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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23: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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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强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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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麻凡事

桑麻凡事试读:

引 子

盛唐时,田园诗人孟浩然诗曰:“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难忘啊,往事已扎根在脑海深处,尤其是喝点儿酒后,仿佛再次回到那年月……

桑麻,农事也。

酒至酣处,曾令乡下的伙伴们唏嘘不已。

有很多事,王强放不下。

不管是后来过五关斩六将,还是走麦城,在乡下的那些小事总是在脑海中时浮时现,挥之不去。

农事虽小,却也足以启迪人心,催人成长。尽管往昔事已远,但乡间情却从未消散分毫。第一章揽地瓜

快放学了,读小学三年级的王强发现同在一个生产队,同住一条山沟里的几位同学都坐立不安,急切地望着还没落山的太阳。太阳仍高高地悬在天空,离下山还有几杆子高。

原本放学后都是成群结队一起回家的,一路嬉笑打闹,欢声笑语能洒满山沟。可今天情况却有些反常,尤其是同班的赵大业、赵美华,更是争先恐后带着小跑往家赶。这两人比王强大两岁,是家里干家务、农活的主力。

原来,生产队今天要起地瓜,就是用牛拉着犁杖在地垄台上划一条沟,露出地面的地瓜归队里,没犁出的大家随便揽,但只限本生产队里的人。

很多同学家都有人在队里干活,昨晚就知道这事了,今天来上学又都故意装作不清楚的样子,没一个人提起。毕竟,多个人去揽,揽到的就会少些,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王强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如今看他们这情形,也约莫了个大概,便急匆匆地跟着往地里奔去。

那大片的瓜地上,连地瓜蔓子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露出地面的地瓜早已被队里捡走了,只剩下地下还有些没露出来的地瓜。

看这场面,似乎全沟里的人都出动了,就连会爬动的婴幼儿也被用带子拴在了窗框上。除了不能动的老人和病号外,沟里人全聚在瓜地里,齐刷刷的像开大会似的。

这会儿可没有互相打招呼的时间,哪怕是遇见了长辈,也用不着吱声。每个人都弯着腰,埋着头,用头、四齿把子顺着垄台开出沟的两侧土地上奋力苦干,刨、捡并举,胳膊抡得飞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由于刚被犁过一遍,地里的土很是松软,要掌控好刨的力度,不能太用劲,胳膊抡得太圆反而会耽误刨的频率。人们的眼睛紧盯着地面和刨下去的成果,十分专注。相互之间没有言语寒暄,更像是一场比赛,比着谁篮筐里的地瓜多。“别刨着我的腚!”在前面撅腚刨的人,还要不时高声提醒着后面的人。

正干得热火朝天时,只见村里捂量(动脑子)的二小子赵连群赶着猪就过来了。那头猪正是长骨架的时候,不能喂得太饱,也没什么食物供它吃饱,饿得它哼哼叽叽的直叫。

带着小跑,并愉悦哼哼着的猪一进瓜地,便顺着地垄嗅了起来。

从前只听说过狗的嗅觉和听力是很强的,能闻出上千种味道,耳朵贴地面还能听到几里地外的声音。而猪只知道“呱叽、呱叽”地吃食,等到过年挨宰供人们吃肉。

如今一见,当真是猪不可貌相,不愧是八戒的后代,是神仙呐!它不像人们那样挨片刨着,空费了很多力气。它遍地嗅着,鼻子贴着地面一步一拱地动着,两只硕大的鼻孔都塞进了泥土,两扇同样硕大的耳朵还不停地扑扇着。

片刻,嗅到一处便停了下来,八戒先生用它那长鼻子卖力地拱着地。刨出来一看,果然有地瓜,个头还不小。

这之后只要猪在哪儿拱,赵连群就跟着在那处刨起来,事半功倍。他的篮子没一会儿就被大个儿地瓜盛满了,把旁人看得目瞪口呆。虽然有的被犁杖的铧子碰碎了,可在那吃不饱饭的年代里,没人会挑剔这些,碎的也照吃不误。

不一会儿,地里就多了不少猪,都是被村里人有样学样地从家里赶来的。猪在前,人在后,站满了瓜地,配合得相当默契。都说人是猴变的,如今这么多抓耳挠腮、手忙脚乱的“猴”都跟在八戒先生的后面,指哪儿刨哪儿,这情景倒像是《西游记》的另类演绎了。

生产队长笑眯眯地蹲在地头,边吸着呛人的“蛤蟆头”旱烟,边喃喃自语着。“要深翻一遍地,得多少工啊。用点儿地瓜换深翻地,哈哈,划算!”第二章七鸡九蛋

王强在乡下待了十年。

三年自然灾害时,到农村的大爷家,待了三年。

干部下放,王强随父母在农村生活三年。

再加上知青下乡的四年,总计三次。

第二回下乡时,父母开着不菲的国家工资,吃的是到公社买的商品粮,生活有了好转,王强家里也养起鸡来。七只母鸡,个个“面红耳赤”,天天下蛋。王强母亲不时喂它们些苞米粒,这是一般人家喂不起的。那时,村里家家户户的鸡都是散养,只让它们自力更生啄些草种、昆虫吃,这又怎么能吃饱。

尽管家里也养着猪、鹅、鸭,但都没有鸡会讨巧,整天“咯咯——哒”地报功,叫声不绝于耳。尤其在春、夏、秋季节,散养加喂粮,鸡也回报得很准时,从不偷懒,每天定数能在窝里捡到七个鸡蛋。

下蛋窝是鸡在草垛里自己絮的,王强每天捡蛋,个个都是红皮硬壳的大鸡蛋,蛋黄是深黄色的。一盘韭菜炒鸡蛋,那是又香又鲜,现在恐怕是再也吃不到那味道了。吃不完的鸡蛋就放在坛里用海盐水泡上,腌好留到冬天吃,早饭时剥开一颗当作咸菜,那滋味怎一个香字了得。

