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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8 09:2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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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微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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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少年:天真的人能够爱

女少年:天真的人能够爱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女少年:天真的人能够爱作者:秋微排版:吱吱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6-12-01ISBN:9787550282919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2016) 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一)唯一的纪念无用的时光

六年之后,《女少年》要再版了。

有些不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

就像被人问到“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不会选择那个人”一样。

多数时候,我的回答都是:“是的,会。我依旧会选择那个人。”

这个回答,并不代表那段时光有多完美,遇见的那人,我们彼此之间是否给过对方足够的快乐。

都不是。

只是因为,那段时光,是“唯一”的。

人生很多时候,“唯一”比“第一”重要,“特别”比“完美”重要,“有趣”比“有用”重要。《女少年》就好像是那样的一段时光。

她不完美、不会成为第一,也似乎没有太多的“有用”之处,然而,写她的过程,记录着我的某一阶段对“唯一”“特别”和“有趣”的认知。

就好像是人生中许多的动心或用心过的时光,无法被取代。

因此上,在这本书再版的时候,全部的正文,没有做任何改动,即使,在再次审阅稿件的时候无数次我都跟自己说:“如果放在今天,我大概不会这么写。”

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她不是放在今天完成的作品,所以,不如,就让她保全原本憨笑傻哭的天真模样好了。

回看第一次出版时的自序,特别提到了“爱”与“孤独”,关于这两个命题,是幸还是不幸呢,至今,我还是没有答案。

如果要为这个“没答案”找一句对应的名言,我想,大概会是太宰治的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之于我,歉意的尽头在于,我既没能找到答案也不相信真的会有答案。

拜没答案所赐,许多时候,才会因有迷惑而不断思考,有挫败而不断努力,有孤独感,才不断试图接近爱。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谢谢这些死死勾联的存在,让过一天少一天的人生,越来越值得珍惜。

是啊,所有真正的积极,多半是建立在笃定的绝望之上。

没有谁能幸免。

这样也好。

顺便说,《女少年》在出版之后,乘着电影市场繁荣的东风,不断被问及版权。我对此相当审慎,至今不肯放手。

理由是,以我目前的年龄和境遇,对“质量”的要求远高于“数量”,而同时,作为一个注重专业的从业人员,又相当尊重所有投资对回报的合理期许。如何在这之间找到最佳平衡,我不悲观,但我也不急。

每部作品都有它的命运。什么时候出版,什么时候再版,什么时候被拍成电影,什么时候被你看到,都会循着作品自己的命运。

而所有“作品”和“人世间”都只有一种关系——就是彼此遇见“知己”的过程。《女少年》也是这样,我写下来那些字,用她的“无用”“非第一”和“不完美”,就是为了遇见那样的你——偶尔还会花些时间去追究“爱”与“孤独”这两个终极问题。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人的感受最能驱动思考,那么它只能是“孤独”;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性的情感最接近神性,那么,它只能是“爱”。

祝福你。秋微2016年序(二)孤独与红配绿

话说,《女少年》是这么来的:

孤独的小孩多半都会被迫建立两个习惯:一个是看书,一个是发呆。等长大以后变成孤独的大人,这两个习惯被美化了:一个叫阅读,一个叫思考。

这两件事儿可能很难转化为生产力,但这两件事儿可以让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感到很安全很自在,久之,“孤独”这词儿,不再有什么不好,甚至,会变成一个“有意思”的意思。

嗯,《女少年》是一本讲“孤独”的小说,是那种姹紫嫣红、鸡飞狗跳、车水马龙掩映下的孤独。

但我又很怕跟人敞开了聊“孤独”,这个词儿,由于我们以为对它太熟,所以听着觉得特矫情。

还有另一个比“孤独”更矫情的词儿,“爱”。

是的,《女少年》也是一本讲“爱”的小说,是那种南辕北辙、隔靴搔痒、驴头不对马嘴式的爱。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没有“坏人”,只有缺乏安全感的人。我们凡常认为的一个人的“坏”往往是他或她想要保护自己时的一种“先下手为强”。同样地,我也一直都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没有无法相爱的人,只不过,有别于原始的“情欲”,“相爱”是一个同样需要以安全作为前提的奢侈品。

所以,在《女少年》中,没有全然的好人,也没有全然的坏人。他们看起来不那么爱,不是不想爱,不是不懂爱,不是没能力爱,或许,只是无暇去爱。

其实,《女少年》是这么来的:

我们70年代出生的人,小时候过得比较承上启下:比更老的人稍微自由一点儿,比更小的人稍微悲悯一点儿。那时候我们很穷,但由于没什么富人做参照物,所以穷得安全并坦然。那时候虽然周围没那么多人,但该有的角色都有,从亲兄弟姐妹七舅八姨到街坊邻居飞禽走兽一应俱全。

那时候,天蓝树绿东方红,在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下缠绵着一股以我彼时的年纪并不能说清的某种五脊六兽的情绪。因此,写《女少年》是一个试图记录的过程,这不是怀旧,这只是,有些光阴,我不太想把它忘掉。

好吧,《女少年》是这么来的:

有几本书我特喜欢: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王朔的《看上去很美》、村上龙的《电影小说》和张大春的《我妹妹》。

他们的几个共同点如下:写大家都有过的幼年、童年、少年,写深一脚浅一脚的“成长”,写各个阶段花样百出的“孤独”。

所以,《女少年》里有个别细节甚至故意写得很“戏仿”,总是忍不住想向我喜欢的这几个作家表达敬意。

回到写这本书的初衷,我,一个民女,一天下午,幻想到:要不,自己写一个试试?

之后想了好久。“女少年”这个词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反正,有那么一刻,我正写得昏天黑地,她就忽然闲闲地跑进我的脑海,好像一个在邻居家玩累了就回来的孩子,她出现得无拘无束,我接受得也理所应当。

我一直都不太相信“灵感”的存在,我相信的是“恩赐”和“机缘”。《女少年》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经过一段没什么企图心的情感和一番越累越开心的体力劳动,她经过我的努力,就这么地,为你而来。秋微2010年Part 01我爸梁朝伟

要接受一个人优点的那一面

就一定要想清楚

任何优点背后

都有隐藏着的问题和短板

一直没敢跟我妈说,在内心深处,我多少有点怀念我爸“出轨”之后的那段光景。

那好像是个九月。

喜欢九月。总是觉得,时光在九月,就开始像一幅点彩画,不再是无法割断的串联着冗长悲喜的绳索,而是,轻轻巧巧地各自独立起来,重现了“时光”本就应有的和美。九月因此就有一些属于它自己的味道,它就是那样轻盈地在重叠着结束又开始的过程里显得有一些卓尔不群。

忽然,只是走神,或是不常见地定了定神,那一瞬间,记忆横空出世,九月特有的味道,让人顺着它穿过记忆的防线,没有防备地,就这样回到好多好多年前的那样一个安静的九月。

那个时候,四季都很安静,各式各样不同的安静。夏天的安静是软软的俏皮,像一大朵粉红色的棉花糖,仿佛随时都可以被它包起来,陷进它无声的热络。而秋天的安静则像从枝头飘落的银杏叶,有些些诗意,有些些失意,还有些些忽闪忽闪的不确定。

