兵。更有甚者,他们只在地球征兵,因此普通殖民者也不清楚答案,再者说,询问殖民者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你做得到的。不管殖民防卫军在地球外施行了什么法术,那都完成于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地球和各国政府鞭长莫及。就连山姆大叔也无计可施。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某国议会或总统或独裁者下决心要禁止殖民防卫军征兵,逼迫他们公布秘密。殖民防卫军从不争辩,只是打包走人。然后呢?这个国家的七十五岁老人就纷纷出国度长假,然后一去不返。殖民防卫军一不解释,二不说理,三不泄露半点线索。想知道他们怎么让人返老还童?那就报名参军吧。

我签了字。“第五段:我确认志愿加入殖民防卫军,我将放弃我在原属政治实体中的公民身份,就此个案而言,美利坚合众国;同时将放弃我在地球的定居权。我确认我的公民身份将由此转至殖民联盟,具体转至殖民防卫军。我理解并明了放弃本地公民身份和地球居住权代表我从此不得返回地球,待殖民防卫军服役结束后,殖民联盟及/或殖民防卫军将安置我到指定的殖民星球居住。”

简而言之:你再也不能回家了。这是隔离法案中的重要条款,此法案由殖民联盟和殖民防卫军强制执行,以防地球再次遭受“大去势”之类的外星生物灾难袭击。地球居民当时深受其害。一年之内,三分之一的男性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也难怪地球会变得如此心胸狭窄了。现在的人没那么热衷于封锁了,他们看腻了地球,想去看看宇宙各处都是什么模样,没有留下后代的曾祖辈早已被人遗忘。但是,只有殖民联盟和殖民防卫军才拥有可以进行恒星际旅行的跃迁引擎。因此,事情就是这样了。

(同意在殖民联盟安置你的星球定居,这个约定基本上是多此一举,因为只有他们拥有飞船,他们愿意送你去哪儿就送你去哪儿。他们才不可能让你驾驶太空船呢。)

隔离法案和跃迁引擎的垄断有个副作用,那就是地球不可能联系各个殖民地,各个殖民地之间也是一样。想让某个殖民地及时回话只有一个办法:把你的消息放进一艘带有跃迁引擎的飞船;殖民防卫军甚至不太情愿帮各个殖民星球的政府传送文本和数据,其他人就更加没有这个福气了。当然,你可以架起射电天线,等待其他殖民地的信号凑巧扫过,但就连离地球最近的阿尔法殖民地也在八十三光年之外。星球和星球之间想传点儿闲话实在不太容易。

我没有求证,但我猜让大部分人打退堂鼓的正是这个段落。期待重拾青春是一回事,但抛弃你在七十五年间所了解的一切、你认识和爱过的每一个人、体验过的各种事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跟你的整个人生说再见,这还真他妈的是件难事。

我签了字。“第六段——最后一段,”办事员说,“我理解并确认在最后签字后的七十二小时之后,或被殖民防卫军运离地球之后,无论两者谁先谁后,我都将被所有相关的政治实体——就此个案而言,俄亥俄州和美利坚合众国——在法律上认定死亡。我的所有遗产将被按照法律重新分配。所有随死亡解除的法律责任和义务将就此中止。所有法律记录,无论褒奖还是惩罚,都将就此失效,所有债务将依照法律作废。我理解并确认,本人如果尚未对财产继承作出安排,殖民防卫军将在七十二小时内提供一应法律上和财务上的顾问服务。”

我签了字。就这么说吧:我还有七十二小时可活。“如果我没有在七十二小时内离开地球,那将发生什么?”我把那张纸还给办事员。“什么也不会发生,”她接过文件,“除了你从法律上说已经过世了,你的全部财产都将按照遗嘱分配,健康和人寿保险将被取消,偿付给你的继承人。另外,你从法律上说已经过世了,因此不能得到法律的保护,无论是遭到诽谤还是谋杀。”“这么说,如果有人扑上来杀了我,他是不会负任何法律责任的了?”“呃,也不尽然,”她说,“如果有人杀了从法律上说已经过世的你,我记得在俄亥俄州会因为‘侵扰尸体’而受审。”“有意思。”我说。“不过,”她就事论事的语气越来越让人沮丧,“一般不会搞得那么复杂。从现在开始,七十二个小时内,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不去参军。给我打电话就行。如果我不在,自动答录机会记下你的姓名。一旦我们确定你真的打算退出,你将被免除随后的所有义务。不过请记住,退出一次,你就永远不能申请参军了。机会只有一次。”“明白了,”我答道,“需要我宣誓吗?”“不用,”她说,“让我处理好这张表格,然后把机票给你就行。”她转身面对电脑,敲打了几分钟键盘,最后揿下回车键。“电脑正在生成机票,”她说,“稍等片刻。”“好的,”我说,“介意我问个问题吗?”“我结婚了。”她说。“我没打算问这个,”我说,“不过,真有人动歪心思?”“始终有,”她说,“很烦人。”“真替你难过。”我说。

她点点头。“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见过殖民防卫军的人。”“你是说除了志愿入伍的人?”

我点点头。“没有。殖民防卫军在地球上有个公司,处理各种征兵的事情,但谁也没见过他们的人。我估计连这个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都没见过。所有信息和资料都来自殖民联盟的使馆人员,而非殖民防卫军本身。我觉得他们根本不来地球。”“给一个从来没碰过面的组织工作,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烦心?”“不烦心,”她说,“工作轻松,薪水好得出奇——和他们装修办公室的那点儿小钱相比。再说,你正要去参加这么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组织。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烦心?”“不烦心,”我承认道,“我老了,妻子过世了,不再有值得留下的理由了。你以后会参军吗?”

