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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8 20:3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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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褚竺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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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爱你不容易

想说爱你不容易试读:

chapter·1

1.1 初到多伦多

已经是四月了。多伦多的天气一点儿都没有进入春季的感觉。白晃晃的雪在屋顶上积累起来,在枝叶蔓生的树木上叠成一堆一堆。路边堆积的冰雪仅仅融化了一部分,露出了藏匿一个冬季的废纸等垃圾。商人在商店门前铺撒了粗盐,这样可以使路面上结的冰尽快融化。马路上到处都是泥泞。飞驰的汽车溅起积在地面肮脏的雪水。

周瑾怔怔地走出大厦,一阵冷风吹过,寒意刺骨。她赶紧系好大衣上的所有扣子,把腰带勒得紧紧的,竖起衣领,戴上毛绒帽子和手套向公交车站走去。

都来加拿大四个多月了,自己的英语听力仍然没有太大长进。周瑾不断自责,脑子里浮现出刚才那个面试官的样子。他是一个印度人。一件紧身的棕色西装显然是在他偏瘦的时候购置的,系一条红色的领带。一堆密密麻麻、梳理整齐的胡子中间,两片深褐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蹦出来的话语听上去根本不是英语,而是印度语。“Sorry,Ibeg your pardon。(对不起,请你再说一遍。)” 周瑾面色苍白,一脸难以掩饰的紧张。

大胡子皱了一下眉头,放慢了语速,很有耐心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但是浓厚的印度卷舌音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周瑾听出来他是在问如果在系统维护中出现了一种现象,她会如何处理。可是,是出现什么现象呢?周瑾仍然没有听懂。

就在五个月前,周瑾的英语还受到了国内同学们的夸赞。“唉,我的英语要是有周瑾的一半好,我也移民了。像我们这样,根本张不开口的也只能在国内打打工,混混日子啦。”“周瑾,你真行,我们这些同学里,以后就看你的了。到时候,我们到加拿大投奔你,你可不能不认老同学呀。”“周瑾,提高英语水平最快的途径就是耳濡目染,找个大鼻子,既锻炼了英语,又帮助他们把人种改良了。”

周瑾盯着大胡子的两片褐色嘴唇一张一合,再也听不进去那个上下蠕动的喉结发出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很重,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也很烫,一直烫到手心。她惴惴不安地将双手在座椅上来回擦拭,脑子里反复回味着大胡子的问题,可是越回味越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份工作看来是没戏了。

周瑾搞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跟大胡子礼貌告别的,也不记得是如何走出办公大楼的。在电梯里,她感到浑身无力,一下子斜靠在墙壁上,眼泪落在了衣襟上。四个月前,让周瑾引以为豪的事情就是来到这个城市。但是,现在看来,一切恍如隔世,她在为这个决定后悔。

已是深夜,多伦多帕尔森国际机场航站楼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到达大厅的正中间摆放着一棵三米多高的巨型圣诞树,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和形态各异的小天使,霓虹灯环绕着一闪一闪,树下不规则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礼品盒。每一处的气氛都在提醒人们圣诞节快要到了。

到达大厅出口,接送的人们举着标牌,上面写着客人的姓名。旅客们推着行李车走出最后一道大门,跟接机的人握手拥抱。一位中国女子吃力地推着行李车,车上摆放着两个特大号的行李箱。她肩膀很窄,面容清秀可人,头发拢在脑后,高高地扎成马尾辫,一对乳白色珍珠耳坠在白炽灯下泛着银色的光,下身穿一条褪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鸭绒大衣垂到了膝盖,脖子上围着一条鹅黄色围巾。

行李车载重太多,失去控制,碰到了一位匆匆行走的中年妇女。“哦,哦,你应该小心点儿,我亲爱的女士。旅途愉快!”“对不起,对不起。旅途愉快!”周瑾歉意地低声回应。她停住脚步,决定不再盲目行走,微微踮起脚跟,两眼扫视人群。

在一处人流稀少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穿浅蓝色羽绒服的男士,中等身材,上身的宽度和胸背的厚度相差无几,活像一个圆柱体。椭圆的脸上戴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

然后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男士脸上漾着微笑,向她挥手致意。周瑾向肖楠挥了挥手,推着行李车大步走上前。

肖楠咧着嘴笑着,接过周瑾的行李车。“老同学,你一点儿也没变。”“你也没有变。真高兴见到你。”周瑾上下打量肖楠。“飞机上还好吧?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坏了吧?”“还好,还好。我一直在睡觉。”周瑾略显疲惫,支撑着身体说。

肖楠看了看推车上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这种行李箱几乎是所有移居加拿大的中国人都有的。因为加拿大航空公司允许每个乘客携带两件不超过20公斤的行李。为了方便,也为了实惠,大部分的中国移民都会选用这种特大号的行李箱,然后将其塞得满满的。“看来你快把全部家当搬来了。”“这不是‘既来之,则安之’嘛。没有坚定的信念,怎么能蹲完移民监呀。”周瑾满脸笑容地回应,跟随着肖楠向停车场走去。“移民监”这个词,周瑾还是前年肖楠回国时,在同学聚会上听到的。加拿大政府要求所有移民加拿大的居民必须在获得移民签证后,五年内累计在加拿大境内住满两年才能保留永久居民身份,很多人风趣地说像是在蹲监狱。

走出接机大厅,意料不到的冷风迎面扑来,周瑾不禁打了个冷战。“哇,好冷呀!有零下二十度吧?”“你很快就会适应的,”肖楠轻轻拍了一下周瑾的肩膀,“上车就暖和多了。”

他们上了车,肖楠依旧微笑着说:“怎么选择在圣诞节前来多伦多?”“不是你说的,加拿大是年薪制?到了年底,大家领完了年终奖,过好了年,就打算动动工作了,这个时候会有一些职位空缺出来。”周瑾坐在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这么说,你打算过了圣诞节就开始找工作啦?”汽车的引擎吱地发出脆耳的声音,肖楠打着了火。“希望可以尽快找到工作吧。”“是呀,这儿的失业率比中国高很多,特别是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以后,咱们搞软件的就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工作了。”

他们开出了停车场,周瑾的倦意完全消失,坐在副驾驶座上半侧着身子,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这个一天前还让她朝思暮想的地方。城市的画卷从她眼前一一展开。真是奇怪,外面这个地方,周瑾从来没有踏足,现在却要成为这个国家的永久居民。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但又好似罩上了一层雾霭,让人晕眩。

肖楠说他要绕段路,带她多认识一下多伦多。“远处那个亮灯的、最高的建筑物是多伦多电视塔。”肖楠突然伸出右手,指向右前方三点钟的方向,继续说道,“这可是多伦多标志性的建筑。看到那个圆盘状的、像个飞碟的东西了吗?那是观景台,里面有个旋转餐厅,不过,那里的食物可不是那么好吃,还很贵呢。”