我看见那个小女孩儿,小小的年纪,小小的身量,在那个下午,坐在自己家门口青砖的台阶上。

画面如此平静和美。在棉花糖与银杏叶交替的那个安静的下午,女孩儿默不作声地把一本图画书打开,摊在膝盖上,脸上应该是自动带着微笑的。

独自一人的时候,小女孩儿喜欢微笑。

那本图画书表达的意思是“匹诺曹等待蜗牛从二楼下来似乎要好几个时辰的光阴”。那正是我当时对“岁月”最确切的感受,如果简化成一个词,刚好很像她的名字,“悠悠”。

对了,“我”姓梁,叫梁悠悠。

我们家有四口人,我妈叫陈萍,我哥叫梁小飞,我爸叫梁朝伟。

哦,想当年我爷爷给我爸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肯定没有料到,过了大约20年,有一个日后成为大明星的人也被取了同样的名字。而且,客观地看,“梁朝伟”这名字本身也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跟“木须肉”差不多。

那个九月的下午,我那位和大明星同名的爸爸也在家,他独自在屋里看书。

我爸梁朝伟原本不是那种会不吭不哈在家看书的人,尤其,那是一个秋高气爽适合出去耍的下午。他在当时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特别,主要因为他失恋了。

一个中年男的,已经有两个娃,却“失恋”了,其对象自然不是俩娃的娘。没错,和很多家庭的情况一样,我父母的婚姻也曾经历过“第三者”,出轨的是我爸……这也和很多家庭的情况一样。

学龄前的我对我爸的失恋没有太大知觉和同情,那个下午我很快乐,边看书边吃糖,那是一颗椰子糖,是我妈出门上班前留给我的。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消磨岁月的最佳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吃”,一种是“盼望着吃”。

似乎,我的童年记忆都是被雕刻在味蕾上的,因为回想到很多画面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某一个对应的食物或味道。用椰子糖消磨时光有一大好处是它很大,可以吃很长时间。设计这种糖的人好像很不情愿让小孩子吃一样,每次把它放进嘴里我都觉得我其实是往嘴里放了个鞋撑子。然而它味道又不错,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心含怨恨地渴望它。它总是成功地占满我整个的嘴,迫使我只能不断主动地去吸吮,就算这样口水还是有可能随时顺着嘴角流出来,滴在我的衣服上、手臂上,或摊在膝盖的那本书上面。

椰子糖是当时最流行的糖果之一,棕色的,有一种特别的香甜,我只是很奇怪它为什么叫椰子糖,因为它和我后来吃到的真正的椰子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味道方面的关联。那时候的糖大概是胡乱起名字的,另一种更普及的“高粱饴”和真正的高粱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些都不妨碍童年,因为这些没心没肺的糖果们的存在,就那么很容易地甜蜜起来。

除此之外,我手里还仔细地攥着一个半青半红的小桃子。午后,沈奶奶买菜回来,路过我面前,像布施一样笑眯眯地从菜篮子里掏出那个小桃子给我。那小桃子在我手里被焐热了,我不舍得吃,已经小心翼翼攥了整整一下午,连去上厕所我都带着它。

我常常会得到街坊邻居的“布施”,别的小孩也一样。是否能得到邻居由衷的“布施”是衡量一个童年是否优质的标准之一。

就在我正踌躇要不要咀嚼嘴巴里吮到最后的一点椰子糖的时候,我哥梁小飞忽然“从天而降”。

梁小飞在15岁之前经常走“从天而降”路线。那时候的城市以平房为主,小男孩儿们当时“耍帅”的主要方式之一就是从这家屋顶到那家屋顶。

我哥是这方面的强手,只要他愿意,基本上他可以几公里之内都脚不沾地。他那段时间放学的路线一般都是一出学校就上房,到家才落地,中间没有房屋衔接的地方则是用各种树作为过渡,穿越房顶树杈对少年的梁小飞来说如履平地。

那天也是那样,他像猴子猩猩等灵长类动物一样,不知道是从哪棵树还是哪家的房顶跳下来,“嗖”的一下就出现在我面前。

在我还没完全搞清状况的时候,梁小飞就已经迅速地完成了和我打招呼的全过程:他先是轻轻一脚踢翻我膝盖上的小人儿书,顺便敏捷地一把抢走我手里的小桃子,并毫不犹豫地“吭哧”一口,又马上“呸”地吐出来,说了句:“什么破桃,想酸倒老子的牙吗?!”边骂边飞起一脚把它踢上了沈奶奶家的房顶。小桃子从高空坠落的时候砸中了一只正在屋顶歇晌的野猫,随着它“嗷”的一声惨叫,宣告被我哆哆嗦嗦保护了一下午的那个半青半红的小桃子一命归西。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哥看见我哭,马上熟练地一步上前,动作麻利地捂住我的嘴,嬉皮笑脸地用威胁哄我说:“别哭了!再哭,再哭我把妮妮也扔到房上去!”“妮妮”是我的布娃娃,每天和我如影随形,这通混乱发生的时候,它正无辜地端坐在我身旁的台阶上,通身充满着我的口水味儿,用“相濡以沫”来形容特别贴切。

接下来,我跟我哥就屋里屋外地展开了每天例行的追跑打闹。

那年我6岁,还没上小学,梁小飞12岁,上小学5年级。

小学5年级大概是男人人生中第一个不懂得如何与异性相处的年龄段。

我哥在不知道如何跟我相处的情况下,选择了最简单直接又能体现优势的一种:打架。

以我的身高、体重、年龄、经验等各种综合条件,明显打不过他,梁小飞又继承了我爸他们山东人的秉性,骨子里认定惜香怜玉是修正主义和西方虚假文明的做作产物,我们社会主义中国哪有让着女人的道理!尤其对于山东大汉来说,对女人礼让根本就是耻辱!羞辱女人才应该是齐鲁大地男人们的传统!没听过吗,子曰“天厌之”,就是冲女人曰的。连武大郎那样的货色尚且无师自通地靠欺负潘金莲这般香玉之人建立尊严,何况我哥,一个小学还没毕业就比传说中的武大郎高两头的人,自然无须让着我,尤其,我生就得还不美。往好处想,梁小飞没学武松那样三拳两脚把我早早打死已经是我天大的运气。哈哈。这就是兄妹。亲兄弟姐妹之间打打闹闹的密度是衡量一个童年是否优质的另一个标准之一,比邻居的布施更重要。

我们在交手三分钟之后,和平常一样,我又处于劣势且绝对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这时,我灵机一动,不再恋战,转身跑去找我爸,假装告状,实际是求救。

梁朝伟当时正沉浸在他绵绵不绝的悲情中,书本是他不想理我们而制造的屏障,对于我打破屏障哇啦哇啦说不太清楚的投诉,他似乎没太理解,报以了一种相当迷离的眼神,好像他瞬间老花了,需要调整一阵子焦距才能分辨出我是谁。梁小飞一看梁朝伟的态度没有对我明显偏向,正中下怀,立刻也跑过来对我进行了捏造和反诉。