看着家里的两头猪和满院的鸡、鸭、鹅,母亲脸上也露出了下放到这山沟里后难见的笑容。

把鸡蛋拣出来放到外屋的筐里,是王强最热衷的家务活,他乐意做这令人高兴又有收获感的事。

这天,王强照常来到鸡窝拣蛋,却惊讶地瞧见八个大个儿红皮蛋,安安静静地躺在草窝里,隔天再去又捡了九个……连续一星期之久,天天都能收获九个蛋。

七只鸡竟能下出九个蛋,王强疑惑地向母亲讲了这事。“不会吧。”母亲听到后一脸不信,“会不会是数错了?”“肯定没错,是九个。”王强肯定地回道。“那……”母亲也大惑不解,毕竟她以前在城里也没养过鸡。

第二天,王强从窝里拣出还热乎的九个鸡蛋,拿给母亲看。“这是怎么回事呢?”母亲自语着。“我看是许是咱家喂得好,所以有的鸡一天下两个蛋。冬天如果喂得好,说不定鸡也会下蛋呢。”王强估摸着说。“可能是吧。”母亲回道,经这般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天天如此。

这天,生产队妇女开会,母亲担任扫盲辅导员,会上发言时她讲起七鸡九蛋的事,总结道:“春天多勤劳,秋天有收获。”

还说:“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鸡要多喂食,一天下两蛋。”“鸡下俩蛋?那怎么可能!”学认字的嫂嫂婶婶们七嘴八舌地说。“我养了一辈子鸡,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鸡一天下俩蛋的。”“只听过有双黄蛋,没听说还有双蛋鸡。”“这……”母亲听了村里妇人们的讨论一时无语,若有所思。“他二嫂,你咋不早说呢!竟是你家那两只鸡,天天在我家鸡窝里下蛋。”开完会没几天,母亲便拉着邻居赵二嫂急急地说道。

原来,会上听了大家的话,母亲就对七鸡九蛋的事起了疑。盯了一天鸡下蛋,每只鸡都下一个,正在疑惑时瞧见赵二嫂家的两只鸡也跟着进了下蛋窝里。“哎,大强妈,这事我早知道了。那鸡每天到你院子吃食,你都不赶走,还喂它们食,好人家呐!吃几个鸡蛋算什么?没事,别当回事。”“那你吱一声啊,我还跟人家讲一鸡两蛋呢?这人丢的。”“小事,那鸡也抱给你吧,你家食好呢。”“别,别别……”

后来,母亲攒下一筐鸡蛋送给了赵二嫂。那两只鸡依旧总来家里吃食、下蛋,母亲照旧不赶,将这鸡蛋攒着,当攒多了些,便送还给人家。

只是,在这之后王强再也不四处显摆“一鸡两蛋,七鸡九蛋”的事了。第三章巧克力饼干

刚下乡那年困难,尤其是粮食不够吃。

沟里人讲面子,传说有人挂块猪皮在门框上,临出门抹一下嘴唇,显得满口油光光的。“今天造(吃)了一顿猪肉,腻歪死人了。”出门后逢人便这般讲,实际上他还没饭吃呢。

每逢沟里过年时,大人们就会给小孩子准备好白面豆包,并告诉他们要到街上、到邻居家、到人多的地方吃。无非是为了显摆自家生活的滋润、富足,充面子。

那时刚下乡,正是青黄不接时,王强家里是真的快揭不开锅了。

下乡前,王强的姑姑给买了些酱糟,就是做青酱、大酱后剩下的糟粕,准备带到乡下喂猪用。这些酱糟一般是供给猪饲养厂做饲料用的,还得经过很多工序过滤并掺上粮食,经加工后才能给猪吃。

家里粮不够吃,母亲只好把酱糟用水反复浸泡,滤去其中过咸的成分,掺在苞面里烀成饼子,以节省粮食。“王强,你家吃的是什么饼子?”赵大业见王强中午总是捧着个酱红色的怪味饼子细嚼慢咽,忍不住问道。“酱糟兑的苞面饼子。”“不对,肯定是什么营养东西吧,你家粮还能不够吃?”“真的是酱糟兑的苞面饼,不信你尝尝?”“不吃,不吃。一看就是金贵吃食。”赵大业又说,“果然家里有钱啊!”他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又因为要面子,赶紧摆出一脸不稀罕吃的表情。

王强与他解释不通,也懒得再讲,只管低头啃饼子。那酱糟饼子又咸又苦,咽下去时嗓子都痛,吃完大便干燥,更是难受。只能每天早、晚喝苞米茬子粥,中午吃饼子。

一天中午,赵大业跑来,神秘兮兮地说:“王强,你那酱红色的饼子,我知道了。苞面兑巧克力才会发红。巧克力有营养,听说还能提神呢?你家可真会装穷啊,怕人家借粮是吧?”“真的不是,你尝尝,再不你闻闻!”“人家说巧克力味道可怪了,很金贵的,俺不稀罕。”“不吃拉倒。”王强瞅了眼赵大业腆着的肚子,知道那是被稀苞面碴子粥撑大的,干粮都省下来,给能下地干活的劳动力吃了。“你知道吗?王强家吃的是巧克力饼子,可有营养了。一股怪怪的味道,我闻见过,像是大酱味。”“巧克力味就是怪呗,听说外国人都吃,到底是城里来的,有钱啊!”

没过多久,“巧克力”饼子的事就在伙伴、同学间传开了。

王强试图解释过,别人却不听,更不信,从此也就不再争辩。

都知道这巧克力营养又金贵,多有面子呀,争论不清楚更好。王强索性不再言语,倒像是默认了。

就这样,“巧克力”饼子的故事一直伴随着王强,传了很长时间,直到度过那青黄不接的季节。

最后,甚至听到有人说:“王强每天中午吃的是巧克力饼干,那是外国人才能吃到的。王强他爸原来是做外贸的,怪不得……”

王强不再反驳,反正是你们传的,我也没承认过。你说吃得好,我还有面子,也不亏。

这就是王强家吃巧克力饼干一事的由来。直到回城前也没人再讲起,也就成了过往的一桩悬案。第四章巴结狗

封闭的山沟,全沟加起来只有十几户人家,但养的狗有三十条不止。大小不一,品种不同,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都是近亲繁殖的。沟里进来个人,全村的狗都会跑出院子狂吠不止。

宵行能为无奸,不能令狗无吠。

刚落户山沟时,王强都不敢出门。出门就被一群狗撵得狼狈逃回家,脸吓得煞白,腿也发抖,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了。

尽管没有招惹它们,但在狭小的山沟里,它们也会冲上路来使劲“汪、汪”叫个不停。你越跑,它就叫得越欢,并且紧追不舍。那呲牙咧嘴的形象,令本身就怕狗的王强每次出门都胆战心惊。

沟里的狗虽然内部不团结,经常殴斗,但对外倒是一致的。外村来了人或狗,那场面就是群起而攻之。全村大大小小的狗互相比着往前冲,叫得满沟回响。吓得王强魂飞胆散,而且不止几次。

这可如何是好……

等到熟悉了,全沟的狗都不咬你了,还不得猴年马月?