一路上,肖楠连珠炮似的不停地说呀说,仿佛主人给来访的客人介绍每个房间的使用功能。他又将右手在周瑾面前晃了晃,示意她跟着自己的手指看远处繁华热闹的地方。他说那是多伦多的红灯区,里面有脱衣舞的表演,还有同性恋社区。说话间,肖楠扭头看了一下周瑾,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笑。“多伦多是一个非常包容的城市。”肖楠手握方向盘,“它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有技术移民、投资移民,还有难民。它同时包容各种宗教信仰,基督教、天主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在这里都可以找到,但是它同时也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承认同性恋合法的城市。”

汽车驶出高速公路,拐上了一条干净的社区街道。

路边整整齐齐,种着成排齐膝高的矮树丛。几乎每户人家的屋檐上都用霓虹灯装点得一闪一闪的,形态憨厚的雪人伫立在雪地上,有人找来一条红色法兰绒围巾系在雪人的脖子上。庭院里装扮得跟童话里的奇妙世界一样,每一户都各不相同。街道拐角处,不知是谁摆放了耶稣降生的模型:一个破旧的马厩里,圣母玛利亚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小耶稣,几个牧人站在旁边温情地观看和问候。“咱们同学都有什么变化?”

周瑾这时才发现自己只顾欣赏窗外的冰雪世界,忽视了旁边的肖楠,赶忙像记账本似的数落着同学们的近况:“哦,我离开中国之前,铭铭刚生了个胖小子,铭铭的老公就是上次你回国跟我们聚会时见过的,那时他们还是男女朋友。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小哥也是今年摆的喜酒。小哥的老婆是个空姐,挺漂亮的。这下小哥可算是圆满了。老罗同学,还是那样,还在那个央企工作……”

车子在一片住宅区七弯八拐后,终于在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前停住。这是一溜联排别墅最西边的一座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不同,这个房子没有很大的前院,更没有太多圣诞节的装饰,白色的大门上简简单单地挂了一个用冬青树枝缠绕的圣诞花环。周瑾下了车,仍然保持着好奇,打量着眼前的房子。“怎么,还兴奋着?快来帮一把。”肖楠吃力地从后车厢半拖半拽地卸下周瑾的两个大箱子。“抱歉,抱歉,让我来吧。”周瑾歉疚地上前帮着肖楠一点一点将行李箱拖到大门口。“我们要轻点儿,房东特别叮嘱了,她女儿明天一早要上学,睡得早。”肖楠压低了嗓子,提醒周瑾。

肖楠从裤兜里拿出一把钥匙,开了房门。房间非常暗,只有连接大门的走廊开着一盏微弱的壁灯。周瑾跟随肖楠又一次吃力地把箱子一个一个抬进前厅。“你的房间在二楼,房东和她女儿睡在三楼。”

肖楠正准备领着周瑾摸黑上二楼,啪的一声楼梯上的灯亮了。“是弗兰克吧? 这是瑾吧?快上来,我就想着这时候你们也该到了。”循着说话声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白色法兰绒睡袍的中年女子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昏暗的灯光下,一张清秀的脸,肤如凝脂,盘起的发髻有些散乱,但不失风韵,端庄中有一种娴美。“这是房东李姐。”肖楠介绍道。

周瑾赶紧松开拖拉行李的双手,挺直了身体,对着中年女子点了一下头:“李姐好。”“哎哟, 弗兰克都来加拿大这么久了,国内的这些客套还是没有改,什么李姐呀,叫我雨琪好了,快上来吧。弗兰克,这里交给我,你快回去吧。明天你不还要上班吗?”李姐倒是一个见面熟,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快速从二楼下来。

肖楠已经将行李箱摆在大厅靠着楼梯的墙角处,直起了上身,两臂向背后微微地张开,做了个扩胸运动。“也好,太晚了,我就不便上楼了。箱子就先放在这里吧。明天再往你房间里搬。我明天大概下午6点钟下班,到你这儿应该6点多钟。”“没事,我自己可以搞定的。今天麻烦你了,改天我请客。”周瑾笑着点点头,抬起右手晃了晃,表示再见。

门被肖楠带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周瑾和李姐。“来,我先带你看看你的房间。”李姐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周瑾跟她上楼。

洗漱后,周瑾一下子瘫倒在了床上。她感觉很累,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时差问题,绵羊已经数到了千位数,她却越来越清醒,根本无法入睡。她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思绪凌乱,大脑像过山车似的东想一点,西想一点,翻阅着过去的一幕幕。

1.2 他结婚了

被誉为“东方夏威夷”的芭堤雅蓝天碧水,白沙如银,绿叶中掩映着木楼茅亭。街道两旁的酒吧在门口支起铝制餐桌,撑起墨绿色遮阳伞,大声叫喊着招揽生意。客人们悠闲地坐在伞下,大口喝着啤酒,嚼着各样下酒小菜,议论着刚刚游玩的景点。狭小的街道拥挤沸腾。

人群中,身穿鲜黄色吊带抹胸长裙的周瑾,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你是明普公司的吧?”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周瑾转过身,透过太阳墨镜向上看。这是一位身高有1.8米左右的中国男子,皮肤干净白皙,一件纯白色短袖POLO衫,一条棕色宽松的卡其布休闲裤,一双细腻的手潇洒地插在裤兜里。“是的。”周瑾回答道。“我也是,我叫孟超。在大客户部门工作。昨天我们在机场,公司聚会的时候见过面。”中国男士摘下太阳墨镜,伸出右手友好地跟周瑾打着招呼。“很高兴认识你。”“我也一样。”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我跟咱们公司的大部队走散了。”“我也是。他们走得可真快。没事儿,我们逛我们的,只要不耽误参加晚上的公司宴会就行了。”男子悠闲平静地回答,“这地方我挺熟的,我已经是第三次来芭堤雅了。你跟着我吧,保证可以把你送回酒店。”

周瑾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默默地跟在男子的身后。“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在公司没有见过你。”孟超依旧两手插在裤兜里,扭过头对着周瑾微笑。“我在公司快一年了,我长得太大众化了,不足够吸引人。”“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司上上下下一千多人。各个部门之间的交流又都是邮件往来,所以我们不认识也是自然的啦。现在这互联网虽然给人们带来了方便,但是也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个骑着电动摩托车的泰国小伙叫嚷着擦身而过,周瑾惊吓得大叫,靠向孟超。

两人咧嘴大笑。孟超在马路边的小摊买了两个椰子,他们捧着大大的椰子,用乳白色的管子吮吸椰汁。他们沿着那条繁忙而狭窄的街道,漫步走过一些工艺品店、花店、小饭店,也经过几间出售女人裙子的商店。

迷宫似的深巷里挤满了行人、自行车和电动摩托车,拐角处竖着各色各样的广告牌,粘贴着肯德基和可口可乐的广告;餐馆的大招牌围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走马灯似的变幻着红色、绿色和蓝色;还有电影海报上,卖弄风骚的女演员眯缝着双眼勾引路人的注意力。