我爸那次,一反常态,没有当场把我们轰走,而是表现出了不多见的耐心。他把我们兄妹左右两边分别揽在他的两个臂弯,然后皱着眉头相当动情地以一个故事给我们讲了应该重视手足情深的深奥道理,还夹叙夹议的。

梁朝伟讲的那个关于曹操俩儿子如何为争夺帝位互相残杀的古代故事伴着一首诗,他也声情并茂地给我们诵读了一遍。之后,我爸要求我和我哥就地偃旗息鼓,到院子里背诗去,说不背出来别互相招惹,也不许再回来找他。

那是我生平学会的第一首古诗,也是我爸教过我的唯一一首诗。我当时应该是真的去背了,因为直到今天,我都还没有忘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喏,我小时候学会的第一首古诗,竟然不是著名的“唐诗”。而且,我和大多数小孩学第一首诗的契机也不是太一样。

童年的影响是深远的,也是充满奥妙的。

我在童年远去,并又过了几十年“败絮其中”的成年生涯之后重又走进校园。一切的缘起竟然还和梁朝伟教我们的那首诗有点关联。

那年,我的第一次婚姻以离婚告终,离婚后我长久地陷入对自己严重否定的挫败感当中无力自拔。在某个失眠的晚上,我百无聊赖,在房间里原地打转了几十圈之后,随手打开音响,房间里悠然响起肖邦的那首世人皆知的《降E大调夜曲》,那是前夫留下的唱片。那样的乐曲,在那样的夜里饱含情意地款款而来,击中了我不知名的软肋,心头随之涌出许多并非伤感的饱胀的感怀。

无所适从之下,巡视四周,这个已经住了几年的房间忽然间陌生起来,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书架上,在以往的已婚生涯中我从未留意过它的存在。我的手指仔细地划过那些我前夫的爱物,脑海里出现了他因为它们而忽略与我对话的画面,我忽然对这些他还没搬走的“情敌”们有些好奇,就很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我的手指正停落的那本书。就这样,在想睡而睡不着的心情中,再次,读到了曹植。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想象中,肖邦和曹植有很诡异的相似之处,我的才情有限,无法用简练到位的语言描述清楚。或许那就是一种情怀,被他们的作品在瞬间触动的情怀。那一刻,我内心最底里的某一种热度,就像是被短笛勾引出的舞蛇一样,无法阻止地摇摆着坚定地钻上心头。

在之后那些痴迷于听肖邦和读曹植的日日夜夜,我甚至有点开始念起我前夫的好来。我惊讶地发现,原来他内心深处繁华着的金兰,竟是庸俗如我这样的一个普通妇人之前眼拙没有来得及发现的。

因曹植的缘故,我独自谅解了我的前夫在现实的婚姻中给我带来的残缺、不堪和不少也不多的那些伤害。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常常因为对方有一些自己想有又没有的特质,我们讨厌一个人常常因为对方有一些我们自己也有又不愿意面对的特质。

当年我爱上我的前夫曾因为他博学,燃起我们离婚官司的硝烟则是因为我无法再忍受他在现实生活中过分沉溺于修葺他的博学而表现出的冷漠和自以为是。直到,我透过客观的回忆,发现,“博学”的另一面就有可能是“冷漠和自以为是”。只不过,我在结婚之初没有想明白,要接受一个人,不但要接受他的优点,也要接受他的缺点。更重要的是,要接受一个人优点的那一面,就一定要想清楚,任何优点背后,都有隐藏着的问题和短板。而我自己在这一段关系中的表现,又何尝不是他无法理解的一种狭隘和偏执?

之后多年,曹植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男人。我因为借由读他的过程在自我救赎,也因为爱上他而爱上了和我恍若只有一岸之隔,却永远都迷离在没有返程的那世界尽头的魏晋时光。

也或许,我爱的并不是我浅读之下的魏晋,而是,它代表的某种真性情,那种不论男女都因它的存在而美丽的一种叫作“风骨”的东西。而不像现在,几乎每个人都有的,已渐入骨髓的“风湿”。

这些思考又带我重新想到我的爸爸,在他对我们疏于照顾的那些时日里,曾经不经意地播下过最初的种子:那个下午,万水千山纵横,梁朝伟失着恋,信马由缰地上下嘴唇随便一碰,就把曹植和我不知道的“建安风骨”,悄然留在了我的生命里。

虽然说,初初,我一个学龄前儿童,也没有真的领会曹植那首诗的精神,甚至我爸讲的意思我也半懂不懂,有很长时间,我还都以为“何太急”是一个人的名字,因为这样念起来比较顺嘴……

那天我很快就背会了那首诗,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冲各种人显摆。大概这让梁朝伟很有成就感,没几天之后,在另一个又不得不继续独自面对我的下午,他来了兴致,教我写字。

我会写的第一个字,不,确切地说我学会写的第一个词儿,是“毛主席”。

再来依次是“天安门”“大米”“我”“爸爸”“妈妈”“是”。

当梁朝伟把这几个字摊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人生第一次想到了“死”。“死”在这儿是指一种情绪的喜乐程度,跟真正的“死亡”没啥子关系。

一个人欢喜到一个特别的境界,别的任何词汇都无法准确形容的时候,通常,直接蹦入脑海的,就是“死”。所谓“欲仙欲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学写字足以让我有欲仙欲死的感觉。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情绪到达这种程度,第二次是和初恋偷偷摸摸的初吻时刻,中间隔了起码有漫长的十几年。

整个下午我都无比快乐。我把那几个字颠来倒去写了很多遍,那种快感比现在看到股票翻了很多倍还要实在。

等我妈下班回到家,我忙不迭地举着我人生写的第一张字欢快地向她展示,期待着她的赞扬和分享。

人最珍贵的是“自由意志”,可最需要的又往往是“认同感”,所以,这两个从逻辑上互相抵触的因素,让所有人都无法避免地注定要随时迎接悲剧,甚至连儿童也不能幸免。

就在我期待陈萍认同的时候,她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打击。她看到我写的那些字之后大惊失色,一把抢过去团成一团,俯身瞪着我问:“这个,谁教你写的?!”