赵连群家的狗——大黑,是全沟里最凶的狗,高大威武,叫起来惊天动地,是狗群的头领。那时候农村养狗,主人家都是不喂食的,狗只能自力更生,有时还会偷吃猪食充饥,饿得四处乱嗅、乱窜。

于是,王强就把苞面饼子揣在衣兜里。

第一次,扔点儿给大黑,它叫得明显轻了。

第二次,它不叫了,看到王强便跑过来,还摇头摆尾。

第三次,王强向沟里走去,走不远便扔点儿饼子给它,它就会跟到山根下。

如法炮制,几次后王强引它到了远处。狗经不住饼子的诱感,摇尾乞怜地跟着王强,还顺从地让王强摸它的头,一人一狗间也有了和善相处的感觉。

猛地,王强捡起石块,迅速向它砸去,打得又快又急。显然,王强这是有准备地引它到此处,石头遍地,一时也不怕扔完。王强发狠地扔着石块,要报被它追咬、惊吓过的仇。

那狗惊愕万分,嚎叫着狼狈逃窜,还不解地回头张望。狗仗人势,想来它离开了主人也是胆怯的。

狗既希望得到施舍,又害怕挨揍,在王强面前失去了曾经的凶猛威严。此后见到王强,再也不狂叫、追赶了,只低眉顺眼地瞅着他,又小心翼翼地祈求能得到饼子。从此,王强再到赵连群家也可以不用防范的,大摇大摆了。

对待村里的其它狗也沿用此法,屡试不爽。第五章蛇不是圆的

狗还可以驯服,蛇才是真的令人害怕,怕得要命。

沟里蛇的品种还真不少,常见的有花蛇、水青(在水里生长,横着跑)、乌龙(又粗又长、长着乌黑发亮的身子)。

奇怪的是沟里老房的屋顶上也会有蛇,而且多是公母一对。偶而会“啪”地一声掉在屋内,又迅速跑掉。沟里人大多不怕它,但也不敢惹它,人与蛇共处同一屋檐下,也算相安无事,偶尔还能互相照应。蛇抓耗子的本领,可是比猫还厉害。“快来看呐,赵连群抓了条蛇,准备烤蛇肉吃呢。”有人在沟里喊。

那蛇被赵连群拎着在空中转了几圈,蛇身关节便脱开了,直挺挺地被挂在树枝上,有一米半多长,是条很漂亮的花蛇。“谁要,谁要?一包‘万里’。”赵连群高声喊着。

住在沟东头的赵二木急切地回道:“给我,我要,不就是两毛钱吗。”当时万里烟是一毛九分钱一盒。“拿去。”

赵二木将挂着的蛇从嘴下唇割了条口。一撸一拽,那发亮的蛇皮被完整地被剥了下来。再解下裤腰带,将蛇皮撸在腰带上并压实,三两下就成了一条真正的蛇皮带,令王强羡慕不已。

皮带凉嗖嗖的,稍有些腥味,但很是光滑,尤其是那上面的花斑,太漂亮了。蛇头扣在腰带铁鼻子上,煞是威风。蛇肉被叫“歪脖”的人拿走,烧着吃了。

蛇是冷血动物,表皮不随身体一起长,所以必须要脱皮。蛇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寻一处僻静的石面,窝在上面,让太阳暴晒,身体也随之渐渐膨胀,最后将身体外表的蛇皮脱蜕一层,就算完成蜕皮。不经历这一过程,蛇是无法长大的。蛇皮是药材,很多药方都会用到它。在山上,王强经常见到蛇和蛇皮。

那一次,王强到大山那边的深沟里去采蘑菇,正拐个篮子沿沟里的羊肠小路走着,他养的叫“阿力”的小狗正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

突然,阿力变声地狂叫起来,并反常地倒退着,不断回头瞅着王强。王强急望去,见一条蛇正横在路上,下半身隐在草丛中,不细看还以为是枯树枝棍。

原来蛇竟不是圆的!它着地的部分很是平坦,像飞机截面的形状,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口中吐出的红信子在嘴前翻转着,两只圆溜溜的小眼一动不动,头呈三角形状。

那不大的小狗狂叫几声后便掉头沿着来路跑了,王强的腿已开始抖动得不能自已。

这蛇可真大,它究竟要干什么?双方僵持不动,互相观察着。

王强听说,蛇的眼睛不好用,也没长耳朵,只靠触觉和地面的振动来感知外界,而且出击速度很快。上来先叉一口,再接着身体就会捆住对方,直至猎物窒息……

阴森森的大山沟,潮湿的空气中散布着霉味。王强是头一遭走这条小道,又是头一次遇见拦路的大蛇,他拼命地稳住神,用一只手狠掐着另一只胳膊,凭借疼痛使自己努力镇静下来。

他怕移动的脚步会惊动蛇,只能一边轻手轻脚地倒退着,一边盯着它,恐怕它窜上来。就这样,轻轻抬脚,小心翼翼地后跨一大步,再轻轻地落脚,整个过程中都不错眼珠地死死盯着面前的“定时炸弹”。如此倒退十几步后,蛇纹丝不动,王强扭身扔了篮子,狂奔而去,一气跑到了山岗上,腿止不住地发抖……

回家后,王强仍心有余悸,把丢下自己就跑的阿力好一顿骂。第六章盗亦有道

偷,是人们所不齿的事。不齿是正常的,憎恨偷是人之常情。

但对于特定的时期,特定的对象,特定的手段,也该有特定的说法和理解。

王强现在常和同事讲:“那时乡下,十人九偷,要吃饱靠偷,要看门靠狗。”

对于偷,王强自然不认同,但也明白,那时有的人是迫于生存,才无奈下手。

社员在生产队里干活都是出工不出力,自留地又不多,吃不饱饭,拿点、偷点集体财产也都是见怪不怪。例如生产队里下苹果,谁没吃过,又有哪个花钱了?