他们谈起了业余爱好。周瑾了解到孟超和自己一样喜欢看美国电影,周末都会去打一场网球,天气好的时候,游泳也是不错的消遣。“你呢?说说你吧。”孟超从衣架上拿起一件印着太阳花的裙子,递给周瑾,“这件怎样?你穿上去一定好看。”“这件……有点太暴露了吧?”周瑾又将裙子放回衣架,心里暗叹眼前这个男士眼光如此独特,总能找到适合她的衣服。

然后,既然孟超问到了,周瑾也跟他讲了自己的工作和如何打发业余时光。她在明普公司负责软件服务。最近在追一部美剧,叫《急诊室的故事》,她还爱看肥皂剧,《老友记》上的一些台词,她都可以背诵。她也喜欢打网球,等回国了,可以约个时间切磋一下。

阳光下,周围的一切如此清澈、灿烂。

很快,夜色笼罩了美丽的芭堤雅。孟超如约在公司宴会前将周瑾带到了酒店。

宴会开始了,院子里,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灯泡在树上闪闪发光。餐厅里到处都是人,甚至外面的露台、门廊上也站满了人。人们交谈着,在碟碗碰撞声、女人的喧哗声中,不得不提高了嗓门。扬声器里播放起轻快的乐曲,有人跟着乐曲在舞台上跳舞。在与同事的欢乐畅饮中,周瑾透过玻璃杯注意到相隔几个桌子的孟超,发现他也在看她。

这一夜,周瑾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她的心怦怦地跳,脸热到了脖子根,脑子里思念着孟超。

回国后,他们的见面开始变得频繁。每次见面,周瑾都可以感觉到孟超和她一样发自内心地开心。孟超细腻,温文尔雅,很会揣摩周瑾的心思。很多时候,周瑾还没有表示自己的意愿,孟超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从各个方面看,孟超都完全符合周瑾的要求,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她爱上了孟超,离不开他了。

深圳靠近海边的老外街最尽头是一家荷兰风情的酒吧。门前种着一片盛开的郁金香,或黄或红。酒吧的木头门并不大,一束束假花缠绕着拱形的棕红色门框。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男子站在大门一侧,频频点头,微笑着给客人开门。大厅里的客人寥寥无几,正对大门的小舞台上,一个皮肤黝黑的菲律宾女子怀抱着吉他,唱着一首最近刚刚流行的爵士乐,略微卷曲的长发垂到胸前,遮住了半张脸,浑然一副悠闲懒散的样子。几张厚重的圆桌围坐着正在喝酒的人,一看装束就知道是附近写字楼里的白领。

周瑾站在酒吧过道口四处搜寻着。右前方靠近舞台的墙角摆放着一个半圆形的布艺沙发,沙发上坐着两个时髦女孩儿,一个手里把玩着饮料杯子,眼睛盯着前方,另一个正朝着大门,向着周瑾招手。这个人就是周瑾在公司里的死党,米歇尔。周瑾笑了笑,微微抬了一下右手,向米歇尔走去。“对不起,来晚了。这地方第一次来,害我找了半天。一路都是酒吧,如果不是给你打电话问路,我还真难说能找到这儿。”周瑾道歉着。

米歇尔拍了拍沙发示意周瑾坐下:“这地方不错吧,比咱们常去的那家好多了,离公司也不远。”然后,又转向摆弄酒杯的女孩,“博,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我们部门的大美女,周瑾。”

女孩早就将目光停留在周瑾身上,上下打量着,伸出右手跟周瑾轻轻地握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叫冯博,冯小刚的冯,博物馆的博。你叫我博好了。”

冯博,一头短发梳理得全部向一边倒,典型的豆芽菜骨感身材,白色短袖衬衣扎进裤子里,将上身包裹得紧紧的,使平坦的胸部更加像飞机场。不介绍自己还好,一介绍自己,再加上握手的动作,活脱脱像个爷们。周瑾差点没笑出声,好在自己低着头,没有让冯博看到。“很高兴认识你。”周瑾礼貌地问候。“我们理工女能出个像你这样长相的女子真是不容易呀。”冯博半带夸奖半带调侃地回应着周瑾。

服务生走了过来,递给周瑾一本人造革封面的菜单。周瑾没有看菜单,直接点了一瓶啤酒。三人女人开始了一台叽叽喳喳的无聊戏。“花泽类当然比道明寺好多了,我就喜欢那种忧郁的美,真让人心疼。” 米歇尔继续谈论她们刚才的话题,“瑾,《流星花园》里面,你最喜欢谁?”“我,我还没看过《流星花园》呢,我不知道。”周瑾为自己的落伍感到尴尬。“你呀,别整天坐在电脑前鼓弄那些无聊的代码。” 米歇尔把玩着她手中的酒杯,看小麦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来荡去,继续说道,“我看你—”说到这儿,她脸上闪过一丝顽皮的笑容,手肘轻轻捅了周瑾一下,“你都快成出土文物了。”

啤酒送了上来,米歇尔举起酒杯像个东道主似的祝酒:“ 来,祝我们这些美少女永葆青春。”“祝在没有男人的日子里,我们仍然天天开开心心。”冯博紧跟着附和。

周瑾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还好嘴里没有酒,不然一定会喷对面的米歇尔一脸。“博,这是什么祝词呀!你是不是刚刚失恋呀?”“我哪里是失恋呀,我是暗恋了好几个,就是没有看到柳暗花明的日头呀。现在的男人都喜欢那种嗲嗲的小美眉,娇得嘞什么都不会做。在我们这种能挺半边天的美眉面前,他们怕找不到位置。”冯博自嘲地说着,手里玩弄着酒杯。周瑾心想这个冯博还算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看到冯博留的比男士略长的短发和听到她的声音,还真难分辨出她的性别。“哎,”冯博朝刚才她盯着的地方翘了翘下巴,示意周瑾往她所指示的方向看,十分诡异地笑着说,“你看对面的那个帅哥怎样?我和米歇尔谈论了半天啦。我就觉得他是available(单身)的,米歇尔偏说不是,听听你的意见。”“你们这两个花痴。”周瑾心想看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米歇尔一向以花痴、恨嫁的形象在部门里出了名,她结交的朋友也是这样。周瑾顺着冯博的目光看去,在斜对面的木头桌子旁,坐着一位男士,三十多岁的样子,皮肤白净,雪白的衬衫熨烫得没有一点褶皱,悠闲地跷着二郎腿,一条深蓝色西服裤子,可以一眼看见笔挺的裤线。男子一只手翻弄着摆在桌子上的杂志,一只手垂在凳子上支撑着上身。“显然他是在等人,是在等女朋友呢,还是在等生意上的客户呢?如果是在等女朋友,穿着上未免太过正式。但是如果是在等生意上的客户,可谁又会约在如此暧昧的酒吧里谈生意呢?”周瑾思索着自言自语,耸了耸肩轻微地摇了一下头,“I don’t know。”“这还看不出来吗?”米歇尔对周瑾的回答非常不满。在分析男性方面,米歇尔一向以专家自居,这缘于她多次的失败恋情。“博,你看这个人跟你们部门那个小帅哥多像呀。”“哪个小帅哥呀?”冯博诧异地问。“就是今天下午我去你部门看到的,坐在墙角隔间的那个帅哥呀。我还让你帮忙介绍来着,你说他已经结婚了,没戏了。你看他穿的衣服烫得笔直笔直的,一定是老婆熨的。”米歇尔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拿出证据一一阐述。“哦,你是说孟超呀。神态确实有点像。”冯博好像被驳倒了,上身连带着头点了点。