她在俯身问我之前还左右看了看,好像要确定方圆十米之内没有旁人,这一警惕的态度让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惊悚表情吓了个半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同时立刻指着里屋,把责任完全推给了教我的梁朝伟:“是爸爸……”

陈萍不顾我的哭泣,继续怒目圆睁地恐吓我道:“以后再也不许写了听见没有?!再写我就不要你了!”接着三两步冲进屋里抖着那张纸跟我爸吵了一架。

顺便说明一下,我那天在纸上扭扭搭搭写了很多字,其中有一个组合是“毛主席是爸爸,天安门是妈妈,大米是我”。

看吧,也不能怪我妈态度简单粗暴,对于他们那一代人来说,这几个字如果再早写个几年,又被旁人看到,恐怕足以导演出一部“家破人亡”的真正的惊悚片了。

陈萍和梁朝伟在屋里为教我认识什么字儿拌嘴的时候,梁小飞放学回来了。他先是倚在门口探听究竟,等听明白之后,就冲到我面前严肃地把我写的其他字拿起来也撕了个粉碎。接着我继续大哭,梁小飞把书包一扔,若无其事地出去玩儿了。

那天,对我造成的最大损失是,从此我爸再也没教我写过任何字。

又再后来,我上学了,凭着对认字的热情,迅速掌握了让我勉强能看懂小人儿书的字数。

那也是一段不错的时光,我无意中继承了梁朝伟的方法,用书本当盾牌,可以整天和家人没什么交流。

只有一次例外,那时已入冬了。我跟我爸像两个石像一样分别坐在炉子的两边,他在看一本小说,我在看一本神话故事。

那本神话对我来说生字太多,什么女娲的“娲”、大禹的“禹”、后羿的“羿”……我很崩溃,只好攒了几个壮起胆向我爸请教。

我端着书,蹑手蹑脚地绕过炉子走到梁朝伟身后,很虔诚地叫了他一声,他一回脸,吓我一跳……那是一张我从来没见过的布满泪水的脸。

我尴尬地僵住,梁朝伟则坦然自若地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清了清喉咙,然后逐一耐心地把每个生字的读法和意思都给我大致讲了一遍。

前提是梁朝伟平时对我的耐心相当有限,如果不是他的反应如此不一般,我大概不会知道失恋之痛在梁朝伟心里持续了那么长时间。表面上他早已恢复了常态,该吃吃,该笑笑,该吹牛吹牛。全家人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他的恋爱和失恋。

没想到,他偷偷流泪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那张泪脸超出了我对世界的想象。我偷偷瞄了一眼他正在看的那本书,叫“什么什么格小说选”,幸亏他当时在看的那篇的所有字我都认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或许是失恋的折磨让梁朝伟在私下成了一个伤春悲秋沉闷寡言之人。

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啥都不懂,以为是那本书本身的魔力,后来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翻出来看,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内容过于晦涩,生字过于频密,实在没觉得有什么非哭不可的必要。

我第一次看小人儿书哭到不行的是《红楼梦》,第一次看小说哭到不行的是《茶花女》。茨威格的那部小说,是一再被拍成电影之后才又把它从我的记忆中挖了出来,我又看了几遍原文,都没哭,但,之后的“没哭”,是“欲哭无泪”。Part 02爸爸的第三者

我妈最不愿意做的事儿就是违心地捧我爸

最大梦想就是他会听她的

我爸梁朝伟先生的那次失恋是他个人性情的一个拐点,他在之前和之后的个性都不是那样的。要写清全貌,还是要从他那段突发的婚外情讲起。

梁朝伟的情人出现的那年,我刚上幼儿园小班,所以很多事情发生时,我还处于糊涂没立场的懵懂状态。只知道,那一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变化多端,大人们总是有很多突发的情绪,非常不符合我对这个世界才刚刚建立的小小的认识。为了防止不知道哪时因为何事就踩到了哪位大人的尾巴,我只好自己先行夹起尾巴,过得碍手碍脚,怪里怪气。

整个“外遇事件”被发现的过程是这样的。

有一天我爸外出闲晃,回家之后,我妈刚做完晚饭。

吃饭的过程中,我妈忽然发现,我爸的假领子不见了。“咦,梁朝伟,你的假领子呢?”陈萍问。

在继续这个画面之前,大概还是要解说一下什么是“假领子”。

那是上个世纪刚步入80年代的时候,在那个多数人还不太买得起衬衫的年代,为了制造“里面穿了衬衫”的假象,“假领子”应运而生。尤其是在很多穷但有追求的小城市,“假领子”代表着女人的体贴和男人的自信。

假领子有它不能深究的明显缺陷:除了“领子”和普通的衬衫领子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之外,领子之下一般都是潦草的收尾,通常的长度就只到胸部,所以,脱掉外衣之后,这个装饰品尴尬地搭在胸前,看起来挺滑稽的。

在那个“行头”严重缺乏的时代,一个男人的假领子能一时制造一种假象,让他在陌生人面前有更多挺胸抬头的动力。是的,很多人,尤其是很多男人,特别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假领子”的作用就是制造给别人假象的道具。或是应该这样说,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不同的“假领子”。它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表现为“假领子”,到后来,被更多符合“时代特色”的其他东西取代,从“标签缝在外面的西服”,到“皮尔·卡丹”T恤,到滞留在国外当非法移民,到路虎、保时捷、玛莎拉蒂,到雪茄、红酒、马术、EMBA领袖俱乐部……

普通男人在意别人看待的程度常常高于实际感受本身,时间久了之后,实际感受会在别人的看待中遭到蒙蔽,时间更久之后,感受力下降,“真实”也就没那么重要了。然而,真相往往是,所有以别人的眼光当作生活主要标准的人都不会过得很快乐,这确实残忍,毕竟,这个世界上,虚浮的“假领子”很多,真实快乐生活的人很少。

我爸是普通男人,当然相当介意别人怎么看自己,至于快乐不快乐,他可管不了那么多,男人嘛,先保全面子再说!

所以,在正式的外出时,他都会穿假领子。

若干年过去,当我也已成人,自己结婚之后,会因对“婚姻”本身的不解而自然地想到我父母的婚姻,诚实地说,这个回忆中令人愉快的部分不多,然而梁朝伟的“假领子事件”是其中难得的亮点,每每回想我都会忍不住发笑。那是多么有趣的画面:一个男的,偷腥。

想必他本来就有点颤颤巍巍……那个时代,偷情的人可不像现在这么大鸣大放……在终于进入宽衣解带的阶段,忽然,对方发现,这厮,里面穿着个假领子。

哈哈,哈哈哈哈。

这画面真太好笑了!

无从知道那女的作何感想,亦不好意思想象那女的如何眼睁睁地看着我爸脱下他的假领子而不笑。

每个男人的人生中都有很多给他带来动力的假象。然而,一个给男人制造动力的那玩意儿,也很可能在不料的时候给他制造出尴尬。

我猜我爸实在没有勇气当着他情人的面再把那个破坏他形象的假领子穿回去。他把它怎么处理掉的?不得而知。但,那一次假领子的不翼而飞开始引起了我妈妈的怀疑。

陈萍这一句“你的假领子呢?”问得梁朝伟猝不及防。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胡诌了句:“打牌的时候热,脱在老祁家了吧。”“去,到你祁叔叔家,把你爸假领子拿回来。”我妈冷着脸对我哥说,说完低着头继续吃饭。“你这是干吗?还不相信我了?”我爸急了,梁小飞刚站起来,一看形势复杂,又坐下了。

我妈这时才正式狐疑地盯着我爸又问了一句:“这假领子,跟‘热’有什么关系?你脱它干什么?”“我,我,我就是把它扔了!怎么样?!”我爸忽然发火了。“干吗扔啊?!怪了!你胡乱扔东西你还有理啦?发什么火啊你?!”

