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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8 20: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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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川子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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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卷三

鬼谷子的局·卷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鬼谷子的局·卷三作者:寒川子排版:辛萌哒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10-01ISBN:9787535499196本书由海南寒川影视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021章觅大道孙庞再会赴周室嬴驷续聘

云梦山位于魏、赵、卫交界的朝歌地界,西连王屋山,北接大形山。此处山高林密,人烟本就稀少,自殷商亡后,更是少有人住,因而赵、魏、卫三国谁也不曾在此设官置吏,致使数百里云梦山区成为三不管之地。

孙宾辞别随巢子,经平阳地界径向西走,不消两日,就已来到河口古镇宿胥口。由此渡河就是朝歌地界,再涉过淇水,云梦山也就到了。

云梦山就在前面,孙宾也就不急了,消消停停地穿行在宿胥口的古老街道上。

传闻三百年前,远在周定王时,河水泛滥,就是从这里决口后首次改道,经白马口东行至顿丘,然后北行,汇合漳水,至章武入海。

宿胥口是河水上下百里的最大渡口,也是沟通赵、魏、卫诸地的重要津渡,南来北往的客商甚多,不少人在此经营店铺。因而,自殷商以来,这里就是重镇,最繁华时段常住人口一万多,关税收入更是一大笔财富。此处本属卫国,因受赵、魏两家挤对,卫人已于百年前放弃。卫人撤走后,这里迅速成为赵、魏两国必争之地。魏武侯时,赵、魏在此接连发生三次冲突,双方死伤上万人,直到魏将吴起出马,宿胥口才为魏人所占。

宿胥口每月逢五起集,一月三集,十五为大集,初五、二十五为小集。眼下时过三夏,正是农闲时节,这日又刚好十五,方圆百里都有来赶集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长这么大,孙宾还是第一次来到这般热闹的河埠,完全被古镇的热闹吸引住了,一路走一路张望街道两侧的房舍和店铺。

一处高台上悠然坐着三贼,专业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人流里寻觅。其中一贼注意到身着卫人服饰、木头木脑的孙宾,目光落在他的包袱上,轻轻推下两个伙伴,努嘴。二贼会意,溜下台阶,挤入人群。

前面一段更加拥挤。两个贼挤到孙宾跟前,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故意挤挤挨挨,推推搡搡。孙宾毫不在意,依旧东张西望。最先注意到孙宾的那人悄悄跟到孙宾身后,一手麻利地探入孙宾包袱内,摸出钱袋,溜出几步,响亮地打声呼哨。

听到呼哨,二贼离开孙宾。

孙宾浑然不觉。

待到走过这段拥挤的街道,孙宾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抬眼望去,渡口已在前面。孙宾精神一振,迈开大步走向渡口。

沿河大大小小都是码头,两只渡船刚好离岸。河面上又有一只驶过来,靠上码头。船家是对夫妻,男的朝码头上拴牢缆绳,搭上木板,五六个客人依序上岸。

孙宾走过去,扬手问道:“请问船家,何时开船?”“呵呵呵,”船家朝他笑道,“人一够就开。货色买齐了?”“没买啥。”“啥?”船家惊愕道,“今儿逢五,是大集,一个月才有三次,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赶,货色最齐,你哪能啥也不买呢?”“我就想渡河!”“哦,你是要赶路呀,想咋渡哩?”“咋渡都成,就过这河!”

船家见他着急,瞧一眼他的装扮,猜他是个有钱的主,便眼珠子一转,堆笑道:“我晓得你要过河,是包船,还是搭伙?”

孙宾较少出城,显然没听明白:“咋说哩?”“要是舍得掏钱,你就包船,像我这船能坐十人,莫说是装货,就是再上来一匹马也没事儿。”“搭伙呢?”“搭伙就得等人,像我这船是载十人的,今天逢大集,不到十人一般不开。”“好哩,我搭伙吧,反正也不急。”

船家打一哈欠:“要是搭伙,你就得多等一会儿。”又仰头看下日头,“这辰光早,集都没赶美呢,来的人多,走的人少。”“好哩,我在附近转转。”

孙宾折身回到街上,觉得有些饿了,见旁边有家客栈,遂走进去,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放下包袱,将剑解下搁在案上。

日已错午,不是吃饭辰光。店中只有一个食客,戴着斗笠,坐在角落,背朝门窗,独自闷头喝酒。

伙计小跑过来,躬身笑道:“客官,想吃什么?”

孙宾边说边做手势:“一斤羊肉,两碟小菜,三碗酒!”“好哩!”“有烙饼没?”“有。”“五只烙饼,带走!”“好哩。”伙计转身去了。

不多久,伙计端上酒菜。孙宾一是饿了,二是怕错过搭伙的船,便大口饕餮,就菜饮酒。不消多久,三碗酒并下酒菜全部吃空。

孙宾将五个烙饼塞进包袱,看看日头:“结账!”

伙计应一声,拿了一张竹简过来,摆在孙宾面前,满脸堆笑道:“客官请看,这是您点的酒菜,共是五个布!”“好咧!”孙宾拿过包袱,伸手进去。

孙宾摸了一会儿,心里“咯噔”一下,忙将包袱摆到桌上抖开,里面除去几件随身衣物之外,并无一铜。孙宾震惊,又在身上、袖中急急探摸一通,分文俱无。孙宾傻了,窘在那儿,以手挠头,似乎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

孙宾怔在那儿,显然拿不出任何钱了。

伙计朝柜台叫道:“主人,您过来一下!”

店主显然意识到什么了,沉着脸走来。

伙计手指孙宾:“主人,又是一个吃白饭的!”

店主照他脸上就是一巴掌:“你个蠢货,狗眼看人低,这位壮士像是吃白饭的吗?瞧人家这身衣冠,还能付不起你这点儿饭钱!”“在下……”孙宾更窘了,“在下原本有钱来着,包袱里共有三镒金子,早起时还在呢!”“听到了吗?”店家斜伙计一眼,“三镒金子!你个蠢货,见过三镒金子吗?一镒二十两,三镒就是六十两!六十两啊,不是白银,是金子!”又扭头转向孙宾,语气嘲讽,“嘿嘿嘿,我说壮士,你相貌堂堂,却空有一副躯壳,纵想编谎儿,也得编个大的,三镒金子也太少了,至少也得十镒、百镒才是!”

孙宾手足无措:“在下……在下……在下……”

店家摇头晃脑,拖着长腔:“不要再说在下了,在下是你这样的人说的吗?观你温文尔雅,即使爷见多识广,也差点儿让你蒙了!没钱也罢,阿五,这位壮士共欠多少?”

伙计伸出五根手指:“五布!”“五布?”店家眼珠儿一转,“壮士,这么着吧,我们做个交易,你不用出钱了,一个布一个响头,只要你磕下五个响头,你我互不相欠!”说着顺手拉过一张矮凳,张开衣襟坐下,做出收头的架势。

孙宾脸色红得像只紫茄子,手指掌柜:“你……你……区区五布,你……欺人……”“哈哈哈哈,”店家爆出一声长笑,“区区五布?欺人?爷开饭店,你吃白食,反倒说爷欺人!爷告诉你吧,小伙子,爷在此地开店逾三十年,南来北往各路过客,什么鸟人没有见过?磕吧,磕完一个,你喊一声爷,待爷应过,再磕下一个,否则,磕也白磕!”

孙宾指着桌上的包袱:“这只包袱,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权抵五布,可否?”

店家扫一眼摊在那儿的包袱,冷笑一声:“嘿,当爷是个收破烂的!”

孙宾拿过剑,放在几上:“此剑少说可值一镒金子,权抵五布如何?”

店家脑袋连晃几晃:“爷不稀罕破剑,也不要你的一镒金子,爷只要五个布!”

孙宾气结:“你……”

店家阴阴一笑:“小伙子,不瞒你说,爷一辈子伺候人,一辈子喊人爷,今儿个啥都不想,就想听听这声爷从你嘴里出来是个啥滋味儿!莫说是你这个包袱,莫说是你这柄破剑,纵使你脱光身上所有,爷一件也不稀罕!对付你这吃白饭的,爷只有一招:要么五个布,要么五个响头!”