当时王强算过,村里地少人多,生产队打粮不够吃,只好吃国家调拨的返销粮。按人口分二百六十斤带壳的毛粮,平均每人一天分不到七两。那时副食少,油水小,这么点儿粮又怎么能吃饱饭呢?

队里的五婶暴跳如雷,她家院边丢了三穗苞米。“偷个人的苞米,真缺德,不懂规矩。”她顺着村路大骂了好几天,还怒气不消。没有人觉得她是小题大做,还都帮着她骂,也是切实的同情她,并憎恨着偷苞米的人。

还有一次,生产队场院丢了半仓苞米,少说也有百十斤,队长王强大为恼火,为此开了大大小小几次会,还撤换了看场院的人。但多次思想教育下,也只有几个队里的小头头不知真假地表示义愤填膺,其他人依旧无动于衷,觉得王强太小题大做。

偷个人的是大逆不道,偷集体的是无可奈何。人们无不同情地议论着:“哎,准是谁家又断粮了!”

物质基础决定了意识形态,挨饿的人总是要千方百计填饱肚子。

虽然都在讲“大公无私,集体优越”,但食不果腹是不行的。

那年九月份的一个下午,全体社员到队里开会,传达一个重要的讯息。

一个不知就里的地主婆,见看山的人都撤了,漫山遍野空无一人,就到集体地里偷了六穗苞米,放在裤裆内缝的口袋里,一挪一歪地往家赶。她自然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会,四类分子是没资格参加的。

苞米还没吃完,就被同成分的想立功赎罪的人举报了!

这是罕见的,是无法容忍的!“她是饿急眼了,家里没劳动力呀。”有人这样说。

王强也知道,知识青年能分到六百斤口粮,还不够吃一年,社员仅分到二百六十斤毛粮,甚至不够吃半年。况且也没有副业补充,大家都瘪着肚子,又如何是好?

还常有饿得没着没落的小孩子,到果园里偷几个带着农药还未成熟的苹果吃,连肚子里的蛔虫都打下来了。这又该如何处理呢?

被偷得没有办法,生产队里再种花生、大豆、麦子时,只好将种子先拌进农药里。

现在回到乡下,满山的瓜、果、梨、枣,满地的庄稼,沉甸甸、金灿灿的,却再没人动。果然,是肚子不饿呀!“谁吃饱了干那事。”曾经的伙伴这样说道。真是变了,如今也不用人看山了。第七章地光

乡下的小房子远不如城市里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稳固,大多房子是用石头和泥土盖的,很少用钢筋水泥。当大地一哆嗦,便成了一摊废墟。

上级派人来沟里普及地震知识。讲地震有预兆,井水浑浊、水位不稳、家里禽畜鸡飞狗跳。尤其大震前,地面会发出耀眼的光,叫地光。学习完还组织防震抗震演习,动员老百姓待在房屋里,尤其是夜晚。家家都用秸秆和草苫搭了“地震棚”。生产队组织民兵挨户检查。

王强和队里的领导及民兵边敲着脸盆,边向散落在山上山下、沟里沟外的人家奔去。

不漏一户,不落一家,沟里偏僻的人家,也都要走到,彻底检查。

那时正是腊月的寒冬季节,电筒的光柱漫天飞舞,敲打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们熬着一个又一个防备地震的夜晚。

场院竖起了两根大杆子,杆子上挂着白布和大音箱,发电机、放映机都发出挺大的噪音。为了让人们不待在屋内,生产大队组织放电影,可惜来来回回就三部片子,还是那时人人都看过的“三战”片(《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看了无数次,孩子都能把台词倒背如流。

正在这时,大地突地晃动起来,音箱摔在地上,灯光也全灭了,好像有一种巨大无比的力量在摇晃大地,房子、棚子、杆子一切都随着晃动,吓得人根本迈不动步。

所幸这次地震时间很短,没一会儿就停了,但还是让沟里的老老少少对地震的恐怖有了切身的感受。“这是大震的前兆!”广播喇叭里这样讲道。

紧张感在不断加剧着,愁云浓雾包裹着沟里的家家户户,甚至有人把年猪都提前杀了,就是为接下来的大震做储备。“就是压死也要睡一会!”熬了几夜,终于精疲力尽的王强躺在饲养室的热炕上,任凭伺养员的百般劝说,也不顾一切地闭上眼,投入了梦乡。他实在是熬得受不了了,甚至想着赶紧震一下了事得了,这样熬下去才是要人命。“妈呀,出地光了!要大震啦!!”

惊慌的喊叫声连成一片。王强瞬时惊醒,窜到院中。大震真的来了?

村东头沟里出现一大团光亮,在漆黑的夜中格外耀眼,光亮的上方还冒着浓烟,向漆黑的夜空升去……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屋外,牙牙学语的孩子被抱在母亲的怀里,不能行走的老人被抬到院中,都望着村东头的亮光窃窃私语,偶尔也有胆大的迅速跑回屋内拿出贵重的东西。王强呆愣在院中,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见沟里光亮方向跑来几个人影。“俺家地震棚内火油灯倒了,点着了……”第八章大饼土豆汤

油菜开花是遍地黄花分外香,结的耔用来榨油,出油率比大豆还高。收割时要快,好腾出地来种下茬儿农作物,要抢时间不能让它雨季烂在地里,还要趁太阳没出来带着露水收割,防止油菜耔爆裂。

地里劳作的大家都没吃早饭,紧张地干了大半夜,按惯例收油菜后生产队里要犒劳社员,队里的会计提前都准备好了,只等八点半开饭。

现磨小麦摊的大饼,每人两张。土豆白菜汤管吃管添,是用两口熬猪食的大锅做的,油水很大。

这是每年一次的大聚餐。

王强的心情很好,今年油菜大丰收,又全部收回来了,大家也干得很卖力气。

三三两两蹲坐在牲口圈里外的社员,呼呼啦啦的吃着,头不抬眼不睁,王强看得高兴。“菜不够了。”会计对王强低声说。

王强看了看狼吞虎咽的社员,说:“怎么可能?俩大饼就三四斤呢,按计划都是吃不了的,赶紧再做两锅菜。”

一年就一次啊,怎么也得管够!“把剩下的大饼都分了。”王强又对会计补充道,“菜做得厚实点,别稀汤寡水的,多放油。”应该够吃啊,王强在心里嘀咕着。已经过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土豆、芸豆也下来了,咋还能不够吃呢?