我妈也嚷起来。“我,他妈的,老子不吃了!”我爸把碗往桌上一丢,走了。事实是他也吃完了。

梁朝伟由于做贼心虚,情绪波动得很没道理,陈萍这才开始察觉到有一些不正常。

其实她让我哥去祁叔叔家要假领子完全没有表达任何“不信任”的意思,她只是出于一个家庭主妇专业化的管理精神和负责的态度。没想到,梁朝伟心里有鬼,自己往“不信任”上引,这才勾起了陈萍的怀疑。

我家因此开始了一段不安宁的日子。我爸的行迹越来越诡异,我妈暗自产生了很多猜疑和揣测。她唯一没想到的是,我竟然是梁朝伟那段婚外情的直接目击者。

要说这桩婚外情的起源是我爸的一次“制造门面”的壮举。

那年我将近5岁,当时我们居住的那个城市的人民平均年收入大概在500元。我爸瞒着我妈,把我们家仅有的全部250元积蓄借给了一个跟他一点都不熟的牌友。虽然那个牌友和我爸不熟,但他很快就发现了我爸的软肋,然后三招两式就找到了主导我爸的方法,显得比我妈更了解我爸。整个的制服过程大约也就一顿饭工夫。也许拿钱给他并非我爸本意,只是,他在那一刻活活被他制服了。很快,梁朝伟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从我们家偷偷摸摸地把全部的钱都拿出来,给了牌友。

当然了,制服我爸也没什么技术难度,重点就两条:第一,使劲捧他,把他说成一个天下无双的仗义之人;第二,使劲挤对他,说他不愿意做的什么事儿都纯属怕老婆。

那是我爸最明显的两个“死穴”。梁朝伟先生生平最希望得到的评价就是“仗义”,最害怕听到的评价就是“怕老婆”。这两点刚好和陈萍的愿望形成一组鲜明的对立:我妈最不愿意做的事儿就是违心地捧我爸,最大梦想就是他会听她的。

有这么一对意见相左然而情商相当的夫妻,我们家的生活质量就可想而知喽。

糟糕的是,正如我妈预言的一样,那个人在借到钱之后就不再来跟我爸玩儿牌了,还有我妈没有预言到的更糟糕的结果是,那个人在被我爸催了几次债之后,竟然“逃逸”了。“逃逸”是一个具有当时时代特色的事情,集中发生在中年男人身上。

好像那时候的男人的内心和行动都更自如,很多原因都有可能导致他们逃逸。

什么婚姻不幸啦,欠债啦,工厂出事故啦,不想承担家庭责任……不一而足。

只要感到乏力或无助,都能随时随地轻松地选择溜之大吉。且那时候的通信相当不发达,不太可能像现在这么容易地来个“人肉搜索”什么的,弄得连离家出走都失去了最后的一分悲情的浪漫。那年代不同,说逃逸就逃逸,茫茫人海就是茫茫人海,“沧海一粟”随时可以汇合为“粟米粥”,没个性的时代有的是更多安全。所以逃逸成了一个介乎于严肃与不严肃之间的回避现实的方式,大概跟古代名士的“归隐”相似,基本上属于司空见惯。

我小时候就见识过有个邻居“逃逸”。

那邻居是个大叔。他逃逸的原因是他老婆太凶恶,导致他跟她无法正常相处,他对此也无力解决,就只好一走了之。好玩儿的是,他逃掉一阵之后又会自动溜回来。每次他回到家,他的老婆都会摆酒庆祝,并当着众人的面赌咒发誓说从此要举案齐眉,跟他百年好合。但总是坚持不了俩月就又原形毕露,他只好又逃掉。最后一次他老婆坚持得“最不久”,那回是在他又出走了好几年之后。一次,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他儿子,父子久别重逢,情绪一激动,又经儿子一劝,他就跟在儿子身后回到了我们那个大院。那时他儿子已经上中学,他和老婆双双步入中年,很有落叶归根的氛围。

哪知,他老婆在大宴宾朋欢迎他回家的酒席中就当场旧病复发。如果从理解她的角度想,可能她真的很开心,所以喝醉了。也或许是太开心,渐渐表现成了撒酒疯,在没人劝酒的情况下一直狂灌自己。就像喝了黄酒的白素贞一样,那位婆姨原形毕露,借着酒力撒泼打滚地当着众人说了些腌臜的话。

起初男的还忍着,谁承想他的忍助长了她的泼,最终他终于忍不住跟她对骂起来。直吵到女的滚在地上,男的掀翻饭桌。一众邻居实在看不过,好言相劝,男的收起怒气,起身说去趟厕所,众人帮着收桌子也没太在意。

结果,半个小时还不见踪影,婆姨急了,说了句“又要出事儿”,就直奔男厕所去了。到那儿想都没想直接冲进去查看,吓得一个正在拉屎的男邻居此后一年多都落下了便秘的毛病。反正,逃逸的大叔确实再次逃逸了,且据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女人,从那天起,从泼妇变成了酒鬼,依然撒泼,变本加厉,孤独终老。

因着有这样的“芳邻”,我们对欠钱的人选择出逃没有感到十分惊讶,但感到了十分懊恼——主要是我妈懊恼。

我爸在我妈的指责下坚持继续去讨债。陈萍的理论是,欠钱的虽然走了,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婆和小孩总归无路可逃吧。

很难想象一个为了250块钱就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浑球,但,一个被这样的男人抛弃的女人确实是挺可怜的。

梁朝伟在向那孤儿寡母讨了几次债之后,鬼使神差,竟动了恻隐之心,继而,迅速转化成一段计划外的婚外情。我爸在内心深处大概把这段婚外情粉饰了一通,先美化了自己。后来在跟我妈的争吵中我听到他把自己描述得特别侠肝义胆,好像他完全是出于同情的原因身不由己地想要照顾被浑球撇下的可怜母子。

唉,每个人都有一个“想象中的自己”,我爸那个想象中的他自己是一个仗义、有爱心、有责任感的大男人。

也不能说这些完全是他虚构出来的,在梁朝伟的一生当中确实有过一些行径能用“仗义”“爱”和“责任感”去形容,只不过,他很少把这些元素用在自己的家庭中而已。

说回那段婚外情。试想,一个男人有多少种可能会爱上一个女人呢?

不知道,但,“同情”一定可以成为男人对女人产生爱情的动因之一。

我喜欢的美国女星戴安娜·莱恩演过一个不怎么出名的电影,在那部电影中,她扮演一个因失恋而远走他乡的人。在异乡定居的日子,初初很多生活琐事她都不能自理,不得不频繁向隔壁善良的熟男邻居求助。一次,当她愁眉不展地请那位邻居帮她修理壁炉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看着她,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很朴实的话:“请你不要再这么难过好吗?你再这么难过,我就只能跟你做爱了,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背叛过我的太太。”

在已经想不起那个电影的曲折发展之后,我依然记得这句台词,并且,我绝对相信那是那男人的肺腑之言。

男人的天性让他们更愿意扮演承担者或拯救者的角色,女人的天性则应该是扮演被承担或被拯救的角色,但凡演不好这个“被动角色”的女人,在男人的世界中就会显得不那么受欢迎。

我妈陈萍就是一个这样的“反面教材”。

在我父母漫长的婚姻道路中,陈萍这个天性本来相当小鸟依人的女子,在经历过一段企图继续小鸟依人而未遂的坎坷之后,终于不得不走上了“自食其力”的不归之路。

为什么说它是不归之路呢?