周瑾一向对米歇尔无厘头的聊天毫不上心,这种酒吧聚会也纯属姐妹们下班后用来散散心的,缓解一下工作压力,但听到“孟超”二字,她的神经一下绷紧了:“你说孟超,大客户部门的孟超吗?”“是呀,我是在大客户部门工作呀。”冯博这才想起忘记介绍自己在哪里工作了。“你说孟超已经结婚了?”周瑾睁大了双眼,一脸疑惑。“是呀。怎么,你们认识?”“哦,我和他在去年年会上见过面。”周瑾赶忙解释,手里的啤酒瓶抖动了一下,差点儿洒出来。“哦,不奇怪,孟超在很多部门都挺出名的。”冯博眼睛仍然盯着对面那位男士,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反驳米歇尔。

酒吧微弱的灯光一子暗了下来。周瑾感觉自己所有的内脏好像都在上下翻腾,胸口有东西在搅动,让她浑身发痛。她的脸由红润变成苍白。耳边米歇尔和冯博在谈论什么,然后哈哈大笑,她们两个好像跟周瑾不在同一个空间,嘴里发出的声音她完全听不到。

酒吧的门开了,一位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女士走了进来,直接走到那个男子身边。两个人亲密地拥抱亲吻,然后紧紧地坐在一起。“你看,你看。”米歇尔这时已经完全胜利了,拍打着周瑾的大腿。

一切不用再辩解。

和孟超认识已经六个多月了,周瑾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甜蜜。一想到这个男人,她会情不自禁地嘴角挂着笑,她会内心里很满足地骄傲起来。可是就是这个昨天还搂着她品尝巧克力锦芯芝士蛋糕的孟超,却不是她一个人能拥有的。

周瑾默默地喝着啤酒,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太阳毒毒地照着大地。空气灼热而黏稠,让人窒息。市政广场的水柱喷涌,孩子们伴水嬉戏。下班的人们形色匆匆地走向公交车站。人流中,一位削肩细腰的女子慢慢地走着。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子小跑过来,轻轻碰撞了女子,那女人趔趄了一下,差点倒地。男子回过头连忙道歉,询问有没有事,她没有理会继续慢慢地向前行走,一颗小小的泪珠滑出,滚落在她的脸颊上。整整一天,周瑾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好在她的办公隔间是在公司里最隐蔽的地方,否则上班期间几次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就会被同事看到。现在,周瑾走在行人中,感觉胸口很痛,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昨天晚上,她和孟超分手了。

虽然孟超苦苦哀求,希望周瑾等他,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能没有周瑾,但周瑾仍然无法理解和忍受爱情的欺骗。爱情是保不住了,但她还有尊严需要维护。从进入青春期的第一次懵懂到现在,周瑾都认为爱情应该是纯洁无瑕的,不可以有半点欺骗,相爱的恋人可以为对方倾尽所有。难道不是吗?难道在爱情中还会有灰色的中间地带?

周瑾在哭泣中入睡。这个地球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它的自然规律,次日太阳依旧在东边升起。周瑾在一片建筑工地上的机器轰鸣声中醒来,她依旧需要上班工作。看着镜中的自己,周瑾觉得生活是如此简单,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爱情不可以也这样简单,不可以像建筑工地打地基一样,一个坑一个桩。

这条下班的路,周瑾走了快两年了,可是今天变得如此漫长,如此陌生。这是回家的路吗?周瑾在十字路口停住。家,她的家是在这个城市吗?这个城市有属于她的家吗?大学毕业后,她远离父母所在的小城市,来到这个改革开放后成为中国发展最快、最年轻的国际大都市,希望找到一个舞台,属于她自己的舞台。每日上班下班,周而复始的生活近乎麻木了她的神经。周瑾开始有一种感觉,她觉得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大,她在空间里变成一只小蚂蚁,拼命地奔波。不,她不是蚂蚁,是蜗牛。在她的背上是和自己一起移动的家。

周瑾走到了路口红绿灯处停下。马路上排成了长龙的汽车开始慢慢挪动。一些身影穿梭不停,正忙着向等待绿灯的人群散发广告。“办理出国留学移民,价格合理,手续简单。”一张彩色的小广告单几乎是塞进周瑾提着电脑包的手里,塞给她广告单的黑瘦小个子嘴里还不停地介绍着广告内容。周瑾下意识地看了看广告,心跳了一下。既然自己是蜗牛了,那她可以随时把家搬到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

一年后的一个早上,周瑾收到了一封印有枫叶、来自加拿大政府的信:“亲爱的女士,恭喜您。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您,经过多方审核和评判,我们已经通过了您的技术移民申请……”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仍然炎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整个城市像要冒烟,街角休憩的大黄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周瑾走出家门,一个人走在黄昏的林荫小路上。她的心激动地怦怦跳,幻想着将要踏足的另一个国家—加拿大。然而,周瑾对它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中学的《世界地理》课本中,一切幻想都感觉是那样无力,没有依据。街心公园的沙地里,有两个小孩在玩沙子,他们在沙堆中堆起了一座座小房子。周瑾突然感觉她好想有一个小房子,一个固定的家。

临行前,在周瑾家附近的咖啡馆里,孟超又一次让周瑾心酸。“瑾,生活很多时候都不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我对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只希望你尽快找到你的那一位。”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此时的周瑾采取的方式是冷漠以对。这是一家有四五年历史的老咖啡馆了。这些年,它不知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周瑾环顾着咖啡馆,这里无处不透露着一种看透世态炎凉的沉默。