经过半宿的劳累后,再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只见人们东倒西歪在草垛四周,还有的直接躺在了牛槽子里,都迷瞪瞪的,昏昏欲睡。

会计凑到王强跟前。

王强问:“咋准备的?差点不够吃,这可是一年就一回的大聚餐。”

会计又向前凑了凑,贴在王强耳边说:“大多数人饼都没舍得吃,家里老、少都等着呢,你看他们上衣怀里……”

顺着会计手指的方向,王强看过去,果真见社员们怀里都鼓鼓囊囊的,有些已经睡熟的还不忘用手护着藏在上衣里的饼。望着眼前这群厚实、勤劳的社员,王强鼻子酸溜溜的。第九章猪事

第一次下乡,王强在大爷家上的小学。

至今还记得第一任老师姓李,就住在不远处的屯子里。有一次他家的老母猪下崽了,王强跟去看热闹,那是个冷得冻耳朵的冬天。

猪圈内拢着一大堆火,母猪侧躺在围得厚厚的草堆上,嘴里“哼、哼”着不停,还不时地冒出白沫。

小猪崽生下来,李老师先仔细地搽净它身上的胎液,再放回母猪身边。只见它闭着眼睛拱向母猪的奶头,吮个不停,嘴里还哼哼唧唧、细声细气地叫唤,幼小的猪崽们互相挤着抢奶。李老师把弱小的猪崽拿到靠近老母猪头部的奶头边,这是村里人人熟知的经验,越靠近头部奶水越旺。

小猪崽憨态可掬,叫得奶声奶气,十分惹人喜爱,远不像村里的狗,满脸凶气。

在贫困的乡下,猪是人们闲谈时的重要话题,更是家里的重要财产,它承载着全家人一年多的辛苦,寄托着下一年的希望。

那时若想将猪崽养到出圈,往往需要一年半的时间,都是一瓢一瓢、辛辛苦苦喂出来的。

腊月杀猪是家家的大事,先是全家放开吃一顿猪下货,再将亲朋好友请来吃杀猪菜,最后还要割下一块肉分送给邻里……桩桩件件都要按照步骤来,不能漏下一步。

在村里,过年没杀猪的人家是很没面子的,甚者有会影响到家里这一年嫁、娶大事的说法。

杀猪就像办喜事,但也有将喜事办成丧事的情况,那就是杀出了“米粒猪”。

这一年,赵三胖家杀出米粒猪了,沟里人慌张地四处传播着。王强赶到时,全沟人都已经来了。里出外进的人们,无不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赵三胖家里的正坐在地上寻死觅活地号啕大哭,赶来的老娘们都在一旁劝说着。赵三胖蹲在院坑旁,铁青着脸抽旱烟……

王强看到猪肉上有密密麻麻的小颗粒,白的、黄的都有,令人毛骨悚然。

防疫站来人说这是囊虫病,也就是寄生虫病的一种。显然这样的猪肉是不能吃了,这是人兽共患的寄生虫病,人若是吃了也有被感染的危险。

赵三胖家杀猪杀成了“丧事”,满院子的凝重化都化不开,那年沟里的人家再杀猪时都记着给他送去一份。

乡村人的实诚毋庸置疑,但也不乏个别狡猾的。一次到农户家买猪崽,挑好后,那卖猪人还大方地舀一瓢足有几斤重的苞米粒喂猪崽。猪崽虽小,食量却大得很,没一会儿便吃了个精光。

在回家的路上,王强对父亲说起这事,对这位卖猪崽还送粮食的卖主赞不绝口。“傻小子,苞米才六分钱一斤,猪崽可三元钱一斤呢。”

是啊,猪崽是吃完后再上称算分量的。

记得还有一次,与村里的猪打交道是在大爷家。正赶上大爷家杀猪请吃肉,那味道香得能一直飘到村口,禁不住多吃了几碗肉。吃得腻了就近喝瓢井水,结果上吐下泻了一宿,这向往已久、又肥又香的肉膘子可算是白吃了。第十章豆腐

大豆是好东西,现在再吃却总吃不出小时候独有的味道。

大豆有时可以不用上肥,它的根部长有叫根瘤菌的小颗粒,吸收土壤和空气中的氮气,为自己补充肥料。

三年级那会儿,在放学的路上,饥饿的伙伴们常趁着没人,到地里折一捆带豆荚的大豆杆子,再寻一处僻静的角落点一把火连杆子带豆荚一起烧。没一会儿便能听到豆荚爆开几声脆响,紧跟着豆粒也骨碌碌地应声坠地,抢着捡起来便往嘴里放,半生不熟却香得很。抬头望去,伙伴们全吃得满脸满嘴黑里胡哨,指着彼此的花猫脸捧腹大笑。有一回王强还因为过于专注捡豆吃,忘了注意火的余烬,把母亲新做的裤子烧了个洞,只好把裤腿挽起来,就这样愣是藏了半个月才叫母亲发现。

那时,只有较富裕的人家才能做豆腐,一般是在晚上做。每每谁家要做豆腐,总少不了去看热闹、去帮忙的人。

先将大豆泡一天,泡过的大豆用拇指和食指就能轻易捏开。再连豆加水舀入拐磨的磨眼里,接着由两个人用拐转动起磨来,速度一定要快,否则水先从磨缝里淌出来,打不出浆。

浆在大锅里烧开后,舀入豆腐包内。

豆腐包由又厚又密的纱布做成,是方形的,四角绑在上方的木十字架上,包下是一口大缸,人要把住十字架不断地摇晃。

滤下浆后,包内剩下的便是豆腐渣,又叫小豆腐。

缸内的浆加热后就是人们喝的豆浆了。放置一段时间等表面稍凉后,会形成一层薄膜叫腐竹,或叫豆衣。

在豆浆内点稍许卤水,便成了豆腐脑,将表层的水撇出,味道更鲜。

若是再多点些卤水,豆浆便分离成了水和豆花,将豆花舀入铺着豆腐包的木箱内,盖上豆腐包压实后,水从木箱底的缝隙中漓出,便成了豆腐。豆腐的老嫩取决于点卤水的时间及压包的重量。