孙宾窘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店家目光更现不屑,挪一下凳子,姿势又摆几摆,倨傲地坐了。

孙宾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啪”的一声,一块小金饼飞过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孙宾的几案上,弹一下,蹦落在地面。

店家吃一惊,扭头看去,正好撞上坐在墙角的那位食客的冷冷目光。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庞涓,在宿胥口已住数日了。“店家,”庞涓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块金饼值不值五布?”

店家迭声:“值值值!”“若是值的话,就折算五布吧,权抵这位壮士的饭钱!”“哎哟哟,”店家满脸堆笑,“这位爷呀,您可真是好心人哪!”又转对伙计,厉声,“还不快点把这位爷代付的五个布捡起来!”

伙计弯腰去捡。“慢!”庞涓缓缓站起,踱到金币跟前,拉下斗笠,“店家,这是五个大布,下人的手贱,如何捡得起呢?”

店家吸口长气,看向庞涓,见他满脸恶相,不由得打个哆嗦,连连鞠躬:“爷说得是,在下来捡!在下来捡!”

店家弯腰去捡,手指刚刚摸到金币,庞涓一脚踩上。

庞涓鼻孔里哼出一声,声音冰冷:“尖酸刻薄之人,在下见过不少,似你这般嘴脸,却是第一次遇到!不过是区区五布,你却百般羞辱这位壮士。见到金子,难道就想一拿了之吗?”说完脚底渐渐发力。“哎哟……哎哟……”店家疼得连声惨叫。“店家,你哎哟什么呢?”庞涓更用力了。

店家龇牙咧嘴,做出苦笑:“在下……”“你配说在下吗?”“不配不配,小人不配!”“知道不配就好。晓得该做什么吗?”“晓得,晓得,”店家赔笑道,“小人言语不恭,这就向壮士赔礼道歉!”

庞涓松开脚,店家抽出手指,放在口边连哈几口气,朝孙宾鞠了个躬。

庞涓喝道:“是这样道歉的吗?”“这位爷,”店家看向他,声音发颤,“您……您要小人如何道歉?”“你不是一心想那五个响头吗?就那五个头吧,依你方才所说,向这位壮士磕一个,喊一声爷。五个头磕完,今日的事就算两清了,这五块大布也就是你的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反向“吃白饭”的人磕头,这要传扬出去,小店必定名誉扫地,在这一带甭想混了,损失岂是一块金饼所能垫上的?店家深明其理,强撑在那儿。

庞涓一脚踢翻几案:“店家?”

店家打个哆嗦。

庞涓似笑非笑,骇人的表情令人生畏:“方才听你说你一辈子给人磕头,一辈子叫人爷,这再多磕几个多叫几声就不行了吗?”

店家声音打战:“我磕!我叫!”便走到孙宾跟前,“扑通”跪下。

孙宾觉得有些过了,打圆场道:“这位店家,记住做人厚道就行,这五个头就不必磕了!”说着起身拉他。

庞涓摆手止住:“壮士,你且坐下!今天这个头,他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又转对店家,“听见了吗?你如此糟践这位壮士,壮士却以德报怨,替你讲情!爷看在这位壮士的面上,五个响头,免你四个,剩下一个,你看着办吧!”

店家重重磕在地上:“壮士爷,适才小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在此赔礼了!”不待孙宾应声,就从地上爬起,将膝头上的灰土拍打几下,脸阴沉着走向柜台。

伙计跟后溜走,刚走几步,店家扭身,恨恨道:“还不捡起那五个布来!”

伙计一愣,回身捡起金块,小跑步跟上。

恰在此时,厨师从灶房里走出:“主人,没盐了!”

店家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金币,顺手摸出两枚铜布,丢给伙计:“打盐去!”

伙计答应一声,跑出门去。

看到伙计出门,庞涓方才转过身来,朝孙宾微微一笑:“这位仁兄,你可以走了!”说着反身回至自己几案,依旧端碗喝酒。

孙宾起身,走过去,朝庞涓深深一揖:“恩兄在上,请受卫人孙宾一拜!”

庞涓放下酒盏,摘下斗笠放到案角,起身还一揖道:“孙兄客气,恩字在下实不敢当!”

孙宾再揖:“恩兄高义,孙宾没齿不忘!请问恩兄……”陡然怔住,惊讶地盯住庞涓。

庞涓略吃一惊,下意识地坐下,将斗笠匆匆戴上,掩住脸。

孙宾轻声问道:“敢问恩兄,可曾当过武卒?”

庞涓眯眼回看,淡淡道:“当过。”“可曾征过平阳?”“征过。”“平阳失陷后,恩兄可曾驱车追过一辆卫车?”

庞涓陡然一怔,移开斗笠,两眼盯住孙宾,昔日平阳攻防战时的情景映入眼帘:

—树林里,一身甲胄的孙宾从树上溜下,从他身前走过。

—平阳街道上,孙宾、孙操纵车冲杀,勇猛无敌。

—孙宾驾车,孙操中箭。

—孙操拔出胸中之箭,孙宾以此箭射杀射箭魏卒。

—孙宾一手抱孙操,一手持枪。

…………

庞涓思绪回来,完全放松,笑道:“呵呵呵,没想到会是你,这天地小呢!”

孙宾“扑通”跪地,叩首:“恩兄……”“这这这……”庞涓拉起他,“孙兄快起!”

孙宾在他对面坐下,拱手:“那日若不是恩兄,在下……”“车上你抱着的那位将军,叫何名字?”“是先父,孙操!”

庞涓肃然起敬,黯然道:“孙将军他……”

孙宾泪水流出。

庞涓会意,半是难过半是仰慕道:“你有一个好父亲,他是在下见过的最勇敢的将军!”

孙宾擦下泪,拱手问道:“敢问恩兄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庞涓亦拱手道:“不敢称尊,在下姓龙名水,大梁人氏!”略顿,爽朗一笑,“孙兄,在下求你一事!”“恩兄不可用求,有何吩咐尽管讲来!”“不要再叫在下恩兄,这个词儿听起来别扭!”“这……”孙宾有些尴尬,“好吧,在下就叫你龙兄了。”

庞涓倒酒:“孙兄,你我这是第三次见面了,真是有缘人哪,”举碗,“来,就为你我的缘分,干!”

孙宾端碗,纳闷道:“第三次见面?”

庞涓大笑:“哈哈哈,第一次你不晓得。”“在哪儿?”“你带着人马来救平阳,藏在一片树林里。你还爬树瞭望魏军,又从树上溜下!”

孙宾惊愕:“龙兄,你……你怎么晓得?”“哈哈哈哈,”庞涓又是一阵大笑,“因为你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还差点踩到我的头呢!”

孙宾倒吸一口气:“龙兄在那儿做啥?”“不做啥。在下喜欢打仗,也喜欢看打仗,看够了魏卒,当然也想看看你们卫卒喽!”“龙兄是……斥候?”“不是。”

孙宾一脸不解道:“可你是魏卒呀!”“那时还不是,只是好奇而已。”“你……没有告密吗?”“告了,可裴英不信不说,还把在下绑起来。结果你是晓得的,他吃亏了。他放掉我,感谢我,送我钱,我不要,他问我有何欲求,我就穿上武卒的甲胄了!”“可……”孙宾又问,“在下仍有一惑,你我素不相识,又是战场对手,龙兄为何要放走在下?”“呵呵呵,不为什么,你们父子皆是勇士,仅此而已!”

孙宾举碗:“在下代先父敬龙兄大义!”