她耸耸肩。“我才不介意变老呢。”“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介意,”我答道,“等真的老了,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打印机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吐出一个名片大小的东西。她拿起来递给我。“你的机票,”她对我说,“证明你是约翰·佩里,是殖民防卫军的新兵。别弄丢了。去代顿机场的通勤车三天后上午八点半在征兵处门口发车,建议你早点来。只能带一件随身行李,因此请仔细挑选你想带走的物品。“到了代顿,你先搭上午十一点的航班去芝加哥,然后下午两点乘三角翼飞机去内罗毕。内罗毕比这里早九个钟头,所以飞机应该在当地时间午夜落地。殖民防卫军的代表会来接你,你可以选择搭凌晨两点的豆杆去殖民太空站,也可以先休息一下,搭上午九点的豆杆。到了太空站,你就是殖民防卫军的人了。”

我接过机票。“如果航班迟到或延误怎么办?”“我在这儿工作了五年,这些航班连一次都没有延误过。”她答道。“哇,”我说,“我敢打赌,殖民防卫军的火车也从不误点。”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我。“知道吗?”我说,“我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努力说笑话。”“我知道,”她答道,“真抱歉。我小时候做手术摘除了幽默感。”“哦。”我说。“开玩笑而已。”她说着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噢。”我起身和她握手。“祝贺你,新兵。”她说,“祝你在群星之间有好运气——我是说真的。”她补充道。“谢谢,”我答道,“感激不尽。”

她点点头,坐下去,眼睛又盯上了电脑。我可以走人了。

出去的路上,我看见一位老妇人穿过停车场,走向征兵处。我走到她面前。“辛西娅·史密斯?”我问。“是的,”她答道,“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说声生日快乐而已,”我说,然后指指天空,“也许到了上面还会碰面。”

她想明白了,对我笑笑。今天终于有人被我逗笑了。事情有所好转。2

脚下的内罗毕猛然坠落;我们走到一边,仿佛这儿是什么高速电梯(豆杆这东西确实就是一种高速电梯),望着地球滑向深渊。“从上边看他们就像蚂蚁!”站在我身旁的利昂·迪克咯咯笑道,“黑蚂蚁!”

我有强烈的冲动想砸破窗户,把利昂扔出去。可惜这里的窗户都打不破;豆杆的所谓“窗户”和轿厢其他部分质地相同,也是金刚石复合材料,只是特地做成透明的,好让搭乘者观赏脚下的风景罢了。轿厢密不透气,几分钟后这个特性就将非常有用,因为到时候我们会升到非常高的高处,砸破窗户将导致爆炸性减压、缺氧症和死亡。

因此,利昂恐怕不会意外地发现自己突然开始重返大地的怀抱了。实在遗憾。从芝加哥开始,利昂这只一肚子香肠和啤酒的虱子就黏上了我。这家伙的血管里至少有一半是猪油,居然能活到七十五岁,我真是叹为观止。往内罗毕的航班上,我足有一半时间都在听他一边放屁,一边阴森森地阐释殖民地种族构成的阴谋论。在这场滔滔不绝的独角戏里,放屁还是比较令人愉快的一部分;我这辈子从没如此渴望过一副耳机,好让我欣赏飞机上的影音娱乐。

我选择了前一个离开内罗毕的豆杆航班,想借此甩掉这家伙。他看着像是放屁一天后需要稍事歇息的那种人。可惜我实在时运不济。同利昂和他的臭屁再共度六小时,这彻底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豆杆轿厢若是有窗户,而我又没法把他扔出去的话,我恐怕情愿自己跳出去。情急之下,我只好动用了唯一有可能避开他的办法:说我必须上个厕所。利昂不怎么乐意,咕哝着表示同意。我逆时针在轿厢里溜达,大体而言走向洗手间的方向,但更主要是为了寻找一个利昂找不到我的地方。

这可不容易。豆杆的轿厢形如甜甜圈,直径约一百英尺。甜甜圈中间的那个窟窿,也就是轿厢沿着豆杆滑动的洞眼,直径约二十英尺。缆索的直径显然稍微再小点儿,大概是十八英尺,很难想象一根几千英里长的缆索竟然只有这么粗。剩下的空间里放置了舒适的小隔间和长沙发,人们可以坐下来聊天,另有几小块区域供旅客观赏娱乐节目、玩游戏和就餐。当然,还有很多靠窗位置供你观景,你可以俯瞰地球,可以平视其他几根豆杆缆索和轿厢,也可以仰望殖民太空站。

大体而言,轿厢就像一家经济型酒店舒适的大堂,忽然被发射上了地球同步轨道。唯一的毛病是开放式设计使得我很难找到躲藏的地方。这个班次并未满员,因此乘客数量不够多,我不能往人群里一钻了事。最后,我决定在轿厢中心附近的售货亭喝点什么,这里大约和利昂站立的位置相对。视线没法拐弯,所以在这里最有可能逃离他的魔爪。

离开地球的过程从肉体上说相当恼人,这得感谢神憎鬼厌的利昂,但从心理上说却轻松得出乎意料。去年我终于下定决心:是的,我要参加殖民防卫军;接下来就只是例行公事地安排后事和告别了。十年前,我和凯西刚决定参军之后,便让儿子查理成为了我们住处的共同所有者,这样他无需通过继承就能得到那幢房子。除此之外,凯西和我别无长物,只有些一辈子积累下来的各色小玩意儿。其中比较拿得出手的都被我在过去一年内送给了亲友,剩下的就交给查理去处理吧。