在当时,卤水又叫“卤羮”。沟里只有一个人会点卤水,他从来都秘不示人。现在做豆腐早已不用卤水了。十一 漏房

城里下雨,漏雨的不多,而在当时的乡下,下雨时不漏雨的房子不多。沟里人家少见大瓦房,也有零星几家盖起了大瓦房,却家徒四壁的,甚至连墙面的白灰也抹不起了。崭新的大瓦房搭配土泥的墙面,总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那时的房盖多是用稻草搭的,每隔几年在上边加些稻草和泥土用以修补。时间久了,房子看着会有一种头大身小的感觉,山墙也被压得扭曲,怪模怪样,像一种叫“葫芦头”的蘑菇。

复杂些的是用从很远的海滩边拉回的咸泥,在房盖上压实后,用队里场院脱粒的石磙子再压一遍。每到雨季之前都重新碾压,漏雨也相对少些。

还有更简单的则是用普通的泥压在房顶了,那泥不能太散也不能太粘。太散漏雨重,太粘被阳光晒得裂成口子,反倒成了小水沟。当地用渍菜的粗盐和在泥中,压在房顶。勉强凑活对付着,也算是有了顶。王强家就是这样用泥和着盐压得房盖,下大雨时的情景便也可想而知了。

只说这一次,连下了几天大雨,到处白蒙蒙的,看不清东西。

当地还有将“漏房、破锅、病老婆”合称为三大愁的说法。王强家里的天棚正顺着高粱秸秆,哗哗地淌着泥水。

房顶最内层是高粱秸秆,其次是杂乱的树枝,再向上是泥。经不住那接连几天都停不住的雨水哗哗淌,房盖顶都成了泥浆。

母亲那时刚下乡,见此景急火攻心,病在炕上。王强拼命向外舀那屋内的雨水,发了狠地向门外泼去。但屋内从门口淌进来的,从天棚流下来的,再加上像瀑布一样顺着墙面流下的雨水,都积聚在地下,进来的水远远多于舀出去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四面楚歌。

这活挺累,王强累得仰在炕上气急败坏。

迷迷澄澄中隐约发现地下的躺箱仿佛正被人推动着,而且是一颠一颠地向炕的方向摇晃着移来,还“吱吱啦啦”地发出怪异声响。

怎么回事,王强忽地坐起,向地下望去,竟是屋内半尺多高的积水浮起了柜子,几只胶鞋正飘在水的上面,还打着旋。

地下几处如管涌一般鼓着水泡……

这是倒灌了,乡下的地面不像城里那般由水泥铺就,泥土地常是凹凸不平的。屋内地势比院子要矮上一些,平时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一下起雨来,没想到雨水竟从屋外涌向了屋内。王强坐在炕上,看着本就不多的家具泡在一片汪洋中,跟着水波上下浮沉。浑天浑地,到处都是湿淋淋的……第十二章乌米

苞米长乌米,高粱长乌米,听说许多庄稼都会长乌米。但除了苞米和高粱之外,其他的王强也只听说过,还从没见过。

长乌米的苞米、高粱像生了病似的,比正常的要瘦弱矮小许多,歪七扭八的不成样子。苞米的乌米长在结苞米穗的位置,高粱的则长在结高粱粒的地方,一个在腰部,一个在头顶。

乌米的形状十分难看,像人得了肿瘤病一样。开始时只是鼓个小包,慢慢地包越长越大,直至破裂,露出里面黑色的粉末,没几天就瘪了下去,萎缩成扁扁的形状。

广播里普及科普知识时,这样讲道:“乌米不可怕,是一种真菌,叫黑粉病,或叫黑穗病,没有毒可以放心吃,还很有营养……“庄稼若是得了乌米病,是要减产的。而且乌米中的黑粉会随风散播,相互传染,要防止扩散……“在播种时,温度低易得这种病,种子种得深了也会得这种病……”

村里的老人们却对此不以为然,常常念叨着:“乌米是有毒的,可千万不能吃,吃了就会长肿瘤。庄稼染上乌米病都是因为庄稼人在锄地时偷懒、不认真,将苞米、高粱用锄头划伤了。这病还是会传染的,那些黑色的粉被风刮到哪儿,就会将病带到哪儿。见到后要立即拔掉,深埋才成呐!”

王强和伙伴们一边耳朵听的是大喇叭里的科普,一边耳朵进的是老人们的念叨,互相望望,一脸茫然。

乌米多长在青黄不接的季节,粮食不够吃,土豆、芸豆还没全下来,正是挨饿的时候。

那时只有下地干活的劳动力才能吃上干粮,苞米饼子也是吃不着的,必须吃菜饼子。将上年剩下的已经变味的酸菜、地里的野菜、早收的菠菜、小白菜等夹在饼子里,烀着吃,有手巧的家妇会贴成双面带硬疙瘩的饼子。

吃不到干粮的小孩或不下地的妇女,就只能喝稀粥了。那时小孩的肚子总被撑得很大,细胳膊细腿,只有肚子看着是圆鼓鼓的,那是被不垫饥的稀粥撑大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小伙伴还是以能充饥为原则,能填饱肚子为要紧事。无论有毒没毒,乌米总归是能入口的。

将未裂开的乌米掰开,中间会有一个棒状的白芯,吃起来,味道好,还可以咂出甜滋滋的汁水来。在中午或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大家总要窜进苞米地和高粱地中,四处寻找,若是运气好,从地里拱出来时,手上已经攥了一把。

高粱上长的乌米要比苞米上长的好吃,甜中带香。但高粱乌米比苞米乌米小多了,数量还少,长在高粱头顶,掐起来更是十分费劲。

老人们口中因为懒惰而惹来的毒物,在那青黄不接的挨饿季中,却成了伙伴们放学后争抢的美味。那童年时代独有的香甜滋味,也早已伴着岁月一同留在了时间的深处。第十三章拐小筐“啊,现在有些干部太不像个样子,给老百姓办点事就吃、卡、拿、要。鸡腚眼那点东西都不嫌乎,太不像话。”