1.3 新移民

天蒙蒙亮的时候,周瑾感觉自己可能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她穿好衣服走下楼,环顾四周。这是周瑾第一次住进带楼梯的房子。整个一楼面积不大,贴着地砖,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一道白色拱形门隔开了餐厅和客厅。客厅里除了棕红色皮沙发和茶几,没有多余的家具。沙发的拐角处摆放着一盆枝叶茂密的富贵竹。墙上不规则地挂着一些油彩画,从手法上看不出是什么名家的画,倒像是小孩子的作品。沙发的侧面是用铁丝围住的壁炉,壁炉里只有几根木炭,并没有生火。窗子很大,配有带褶裥的鹅黄色窗帘,白色的窗台上有一个竹篮,橙黄色的君子兰从竹篮边缘伸展出来。窗户旁边的墙角摆放着一架钢琴,上面盖着雪白的钩针织布,琴盖上面摆放着一些镶了银色相框的照片,里面有李姐和一个女孩的照片。有一张是她们在海边的照片,李姐穿着长长的白色吊带裙,双手搭在前面女孩的肩膀上,背景是白浪翻滚的大海。还有一张是那个女孩单独的照片,她安静地坐在钢琴前,陶醉般弹奏着钢琴曲。这一定是李姐的女儿了。

周瑾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房子。在深圳,那个不到60平方米的家中,有她天天抱着才可以睡着的毛毛熊;下雨天,她可以躲在她的小房子里,看上一整天的美剧;她清楚地记得床头书架上所有摆放的图书;她知道卧室大门上方的窗户必须关闭,否则它会嘎吱作响。现在所有这些熟悉的东西都不见了。她站在这儿,在这个初来乍到的地方,这个叫多伦多的城市,她所熟悉的生活已然被白雪皑皑的山峰和浩瀚无际的太平洋阻断。她在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家中,所有的记忆和原来大不相同,空气中弥漫着香精的味道—熏衣草的香精,还有厚重的鹅黄色窗帘、没有生火的壁炉、无法触及的天花板。一切安静得让周瑾感到窒息。她心中一阵阵迷茫,为她以后的生活迷茫。

周瑾走到茶几旁。干净的黑色茶几上有一张便条,这是李姐留给周瑾的便条:

瑾:

我去送女儿上学了。冰箱储藏柜里下面两层是给你的。弗兰克已经给你买了一些牛奶和面包,你自己做些早餐吧。我大概九点以后就回来了。保重!雨琪

早餐完毕,周瑾开始整理行李。不到九点,李姐就回来了,一边看着周瑾整理衣物,一边讲解房间的安排。 一楼大厅和厨房大家公用,二楼的洗手间给周瑾单独使用,李姐和女儿都住在三楼,三楼也有一个独立的洗手间。

李姐叫李雨琪,有个七岁的可爱女儿,小名叫恬恬,今年刚刚上小学。加拿大的小学可真没有国内的学校抓得紧,下午三点就放学了,老师从来不布置家庭作业。恬恬爸爸在国内做生意。两年前他们三口从北京来到多伦多,爸爸仅在多伦多待了一个月,把她们母女安顿好就回国了,说是国内生意走不开。一年也仅仅在劳动节、春节长假的时候抽空来看看她们,每次最多也待不到三个星期。连一年前买这个房子都是李姐看好了,恬恬爸爸过来看了一下就定下来的。

这几年中国移民到加拿大的人数不断上升,加拿大的房价也不断上涨。多伦多的房价根据社区的档次高低而不同,像这个社区中国人比较多,房子性价比相对较高,而且方便,附近的大统华超市什么十三香、老干妈都有。

李姐平时这个时候都是在英语培训学校学习英语,现在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学校提前放假。这里的语言培训学校很方便,就在离家不远的社区中心。他们班级有来自日本、朝鲜、俄罗斯、印度各个国家的学生,像个联合国。如果你愿意学英语,可以一直免费读下去。加拿大是个高福利高税收的国家。没人愿意很努力地加班,因为加班费扣除个人所得税后,根本没剩多少,所以加拿大最适合像李姐这样的人,平时上上免费的英语班,没有任何收入,每年报税的时候属于低收入家庭,还可以得到政府补助的牛奶金。李姐班级里很多都是拿政府补助金的。至于报税,加拿大跟中国不一样,咱们中国是每月发工资的时候扣掉个人所得税,加拿大不但在每月发工资时扣税,还会在每年的2到4月份,将个人的实际收入、银行储蓄和抵扣项目的收据重新申报一次,然后由政府专门部门审核,多退少补。

在加拿大不会开车可不行。虽说多伦多的公共交通已经比较方便了,但很多地方公共汽车的班次很少,过了下午六点就没有大巴了。而且这里的节假日和周末,大巴的班次都会减半,要等很长时间才会有一辆大巴。再说多伦多的冬天太冷了,开车毕竟舒适很多。这儿的人都说在加拿大有份工作,有部车,生活就像在天堂了。你要先考个笔试,然后才能上路考。如果你在中国有驾驶执照,笔试通过了,就可以直接考路考了。加拿大的驾照可难考了,跟国内的考试关注点不同。在这里,如果你在考试的时候出现一点危险的驾驶操作失误,就会被fail掉(不及格)。但是如果你没有涉及安全问题,例如平行停车不到位,倒车的时候碰到了马路牙子,还是会让你通过的。所以中国来的移民一次就通过考试的很少,大部分都是考了两三次才拿到驾驶证的。听说有一个香港公交司机,习惯了在香港大街上挤来挤去地超车,考了八次才通过,因为这里的考官认为那么小的空隙超车是绝对不安全的。

加拿大最近几年失业率较高,特别是中国的移民,因为语言问题,又没有本土工作经验,相对来说更难找工作。这儿的公司特别看重在加拿大的工作经验,因为你有了在加拿大的工作经验就说明你可以融入这个社会,适应加拿大的管理风格,所以很多刚到加拿大的新移民都会申请到一些公司做义工,不拿薪水,只要求所在公司出具工作证明。加拿大是个讲信用的国家,千万别在你的简历上作假,公司在聘用你之前都会联络以前的雇主进行Reference Check(推荐调查)的。网站上的招聘信息基本上没什么用处,有的公司几年招聘的职位都没有更新过。当地的报纸可以看看,特别是华人报纸上的招聘启事,但是华人的公司薪水都是很低的,有些医疗福利都没有。

李雨琪不停地说呀说。周瑾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都有什么医疗福利呢?”“牙科和眼科的保险。如果有这些福利,每年你可以免费洗牙和配一副眼镜。”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着实让周瑾小忙了一阵子,银行开户,办理社会保险卡、医疗保险卡,驾驶证笔试考试。幸好有雨琪,很多地方都是李雨琪开车送她去的,并且指导她如何办理。这时,周瑾才感觉到曾经自己引以为豪的英语,在多伦多可用之处极少。在跟当地人交流的时候,要么就是听不懂,要么就是听懂了不理解。很多次,周瑾都被询问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你需要选择哪一种服务?”黑色的工作桌后面坐着一位20多岁的以色列姑娘。她有美丽的金色头发和卷曲的睫毛。周瑾注意到她的前胸别着胸牌,上面写着“莱拉”。“什么?我不懂,莱拉小姐。”周瑾耸了耸肩,尴尬地微笑,“我刚来加拿大,是个新移民。”“我们这里有一个月只有20次交易办理的和50次交易办理的账户,收取的服务价格不一样。你每次在柜台上办理任何业务就叫作交易办理。”莱拉眼睛都没有抬,递给周瑾一张宣传单页。