告别亲友也没多困难。人们对这个消息的反应无非是惊讶和悲伤,但在程度方面各有不同:一方面,大家都知道参加殖民防卫军意味着你将一去不回,但另一方面,参军和死亡又有所区别。他们知道你还活在天空中的某个地方;妈的,搞不好过一阵子,他们还会来和你做伴呢。这和几百年前看着熟人跳上四轮马车驶向西部有几分类似,人们会哭泣,会想念他们,然后回去该干啥干啥。

总而言之,整整一年前我就宣布了这个消息。时间这么长,足够你说完该说的话,了结该了结的事情,化解该化解的仇怨。在这一年间,我跟老朋友和家人聚了好几次,也最后一次揭开了几块陈年疮疤,结局基本上都不错。我甚至还为几件我其实并不太抱歉的事情请求了宽恕,其中有一次不知怎的让我和对方上了床——在正常情况下我恐怕没这个念头。有些必要的事情非做不可,就算是给别人一个交代吧。这能让他们心情愉快,何况你也不需要付出什么。我愿意为我其实不太在乎的事情道歉,让地球上有人祝福我武运昌隆,而不是顽固到底,搞得有人希望异形吧唧吧唧吃掉我的脑髓。管这个叫果报保险好了。

我最挂念的是查理。和许多父子一样,我们处得并不好。我不是最体贴的父亲,他也不是最有人生目标的儿子,虚度人生直到三十好几。第一次发现我和凯西有参军意愿的时候,他大发雷霆。他提醒我们,我们曾经反对过次大陆战争。他提醒我们,我们经常教导他,暴力无法解决问题。他提醒我们,我们曾禁足他整整一个月,只是因为他和比尔·杨出去打靶而已——三十五岁的大男人居然会提起这种事情,我和凯西都觉得很是稀奇。

凯西过世给父子争斗画上了句号,因为我和他都意识到我们所争论的大部分事情其实无关紧要。我是鳏夫,他是单身汉,有段时间我和他加起来就是完整的一个世界了。没多久,他认识了丽莎,他们结了婚。再过一年,在某个异常忙乱的夜晚,他同时升格为父亲和再度当选镇长。查理大器晚成,不过相当成器。我和他有过一次促膝长谈,我为一些事情真诚道歉,也同等真诚地告诉他,他的成就让我多么骄傲。聊完这些,我和他坐在门廊上,喝着啤酒,有一句没一句地扯闲话,看着我的孙子亚当在前院打儿童棒球。分别的时候,我们怀着爱意互道珍重,理想中的父子关系也不过如此了。

我站在售货亭边,一边抿着可乐,一边想着查理和他的家庭,利昂那嘟嘟囔囔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接踵而至的是个低沉而锐利的女性声音,说了些什么回应利昂。我忍不住隔着售货亭张望。利昂显然又拦住了某个可怜的女人,正在大讲特讲他那颗白痴大脑此刻琢磨出来的什么荒唐阴谋论。骑士精神压过了独善其身的欲望,我出面干涉。“我只是想说,”利昂正在这么说,“实在太不公平了,你、我、每个美国人,都必须老成狗屎才有机会上天,而那些印度崽子却被一船又一船地运往新开发的星球,他们生得有多快,走得就有多快——那可真是他妈的快。太不公平了。你难道觉得很公平不成?”“不,似乎不怎么公平,”那女人答道,“但我觉得,在他们眼中,我们把新德里和孟买从地球上抹掉也不怎么公平。”“我就是这个意思!”利昂叫道,“我们用核弹炸了缠头佬!我们赢了战争!胜利应该有奖赏才对。可你看看结果怎么样。他们输了,却在宇宙里到处殖民,我们想上天,唯一的办法却是志愿入伍保护他们!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圣经》的确有言道‘谦卑人必承受地土’,对吧?要我说,输掉一场他妈的战争,应该能让你学得谦卑点儿!”“利昂,我觉得你弄错了这句话的意思。”我说着走近他们。“约翰!看,明白我话的人来了。”利昂朝我咧嘴一笑。

那女人转身面对我。“你认识这位先生?”她的问话中暗流涌动,意思是说如果我认识,那肯定是脑子有问题。“我在去内罗毕的航班上遇见过他。”我答道,轻轻挑起一根眉毛,意思是说那家伙才不是我主动结识的呢。“约翰·佩里。”我说。“杰西·冈萨雷斯。”她说。“幸会幸会。”我答道,然后扭头对利昂说,“利昂,你弄错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出自《山上宝训》,原话是这样的:‘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承受地土是奖赏,而非惩罚。”

利昂眨眨眼,嗤之以鼻。“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们赢了。棕色小屁股吃了我们几脚狠的。殖民宇宙的应该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我张开嘴刚想说话,却被杰西抢了先。“‘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她说话的对象是利昂,眼睛却在看身边的我。

利昂瞠目结舌地瞪了我俩好一会儿。“你们不是认真的吧?”隔了半晌,他开口道,“《圣经》可没说美国人应该被困在地球上,听凭一群棕皮猴子占领银河系,老天在上,他们连耶稣都不相信!《圣经》肯定也没说还得让我们去保护他们。天哪,我有个儿子参加了那场战争,被某个缠头佬一枪敲掉了一个卵蛋!卵蛋!狗娘养的,他们活该被轰炸。要我兴高采烈地去殖民地给他们擦屁股,门也没有!”