 

伙计走至小木桥边,看到告示墙前围着一大群人在观看。时至后晌,店中生意正值清淡,伙计也不想着急回去看庞涓的脸色,干脆踅身过去。

伙计走到近处,见墙上挂着一长排木板,板上是清一色的官府告示,几乎全是拿人的。伙计的目光由第一块板看起,一直看到最后一块。

伙计的目光盯住最后一块,上面赫然画着庞涓的头像。许是时间久了,画像略有模糊,但轮廓看得分明。

伙计心中一紧,拉住一个正在新告示前看得津津有味的中年人:“先生,您看下这个,这人叫啥?犯的是啥罪?”

中年人应道:“老告示,早就看过了,此人是个凶徒,姓庞名涓,在上大夫府中行劫,连杀多人,是司徒府追缉的在逃钦犯,谁若举报,上大夫府悬赏五镒黄金!”“五镒黄金?”伙计眼睛睁大,“您再看看,甭看错了!”

中年人瞪他一眼:“这么大的字,还能看错?白丁!”

伙计满怀歉意地朝他打个拱,离开告示墙。走着走着,伙计眼前浮出店中庞涓踩住主人时的一脸凶相,自语道:“难怪此人躲到角落里吃饭,还一直戴着斗笠,原来是个凶徒……五镒金子?天哪,五镒!一镒二十两,五镒就是一百两,不知够置多少个店铺哩!”

想到这儿,伙计顾不上买盐了,拔腿就朝官府里跑。

跑有两百多步,伙计的步子突然放慢,心道:“我这儿报官了,主人会咋想?万一认错,赏金拿不到不说,主人也必不容我,我这……岂不是鸡飞蛋打?三年徒工也白干了!不可,还是回去告诉主人,让他来断!”于是掉转头,又朝客栈飞奔。

伙计一头大汗地进到店里。

店家见他两手空空,脸一沉:“盐呢?”

伙计小喘几下,瞄一眼厅中仍在对饮的庞涓与孙宾,轻嘘一声,拖他走到里屋,附耳低言。

店家震惊,走到厅里,盯住庞涓的背影看一会儿,嘴角撇出一丝冷笑,招伙计过来,低语几句,恶狠狠地甩下袖子,大踏步出去。

看告示的人不多了。店家走到最后一块告示牌前,两眼盯住画像,认定是庞涓无疑,遂摘下牌子,飞步走向官衙。

 

客栈里,庞涓、孙宾喝完坛中老酒,各自起身。庞涓拿起斗笠戴上,眼睛看着正在打包的孙宾,声音却冲柜台:“伙计,结账!”

见二人要走,伙计急了,支吾道:“这……主人出去了!”

庞涓剜他一眼:“让你算账,与那厮何干?”“这就算,这就算!”伙计从柜上拿过一块竹简,看着上面的符号,又拿过算盘,慢腾腾地拨打一会儿,“一共八个布!”

庞涓正要付钱,一阵脚步声急,店家领着二十来个持械役卒堵住店门。

店家手指庞涓,对为首的军尉说道:“官爷,就是那个戴斗笠的!”

军尉手中提着告示板,指向庞涓,厉声道:“你,取下斗笠!”

庞涓冷冷地斜他一眼,回过头,继续观看孙宾打点包袱。

军尉被激怒了,剑一指:“拿下此人!”

庞涓将手缓缓按在剑柄上,目光鄙夷地扫向众卒。

见他已有戒备,众卒各自拿了兵器,小心翼翼地逼过来。

距离几步时,众卒见庞涓虽未拔剑,但面目凶狠,便住步不前。

孙宾震惊:“龙兄,这是……”

未待他说完,众军卒已经散开,围成一个扇形,几个持长枪的走在前面。

庞涓嘴角撇出一笑,“嗖”地抽出宝剑,朝孙宾拱手道:“孙兄,不关你的事!”

孙宾无暇多想,将包袱挂在肩上,拔剑在手,与庞涓背依背,低声道:“冲出去!”

庞涓将宝剑连摆几摆,大吼一声,气势如虹,声如响雷。

众卒似乎被这声大吼吓坏了,退后一步。

趁他们退后的刹那,庞涓冲向最前面的兵卒。那人举枪刺来,庞涓以剑拨开枪头,另一手握住枪身,猛地一拉,顺势欺上,一剑刺入他的胸脯。

庞涓的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奇快无比,出手就是一条人命,众军卒不曾见过这般凶徒,无不面如土色,纷纷避让。

店家吓呆了,躲在军尉后面。

庞涓挺起手中枪冲向军尉。军尉持枪迎战,身体本能地闪到一侧,使店家暴露在庞涓跟前。

店家吓傻了,正欲逃避,庞涓已到跟前,一剑劈来。店家拿手去挡,惨叫一声,手落于地。庞涓踩倒店家,照其后心就是一剑。

众军卒见他眨眼间连杀二人,无不惊惧。趁众军卒踌躇期间,孙宾仗剑跟上。二人并肩冲到大街上。

军尉与众卒也追出来,将二人远远围定。过路的赶集人见发生械斗,纷纷避让。孙、庞联手,背对背,左劈右刺,众军卒根本无法靠近。

相较平阳与魏武卒之战,这些专门对付百姓的捕卒不值一击。但孙宾并无杀心,左抵右挡,连断对方数支枪头。

见枪头被削,持枪军卒皆是震惊,纷纷弃枪拔剑,避在后面。

庞涓杀得兴起,舞起长枪,将众卒逼得四处躲闪。

孙宾低声道:“龙兄,冲出去吧!”“好哩!右侧!”庞涓大声叫道。

不待庞涓杀到,右边几个军卒紧忙避到街边,让出通道。庞涓、孙宾冲出去,径奔一条小巷。众卒无人敢追,呆在原地面面相觑。

见闹出人命,围观者多起来,纷纷交头接耳,显然是在嘲弄这些军卒。

军尉面上挂不住了,转对众卒,怒喝:“追呀!”说罢,挺枪率先冲上。

众卒跟后,个个叫得响亮,但没有谁真敢逼近。

孙、庞二人拐进一条小巷。

庞涓以枪撑地,纵身跃上墙头,冲孙宾叫道:“孙兄,上来!”伸给他枪杆。

孙宾拉住上墙,二人再上房顶,沿屋顶转入另一条巷子,大踏步而去。

军尉转进空巷,装腔作势地咋呼一阵,返回复命,善后。

孙、庞二人出得古镇,钻入一片林中。

走到一块空地,庞涓住脚,拱手道:“孙兄,请借剑一看!”

孙宾解下佩剑,双手递给庞涓。

庞涓接过,抽出,验看,叹服道:“孙兄好功夫啊!”“龙兄过誉了。”孙宾拱手,“方才一战,龙兄功夫远超在下,宾实敬服!”“不不不,”庞涓连连摇头,“该敬服的是在下。以剑断枪而剑丝毫无损,孙兄腕力了得,在下不及!”“惭愧惭愧。”“哦?”“非在下腕力了得,实乃剑好!”

庞涓细审那剑,果非凡品,咂舌道:“啧啧啧,果是好剑!敢问孙兄,此剑何来?”“祖上所传。”“孙兄的祖上是……”

孙宾略作迟疑:“祖上是祖上,不足挂齿。”

庞涓先是一怔,既而想到自己亦是隐姓埋名,便识趣地点头:“好好好,孙兄不愿讲,在下也就不问了。”又从身上摸出两枚金饼,递过去,“孙兄拿上这个,在下告辞!”“这……”孙宾推托,“如何使得?”“呵呵呵呵,如何使不得呢?钱这玩意儿就如一泡狗屎,可出门在外,没有这泡狗屎还真不行!”庞涓将金饼塞进孙宾衣襟里。

孙宾大为感动:“龙兄……”“聚散是缘,你我就此作别,孙兄保重!”庞涓拱手作别。

孙宾拱手还礼:“敢问龙兄欲往何处?”“这……孙兄还有何事?”“在下倒是无事,只是……在下在想,龙兄可有麻烦在身?”“唉,”庞涓叹喟道,“孙兄既已看出,在下就不隐瞒了。其实在下并不姓龙,也非大梁人氏。在下姓庞名涓,家住安邑,与那奸贼陈轸结了冤家!”“奸贼陈轸?”孙宾愕然,“庞兄所说,可是魏国上大夫陈轸?”