因为“自食其力”和“婚姻”确实是没必要同时存在的。婚姻的真谛就在于“相辅相成、同甘共苦”,而我妈,在婚姻中的大多时候只是“单打独斗、自甘自苦”。婚姻在这样的精神独角戏中成了摧残她的累赘。她之所以没有想过主动离开她的婚姻,主要基于两个原因。一是当时那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自我”和“公众评价”比起来微不足道。第二个原因是,很多女人,即使在经济和情感上可以独立,也很难在精神上独立,她们需要依托某一种东西才能扎实地感到自己的存在,那个东西,常常是婚姻中最不咸不淡的那个“名分”。

比起我妈,我爸婚外情的女友就保存了更多的天性,或者说,她显然更懂得“现实主义”的价值。她一出现就表现得比我妈更像个需要照顾的人,她没有因为情感事件而放弃婚姻,也没有因为婚姻的存在而放弃情感的肆意生长,她把侵略隐藏在外表柔弱的自私当中,以至于到后来,大家都忘了,整件事里,她明明就是侵略者,梁朝伟是破坏分子,而我妈陈萍才是唯一的、真正的受害者。

是啊,对于陷落在“情感”中的男女,“是非”有时候显得不那么重要,梁朝伟在找到一个令他神魂颠倒的温柔乡之后,迅速把讨债抛在脑后,也迅速把我妈我哥和我自行屏蔽,那女人似乎也暂时忘记了逃逸的丈夫,和梁朝伟当真吊起膀子来。他们的婚外情就在那么一个奇怪的“欠债还钱”的夹缝中热烈地展开。

那个女人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我就读的那家幼儿园的老师,虽然教的不是我那班,但我们彼此认识,我每次看到她都会乖巧地叫她“冯老师”。

梁朝伟和冯老师勾搭上以后,就常常到幼儿园去接我。起初我妈还感到很慰藉,以为我爸开始醒悟分担家庭内务了呢。

我一个5岁的小孩,当然不知道他心怀鬼胎,有人接我我就高兴,哪里知道我这位亲爸爸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约会拿我当一个冠冕的幌子。

当他们进入热恋的阶段后,梁朝伟不再满足于借接我之机在幼儿园跟冯老师眉来眼去,就非常大胆地带着我去冯老师家。他们幽会,我和冯老师的儿子在院子里玩儿。

那个小男孩叫王乾,比我大个一两岁,刚上小学。很好笑的是,我们这两个无知的小孩儿竟然相当能玩儿在一起。王乾跟我哥咋咋呼呼的个性不一样,他是一个天性内向的男孩儿,白白的,怯怯的,说话很小声,像个女孩儿。直到今天都对他当时给我那团白白的印象记忆犹新,所以在回忆的时候,都叫他“小白孩儿”。诚实地说,不知道是出于新鲜感还是什么,我喜欢和小白孩儿王乾一起玩儿,我也能清楚地感到他也喜欢跟我玩儿,我们迅速建立了小朋友之间天真烂漫的友情。那时我哥梁小飞已开始有大男孩的骄矜,不屑跟我一起玩儿,我童年的孤独,生出来一个很大的缝隙,放得下好几个能跟我玩儿在一起的男孩儿女孩儿,小白孩儿在梁朝伟出轨的那些日子成了我主要的玩伴之一。

而小小的王乾,在那个不管不顾就出走的爸爸和一个没头没脑便热恋的亲妈之间,想必也寂寞得很。我们两个很傻很天真的小孩儿,一见如故,是那个多层次关系中感情最纯稚的两个。

记忆中,冯老师家有个院子,院子里没什么设计地胡乱种了几株夹竹桃、两盆月季、一丛指甲草和一墙的牵牛花。那些牵牛花从地上顺着牵引它们的一排绳子一路爬上屋顶,朝北的窗户因此整个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好像有预谋一样,把梁朝伟和冯老师这一对儿偷情的狗男女挡在屋里。

我还记得,那天,冯老师像变魔术一样贤淑地帮我把十个手指甲都用指甲草绑好了。我相当高兴,一直很小心地把手放在眼前举着。冯老师会玩儿很多把戏,染个指甲啦、剪个窗花啦、捏个泥人啊什么的都十分像样。

这些事我妈从来不屑也没空带我玩儿,而且冯老师说话的语速又慢,声调又细,跟我妈妈的雷厉风行、言简意赅形成鲜明对比。所以,那阵子,我打心眼儿里相当接受和喜欢冯老师。

等我开心体验着人生第一次染红指甲的时候,梁朝伟还很阴险地跟我说:“不叫你别进屋啊,一进屋指甲就不红了。”“哦哦。”我虔诚地点头如捣蒜,完全没明白我爸说这句话时冯老师为什么要娇嗔地用粉拳虚张声势地打他几下,嗲声说:“讨厌讨厌。”接着他们就进屋了。

我和小白孩儿被留在院儿里,闲来无事,折磨蚂蚁。

折磨蚂蚁是我们这两个小孩儿最爱玩儿的游戏,要说那真是天赐的好游戏啊,反正那时候,蚂蚁有的是,而且蚂蚁对折磨相当有反应,这就制造了游戏的前提,可以一直玩儿都不厌倦。

我们在充足的实践过程中发明出很多折磨蚂蚁的手段:掘开它们小小的洞穴,拿开水烫,拿铲子铲,拿树枝捅,拿放大镜灼烧,拿蜂蜜、胶水一类的黏稠物制造城墙,有时候小白孩儿还亲自撒尿浇灌。

当我和这个陌生男孩废寝忘食地捣毁蚂蚁们的家园时,哪里能想到,我自己的家正在经历被捣毁,并且,我在无意中为这场捣毁制造了烟幕弹。

然而,终究它还是东窗事发了。“假领子”是警钟,我妈在它莫名遗失之后加强了警戒,又经过各种明察暗访,终于成功捉奸。

确切地说,我妈只是确认了奸情,仅一步之遥,控制着自己,没捉。

就是那个下午,距离梁朝伟追债未遂同时陷入恋情的几个月之后,当时我正举着缠满指甲草的手和小白孩儿在他们家院子里不亦乐乎地玩儿蚂蚁,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夏天午后被阳光洒满的院子里,我抬头一看,惊喜地发现这人竟然是我妈。

陈萍当时头顶上是灼灼的烈日,我抬头的一瞬间她恍若被镶嵌了金边儿,那种母仪天下的浩然姿态仿佛传说中的圣母玛利亚。

我欢快地扑进她怀里,又欢快地指着那个闩了门的房间说我爸和冯老师在里面,还欢快地向她展示我可能已经变红的手指甲。

现在想想,陈萍女士确实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女性,她很镇定地向我确认了我爸和冯老师在屋里的事实,又很镇定地把我手上缠着的指甲草一个一个地拔掉,狠狠丢在地上,用同样的语气镇定地对我说了句:“记住,你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不许弄这些!”“哦哦。”我再次虔诚地点头如捣蒜,内心充满迷惑。

那句话对我的影响是,我一直到30岁之后,才开始涂指甲油,因为在那之前,指甲油在我的内心深处,代表着某种“不贞”与“不洁”。

我妈把我抱起来离开冯家的时候,用她能做到的最后一丝镇定对小白孩儿王乾说:“你跟梁叔叔说,悠悠被她妈妈接走了,记住,接她的是她妈妈!”略沉吟,又说:“你告诉梁叔叔,他不用回去了,就住你们家吧!”