杰西对我丢个眼色。“这次轮到你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说。“完全不介意,请吧。”她答道。“‘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我引用《圣经》,“‘咒诅你们的要为他祝福,憎恨你们的要为他求福,凌辱你们的迫害你们的要为他祷告;这样,就可以做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

利昂的脸色涨红如煮熟的龙虾。“你们俩的脑子都他妈有病。”说完,他以那身脂肪所允许的最高速度,跺着脚走开了。“耶稣,谢谢你,”我说,“这句话请从字面上理解。”“你引用《圣经》很熟练,”杰西说,“当过牧师不成?”“没有,”我答道,“不过我住的镇子只有两千居民,却有十五座教堂。让我有机会学习宗教说辞。再者说,不信教也不妨碍你欣赏《山上宝训》。你呢?有什么借口?”“天主教学校的宗教课,”她说,“十年级的时候因为背经得过绶带。说来也很了不起,大脑能把这些东西一存就是六十年,最近从超市出来却经常记不起车停在哪儿了。”“唉,无论如何,还是让我替利昂道个歉吧,”我说,“我不怎么认识他,但足够让我知道他是个白痴了。”“‘你们怎样论断人,也必怎样被论断,’”杰西耸耸肩,“再说,他只是把很多人的心声说了出来而已。我觉得这种看法愚蠢而错误,但不代表我无法理解。我也希望存在别的办法能让我见到殖民地,而不是等上一辈子,最后靠参军才能上天。要是我年轻的时候就能离开地球,恐怕早就走了。”“这么说,你入伍不是为了追求军队里的刺激。”我说。“当然不是,”她略有些轻蔑地说,“你难道是因为特别想打仗?”“不。”我答道。

她点点头。“我也不是。大部分人都不是。你那位利昂朋友参军肯定不是为了行伍生涯——他从骨子里厌恶要我们保护的那些人。参军是因为人们不想死,不想变老;是因为过了一定年龄,生活在地球上就很没劲了。也有人是因为想在死之前见识一下别的地方——比方说我。我只是想看看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她扭头眺望窗外。“听见自己这么说,感觉真是很滑稽。知道吗?直到昨天,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得克萨斯州。”“别难过,”我说,“得州地方很大。”

她笑了笑。“谢谢。我并不怎么难过。只是很滑稽而已。小时候我读了《年轻殖民者》系列的全部小说,也看过电视剧,梦想过饲养大角星牛,在伽马主星殖民地和邪恶的地虫作战。年纪大些,我发觉殖民者全都来自印度、哈萨克斯坦和挪威这种无法养活自己人口的国家,我出生在美国,意味着我没法上天。还有,根本不存在什么大角星牛和地虫!十二岁的时候,我搞清楚这些事情,真是失望极了。”

她又耸耸肩。“我在圣安东尼奥长大,‘出门’去得州大学念书,然后又回到圣安东尼奥工作。后来结了婚,度假去墨西哥湾海岸。三十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丈夫和我打算去意大利,可惜没走成。”“发生什么了?”

她笑了起来。“他的秘书。结果他们俩去意大利度蜜月了,而我留在家里。不过嘛,他们在威尼斯吃海贝双双食物中毒,还好我没去成。但是,从那以后,我对旅行就断了念想。我知道一到岁数自己肯定会参军,结果我不就来了吗?不过现在我的确希望从前能多出去走走。我在达拉斯搭三角翼飞到内罗毕,非常好玩。真希望我这辈子不止飞过这一趟。更别说这个了——”她朝窗外的豆杆缆索挥挥手,“我从没想过我会愿意乘上这种玩意儿。我是说,这缆索究竟是靠什么支撑的?”“信仰,”我说,“你相信它不会掉下去,它就不会掉下去。别多想,否则咱们就麻烦了。”“我相信的是,”杰西说,“我想吃东西了。一起去?”“信仰,”哈利·威尔逊哈哈大笑,“说起来,或许的确是信仰支撑住了缆索,因为基础物理学绝对做不到。”

哈利·威尔逊走到杰西和我吃饭的小隔间边,开口第一句是:“你们似乎互相认识,这可比其他人强得多了。”我们邀请他坐下,他欣然接受。哈利告诉我们,他在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教了二十年高中物理,自从走进豆杆轿厢的那一刻起,他就对这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支撑缆索的不是物理学,这话什么意思?”杰西说,“相信我,这会儿我可不想听见这种话。”

哈利微笑道:“不好意思,让我换个说法。支撑豆杆的原理肯定和物理学有关系,但这个物理学绝对不普通。这里的许多事情怎么看怎么说不通。”“物理学讲座似乎快开始了。”我说。“我教了十几岁的孩子几十年物理,”哈利掏出小记事簿和钢笔,“保证不会让你头疼,请相信我。好了,你看,”哈利先在页面底端画个圆圈,“这是地球,而这个——”他在页面中间画了个较小的圆圈,“——是殖民太空站,是个地球同步卫星,意思是说它和自转中的地球保持相对静止状态。总是挂在内罗毕上空。都还能听懂吧?”