庞涓咬牙切齿道:“正是此贼!”“庞兄缘何与他结作冤家?”“说来话长,”庞涓一吐为快,“此贼阿谀逢迎,嫉贤妒能,陷害忠良,使我大魏终有河西之辱,堪称魏国大奸。此为国事,暂且不说。几个月前,此贼勾结秦人公孙鞅,蛊惑君上称王。家父曾为大周缝人,司制王服,此贼听闻,使人寻上门来。家父以不合王制为由,拒不从命。此贼恼羞成怒,囚禁在下,以在下性命为要挟,强逼家父缝制王服。在下去救家父,此贼暗设埋伏,加害在下。幸有好友罗文舍身相救,在下方才逃过一劫!此贼不甘罢休,将在下诬为杀人凶犯,令官府四处缉拿,欲除后患!在下逃往大梁,隐身军中,本欲建功立业,斩除此贼,这却……”

孙宾打断他,面现愧疚之色:“庞兄离开魏营,是因为我父子吗?”“非也。魏卒陷城后,奸抢杀戮,老少不赦,在下看不顺,方才追兄而出,借故离营!”

孙宾油然而生敬意,拱手道:“庞兄大义,宾实敬服!敢问庞兄欲往何处?”“在下有位叔父,名唤庞青,住在大梁,以箍桶为生,在下往投大梁,正寻叔父时,起了战事。在下投入战事,邂逅孙兄后,再返大梁,打听到叔父的邻居,从他口中得知叔父十多年前就到宿胥口了。在下来到宿胥口,寻问几日,说是他又到赵地邯郸去了。在下本想由此渡河,往投赵国邯郸,不想再遇孙兄。”“如此说来,庞兄是要投奔邯郸去?”“不了。”庞涓断然说道,“方才在下在想,似此一路逃命,终究不是长法!再说,家父仍在奸贼手中,生死未卜。于国于家,于忠于孝,在下都得赶回安邑!奸贼不除,魏祸不已。在下这次想回去,与陈轸那厮见个分晓!”“见分晓事小,救出令尊却是紧要。庞兄若是不嫌弃在下,宾愿同往,或可助兄一臂之力!”

庞涓握牢孙宾的手,激动道:“孙兄……”

 

在秦孝公的旨意下,嬴驷不得不躬身洛阳求聘。

嬴驷已有几个嫔妃,身边不缺女人,这让他去求聘一个日渐没落的周室公主,自是十二分的不乐意。将行之际,嬴驷与公子华前往太傅府作别公叔。“什么?”嬴虔惊愕道,“君上命你躬身周室,再聘雪公主?”

嬴驷点头。“哼,不用问了,肯定是卫鞅怂恿的!”

嬴驷点头。“他卫鞅意欲何为?”嬴虔言语激愤,“害苦了紫云,又来害你!前番为你聘亲,就算是为了河西,为了打败魏国,情有可原!可这……仗打完了,我们没有理由再去高攀周室了呀,可他仍要聘亲,且定要你躬身前往,意欲何为?”

嬴驷闷头不语。“他说出理由没?”

嬴驷苦笑:“说是为天下立信,言出必行!”

嬴虔一拳震几:“信他个狗屁!”

知他又要开骂,嬴驷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下文。“驷儿呀,”嬴虔破天荒地没有开骂,反而讲起道理来,“你细想想,他这个信字为的是谁?是他自己!他行新法时,城门立木,当时我让他整蒙了,没想明白,后来才想清爽!是谁立木,是他,是他的大良造府,不是君上!他先是立木,后是杀人,以行新法为名,将我公室里凡是反对他的人全都杀了!更可恶的是,说他坏话的他杀,连说他好话的,他也杀!为什么要杀呢?因为他的新法不容议论!他凭什么不让议论?弓是弯的,理是曲的。理既然是曲的,不议不辩怎么明了?自古迄今,理儿都是辩明白的,只有他不让议,不让辩!他为什么不让议不让辩呢?因为辩了,他的几斤几两就全露馅了……”“公叔,”见他扯远了,嬴驷止住他,“甭说过去了,就说眼前这事儿。驷儿该怎么办?”“不去!”嬴虔忽地起身,“公叔这就去求请君上!”

嬴驷扯住他胳膊:“该求的我都求过了,公父执意要我去!”“咦!”嬴虔重重坐下,朝几案上擂上一拳,“河西一胜,君兄又让这厮迷魂了!”“还有,公父要我随带三千军士护身,还要我在过函谷关、崤关时留意一下魏人的布防!”“哦?”嬴虔老眼眯一会儿,吸一口气,“不会是君上在琢磨函谷关吧?”

自从被处劓刑后,但凡公孙鞅所做决定,嬴虔总是二话不说就抗议,近乎形成了“条件反射”。然而,一旦得知公孙鞅的决定对秦国有利,他就又将功劳想法设法地加到君上身上。私人恩怨是一方面,国家大事上,嬴虔从来不犯糊涂。“也许是吧。”嬴驷缓缓点头。“若是此说,倒是可去。只是,雪公主的事儿,能支应就支应,不可当真。周室不是已把她许给老燕公了吗?名义上讲,雪公主已经是老燕公的人,你即使娶来,不但是个二手货,也要落个抢亲的恶名!估摸这也正是公孙鞅想要达到的目的!”“晓得了,”嬴驷转对公子华,“华弟,你陪我去!”“嘻嘻,”公子华眯眼笑道,“听说雪公主还有个妹妹,叫什么雨公主,驷哥这把姐姐娶来,华弟顺手拐她妹妹耍耍!”

见儿子将国家大事视若儿戏,嬴虔狠狠瞪他一眼。

公子华凑近他,嬉皮笑脸道:“阿大,华儿这去拐她来为您老敲腿,成不?”

嬴虔扑哧笑了:“滚边儿去!”

 

秦魏在大荔关的关门楼上签约之后,张猛因夜袭秦国中军有功,被提升为西河郡守,袭龙贾之职,但此时的西河郡已大部归秦,魏国仅保留临晋关、阴晋城与函谷通道,且临晋关通往阴晋的地盘也让秦国占去,临晋关已成孤地,仅通过一座浮桥与安邑沟通,仍由老将仲良负责镇守,张猛实际只负责阴晋城及函谷道的守备。

秦国殿下亲率三千甲士经由函谷道往周室聘亲,着实让张猛大吃一惊。

张猛拆看国书,眼睛盯在“三千卫士”上,详阅一时,将国书递给副将。

副将阅毕,恨道:“三千卫士?不给他过!”“这个不妥,”张猛道,“太子为储君,储君出行带三千卫士符合列国惯例,并未违犯关则,你有何理由不让过吗?”“要是他们偷袭我呢?”“谅他没有这个胆子!”张猛转对军尉,“传令,准许过关!知会秦人,过关兵卒须遵守关则,枪头朝下,不得在关内以任何名义作任何停留,违者拘押!”

军尉拱手:“得令!”转身出门。

张猛吩咐御史:“以本将名义,速报君上!”

张猛快报连夜递至魏宫,魏惠王急召陈轸道:“秦人又去聘亲了!”朝案上的急报努嘴。

陈轸拿过,吃一惊道:“嬴驷亲往迎聘?”“看来,秦室是志在必得啊!”

陈轸放下急报,拱手道:“王上,臣恳请再赴洛阳!”“算了吧,”魏惠王显然已失去对周室的兴趣,夸张地打个哈欠,“雪公主既已许给燕公,我们再去与秦人抢,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可……”陈轸心有不甘,“臣这心里堵啊!”“你堵什么呢?”

陈轸语气坚决:“不能让雪公主嫁给秦室!”

魏惠王似是想到什么,一拍脑门:“这个好办,你以寡人名义向周天子禀明利害就是,对了,语气客气些!”刻意将“客气”二字说得特重。

陈轸心领神会,眼珠子一转:“若是此说,王上就不必出面!”“哦?”