公社党委杨书记晚饭时在有线喇叭的广播里喊着:“现在干部不得点什么,就给你拖着不办,搞得老百姓办事不送礼就好像欠了什么似的。“香烟一递,说话和气;酒盅一瑞,政策放宽;筷子一横,干什么都行。你说这样下去,这干部不成了旧社会的衙门了吗?欺诈百姓,像个干部样吗?“老百姓从鸡腚抠出几个蛋,从菜里漏点粉条,逢年过节杀个猪,却都用小筐拐给干部了。这干部在老百姓眼里成什么东西了,还能有威信吗?能叫人心服吗?党的形象叫你们抹得漆黑。“这样干部简直不要脸,不害臊,缺八辈德了……”

杨书记在广播里愤慨激昂地喊着,村里人坐在炕上边吃饭边听着。“哼,天天喊有什么用?这不拐小筐能办事吗?不送礼,那办事的不刁难死你,算你有能耐。光喊没用哩!”不少人嘀咕着。“拐小筐”原是村民互相走动赶人情的一点心意,大都是十来个鸡蛋、一扎粉条、一块肉什么的,甚至还有几根大葱、时令季节蔬菜等,都是自产的。那时没有集市、商店,买东西困难,村里人互相用土特产来走动。谁家都有个红白喜丧、小孩满月、老人做寿等,都会互相表示表示。后来风气变了,大部分拐小筐送礼都是为求人办事,送给能管些事的。

比如,盖房要批个什么地皮,开个什么证明,申请个什么事情……当事人都要给办事人拐小筐,能办事的自然也都是有些地位身份的,这就逐渐形成了风气,甚至还互相以此攀比,小筐里的东西也跟着变了样。

不但数量增加了,档次也明显提高了。白酒、饼干、罐头、香烟,这些稀罕物件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在小筐里,并有逐渐增多的趋势。办事想要有效果,当然也要取决于筐里东西的价值,因此,风气愈来愈坏。

村里人常常说:“现在送礼办事,真是张罗不起啊。”

也真有人收了小筐没办事,或嫌礼轻不愿办的,在人们心里,这种人就是“缺八辈德”了。

如此关系就生分了,还要在背后遭人骂:“呸,缺德玩意,都吃狗肚子里了。”

不管杨书记如何在喇叭里喊,拐小筐的风气还是没能煞住,渐渐成了习俗。过年过节看长辈,走亲访友,赶个人情,拐小筐都已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了。

到腊月中旬,家家开始张罗杀猪,那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心里细数着一年的收获,再放开吃一顿猪肉,不亚于过年时的热闹。

不一样的是,请来邻里村人吃杀猪菜时,要将大头小脑的干部头头们单独放一桌,吃的也是肉、肝、心、肺、肠样样不少,齐全得很。而且晚上还要拐小筐,送一些到要紧人和不方便去吃的人家里去。

这一趟下来,半片猪也就没了,不过那时家家都如此。如果在队里当个队长什么的,从腊月初八吃到转年二月二都不足为奇,若是有人家赶在同天杀猪,还能在一天吃上好几顿。

当然,有点身份的人如果没人请,那说明他在人心目中分量不够;如果请了没到场,那请的人家也没面子。唯有一条例外,干部到四类分子家吃杀猪菜是绝对不行的,那是政治问题,没人敢破例。

知识青年下乡的王强在生产队里当了队长,独身一人,也就没人拐小筐。刚进腊月门,不少人家都打招呼请他去家里吃杀猪菜。

大喇叭又响了起来:“今年过年不允许任何人家给干部拐小筐,也不许社员到村民家吃杀猪菜,发现了要严肃处理,干部要免职!”杨书记亢奋激昂地在大喇叭内喊着,“我们还会抽调人到下面检查,欢迎广大贫下中农同志们监督,坚决刹住这种不正之风。”

王强只好推辞了,也是说得过去的理由。“你瞧,这上头已经说了,要是去了我可会被免职。”“是啊,理解,理解,对不住啊。”

这年腊月王强一早起来,却时常发现枕下塞着饭盒,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杀猪菜。该是谁家杀了猪,谁家送来的,王强心里像明镜似的。一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正好拿到队里,给队友们改善生活了。

只有一家必须要去,是弹簧爹家。

上一年,还没到生产队当队长时,大年三十晚上,王强就是在他家过的。两个人来往密切,是王强在队里最要好的一家,如果不去吃杀猪菜,与理与情都说不过去。

若是去,这上头三令五申,下面又有百十户人家盯着。

若是不去,弹簧爹于王强有恩,在农村最讲究这个,人情往来的,人情难却。

王强为此很是纠结。“晚上吧,咱晚点,叫上几个要紧的亲戚,咱们单独吃,白天中午照常的那顿你就甭去了。”

改在晚上,等于是额外多加一桌。弹簧爹是费了心思,又费了东西。

哎,感情呀……

王强趁着夜黑,溜着墙根,轻步急走,生怕惊着村人家里的狗,它们若是成片叫起来,惊动了主人家,可不得了。“来抓点紧,吃吧。”弹簧爹压着声音说。“好。”几个人吃了起来,院门都上了插销,窗户也蒙上了厚厚的床单,几个互相敬酒说话的人也都小声小气地。

王强喝得是又苦又辣,吃得是没滋没味,一时不禁担心着若是被检查的人查到了,怎么办?若是遭人举报了,又该如何?只能盼着快吃,快喝,快结束。这哪是吃饭喝酒,简直如上刑一般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味如嚼蜡。“砰、砰”有人在敲院门,狗也跟着“汪、汪”地叫起来。“不认识。”弹簧妈透过门缝望了一眼,朝炕上正吃着的人们说道。“是检查组的吧?这谁家杀猪他们都知道的。”弹簧爹急急道。“王强,你从后门走吧,别毁了你的前途大事啊!”略一思索后,弹簧爹当机立断。“嗯!”王强应着,从后门急跑出来,穿过后院,消失在没有灯光的夜里。“昨天敲门那两个,竟是收购猪皮的。”第二天见到弹簧爹时他又说:“我们还出去追你,却早没了影。”第十四章斜茬剁