我和杰西点点头。“那好。你们看,豆杆背后的原理是这样的:把殖民空间站和地球用‘豆杆’连接起来——所谓豆杆,就是窗外那些缆索——然后让电梯轿厢沿着它往返运行,此刻我们就坐在这么一个轿厢里。”哈利画了一条线代表缆索和一个小方块代表轿厢,“重点在于,要进入地球轨道,缆索上的轿厢不需要达到逃逸速度,而运载火箭就不一样了。这对你我来说是好事,否则去殖民空间站的路上,我们就会觉得有头大象站在胸口了。道理很简单吧?“但问题是,这根豆杆违背了传统地空电梯模型所必须遵守的物理规则。举例来说——”哈利画了一条从殖民空间站到页面顶端的线,“——殖民空间站不该位于豆杆尽头。原因与质量平衡和轨道动力学有关,按理说应该存在另外一段缆索,从空间站向太空延伸上万英里。没有这种平衡物的豆杆天生不稳定而危险。”“你想说我们这根豆杆没有?”我说。“这根豆杆不但非常稳定,而且多半是人类发明的最安全的运载工具,”哈利说,“这根豆杆已经连续运行了一个多世纪。这是殖民者离开地球的唯一途径。从来没有因为不稳定或不稳定导致的材料失效而发生过事故。四十年前发生过著名的豆杆炸弹事件,但那纯属人为破坏,与豆杆本身的物理构造无关。豆杆从建成那天起就稳定得让人惊叹。但是,从基础物理学的角度说,这是不可能的。”“那么,是什么支撑住了豆杆呢?”杰西说。

哈利再次露出笑容:“唉,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对吧?”“你是说你也不清楚?”杰西问。“的确不清楚,”哈利承认道,“但这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因为我只是——曾经是——区区一名高中物理教师而已。不过,话也说回来,据我所知,谁也不清楚它的工作原理——我指的是地球上,殖民联盟显然清楚。”“怎么可能呢?”我问,“老天在上,豆杆立在这儿已经一个多世纪了。难道就没有谁愿意动动脑子搞清楚它的工作原理?”“我可没这么说,”哈利答道,“当然有人尝试过。这些年都不是秘密了。建造豆杆的时候,政府和媒体曾经要求殖民联盟公布其工作原理。殖民联盟的回答基本上等于‘自己琢磨吧’,然后就是句号了。物理学界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还起了个名字叫‘豆杆难题’。”“很没创意。”我说。“嗯,物理学家把想象力花在别的地方了。”哈利咯咯一笑,“重点在于,难题到现在还没有解开,原因大致有二。第一,豆杆复杂得难以置信——我已经说过了质量平衡,但还有其他问题呢,比方说缆索强度,比方说风暴和其他大气现象导致的豆杆振荡,甚至还有缆索的锥度该如何变化。其中任何一项在现实世界中都是异常棘手的难题,试图一次性全部解决更是不可能的任务。”“第二个原因呢?”杰西问。“第二个原因是没有研究的理由。就算搞明白了,我们也花不起钱修建一个。”哈利往后一靠,“当老师前,我在通用电气的土木工程部做事。我们当时正在论证大西洋海底铁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是研究过往项目和项目提案,看其中的技术和工程手段是否能应用于海底铁路项目。大体而言,就是高喊万福玛利亚,瞧瞧老天能不能恩赐什么降低成本的办法。”“通用电气就是被这个项目搞破产的,对吧?”我问。“现在你明白他们为啥要降低成本了吧,”哈利说,“还有我为啥当了老师。在那以后,通用电气发不出我的工资,发不出好多人的工资。总而言之,我翻阅了很多旧提案和报告,其中一部分是机密资料,有一份跟豆杆有关。通用电气受雇于美国政府,为在西半球建设豆杆系统做第三方可行性研究——政府想在亚马逊戳个特拉华州大小的窟窿,然后把豆杆立在赤道上。“通用电气的答案是别犯傻。报告里说,即便在几个主要技术方面获得突破,这个项目仍旧是异想天开——和建造豆杆所需要的技术没有关系,而是工程预算比美国的年度国民生产总值高两倍。前提还是费用不会超过预算——这当然更是不可能的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报告本身也至少有十年历史。但我估计费用在现在不可能降低太多。因此,我们没有修建新的豆杆——想把人和物品送进太空,有不少更便宜的办法——便宜得多。”

哈利再次凑上来。“这就引出了两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第一,殖民联盟怎么有能力制造出这个技术怪兽;第二,他们费神费力建造它的原因。”“呃,显而易见,殖民联盟的技术比地球先进。”杰西说。“显而易见,”哈利答道,“但原因呢?殖民者再怎么说也是人类。非但如此,殖民者都征募自有人口问题的穷国,往往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抵达新的家园星球后,按理说会把大部分时间花在挣扎求生上,而不是研究如何建造豆杆。另外,星际殖民的核心技术是跃迁引擎,这项技术是在地球上发展起来的,一个多世纪以来没有什么像样的进步。因此,从表面上看,殖民者没有理由在技术方面领先我们。”

我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除非他们作弊。”我说。

哈利咧嘴一笑:“没错。我也这么想。”