陈轸阴阴一笑:“由臣出面,给东周公、颜太师分别写封私函。周室都是一窝虫子,只要唬他一唬,秦国太子就得白跑一趟!”“怎么能是唬呢?”魏惠王语气严厉,“你可晓谕周室,若是为王不尊,出尔反尔,寡人就真拆了他的宗祠!”

陈轸拱手:“臣遵旨!”

 

淳于髡在洛阳一住数月,渐渐觉得无味了,欲到楚地一游。颜太师苦留不住,只好听凭他去。

淳于髡是个随性的人,早晨说走,不到中午就把车马行李全备妥了,来与颜太师告别。

颜太师的两只狗却是不舍,一边一个扯住淳于髡的袍角。“哎哟哟,”淳于髡蹲下身,轻拍两只狗头,“你们两个小畜生呀,还是守着你们的老主子吧。老主子虽说老了些,心里却是有你们的,千万不要见异思迁,跟着我这没心没肝没出息的混家子!”说罢起身,朝颜太师拱手,“颜兄留步,光头告辞了!”

颜太师拱手还礼,感叹道:“淳于兄,楚地遥遥,你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哪!”“待光头从楚地回来,不定还会来一趟呢!”“唉,你这一走,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空落什么呢?”“再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呵呵呵呵,你不是还有两只狗吗?”淳于髡笑着弯下身,一手拍一只,再次安抚它们,“好兄弟哟,光头要跟你们说再会喽,你俩千万甭信光头的话哟,光头这一去,怕就再也会不上你俩喽!好兄弟哟,这些日来,光头与你俩讲了许多许多的话,可那些话全是假的,光头这就要走了,就把实心话掏给你俩,从今天起,你俩就甭再想念光头喽。光头是个坏东西,光头只会骗人,只会哄人,只会游山玩水,只会寻欢作乐,只会打情骂俏,只会吃喝嫖赌,光头真真就是个混家子哟!光头走后,你俩要好好守住这个老头子,他是个大好人哪,你俩能得颜老头子,是你俩的福分,但凡得空,就拉他出去,早也遛他,晚也遛他,优哉游哉,岂不是狗生乐事!”

两条狗吠声悲鸣,与淳于髡难舍难分。

淳于髡的话显然戳到了颜太师的痛处,老太师非但笑不出来,反倒以襟拭泪。

淳于髡起身,走向轺车,正要上车,一阵马蹄声急,一辆轺车疾驰而至,在大门外停下。一人下车,匆匆走进。

是御史时礼。

时礼拱手,声音颤抖:“报,秦室储君带三千甲士入境,要求入城!”“这……”颜太师吃惊不小,“他们来干什么?”“聘亲。秦使照会说,仍来聘娶雪公主!”

颜太师老眉拧起:“这……”

时礼急切道:“怎么办?”“你怎么想?”

时礼应道:“下官之意,聘亲使臣可以入城,甲士不可!”“就这样吧!”

时礼匆匆走出。

颜太师看向淳于髡,苦笑一下,摇头。“哟嗬,”淳于髡来劲了,“这是要来抢走老光头的买卖哟!”“淳于兄呀,”颜太师苦笑,“这下你怕是走不成喽!”“不走喽,不走喽,这么好玩的事儿,老光头还去楚地耍什么呢!”淳于髡转对仆从,“去,把行李全都搬下来,还搬回燕使馆!”说完一手抱起一条狗,“走走走,老光头再与你俩耍会儿去!”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苏家打谷场上,苏虎、苏厉各戴斗笠,检查场地上堆成一垛又一垛的粟子,查看是否漏雨。

父子俩正在忙活,苏代披着蓑衣从北面走过来,冲苏虎道:“大—”

苏虎看过来,急切问道:“代儿,寻到没?”

苏代摇头:“半个洛阳城都寻遍了!”

苏虎纳闷道:“不是说他在那个破庙里吗?”

苏代苦笑:“去过好几次了,住着一老一小两个算命的,二哥早就不在了。”

苏虎的脸色阴沉下来。

当日晚间,苏虎再次来到麻姑家,将一只鸡和一只鸭朝院子里一扔,一脸是笑地蹲在地上。

麻姑看一下鸡鸭,叹道:“唉,老哥儿呀,你甭再笑了,两只鸡鸭还是拎回去吧,大妹子实在消受不起!”“咋哩?”“无论为谁家跑腿,大妹子好歹还能混口水喝,只为你家二小子,妹子是连冷水也混不到一口呀!”“大妹子,是老哥儿委屈你了。可……不瞒大妹子,那小子的心越来越野,不把他早点儿套住,就怕他飞上天哩!”“唉!”麻姑终归是个热心肠人,禁不住苏虎苦苦相求,也就答应下来。

心中窝下此事,只要听说哪家有姑娘待字闺中,麻姑必去敲门。没过多久,周围十里八村竟是被她访了个遍。

然而,苏秦的名声实在太大,无论谁家,只要麻姑提到名字,对方劈头就是一句:“可是那个倒背木剑的二公子?”麻姑无言以对,只好点头称是。接下去,对方三言两语就将话头堵死,连茶水也不给一碗,气得麻姑几度落泪。

做媒做到这个份上,任谁也是窝火。偏巧麻姑生就一股不服输的脾气,越是难做之事,越是上劲,天天早出晚归,为苏秦四处奔跑。

 

姬雪正在梳妆台前打扮,姬雨走进来。

见是妹妹,姬雪停下,回转身抱住她,激动得声音发颤:“雨儿,他来了,是他来了,是太子驷!”“阿姐,”姬雨两眼直盯住她,“你……真的那么想嫁给他吗?”

姬雪点头:“嗯。”“你见过他吗?”

姬雪摇头。“你了解他吗?”

姬雪摇头。“你喜欢他吗?”

姬雪迟疑一下,摇头。

见她一连三个摇头,姬雨两手一摊,苦笑道:“阿姐既没见过,也不了解,更谈不上喜欢,你这说说,为什么想嫁给他?”

姬雪没有回答,扭转头,缓缓看向远方。“雨儿晓得,阿姐要嫁他,只是因为不想嫁给燕公,是不?”“是,”姬雪微微点头,略顿一下,又缓缓摇头,“也不完全是。”“哦?”

姬雪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向姬雨:“雨儿,阿姐想嫁秦室,没有其他,只有一求!”“能说给雨儿听吗?”“守护周室,为父王分些忧愁!”“你那么相信秦人?”“说不上相信,”姬雪轻叹一声,“可人这一生,总得赌一次吧。阿姐没有其他资本可赌,只有青春。阿姐查过史籍,秦室对我周室还算忠诚,虽说也有不守本分处,但还不曾谋过大逆。今我周室风雨飘摇,日没西山,魏侯南面,列国不朝,唯独秦人前来聘亲,更有太子躬身亲临,也算诚恳。姐之奢望莫过于此!”

姬雨将头靠在姬雪肩上,喃声道:“阿姐……”

 

闻知秦人又来聘亲,周显王很是高兴,躬身靖安宫,亲口向王后报喜:“汕儿,有个好音讯,秦国太子又来聘亲了!”“真的?”王后一脸惊喜,“看来,秦室倒是心诚,雪儿若嫁过去,也就不枉她了!”“是哩,秦人若是不来,寡人还真寻不出个理由再提这门亲事,这下好了,寡人这就请太师谋议!”“谢王上关切雪儿!”“什么关切呀!”显王苦笑,“这孩子从小就晓得为寡人操心,寡人总是觉得对不住她呢!”又转对内宰,“宣太师书房觐见!”

内宰拱手:“臣遵旨!”

显王与王后又议一会儿雪儿的婚聘,回到御书房时,颜太师已经赶到。二人对眼下时局简要分析后,皆认为将姬雪嫁入秦室再好不过。“只是……”显王仍有一丝忧虑,“燕公那儿怎么交代?”“不瞒王上,”颜太师现出一笑,“迄今为止,燕公怕还不晓得此事呢!”