那天晚上,厨房里,李雨琪从冰箱里取出牛肉饼。“真不明白,在中国,每个银行都争先恐后地拉储蓄,这里的银行真牛,还要收取服务费用,而且是根据在柜台上交易办理的次数。”周瑾一直都在纳闷,看来自己的功课还是没有做足,对这个国家了解不深。

李雨琪将冰冻在一起的牛肉饼一个一个掰开:“加拿大人口稀少,凡是需要人工服务的项目费用都很高。所以,在加拿大安装空调的家庭很少,因为叫人安装空调的费用比买一台空调的费用还要高。在加拿大生活久了的中国移民,都被锻炼成为多功能人才,要自己安装地板、粉刷墙面,有的还可以自己做家具呢。”

虽然周瑾已经被打了预防针,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在多伦多找一份专业工作有这么难。

一切手续办完了。周瑾开始了新移民最艰难的一项任务—找工作。她要求自己每天发出至少十封工作申请,每封申请都根据招聘启事的要求进行相应修改。三个月过去了,她竟然连一个面试都没有。就读于国内一流大学理工科,大学还没有毕业就被一家上市公司看中,工作不到两年就跳到一家全球500强公司的周瑾第一次尝到了失业的滋味。

三个月过后,情况有点儿好转。渐渐地,周瑾开始收到一两个不知名的小公司的面试邀请,但是面试之后,又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无论你怎么写面试后的感谢信,无论你如何表示“请给我一个舞台,我回报一份贡献”都毫无结果,连第二次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的这个面试是雨琪朋友的朋友介绍的。昨天晚上雨琪和恬恬还鼓励她说:“这次有朋友推荐一定行的,别紧张,放心吧。”可现在周瑾彻底地放弃了。不知不觉周瑾已经来到公交车站,她想哭,想回国在父母面前大哭一场。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蜗牛壳好重好重。移民的事情曾经被很多人羡慕,可是这些羡慕仅仅短暂地满足了周瑾的虚荣心。公交车站的人群中, 一个小男孩在布满露水的广告牌上用小手画着一个一个小圆圈。“我到底在追求着什么呢?”周瑾顿时觉得自己就如同眼前的小男孩,给自己画着所谓的人生规划,然后跳进去,在圈里转来转去,忙碌着从起点回到终点。

1.4 国民选举

人世间有很多平淡但是让人快乐的事情。对于李雨琪,一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晚饭后和女儿一起看书学习。加拿大小学的功课很少,李雨琪从国内给女儿找了很多课外的读物。灯光下,看着女儿恬恬孜孜不倦地读着绘本,她会感到拥有生活所给予的美好和安慰。有时候,她会跟女儿分别扮演故事里的人物,绘声绘色地大声朗诵,直到恬恬声音慢慢变轻,张大了嘴巴,打起哈欠。“告诉我,你今天上学怎样?”李雨琪看看旁边的女儿,就这样开始了每天例行公事的询问、漫不经心的回答。“挺好的,妈妈。”“学到什么?”“跟平常一样。妈妈,我困了。”“绘本读完了吗?”“读完了。”“好吧,我的小天使要睡觉了。”

当雨琪将恬恬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悄悄走出卧房,站在夜深人静的走廊上,迷茫会突然袭击她。移民加拿大是她的决定,主要是为了给女儿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空间,现在国内孩子的学习都抓得太紧,孩子压力太大太辛苦,父母也跟着辛苦。如今这个想法实现了,可是自己却迷失了。女儿依旧上学长大,丈夫却生活在远离她的另一个半球。

八年前,经朋友介绍李雨琪认识了范伟杰,两人都是以结婚为目的,所以相处了半年就结婚了。婚后,她和丈夫的关系,一直保持在一个相对精准的温度点,不会热得疯狂,也不会冷得感冒。一年后,女儿恬恬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自从有了恬恬,李雨琪的生活轨迹几乎全部改变,少儿时曾经有过的梦想早就烟消云散,每天忙碌于日常的琐碎。一转眼,已经走进35岁,如果普通人平均寿命按70岁算的话,她也就已经步入人生的下半场。在过去的一半人生中,她小心谨慎、循规蹈矩地生活着。女儿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自己最大的成就感就是来自女儿一天一天地长高,一天比一天懂事。可是,天下有谁的儿女不是一天一天长高、一天一天懂事呢?

李雨琪对手上的英语读物基本上没有什么兴趣,阅读它纯粹是交差,告诉自己没有浪费时间。她侧了侧身子,用手拍打整理了一下靠枕,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来加拿大已经两年多了,她在语言学校学习也快两年了,虽然每天只是学习英语,没有任何压力,但她深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经济上,丈夫范伟杰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母女,有时可以说是惯纵她们。从认识丈夫的第一天起,雨琪就知道范伟杰工作比较忙。结了婚后,丈夫的重心更是一下子倾斜于蒸蒸日上的公司,仿佛一双大手推着他不断前行。开始的一段时间,她对自己说要成为丈夫的支柱,支撑他的事业,可是时间久了,特别是夫妻俩有了磕碰的时候,善解人意的她也会伤感,有谁可以成为自己的支柱,支撑她的情感呢?

最近丈夫虽然仍然每个周六晚上在约定好的时间跟她们母女视频,但是每次都是女儿跟她老爸瞎贫嘴,他们夫妻俩的话却越来越少了,有时近乎没有话可说了。这次春节,丈夫来加拿大的第一个晚上竟然在客厅一直看电视,不肯进房睡觉,推托说时差没倒过来不想睡。女人是敏感的动物,有时无需任何明显的实证,她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特别是像李雨琪这种细腻的女性,她深知当玫瑰凋零经年时,男人心中迟早会开出另外一朵花。当然,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她还是宁愿选择相信丈夫,她也不愿怀疑丈夫。

李雨琪扭动了一下脖子,让微微酸痛的脖子放松一下。课本是看不下去了,她随手拿起摆放在茶几上的超市宣传册。在国内她买东西基本上不会太注意商场的促销宣传,需要什么就买什么,也不会太在意商品的单价。可是在多伦多不同,这里的商品普遍比国内贵,再加上大部分商品都有税,所以每天晚上研究一下附近商场的促销宣传册还是有必要的。

下午回到家,她安慰并鼓励了一下周瑾。这是在加拿大,找工作就必须经历一轮一轮的失败。那么像李雨琪这样的家庭主妇,在加拿大就必须日复一日地送女儿上学,日复一日地每天晚上查看商场的促销宣传册。

今天课堂上,她们的老师阿黛儿说,她所支持的自由党需要义工帮忙在周末进行调查宣传。李雨琪报了名。虽然对所支持的候选人一无所知,但是她还是颇感兴趣的。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参与过选举,她似乎永远是一个国家的旁观者,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现在的加拿大。她想做点什么,哪怕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