杰西看看我,看看哈利。“我没有跟上你们的思路。”她说。“他们作弊了,”我说,“你看,在地球上,我们与世隔绝。只能靠自己学习——没错,我们一直有发明创造,一直在改良技术,但这很缓慢,因为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但是,在宇宙里——”“在宇宙里,人类遇到了其他智慧种族,”哈利说,“其中肯定存在科技比我们领先很多的。或者通过贸易,或者通过反向工程,他们搞清楚了工作原理。有参照物供你研究,这比自个儿瞎捣鼓要容易得多。”“所以,他们作弊了,”我说,“殖民联盟偷看了别人的笔记。”“呃,殖民联盟为什么不和地球分享他们的发现呢?”杰西问,“保守秘密有什么意义?”“他们也许认为越是无知就越是没有伤害力。”我说。“也许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哈利说着朝窗户打个手势,豆杆的缆索闪过窗外。“豆杆之所以存在,并不是因为它是把人送上殖民空间站的最简单的办法,而是因为它属于最困难的那种办法——事实上,豆杆的造价最昂贵,技术上最复杂,政治上最具威慑力。豆杆本身就是一个提醒:殖民联盟已经甩开地球几光年了。”“我怎么从来不觉得豆杆有什么威慑力?”杰西说,“我根本就没怎么想过它。”“因为威慑的对象不是你,”哈利说,“如果你是美国总统,想法恐怕就不同了。其他的暂且不论,殖民联盟毕竟把我们堵在了地球上。除了他们的殖民和征兵,根本不存在太空旅行的其他手段。政治领袖永远有压力,一方面要对抗殖民联盟,另一方面又要帮助国民上天。豆杆是个恒久不变的提醒,它在说,‘造不出这东西,就别动心思挑战我们。’另外,豆杆只是殖民联盟决定向我们展示的唯一一项技术。想想还有什么没让我们看到的吧。我敢保证美国总统见识过,否则他和地球上的其他领袖就没这么乖了。”“你这些话没有一句能让我觉得殖民联盟是好人。”杰西说。“他们不一定很邪恶,”哈利说,“说不定殖民联盟正在努力保护地球。宇宙浩茫,很难说邻居都很友善。”“哈利,你是生性多疑?”我问,“还是说你年纪越大,就越是把世界往坏里想?”“否则我是怎么活到七十五岁的?”哈利咧嘴坏笑,“话说回来,我才不介意殖民联盟的科技更先进呢。反正对我有好处。”他举起一条胳膊。“瞧瞧这东西,”他说,“松松垮垮的旧玩意儿,保养得不怎么好。但殖民防卫军将会收下这条胳膊——还有身体的其他部件——整饬得能上阵杀敌。知道他们是怎么弄的吗?”“不知道。”我答道。杰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哈利说,任手臂扑通一声落在桌上。“我完全猜不透他们打算怎么做。还不止,我根本想象不出他们能怎么做——如果殖民联盟真的把地球封锁在了技术发展的初级阶段,那么解释给我们听就和向只见过马拉车的人解释豆杆轿厢没啥区别了。但他们反正做到了,对吧?否则为啥要征召七十五岁的老家伙入伍呢?老年病兵团可没法征服宇宙——别往心里去。”他连忙加上最后一句。“没关系。”杰西笑着答道。“这位女士,这位先生,”哈利看着我和杰西,“我们大可以认为我们对即将面临的事情已经有所准备,但我觉得恐怕都是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豆杆的存在就是明证。它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巨大、更陌生,而这只是旅程的头一部分而已。接下来的将更更巨大、更更陌生。尽可能作好准备吧。”“跟演戏似的,”杰西干巴巴地说,“听了你这番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了。”“我知道。”我说着侧身挪出小隔间,“我要去尿尿。如果宇宙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巨大、更陌生,那我还是腾空了膀胱再去面对它吧。”“有正牌童子军的气概。”哈利说。“童子军哪儿需要像我上这么多次厕所。”我说。“当然需要,”哈利说,“等他六十年就是了。”3“不知道你俩怎么想,”杰西对我和哈利说,“不过就目前来说,这可不是我心目中军队的模样。”“还不坏,”我说,“来,再吃个甜甜圈。”“我不需要再吃一个甜甜圈,”她嘴里这么说,但还是接了过去,“我需要的是睡一觉。”

我明白她的意思。离家已有十八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我很想打盹,但却坐在星际巡航舰宽敞得难以置信的食堂里,和上千个新兵一起边喝咖啡边吃甜甜圈,等待有人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最后这部分倒是和我心目中的军队颇为相似。

抵达目的地后先是一阵忙乱,接着就是等待。刚走出豆杆轿厢,就有两个官僚味十足的殖民联盟职员迎了上来,说我们是即将离港的太空船在等待的最后一群新兵,因此请立刻跟着他们走,免得预定的时间表出岔子。接着,他们一个开路一个殿后,既有效率又相当无礼地驱赶着几十个老龄公民横穿整个空间站,前往殖民防卫军那艘名叫亨利·哈德逊号的飞船。

急吼吼地赶路显然让杰西和哈利好不失望,我也一样。殖民空间站是个庞然巨物——直径超过一英里(实际上是一千八百米,七十五年人生历程之后,我大概终于不得不开始习惯公制单位了),乃是新兵和殖民者唯一的中转太空港。被驱赶着横穿它,无法驻足欣赏,这就像五岁孩童在圣诞节被忙于赶路的父母匆匆带过玩具店。我很想赖在地上撒泼打滚,直到对方让步为止。很可惜,我的年龄对于这种行为来说太大了(另外一方面,还不够大)。

紧走慢赶的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吊足了我的胃口。那两个蛮横的殖民联盟职员连戳带刺驱赶着我们,经过了一个非常宽敞的等待室,里面挤满了我猜是巴基斯坦人或印度穆斯林的男女老少。大多数人在耐心等候交通艇送他们登上某艘硕大无朋的殖民运输飞船——隔着窗户,我能看见远处漂浮着一艘这样的飞船。还有些人或者操着带各种口音的英语在和殖民联盟的职员争吵什么,或者在安抚显然觉得非常无聊的孩子,或者在行李里翻找食物。角落里,有一群男人跪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祈祷。我刚开始琢磨他们该如何在两万三千英里高空找准麦加的方向,就被赶着走过这块地方,他们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外。