显王大是惊愕:“哦?”“当时秦、魏争聘,臣正苦闷如何应对,游士淳于髡到访,出了这个主意,并以燕使身份助我渡过难关。今争端已了,秦使又聘,且是太子亲临,诚意可嘉,王上若是认可,臣也就无话可说了。至于燕公那儿,待此事了结,臣写封书信,托淳于子捎给燕公。燕公对周室向无二心,能助王上一臂之力,想必也是乐意。”

显王嘘出一口长气:“呵呵呵呵,这就好,这就好。”

 

向晚时分,夕阳西下,颜太师府的后花园中,灯光亮堂起来。颜太师、淳于髡对饮于草坪,几个乐手抚琴弄曲,场面欢乐。

场面正自热闹,府宰走近,朝颜太师拱手道:“报,东周公到访。”

颜太师眉头一拧:“他来做什么?”“不晓得,看样子像有急事!”“急事儿?”颜太师略略一顿,朝淳于髡,“你先畅饮,我去去就来!”

颜太师回到客堂,果见东周公迎在门外。

颜太师躬身揖礼:“王叔乃百忙之身,今宵怎有闲暇了?”“呵呵呵,”东周公给他一个笑,“还真有个急事儿,太师请看!”从袖里摸出一封密函,尚未拆蜡。

颜太师接过,目光没在信上,而是望向东周公:“这是……”“是魏使陈轸托我捎给太师的私函,说是挺急的!”“陈轸?”颜太师边拆封,边嘟哝,“他又有何事?”“不晓得呢,你拆看就是!”

颜太师拆看,目光呆住。

是夜,颜太师辗转反侧,大半夜没有睡着,翌日晨起,便早早入宫觐见。

阅完陈轸的私函,周显王气得脸色煞白,呼呼直喘粗气。“王上,”颜太师摇头道,“魏侯既然敢称王,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秦公呢?”周显王盯住他,不死心道,“秦公总该不会由他乱来吧?”“秦师即使肯救,也是鞭长莫及。魏人西有河险,南有函谷关、崤塞,将秦师东出之路尽皆堵了。而魏人不同。魏侯若想兵加周室,魏师可直出崤塞,无人可拦,武卒即使步行,不出两日也就到了。能够出手助我的最近莫过于韩室,可韩侯能够指望吗?”

周显王的声音几近哆嗦:“他魏罃总该有个……道义吧?”“什么是道义呢?”颜太师苦笑道,“在他魏罃眼里,只有胜负强弱,其他还能看到什么呢?前番孟津朝王,说起来好听,可他是朝王吗?逢泽之会,他自己称王了!”“寡人……”周显王一拳震几。“还有,”颜太师迟疑一下,决定还是直说出来,“这事儿若论起来,他也不完全是胡闹。无论如何,在明面上,雪儿已经许配燕室了,若是我们将她改嫁秦室,就是食言,就是欺他魏室。”

周显王嘴唇紧咬。“王上,公主事小,宗祠事大。七百年基业,若是毁在……”颜太师以袖捂脸,孩子般悲哭起来。“老爱卿,你……”周显王抬头,语气近乎哀求,“能否想个主意,寻个其他说辞?”“昨儿晚上,老臣想了一宵,今儿又问淳于子……”

周显王眼里闪出光:“淳于子怎么说?”“淳于子说,雪公主嫁给谁都是个嫁呀!”“他……他怎能这样说话?”“淳于子还说,不要把秦人想得太好。秦人本为蛮邦,缺少教化,近年卫鞅行新法,更是没有把人当人,莫说是苍头百姓,即使公室豪门,一句话说错,一件事做错,就可能以身试法,连坐无辜。如此国度,雪公主即使嫁过去,又能如何呢?身且不保,何言其他呢?天下纷乱,中原倾轧,雪公主嫁给燕室何尝不是个福呢?”

周显王面现难色:“可……燕公老迈……”“唉,王上呀,乱世之人,能得一隅安身足矣!至于燕公老迈,也是雪公主的命定!列国后宫佳丽充室,又有多少青春匹配呢?”

周显王双手捂脸,狠劲搓揉,良久,抬头:“就依你吧!”“臣之意,今日就知会秦使,晓以长公主出嫁之事,至于出嫁吉时,当以甲午日辰时为佳!”

周显王惊愕:“后日?何以如此操切?”“乱麻当用快刀。既然定了,就不宜久拖。秦人三千甲士扎于洛水,拖一日就是一日的变数!他们此来是为长公主,长公主嫁人了,离开洛阳了,他们若是仍然居留于此,天下人可都在看着呢!”

周显王摆手,有气无力道:“筹办去吧!”

 

王后气色逐渐好转,正在全神贯注地缝着一个香包。显王拖着沉重的步子挪进来,脸色很差。

王后放下手中绣针,迎上来,凝视他:“王上,观您面色不好,哪儿不舒服了吗?”

显王点头。

王后急切吩咐宫正:“快,叫御医来!”

显王摆手止住,指指心。

王后吸一口气:“发生什么事了?”

显王泪出,拿出陈轸的信:“你看看这个!”

王后阅毕,头脑一阵晕眩,踉跄几步就要跌倒。

显王急忙抱住她:“汕儿?”

王后强力稳住心神,勉强睁眼:“王上……”

显王扶她躺到榻上。

王后眼中噙泪:“怎么办呢?”

显王苦笑:“太师说,没有别的法儿,只有将雪儿嫁往燕室……”

王后泪水出来。

显王哽咽道:“我的……好雪儿……”

二人相拥悲泣。

二人悲哭一时,见王后神色略有好转,显王道:“汕儿,雪儿那儿,是寡人去讲,还是……”“汕儿去吧。”王后起身,召来宫正,伸给他个胳膊,由他扶着,一步一步地挪向宫外。

 

衣架上挂着十几套新服,姬雪站在铜镜前,试穿一套,在镜前扭来扭去,脱下,又试一套,幸福溢于言表。

姬雨站在边上,歪头看着她。

姬雪连换几套,穿上一套粉红的,转对姬雨:“雨儿,这套如何?”

姬雨笑道:“这要看你穿给谁看喽!”“给你看!”“要是给我看,就太艳了!我喜欢方才那套,素白的!”“我也是!”姬雪微微皱眉,“可……听说他很挑剔呢!”

姬雨指向衣架上的一套黑色服:“阿姐为什么不试试边上那套黑色的呢?”

姬雪拿起黑色衣裳,穿上,对镜欣赏。雪白的皮肤在黑色衬托下,更见白了。

姬雨鼓掌。

姬雪面容羞涩:“雨儿,你觉得这套好看?”

姬雨摇头。“咦?”姬雪不解,“既然不好看,你为何鼓掌呢?”“替你的殿下鼓掌!”“你觉得他会喜欢?”“秦国尚黑,你穿上黑色,他能不喜欢吗?”“你……”姬雪娇羞满面,“哪能什么都晓得呢?”面现难色,“不瞒你说,阿姐最最讨厌的就是黑色!”“嘻嘻,”姬雨嬉笑道,“要不了多久,阿姐就会喜欢了!”

姬雪刚要接腔,王后进来了。

姬雪从镜中看到,急转身迎上,惊喜地叫道:“母后!”

王后挤出个笑,在席上坐下。“母后,”姬雪关切道,“你哪能跑这么远的路呢?有啥事儿,招呼一声就是了!”

王后笑一下,看向姬雨:“雨儿,你去趟辟雍,望望先生!”

姬雨急道:“先生怎么了?”“母后久没见他了,挺想他的。”王后看向宫正。

宫正拿出一个盒子。

王后指着盒子道:“这是燕国贡的老山参,让他补补身子。”

姬雨接过山参,走出去,叫上春梅走了。

王后努嘴,宫正也走了出去。

姬雪感觉有异,看向王后,忐忑道:“母后?”

王后泪出。

姬雪跪下:“母后,出什么事了吗?”“嗯,出了个事儿。”“什么事儿?”“你不能嫁往秦室了!”