王强总是期盼自己家有个大的草垛,最好还是抗烧的木本植物,因此在放暑假时为此拼命地忙乎着。

刚下乡,没家底,家里都是现搂来的半干不湿的草,母亲做饭时常被呛得在灶前眼泪鼻涕的直往下淌。

生产队打场子(砍桑树)时,分了一些干树枝。用斧头把它们剁成合适的长度,码成垛,便成了草垛的基础部分,上半部是草,由苞米茬根、松树毛等组成。

十二岁的王强在成堆的树枝旁卖力地剁着,不知是力气小还是别的原因,心里越急,却剁得越慢。“大强啊,这活没这么干的呀。”

住东头的东二爷笑咪咪地说道。“咋干?我人小,没劲呗。”“不是,是干的方法不对。”“还能有什么方法?不就是下面垫个粗木头,上边拿着斧头剁呗。”“不行啊,又累又慢的。”“哦?那有什么办法呢?”“来,我剁你看。”

说着,他抡起斧头干了起来,干得又快又麻利。“东二爷,你劲大呗。”“要斜茬!斜着垛,不能硬抗,斧头和树枝不能垂直了。”“啊?那剁的面积更大,不是更费力气了?”“你试试。”

王强满腹怀疑地试了试,果然斜茬剁比直茬剁省了不少力气。真是怪事啊!“为什么呢?”王强不解地问。“直剁抗刀,斜茬顺丝。”东二爷又笑眯眯地说道。“顺丝为什么就能省力呢?”王强没弄明白,这明明是剁的面积增大了啊。“小孩问那么多为什么做啥,按我说的去干吧。”“嗯!”

从这以后,再赶上剁木头、割草、割苞米,王强都是斜着割、剁、砍,总比别人砍得快,砍得好,还省了不少力气。

只是,直到现在王强仍不明白,斜茬面积大了,咋还省力气了呢?第十五章端午节

周一早上醒来,本该是去上学的时间,王强躺在土炕上,却觉得浑身乏困。他看了一眼睡在一旁的二弟,回味着梦中在城里玩耍的场景,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将思绪拉回现实。

炕是凉的,潮气向空气中散布着霉味。想着家里仅有的那堆难以点燃的湿柴、不变的碴子粥,唯一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只有裹着身体捂了一宿的炕被。

门上没有挂用来驱疟疾的艾草,饭桌上没有摆鸡蛋和粽子,手腕、脚脖上也没有拴五色丝线。今天是端午节,家家都忙着包粽子、煮鸡蛋。昨天就有急不可待的小孩们拿着鸡、鸭、鹅蛋到处串门,用手握住鸡蛋相互顶着玩闹。谁的鸡蛋先被顶破,就算输了。

天已经亮了,想着今天家家户户欢乐过节的气氛,王强心里不禁感到苦涩。他索性趟在炕上不起来,也不去上学了,更不愿理会那开始“咕咕”叫的肚子,躺着总比起来要舒服些。

爸爸调到县里工作,妈妈带着最小的弟妹回城治病。这偏远山沟里,现在只剩下王强和二弟,住在房东的“厢房”里,其实原本就是用来放柴禾的地方。那年王强十三岁。

那是个食品匮乏的年代,“穷、饿、孤伶”占据着王强的脑海。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少年是那么的无助。低落的情绪笼罩着他,在那陌生而又荒凉的大山沟里,他对这一切是那么生疏,那么不融洽,到处都是相互抵触的气氛。“静静躺着熬吧,过了今天总会好些。”王强这样想着。

分明的有节制的“噔噔”声敲响在门板上,不像平常伙伴那般毫无顾忌地推门。王强懒洋洋地下地,拉开门栓,见是房东家主事的赵二婶。

五十多岁的赵二婶,显得有些苍老,她总是整天沉默地忙碌着,打理全家一切大小事物。在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主事十分不易,上有公婆,下有子孙,无一事不需她操心。

她缓缓地进了厢房里屋,紧紧攥着围裙的左手放了放,右手从围裙里掏出几只碗,放到炕沿里侧,讷讷地说了句:“吃吧,别嫌弃,有什么事就放声。”说完又缓缓地离开了,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听到门板被关上的响动。

王强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炕上的几只碗里,喷着香气,叫醒了睡梦中的弟弟。

一只碗里装有有四个粽子,一只碗里盛着酸菜炖粉条,几块猪肉和猪皮堆得冒尖。另外的两只碗里,是满满的鸡蛋、鸭蛋、鹅蛋,蛋壳上还用红色颜料写上了数字。

当地有个习惯,禽类每下一个蛋,就按顺序在上面写上数字,再放进盐缸里。这样便可以判定腌蛋的咸淡程度,吃时就按上面写的顺序来吃。看到这么多的食物,兄弟俩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很久以后才知道,杨二婶的孩子们分到数量,还不及给王强兄弟俩的一半。

其中一个鸡蛋上面标着红红的“1”字,那是鸡在一年中下的第一个蛋,最为珍贵。这样的鸡蛋在大部分人家都是给长辈吃的,除此外也只有坐月子或者生病的人才能吃到。那时不允许“赶集”之类的交易,鸡蛋这类吃食也只能靠自家积攒,要么就是邻居之间串换着,应付那些必须要吃鸡蛋的节日习俗。

兄弟二人围着被,坐在炕上,大吃起来……

到门口撒尿时,见门上挂着一把艾草,还有几个手扎的小扫帚夹在艾草里面,用红色的绳捆着,不知是谁挂上去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挂的。

一家“外来户”,两个尚且年幼的孩童,从来没有互相往来的人家。

她们是如此淳朴又善良,真诚地疼惜着在热闹节日中无人照顾的兄弟俩,而且做得默默无声,这与王强之前的偏见竟如此不同!

顿时,王强感受到了山里人的亲切。在山沟里,他的敌视和自卑情感正被浓浓乡情融化着,心也被领着走进了大山沟里,渐渐地融为一体。

到了中午,全村十一户人家都陆陆续续送来了自家做的端午吃食,有大碗装的,也有桑叶裹的;有喷香的猪肉,也有双面的菜饼子……这肯定是端午节各自家里最好的食物,甚至是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山里人不善言辞,大多是放下碗,讷讷地说一句“吃吧,趁热”。那真诚的目光,比十句百句的客套话更动人!

这难忘的端午节使王强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成长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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