杰西拉拉我的袖子,指指右边。在一小片就餐区里,我瞥见了某个有触手的蓝色东西,它举着一杯马丁尼。我招呼哈利看,而他完全被迷住了,甚至掉头走了两步细看,让殿后的联盟职员大吃一惊。她带着最难看的脸色把哈利嘘回队伍里,而哈利则咧开大嘴,笑得像个白痴似的。“吉哈尔,”他说,“我看见它正在吃辣鸡翅。好恶心。”接着嘿嘿嘿笑个没完。吉哈尔是人类遇到的第一个外星智慧种族,那是殖民联盟垄断太空旅行之前的事情。他们为人不错,就是吃东西的时候要用脑袋上的几十根触须把酸液注射到食物里,然后将所得到的浆液呼噜噜地吸进一个孔道。的确挺恶心的。

哈利才不在乎呢,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外星人。

长途跋涉终于迎来终点,我们走进一个等待室,航班显示屏上亮着“亨利·哈德逊/殖民防卫军新兵”这几个字。大家感激涕零地坐下歇息,那两个职员去和等在交通艇门口的其他职员说话。哈利这家伙显然是个好奇宝宝,溜溜达达地走到窗口,欣赏我们即将搭乘的飞船。杰西和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跟了过去。窗户上有个小小的信息显示屏,帮助我们在熙来攘往的船流中找到了它。

当然了,亨利·哈德逊号并没有停靠在门外。空间站在不停旋转,让一艘十万公吨的星际飞船优雅地跟上它的步伐,这件事实在难度不小。和其他殖民地飞船一样,它和空间站保持了一段合理的距离,更容易操控的交通艇和货船来回运送给养、乘客和机组成员。哈德逊号停在上方数英里处,和缺乏美感、讲求实用性的大型轮辐式殖民飞船不同,这艘飞船的线条更流畅,形状更扁平,更重要的是,外形根本不是圆柱体或轮辐。我提醒哈利注意这一点,他点点头。“全时人工重力,”他说,“而且作用区域非常大。很了不起。”“上来的这一路上不是都有人工重力吗?”杰西说。“是啊,”哈利说,“豆杆轿厢升得越高,重力发生器的输出功率就越大。”“那太空船使用人工重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杰西问。“因为这件事困难得没边了,”哈利说,“制造重力场需要消耗巨大能量,所需能量随半径变化呈指数增长。他们也许作了弊,没有制造一整个巨大的重力场,而是用多个较小的重力场取而代之。但即便如此,单是制造豆杆轿厢里的重力场,就足够你家镇子照明好几个月了。”[3]“这就难说了,”杰西说,“我住在圣安东尼奥。”“好吧。那就他家小镇好了。”哈利竖起大拇指对着我,“重点在于,这是对能量的极大浪费。在绝大多数需要人工重力的场合,轮辐结构要简单和便宜得多,造个轮辐,转起来,把人和物品安置在内框上。一旦开始旋转,你只需要补偿摩擦所损耗的少许能量而已。人工重力场则恰好相反,它需要持续输出大量能量。”

他指着亨利·哈德逊号说:“你们看,哈德逊旁边有艘交通艇。拿交通艇当参照物,我估计哈德逊号长八百英尺,宽两百,高一百五十。想制造足以包裹这个宝贝儿的单一人工重力场,保证能让圣安东尼奥灯光黯淡。即便采用多个重力场,所需能量也非常可观。因此,他们要么有个不但能保持人工重力,同时还能驱动推进和生命支持等诸多系统的能量源,要么就是找到了某种低功耗的新办法制造重力。”“也许并不便宜,”我指着停靠在亨利·哈德逊号旁边的殖民者运输飞船说,“看那艘殖民飞船。轮辐式的。另外,殖民空间站也在旋转。”“殖民联盟把最先进的技术留给了军队,”杰西说,“这还只是接送新兵的飞船而已。哈利,我认为你说得对。天晓得我们把自己送给了什么组织。”

哈利咧嘴一笑,转身眺望远处的亨利·哈德逊号,殖民空间站不停旋转,飞船懒洋洋地兜着圈子。“我喜欢让别人跟着我的思路想问题。”

没多久,那两个职员又驱赶着我们排队登上交通艇。我们向守在门口的殖民联盟职员出示身份卡片,他将我们的名字登记成一份名[4]单,他的同事则将PDA发给我们。“感谢您曾定居地球,请笑纳这可爱的分别礼物。”我对他开玩笑。但他似乎没听懂。

交通艇没有人工重力。联盟职员拴牢我们,警告说无论如何也别动念头解开自己;为了确保幽闭恐惧症最严重的人也不犯这个错误,挽具上的锁在飞行期间根本不受我们控制。问题就这样得到了解决。塑料发网被分发给头发比较长的人,长发在失重时会四处乱飘。

他们说,如果有人晕机,请使用座位侧袋里的呕吐袋。他们提醒我们,别等到最后一秒钟才掏出呕吐袋。失重时,呕吐物会随处飘飞,刺激其他乘客的肠胃,使得第一个呕吐者在余下航程乃至整个军旅生涯中很不受欢迎。这番话让好些人立刻窸窸窣窣地准备了起来。我旁边的女人紧紧攥住她的呕吐袋。我暗自作好最坏的打算。