姬雪如五雷轰顶:“母后?”

王后轻轻拍她。

姬雪缓过气:“为……为什么呀?”“魏人不让你嫁!”

姬雪急了:“可他……凭什么呀?”“唉,”王后长叹一声,“雪儿,母后也想问问,他们……凭什么呀?”“母后,甭怕他,他已经输给秦国了!他要敢动武,我……我就让秦国殿下带兵打他!”

王后泪出:“雪儿……”“母后,父王怎么说?”“父王和颜太师已经把你嫁往燕室,颜太师已经知会秦使了!”

眼见木已成舟,姬雪绝望地伏在王后怀里,号啕大哭。

王后轻轻拍她:“你的佳期是甲午日辰时,也就是后日……”

姬雪泣不成声:“母……后……”

 

秦使馆的后院里摆着一只大盆,一大一小两只蛐蛐正在盆中恶斗,嬴驷、公子华紧紧盯住它们,几个仆从分作两拨,各为自己主子的蛐蛐打着气儿。

公子疾从外面进来,疾步走到嬴驷跟前,小声禀道:“驷哥?”

嬴驷没有扭头:“嘘!”朝盆中努嘴。

公子疾苦笑一下,看向盆里。

两只蛐蛐又斗了几个回合,小蛐蛐反倒咬住大的脖子,大的怎么翻腾也摆脱不掉。公子华一拨的看客纷纷喝彩。

公子华得意道:“驷哥,掏钱吧!”

嬴驷一跺脚:“咦!”摸出一块金子,递给公子华。

公子华接过金子,咬一下,吹口气,极尽夸张地炫示胜利。

嬴驷显然心有不甘:“街上买的不行,我自个儿寻去!”说完撒腿就要出去。

公子疾摆手叫住他:“驷哥且慢!”

嬴驷住步,回头看他。

公子疾朝一旁努嘴。

公子华会意,对几个看客:“一边儿耍去!”

几个看客溜到一侧。

确认院中只剩三人后,公子疾悄声道:“周室方才知会,长公主婚约已定燕室,甲午日辰时出嫁,也就是后日。”

公子华扯长声音:“咦?”“哈哈哈哈—”嬴驷爆出一声长笑。

公子疾惶然:“驷哥?”

嬴驷止住笑,转对公子华道:“华弟,走,陪驷哥找蛐蛐去!”

二人径自走向前院,出使馆大门而去。

公子疾跟走几步,望着二人的背影,正自眯眼思索,一个兵士带着司马错匆匆进来。

司马错走近他,急切叫道:“五大夫?”

公子疾看向他:“司马兄,你哪儿去了,我在到处寻你呢!”“想到集市上置办点儿粮草,嘿,比咱秦国贵多了!啥事儿,这么急?”

公子疾从袖中摸出周室知会,递给他。

司马错接过,匆匆看毕,眉头凝起:“咋整哩?”

公子疾苦笑:“在下也是不知。”“这这这……”司马错急了,“兴师动众,连殿下也躬身来了,要是娶不到人,面子岂不丢大了?”

公子疾轻叹一口气:“唉,在下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想会是这个结局。”“周室有没给个解释?”

公子疾又是一声轻叹:“唉,你还要个什么解释呢?人家已经许给燕室,咱来聘亲,就是要周室食言改嫁,周室送来这个知会,是履行承诺,入情入理,已经把什么都说清了呀!”“嗯。殿下怎么说?”“驷哥长笑几声,与华弟出去逮蛐蛐了。”

司马错眼珠子一转,阴阴一笑:“要不,我把人马拉进城里,在街上溜达几圈,吓吓周室?”

公子疾重重摇头:“不可。”

司马错略显失望:“那……你说怎么办?”“等驷哥回来再议吧。”

 

嬴驷迈开大步,沿一条街道向东一直走。

公子华追前几步,问道:“驷哥,你这是哪儿去?”

嬴驷指指前面:“昨日看到一片废墟,或有猛夫!”“驷哥要是只寻猛夫,可就赢不了华弟的那只小黑雕喽!”“那……驷哥该寻什么?”“驷哥当寻大智大勇、千里挑一的帅才!”“如此帅才,哪儿可寻?”“在天子脚下,只有一处地方!”“在哪儿?”

公子华指着一个方向。

嬴驷不假思索,头前拐去。

二人紧走一阵,来到辟雍,公子华指着高大的门楼道:“就是这儿!”“啧啧啧,”嬴驷望着大门,咂舌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太学呀!”“嘻嘻,”公子华得意道,“不瞒驷哥,华弟那只黑雕就是在这里面寻到的,不仅有勇,还满腹学问呢!”

嬴驷急不可耐地走进去。

旁边传出一个声音:“公子留步!”

嬴驷站住,朝声音处看去,是个守门老人。

守门老人正要说话,看到他身后的公子华,紧忙鞠躬,赔笑道:“呵呵呵,秦公子又来捉蛐蛐哟!”“是呀,你这儿的蛐蛐厉害呢!”公子华笑笑,指着嬴驷,“这是我哥!”说罢,掏出一枚铜币递过去。

守门老人接过,满脸堆笑,礼让道:“二位公子,请!”

进入院中,二人顺着荒弃的屋舍及杂草丛一路寻找。正忙活间,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许是被这优美的旋律吸引,嬴驷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公子华指向声音处:“看,弹琴的在那儿!”

嬴驷看过去,见琴室外面,苏秦正坐在草坪上,二目微闭,两手起落,沉浸在琴的世界里。优美的琴声随着他的手势而抑扬顿挫。“啧啧啧,”公子华咂舌道,“驷哥,华弟从未听到过这么美妙的琴声!”

嬴驷似乎发现了什么,指过去:“你看!”“什么?”“他没有琴!”

公子华定睛一看,苏秦面前果是空荡无物,只有一片草坪。

公子华揉揉眼睛,不无叹服道:“今儿遇到高手了,两只空手也弹得这般好听!”

旁边一阵脚步声响。

嬴驷转头看去,眼睛一亮。

款款走来的是姬雨与春梅。

姬雨一身素服,青春靓丽,身上的每一处都洋溢着说不出的高贵与冷酷。

二人目不斜视,在距他们仅十几步的林荫路上走过,直往琴室方向。

二人走到离苏秦不远的地方,站住。

姬雨看向苏秦,见他仍旧沉浸在音乐里,两手一起一伏,弹得有模有样,身边摆着他的木剑。

春梅低声道:“公主,看他!”

姬雨打个手势:“嘘!”盯住苏秦。

琴声戛然而止。

苏秦的手停下来。

房间里传出琴师的声音:“方才之曲,谓之《大韶》,老朽所弹只是第一奏。昔日儒者仲尼闻《大韶》,三月不知肉味,称其‘尽美矣,又尽善矣’。老朽原也不敢轻弹此曲,应张子要求,这才稍稍卖弄,取笑于天地神灵了。下面还有半个时辰,就请诸位学子自由弹奏吧!”

话音未落,琴室里嘈杂之音响起。

琴师走出教室,看一眼苏秦,走向姬雨,朝她鞠躬道:“老朽见过姑娘!”

姬雨还礼:“小女子见过先生!”又看一眼春梅。

春梅递上礼盒。

琴师接过,不知所以,看向姬雨。“是母……”姬雨瞥一眼苏秦,“是母亲托我送给先生的,说是燕国山参,让先生补补身子。母亲甚是念你,只是近日家中杂务繁多,待有闲暇,再听先生雅奏!”

琴师泪出,再次鞠躬:“谢……令堂……关爱……”“先生保重,小女子告辞!”姬雨拱手,转身走去。

琴师抱着礼盒,鞠躬送行。

姬雨仍旧从嬴驷的身边经过,依旧视二人如无物。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嬴驷长吸一口气。

公子华看个真切,小声道:“嘿嘿嘿,驷哥,瞧上这个妞了?”

嬴驷努嘴道:“再废话,人就溜了!”