1.5 偶遇

星期日的多伦多,气温直线上升到10度。阳光明媚,微风拂煦,总算有点春天的感觉。李雨琪起了个大早,快速地给女儿准备好早餐,开始梳洗打扮起来。她选择了一件白色羽绒服,与之相配的是一件灰白色牛仔裤和白色耐克旅游鞋。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是像往常一样高高地盘起,两边的鬓角特地松散地留下几缕发丝。她本来就是一个标致的北京女人,稍微收拾了一下,更有几分高贵娇媚。

周末的市政大楼停车场空空荡荡,稀稀疏疏地停了几部车。一辆卡罗拉慢慢驶入停车场,兜了个小半圆停住。李雨琪下了车,向市政大楼走去。空无一人的停车场,风吹树叶的声音清晰可辨。

一楼大厅,空荡、寂静,没有一个人影。李雨琪走到大厅指示牌前查看自己要去的房间。就在这时,有个人怀里抱着一大堆文件急匆匆地向大门走来。文件遮挡了半张脸,露出略微卷曲的金色头发。因为双手被文件占着,他用背部顶着旋转大门的玻璃,费力地一点一点挪动身体,好不容易将身体挪进了大厅,怀里堆积的文件却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全部散落在地上。男子连忙蹲下身子,捡地上的文件。

李雨琪见状也赶紧上前帮助。“太谢谢你了。”男子微微抬起头,对着这位前来帮忙的中国女子说。“应该的。”李雨琪俯着身子。“你在这里工作吗?”“没有,我是今天过来帮助自由党派送宣传单的。”散落在地上的最后一张纸已经被李雨琪捡了起来。“哦,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保罗。”男子站起身,整理着怀里的文件。“哦,我叫雨琪。很高兴认识你。”

大家聚集在一间贴满候选人大头像的房间。人群中,有人大声地叫喊着:“不行,这张海报需要摆放在大厅,而不是这里。杰西在哪?杰西!”

李雨琪认出叫喊的人正是她的老师阿黛尔。

保罗将怀中的文件放在靠门的桌子上,微笑着上前跟阿黛尔拥抱亲吻。“怎么你们认识?”阿黛尔看着站在保罗身后的雨琪。“哦,不,我们,我们刚刚在一楼大厅遇见。”“哦,我英俊的弟弟总是这样会吸引人。来,让我介绍一下吧,雨琪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学生,她来自中国,那个有大熊猫的国家。”阿黛尔拉着雨琪的手,哈哈大笑,“我的弟弟保罗,在一家报社工作,他才华出众。”阿黛尔的另一只手落在了保罗的肩膀上。

人们逐渐到齐。一位中年男子将大家召集起来,讲解着今天的任务分配。李雨琪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是唯一的中国人。身材高大的保罗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和他的姐姐一样,他不但拥有英国人的血统,还拥有英国人的风度。长长的黑色风衣里是硬挺的脊背和修长的双腿。光洁白皙的面孔,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挺拔有型的鼻子将一双淡褐色的眼睛衬托得更加深邃,散发着摄人的魔力,酷似《黑客帝国》里的基努·里维斯。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走进社区,挨家挨户地走访,询问是否支持自由党以及候选人。如果不支持,问明原因,试图再次说服。因为语言的问题,李雨琪和保罗分到一组,负责华人较多的社区。

和保罗一起工作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这个比雨琪小四岁的加拿大男子开朗风趣,浑身散发着激情,感染着每一位接触到他的人。李雨琪突然感到羞愧,自己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保罗这样相信一个组织,深信一个领导者。无论是中国共产党,还是现在她为之宣传的加拿大自由党,她都了解甚少。因为了解甚少,她对自己作为一名国家公民享有的选举权从来没有重视过。周围的环境虽然改变了,但她仍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那么现在生活在加拿大和在中国又有什么两样呢?

进入春季的多伦多开始让人着迷。天气渐暖,阳光和煦,兰馨蕙香,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爽。堆积在路边的残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人们开始走出家门,清扫家院,修剪草坪。孩子们早就忍不住了,跑到户外玩耍。被冰雪禁锢了一个冬天的多伦多开始苏醒了。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为了节省时间,李雨琪和保罗决定分头行动。雨琪走到街头的最后一家。这是一家前院基本上没有打理过的两层别墅,雪水滋润着恣意生长的杂草,临屋的台阶上长着一层厚厚的苔藓。

雨琪打量一下房屋,拍打着门闩。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料定房间里没有人,正准备抬脚离开,只听见一个深沉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出来:“Who is this?(是谁?)”“哦,我是社区义工,向您征询一下您是否会参加这次选举。”雨琪停住准备离开的脚步,转过身回答。

棕红色大门缓缓开了一道缝,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将门缝填得满满的,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雨琪感觉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种想呕吐的感觉。“我是社区义工,希望借用您几分钟时间,向您询问一些关于这次选举的问题。”雨琪后退了两步,保持着微笑,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

男子晃了晃身子没有出声,门又打开了一些。“您是否会参加此次选举?根据目前各个政党推出的政策,您更倾向于支持哪一个政党?”还是那些机械的询问。“什么他妈的政党!现在哪个政党真正关心民众?你们每次就只会在大选前表现得他妈的关心我们。选举完了,你看哪个他妈的政党履行过承诺?看看我他妈的现在的样子,有谁关心过我?”男人几乎歇斯底里,身体因为酒精浸泡,不断地前后摇晃。

雨琪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保持镇定。”她对自己说道。然后,她清了清嗓子,仍然面带着微笑从怀中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宣传单页,递到男子面前:“这是我们自由党的一些资料,您看看这是此次我们推出的几项改革措施。”她稍微向前倾了一下身体指点着宣传单上的文字。

突然一双肥胖的大手抓住雨琪纤细的胳膊:“我们到房间里详聊。”胖男人微睁带着醉意的双眼,放射着淫荡的光芒。雨琪被男子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呆了,努力地挣脱那双肥胖大手。“嘿,放开她!”又一双大手划过雨琪的脸,有力地落在肥胖男子的前胸。保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雨琪身后,冷峻坚毅。

两年来, 和女儿恬恬在多伦多相依为命,李雨琪逐渐习惯了无人呵护的生活。汽车坏了,她自己在雪地里检查车子;院子里的杂草肆虐,她借来邻居的除草机吭哧吭哧地在花园里忙上忙下。去年,她决定把厨房的墙壁重新粉刷,也是她和女儿按照网上查找的资料,调配油漆,大干了两个星期。晚上灯光下,看着熟睡的女儿,雨琪沉默,疲惫由内而外地传遍全身,这时她会希望有一个肩膀可以让她靠一靠。然而,远在另一个半球的丈夫此时也许正在上班,可能正在和客户开会。