感谢上帝,没人呕吐,去亨利·哈德逊号的这一路大体上风平浪静。重力刚消失,我的大脑高喊“天哪,要摔死了”,接着就像坐了一段超级长但很平缓的云霄飞车。差不多五分钟后,我们抵达了哈德逊号。入坞又花了另外一两分钟,虹膜门打开,让交通艇开进去,然后再次关闭。随后的几分钟里,我们等待空气被送进船坞。一阵轻微的刺痛过后,重量感忽然重新出现。人工重力起了作用。

船坞的门打开,出现了一个没露过面的联盟职员。“欢迎登上殖民防卫军亨利·哈德逊号飞船,”她说,“请解开自己,拿上行李,沿着灯光指引的通道离开船坞。舱内空气将在整七分钟后抽空,以便让本艘交通艇离开,接收下一艘交通艇。因此,诸位请抓紧时间。”

我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快得惊人。

接着,我们被领进亨利·哈德逊号宽敞的食堂,船员请我们喝点咖啡,吃两个甜甜圈,休息休息。稍后会有职员前来讲解情况。等待的时候,先于我们登船的新兵也逐渐坐进食堂;隔了半个钟头,房间里挤满了数以百计的老家伙。我从没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么多老人。哈[5]利也没有。“活像星期三早上全世界最大的丹尼斯店。”他说,起身给自己添了杯咖啡。

就在膀胱开始抗议我喝多了咖啡的时候,一位相貌堂堂的先生走进食堂,径直走向房间前部,他身穿殖民联盟外交官的蓝色制服,房间里的噪音音量开始降低,终于有人来解释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看得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他站了几分钟,直到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为止。“欢迎。”他说。我们都吓了一跳。他的身上肯定带着麦克风,说话声通过墙上的扬声器广播出来。“我叫萨姆·坎贝尔,隶属于殖民联盟,协助殖民防卫军开展工作。尽管从技术上说我不是殖民防卫军的成员,但殖民防卫军授权我代表他们培训在座诸位,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请把我看作你们的长官。我知道有许多人搭乘的是最后一班交通艇,迫切希望能立刻休息;而最早登船的人已经等了一整天,迫切希望能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为了同时照顾双方,我会尽量说得简明扼要。“大约一小时后,殖民防卫军亨利·哈德逊号将离开轨道,准备首次跃迁,前往凤凰星系,我们在那里稍事停留,补充给养,然后前往罗盘座贝塔星的三号行星,你们将在那里开始训练。别担心,我知道你们现在还听不懂这些话。你们只需要知道,两天零几个小时后,我们将抵达第一个跃迁点,在此期间,我的手下会给诸位做一系列测试,评估心理和生理状况。时间安排正在下载入你们的PDA。请抽空查看。PDA还可以指引你们去任何需要去的地方,因此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刚登船的人还将在PDA上找到各自的舱室。“除了找到自己的舱室之外,今天晚上各位没有其他任务了。有很多人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希望你们能得到充足休息,为明天的测试作好准备。说到时间,现在各位可以开始习惯本舰的时间了,也就是殖民星球通用标准时间。此刻是——”他看看手表,“——殖民时间[6]2138。PDA已经设定为本舰时间。明天起床后0600至0730用早餐,然后是生理测试与强化。早餐不是强制性的,你们还不受军队作息时间的约束,但明天这一整天都会很辛苦,因此我强烈建议各位吃早餐。“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可以将PDA接入亨利·哈德逊号的信息系统,使用人工智能界面帮助你们,用触感笔写下问题或者对着PDA的麦克风说话就行。客舱的每层甲板都有殖民联盟的人员,可向他们请求帮助。根据诸位的个人资料,医疗人员已经了解你们或许会遇到的问题和需要,有可能已经预约好了今晚探访舱室的时间。请检查PDA。你们还可以随时去医务室。食堂今晚彻夜开放,但到早晨的正常运营时间才开始服务。请在PDA上查询服务时间和菜单。最后,明天请换上殖民防卫军的新兵制服。制服现已送往舱室。”

坎贝尔停了一秒钟,向众人投来我认为他觉得意味深长的一瞥。“本人谨代表殖民联盟和殖民防卫军,欢迎各位成为新公民和最新一批守护战士。上帝保佑你们,祝各位未来平安。“顺便说一句,如果有兴趣观看我们离开轨道,视频信号将会送往瞭望甲板的剧场。剧场很宽敞,能容纳所有新兵,因此无需担心座位问题。亨利·哈德逊号的速度很快,到明天早餐时地球就只有蘸料碟大小了,到午餐时将只是太空中的一个亮点。这也许是最后见到家乡星球的机会。如果这对你们很有意义的话,那就过来看看吧。”“新室友怎么样?”瞭望甲板的剧场里,哈利坐进我旁边的座位。“我实在不想提。”我答道。我在PDA的指引下找到舱室,发现室友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利昂·迪克。他瞅了我一眼,说:“哦,看呐,《圣经》变态。”就此对我视而不见,这在一个十英尺见方的房间里可不容易做到。利昂抢了下铺(对于七十五岁的老膝盖来说,下铺确实有优势);我把行李扔在铺位上,拿起PDA,出门找到在同一层甲板的杰西。她的室友是一位和蔼妇人,名叫玛琪,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去看亨利·哈德逊号离港了。我告诉杰西我的室友是谁,她听了大笑不止。

把前后经过告诉哈利时,她又笑了一场,哈利怜悯地拍拍我的肩膀。“别难过。熬到罗盘座贝塔星就好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