我妈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抖动起来,眼圈儿也红了,我没懂,但直觉感到很害怕。

那天回家的路特别漫长,起初我妈抱着我,等出了冯老师家的胡同,她就把我放下,牵着我的手走,可是她走得太快,我跟得相当费力,她不得不又把我抱起来,继续疾步前行。我在她怀中跟着她的步伐颠簸,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她在走到公共车站的时候把我放下来,她开始流泪。整个坐车的过程她的眼泪一直都没停下来,吓得我看到空座位也没敢坐。等下了车,她又一把抱起我,直到快走到我们家的时候才再次把我放下,自己仔细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在走进我们家院子的时候变魔术一样地恢复了微笑,没事儿似的跟对面走过的邻居打招呼,互相问:“吃了吗?”跟平时平和的光景别无二致。

然而,“平和”只是演给外人看的,对内,我爸妈无可避免地开始闹离婚了。Part 03闹离婚

那一刻对我来说

他说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瞬间成了我能想到的

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陈萍和梁朝伟闹离婚的过程很像法国著名文艺片的片名:《红》《蓝》《白》。

在“红”的阶段,他们无休止地哭吵打闹,那是我一生当中首次清楚地感受到与动荡同在的震撼。

然而,这个震撼的实质又显得十分乏味,他们对阵的核心只有一个单一的问题:梁朝伟到底有没有偷情。

这个答案昭然若揭的问题被两个大人重复来重复去,相当没有新意。

交战双方各自扮演着乏味的角色:我妈质问,我爸否认,然后我妈拼命质问,接着我爸抵死否认。

作为一个小小的旁观者,那段时间他们的对话在我看来实在是太没技术含量了。那些对话甚至让我对成年人的智商和逻辑产生了严重的鄙视。

这鄙视导致尚在学龄前的我就早早开始思考一个很多行将就木的人都不见得会思考的问题:很多时候,两个人之间的争吵,到底是为什么?是为了获得真相,还只是纯粹为了压倒对方取得某种象征着“胜利”的情绪?

我的思考首先来自我看不懂陈萍的立场,为什么她硬要梁朝伟承认?

不管这事的真相是什么,如果我爸确实应邀“承认”了,那接下来要怎么样呢?

或是说,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真相”?

我的思考没有答案,但我妈陈萍很快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梁朝伟循环往复被同一个问题连续问了几天之后,终于崩溃……他承认了。“就是有!”梁朝伟忽然红着眼睛厉声道。

陈萍呆住,嘴巴还惯性地持续在上一个枯燥的问句上,尴尬地半张着,梁朝伟又追接了句:“你满意了?”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俨然他是个受害者。

我妈确实没做好应对的准备。那些天以来她都沉浸在激情四溢的追问中,一旦对手突然缴械,她反而没有了及时应对的能力。

接着梁朝伟一副大义凛然的德行说出了“就是有,你满意了”这七个字。

陈萍终于也崩溃了。

崩溃的陈萍在恍惚了几分钟之后,化悲痛为力量,这一次,她选择了动武。

对丈夫的背叛没什么经验的陈萍女士,和天下很多没经验的妇女一样,开始出于本能地用对方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动武的对象都是没有还击之力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妈砸东西,她随手抄起家里的各种物件,死命地就地砸烂。我惊呆了,要知道,陈萍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负责保护家庭用品的人。当那些平时被她保护的东西纷纷坠落在她面前时,我内心升腾起的恐惧是担心她会把我也举起来扔在地上摔烂。梁朝伟想必也很震撼,他先是长久地愣在一旁和我一样手足无措,直到陈萍抡起一个炒菜锅准备砸他的鱼缸时,他才像睡狮一样猛然咻地冲上去阻拦她,一边大声喊着:“你疯了啊你?!谁动我的鱼我跟她拼啦!”

两个人就这样迅速扭打在一起,我吓得溜着墙边边哭边逃出来,穿过门口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冲进公共厕所一个多小时没敢回去。

就在我蜷缩在厕所的一角快被沼气熏晕过去的时候,我听见了梁小飞的声音。他正走进隔壁男厕所,对一个打探我们家内部矛盾的男大人亢奋地讲述我爸我妈的“战事”:“我爸一个流星望月,我妈接了一招幻影流动……”

梁小飞的口头表达能力超强,这一点随我爸,梁朝伟在失恋前和失恋后都是那种能把活人说死或把死人说活,或说得别人死去活来的人。

一件庸俗的家庭内讧,被梁小飞在厕所里说得活色生香,特有画面感,简直像武侠小说或热播剧里的情景。

然而,那一刻对我来说,他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瞬间成了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我在女厕所用尖厉的叫声打断了梁小飞的讲述:“哥哥——”等分辨出叫“哥”的人是我时,梁小飞不耐烦地跟旁边如厕的男邻居说了句:“你听我妹喊的,我的屎都被她吓回去了!”我那时早已冲出女厕等在男厕门口,见他出来,得了救星般地冲进他怀里,又继续大声叫着“哥——”就放声大哭起来。“哭什么哭!”梁小飞把我推开,白了我一眼,用袖子蹭了蹭我糊在他身上的一小缕鼻涕,叹了口气说,“老子有点儿饿,你饿不?”“饿。”我本来应他要求控制着自己只敢抽泣,他这么一问,我忍不住又哭了。

我们兄妹俩在厕所门口闻着恶臭还竟然想到了“饿”,可见果然很饿。

是啊,“饿”是我爸妈内战初期“红”的阶段我最清晰的记忆。

我一个小孩儿,不能理解大人们闹事儿的时候为什么要跟肚子过不去。

所以说,童年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其美好的部分在于:心是心,胃是胃,各自单纯地天真地独立着,不会有那种“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彼此干扰和拖欠。

陈萍那次的崩溃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等家里能砸的都砸得差不多之后,她在某一天,重新恢复平静,但那个平静也是没有任何原因和征兆,突如其来,有点吓人。

在我已经被饿习惯之后,一天早上醒过来,忽然闻到久违的煎鸡蛋和烤馒头片儿的味道。我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定然是被饿死了,进了传说中的天堂。在我童年时代对天堂的幻想中,煎鸡蛋和烤馒头片儿是绝对不能少的两样东西。

正在我睡眼惺忪地努力分辨自己身在何处时,我听见了陈萍唱歌的声音,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唱歌,一种是真的心情很好,一种是心情很差但拒绝与人交流。

那天唱歌的原因自然是后一种。当我激动地翻身下床跑过去抱着她的腿又想掉眼泪的时候,她蹬了蹬被我抱着的腿,俯身狠狠瞪了我一眼说:“哭什么哭,没出息劲儿的!”