二人撒腿紧追,一路尾随姬雨走至宫门。

 

进了宫门,春梅压住激动,小声道:“公主,那两个男的一直追到宫门口!”

姬雨白她一眼:“你看他们干什么?”“我没有看呀。”“没有看你怎么晓得?”“是感觉。我觉得后背脊一阵阵发凉!”

姬雨扑哧笑了:“我早凉了!”

二人正说笑间,迎面走来一溜儿太监,或挑或抬许多箱笼,从库房方向走过来。看到姬雨,众太监全都止步,躬身立于路边,让出主道。

为首太监拱手道:“公主吉祥!”

姬雨看向箱子:“你们抬什么呢?”

为首太监应道:“内宰吩咐为雪公主准备嫁妆,我们依单先从库房里提出!”

姬雨惊道:“雪公主的嫁妆?我阿姐何时出嫁?”“说是后日,内宰要我们明日备齐所有嫁妆,是王上亲自列的单!”“后日?”姬雨怔了下,朝春梅笑笑,拉起她,不无欢快地跑向闺房。

二人一路跑至雪公主的闺房外,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哭泣声。

是姬雪的声音。

姬雨怔了下,松开春梅的手,一步一步地挪进房门。

泣声伤悲。

姬雨摆手止住春梅,轻轻走进。

姬雨推开房门,见姬雪伏在榻上,哭得悲切。

姬雨走过去,不无关切道:“阿姐?”

见妹妹回来,姬雪哭得更加悲切了。

姬雨心也伤了:“阿姐?”

姬雪紧紧搂住姬雨。“阿姐,”姬雨不解道,“他们说你后日出嫁,你不是一直盼吗?哭个什么?”

姬雪哽咽道:“他……他们要……要阿姐嫁往燕……燕地……”

姬雨惊呆了:“啊?”

姬雪悲哭起来。

姬雨忽地起身:“我寻父王去!”转身就走,被姬雪扯住。“雨儿……”

姬雨看向她:“不是说好嫁往秦室吗?”“母后说,是……是魏人……魏人不让嫁秦室……”

姬雨恨道:“他们凭什么不让嫁?”

姬雪又哭起来。

姬雨猛地想起什么,激动地说:“阿姐,我想到办法了!”

姬雪止住哭,看着她。

姬雨目光征询:“阿姐,你想不想嫁往燕室?”

姬雪摇头。“若是不想,我们逃吧!雨儿和你一道!”

姬雪盯住她:“逃?逃到哪儿?”

姬雨手指外面:“逃到林子里去!”“林子?”姬雪苦笑,“雨儿,甭说梦话了!”

姬雨急切地解释:“不是梦话,是真的!阿姐,你记得有个叫鬼谷子的人吗?”“是先生讲过的那个会弹琴的仙人吗?”“正是。我们逃到他那儿去!”“他在哪儿?”“就在洛阳!”姬雨悄声道,“阿姐,你晓得不,他在云梦山里修道,此番是专为母后来的!”“为母后?”“母后幼时,鬼谷子说她是天生道器,要收她为徒,可外公不肯,硬把母后嫁给父王,母后……追悔至今!”

姬雪愕然:“你怎么知道?”“是母后说的。母后知道先生来洛阳,让我去寻他,我寻到了,他就在宫外的大街上摆摊算命。我想试试他神不神,就偷偷溜出去,寻到他,让他为咱俩算一卦……”

姬雪急切问道:“他……算出来没?”“算出来了。他说你我都是依附在树上的蝉,树要死了,蝉要么自己远走高飞,得大自在于林,要么成为他人的笼中玩物!”

姬雪打个寒噤,不由得摸出自己胸前的金蝉,凝视它,喃声道:“他……肯收留我们吗?”“他是为母后来的,我们让母后出面,他一定收留!”

姬雪闭目思考。“阿姐,甭多想了,我们这就去求母后!”

姬雪摆手止住,凝眉道:“甭……甭急……你让阿姐再想想……”“好好好,”姬雨急道,“你慢慢想吧,我寻母后去!”转个身,飞步离开。第022章天子嫁女风裹雨秦人逼亲雪加霜

天色傍黑。

嬴驷坐在万邦膳馆的一间雅室里,案上摆满菜肴。

公子华急走进来,兴奋道:“驷哥,查清楚了!”

嬴驷眼中放光:“哦?”“是周天子的二公主,雪公主的胞妹,雨公主!”

嬴驷深吸一口气。“芳龄十四,尚未及笄!”“可靠不?”“辟雍守门老丈讲的,不会有错。说是二位公主常来辟雍看望琴师。那琴师是她俩的老师,时常入宫为王后奏曲。”

嬴驷略一沉思:“召五大夫!”

 

姬雨一阵风般跑进靖安宫,绘声绘色地向王后禀报了鬼谷子的测字过程。

王后惊喜交集,似乎又不敢确信:“先生真是这么说的?”

姬雨点头。

王后嗔怪道:“这么大个事儿,你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母后?”“我……”姬雨俏皮道,“我是偷偷出宫,怕母后责怪,再说,听母后讲得那么神,我还不信呢,出去是想试试先生……”“唉,”王后泪出,“雨儿呀,母后已经拿这一生试过了!”“母后,”姬雨语气坚定,“雨儿想定了,将来谁也不嫁,就从先生修道。道在我身,此生何求?”

王后轻轻抚摸她,欣慰地赞道:“好雨儿!”“阿姐的事,怎么办才是?”“事情闹到这般地步,皆因秦、魏起争,拿你阿姐作为筹码。只要不嫁给秦人,魏人那儿就不好耍横,事儿也就可解了!”“燕国那儿怎么办?”“燕公聘亲,为的不是真娶你姐,而是救周室之难。你们姐妹能有这个去处,燕公那儿应当好说。”

姬雨转忧为喜:“太好了,我这就去将喜讯儿告诉阿姐!”“好,你俩先行筹备。母后这就去求请王上,俟王上允准,母后就去求请先生,让他带走你俩!”

姬雨泪出,跪叩:“雨儿,还有阿姐,谢谢母后!”

姬雨兴冲冲地跑进姬雪闺房。还没告诉她这个喜讯,她已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嫁往燕室。

姬雨百思不得其解,情绪激动地抱住姬雪,使劲摇她:“阿姐,你疯了呀!”

姬雪挣脱开她,神色平静道:“雨儿,你坐下。”

姬雨坐下。

姬雪凝视她,郑重说道:“阿姐没疯。你出去后,阿姐左思右想,在你回来之前,总算想通了!”“你想通的就是嫁给一个能当你爷爷的老头子?”

姬雪给她一个笑:“他没有那么老。阿姐查询过燕公,今年五十又五,身长八尺,气宇轩昂,做事干练,德养深厚,北方胡人怕他、敬他,燕国在他的治理下二十年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姬雨带着哭腔:“阿姐呀……”“雨儿,你听我说!阿姐……阿姐和你不一样,阿姐耐不住寂寞,阿姐必须生活在人群里,生活在宫殿里,生活在秩序里。阿姐喜欢操心家事、国事、天下事,阿姐……”

姬雨长长叹出一声,苦笑。“雨儿,阿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阿姐是个苦命的人。母后是对的,女儿家应当知天安命!命运让阿姐嫁给燕公,阿姐也只能嫁给燕公!”

姬雨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不要听!”“雨儿,”姬雪掰开她的手,“你不听阿姐也要说完。燕国邻接齐、赵,都是大国,阿姐若是努力辅佐燕公,或可使燕国强盛。燕国若是强盛,燕公或可影响齐公和赵侯。有燕公、齐公和赵侯共同维护周室,魏、秦无论多么凶蛮,也不敢对我大周王室轻举妄动!”“阿姐,你……你这是痴人做梦啊!你这是指蛋为鸡啊!你这是蚍蜉撼树啊!”

姬雪低下头去。“阿姐,先生说了,我们寄生的这棵大树早已身烂根腐,在这风雨飘摇里,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撑得起它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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