这是我妈的口头语,她会因为各种原因说我“没出息劲儿的”,导致好多年我都确定我自己肯定没什么出息。

从那天开始,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每天照原样上下班收拾屋子买菜做饭,还微笑,还哼歌,还添置新的碟子碗什么的各类家庭用品。

事件由此作为一个标志,进入到我记忆中的“蓝”色阶段。

梁朝伟在陈萍表面上冷静之后,也变得彬彬有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几乎是我们一家人见识过的他唯一一段彬彬有礼的时期。偶尔让我帮拿棋盘递茶杯的时候,他甚至会说“谢谢”,客气得像个我从来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完全摸不清他们真实的想法,只好尽全力乖巧。梁小飞则瞬间成了家里话最多的人,空前热烈地每天把他的见闻讲给我爸妈听。结尾处一定会跟一句:“妈,你觉得呢?”或是:“爸,你说是吧!”

我爸妈在那时候勉强会有的零星对话都是借由我哥这些没话找话的内容才产生的,梁小飞一时间简直成了家里的“总机”,他这一傲人的表现博得了我由衷的崇拜。

然而,毕竟梁小飞也只是个孩子,对于两个大人当时变幻莫测的内心世界,他和我一样也只能静听天命。

那时候,冬天来了。

有那么一天,我爸从外面回来,罕有地给我买了一根甘蔗,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负责地帮我把甘蔗皮全给削了,完全不符合他一贯顾前不顾后的作风。等我心花怒放地啃起甘蔗的时候,他冲我笑了笑就在旁边的书桌上伏案疾书起来,等写到酣处,梁朝伟冷不丁回头问了我一句:“我跟你妈离婚,你跟谁?”

之后根据大人们对这一段的回忆,我才知道他当时写的是离婚申请。我当时才5岁,不知道“离婚”为何物。但家里诡异的气氛就让我依稀地知道“离婚”一定是一件不好的事。

我爸问我的时候,刚巧我最顽固的一颗幼齿被一截比较硬的甘蔗给撬了下来,我一抬头,满嘴是血,口是心非地冲他说了句:“跟你。”然后我就哭了,一是牙疼,二是惭愧,因为“跟你”并不是我内心的真实答案。

我真实的答案是不选择、不变化,我只要继续跟他们俩,还有梁小飞,我世界上三个最亲的人,继续在一起。可是,换成任何人,上学前,大约在冬季,被问了这么严重的问题,除了说“跟你”,请问还有什么标准答案?

没几天,同样严酷的情景再次出现。那天我妈休息,她在厨房唱着歌儿给我炒了一盘板栗,我感到再次进入人间天堂,因为板栗是我幼时的大爱。等板栗上桌,我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一颗,那颗栗子“啪”的一声当场在我嘴里绽放,我的嘴被热栗子崩得一阵灼痛,正在纠结要不要把它吐出来时,我妈幽幽地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我跟你爸离婚,你跟谁?”“跟你……”我没选择地又说了一遍,嘴里的栗子和口水一并流出来,不知道什么情绪作祟,我再次咧开嘴大哭起来。

最最讨厌的是,又过了没几天,梁小飞这厮,不知道是何目的,起哄架秧子,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咱爸咱妈离婚,你跟谁?”

他问我之前说是带我去巷口吃羊肉串。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拿着串羊肉的竹签直接就哭了——我哭的原因是,我险些就顺嘴回答说:“跟你。”

要不然呢?

那时我好像成了我们家唯一的弱势人,没“群”。除了选择跟个什么人,我甚至都没有能力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个过程中,我的父母兄长没有在意的是,美好的食物是童年生存下去的主要动力,它们在我对世界五年的记忆中,和游戏、玩伴的意义等量齐观。他们关于离婚的提问,离间了我和食物之间的亲密。只要一见到那些吃的,我就条件反射地想到“跟谁”这个问题,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心头就涌起一阵害怕的心酸。虽然,我父母因为因缘际会,婚姻得到修复,而我和我爱的那些零食之间却长久地处于冷战……那之后我人生的几十年当中,都对甘蔗板栗羊肉串敬而远之,因为它们会唤起我父母闹离婚那年我在家里感觉到的一种特有的害怕和分裂感。

一个月后,我爸妈进入筹备离婚的最后阶段,也就是被我称作“白色”的阶段。

他们不再闹。我妈也不再强颜欢笑,他们在我家不足30平方米的空间里视对方为透明,那气氛,着实比“闹”更让人难受。他们分别独自待在房间的两个犄角。陈萍长久地叹气和默默落泪,梁朝伟则没完没了地抽烟,并整天用我们家唯一值得称道的电器——一台松下牌的砖头录音机重复地放着同一首歌:《美酒加咖啡》。

所以,我到现在还能一字不漏地唱出这首当年流行的情色小调:“明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这个让人倒胃的小调混杂在很多很多的沉默里,像乌云一样把我们家压得阴森森的,难以呼吸。

那时候我恨不得他们能重新吵起来,或打起来,起码有个动静,好让我能趁乱出一口大气。唉,那是一段在家不能出大气的时间,因为“冯老师”,我又被禁止去幼儿园。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再次浓墨重彩地好好讲讲我哥梁小飞。

梁小飞在这个事件中的一系列表现让他成了这起婚外情事件里除我爸妈和冯老师之外的另一重要人物。

梁小飞在这件事儿发生的后半个阶段表现出的沉着比所有大人更像个大人,他空前地顺从和配合我父母的一切动静,同时在并没有人要求的前提下开始对我行使“哥哥”的权利及义务。

那又是一段我说不太清的悲喜参半的时光。我终于如愿以偿跟在自己哥哥后头跑前跑后,天知道,那种传说中兄妹的形影不离我是多么地迷恋。而,这个来之不易的幸运中又包裹了我不能理解的纠葛。

有天,梁小飞比平时提前放学,我正独守空房,梁朝伟和陈萍都去向不明。梁小飞到家放下书包之后就带着我出了门,我兴奋地跟在他后头“哥”长“哥”短地问了好多问题,他很有尊严地一个都没回答。我们就这样一冷一热地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学校门口,梁小飞给我买了5分钱的酸枣,然后问我能不能认出冯老师的儿子王乾,也就是那个曾经当过我临时小伙伴的小白孩儿。“那当然!”我被酸枣刺激得满嘴生津,对梁小飞心存感激,非常愉快地对他肯定道。

待酸枣吃完,我一排刚长出来不久的牙被成功酸倒,小白孩儿也适时地出现在学校门口。我兴奋地指着他刚要嚷,梁小飞敏捷地一把把我的嘴堵住。我赶紧知趣地收声,继续乖巧地看他眼色行事。只见他像我们那个时代电影里的地下党一样,眉毛一拧,嘴巴一撇,很神秘地带领我沿着路旁的树荫远远跟在王乾后面。我也一路小碎步紧跟在我哥身后,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吗,但他神秘的表现已经让我对他充满崇拜。我们一直尾随王乾到了一个巷子里,跟他一起排路队的同学都已各自到家,那条巷子里只有小白孩儿一个孤独的小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这时候,梁小飞加快了脚步,在接近小白孩儿的地方大叫了一声:“站住!”

王乾闻声吓了一跳,但,当他转身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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