保罗和雨琪匆匆走进车里,身旁这个高大魁梧的身躯让她两年来第一次感到安全。“你没事吧?”保罗启动引擎,转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雨琪。身边这个中国女人看来是真的被吓坏了,一声不出。“我挺好的。”雨琪已经系好安全带,笔直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缕夕阳穿过车窗,雨琪的丝丝金发折射着绚丽的霞光。“我们这是准备去哪儿?”雨琪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问道。“中午为了节省时间,咱们只吃了一点肯德基,现在我肚子已经开始打鼓了。我认识一家不错的中国餐厅,我带你试试,听听你们中国人的评价。”

多伦多夜空繁星点点。十几分钟之后,在一家风格雅致环境静谧的中国餐厅里,雨琪和保罗依窗而坐。

雨琪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回忆着一天的收获。“你还记得那个老太太家的金毛寻回犬吗?真是太漂亮了,它的毛发多么亮呀,而且它还很懂人性。我跟老太太讲解的时候,它就蜷在我脚边,一动不动,比老太太听得还认真。”“是呀,是呀。我曾经养过一条金毛寻回犬,叫JD。金毛寻回犬是犬类里最聪明的,非常懂事,很容易驯养。我的JD根本不需要我太过操心,只要每天按时给它吃饭,带它出去遛遛就可以了。”保罗也兴奋地回应着。

虽然是中餐馆,但已经有点西方的味道,所有的荤菜普遍偏甜。不过这正适合保罗的口味。“我最喜欢这里的糖醋里脊,你们中国人手真巧。你们能用筷子,能包饺子,我很喜欢中国文化。我曾经报读过一个中文班,想学点中文。你知道吗,我有个梦想,就是可以到中国看看,爬爬那个长城。你们不是说没有爬过长城,不是男人吗?”

李雨琪被眼前这个帅气的大男孩搞得哈哈大笑:“是不到长城非好汉。”

随即,保罗善解人意地笑了。不仅是善解人意,而且是那种很罕见、让人感到非常舒坦的笑容,宛如炎热夏季的一阵清风,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在飘过时,仍然不忘记在挂着汗珠的脖颈处轻轻吹上一口。“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多给我讲讲中国的事情。我对中国的历史和地理非常感兴趣,你们的秦始皇和成吉思汗太了不起了,还有兵马俑和紫禁城。”

雨琪诧异,眼前的男孩竟然如此热爱中国,甚至超过很多黄皮肤的中国人。突然间,她感觉此时的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餐厅,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对白,她甚至可以猜想保罗下一句要说出的话。

于是,不知不觉中,他们发现已经吃完了饭。然而,两人都没有分别的意思。

饭后,保罗送雨琪回家。“我今天真的很高兴,我是说,跟你在一起干什么都很愉快。”黑夜中,保罗倚在半开的车门旁,看着周瑾把安全带扣好。车灯将保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也一样。” 雨琪低着头,发动引擎,不敢直视保罗那双摄人的眼睛。“晚安。”

一阵冷风吹过,清洗着凝重的空气。雨琪感觉一张柔软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哦,晚安。”

回家的路上,李雨琪屡次用右手拍打大脑,她需要从繁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一种异样的感觉笼罩着她。刚才保罗那一吻应该是出自西方人的礼节吧?应该不会是保罗喜欢自己吧?他没有戴婚戒,应该是单身吧?都说老外喜欢上一个人很快。哎呀,我应该告诉保罗自己是有家室的人。李雨琪,人家根本没有问你的家庭情况,你就说自己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妈妈,老公在中国工作,这样不会太唐突了吗?然后,她开始为自己波动的心理自责,嘲弄自己的煞有介事,只是亲了一下,何苦想这么多!

回到家中,女儿恬恬已经睡了。床头上放着一张刚刚完成的作品。图画的右上角是恬恬歪七扭八的字:“送给亲爱的妈妈”。

李雨琪甜蜜地在女儿额头上轻轻地亲吻。又是一天结束。雨琪已经习惯了不再思考一天的所得所失,明天的何去何从。翌日,她将会像上了发条的轴承一样继续转动,一样重复着今天的生活。

这一夜,李雨琪失眠了。

1.6 中国人当然帮中国人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不能入睡,那就是周瑾。和小恬恬玩了一天,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周瑾真心希望孩子不要长大。她小时候何尝不也是这样无邪,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长大后才知道生活其实并不像原来所期盼的那样,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滋味叫无奈。父母从小教育她认认真真地生活,努力付出后必定有回报,但是父母仅仅讲对了一半,至少在爱情中,付出就与收获不成正比。

第二天,周瑾起了个大早,今天要按时跟国内的爸爸妈妈视频了。老周夫妇已经无法再给出生在红旗下、和中国改革开放一起成长的女儿任何人生的建议。他们曾经梦想过女儿在实现了“四个现代化”的中国努力工作,生儿育女,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中国的高速发展甚至超越了国界,他们一贯娇宠的女儿竟然会在另一个半球生活。小平同志说中国的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他们的女儿岂不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女儿自小聪慧懂事,从来不需要让老两口操心,可是这会儿老两口不得不操心了,邻居老王都已经抱上了孙子,女儿却回到家告诉他们工作辞掉了,自己要去加拿大生活。加拿大是什么地方?老周赶紧从书房里拿出世界地图找寻这个国家的位置。在一片浩瀚的蓝色旁,他们找到了这个国家,发现它离中国竟然如此之远,而且听女儿说,还有时间上的差异。对于时差问题,他们老两口总是搞不清楚,每次在电脑屏幕上看到女儿的大头像,第一句问候仍然是:“你那里现在是早上吗?”

这世界变化太快,十几年前电器需要托人才可以买到,现在女儿却义无反顾地把那台旧电脑以五十元的价格卖给了废品收购站,回家的时候手上多了这台手提电脑,并教会了他们如何通过这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进行视频通话。女儿在临行前拍着胸脯说:“你们就当我又搬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反正,我依旧会每年回来看你们一次。放心吧,放心吧!”但是老两口的心怎么也放不下,幸好有这个通话的大屏幕可以让他们每周看到女儿。“上个星期说的那个工作面试怎么样了?”屏幕上爸爸的脸孔不断晃动。“可能不行。”“为什么呀?”“我英语还是不好,面试表现得不好。”“哦,那就再继续找,努力之后总会有好结果的。”“爸妈,你们都好吧?”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爸爸妈妈早已满头白发,周瑾感觉鼻子有点儿酸,泪腺开始工作。爸妈含辛茹苦养育了她二十几年,自己却和他们越走越远。工作后,她陪爸爸一起散步的次数可以用十个手指数出来。回到家中,周瑾会对爸爸说:“等我有空了,会多陪你散散步。”可是,什么时候自己才有空?什么又叫作“有空”呢?“好,挺好的。你带去的钱够用吗?需要家里给你寄点儿钱吗?”“够用,你们不用担心。朋友给我介绍了个零工,在一个中国人超市上班,一周上三天班,每天六个小时,每小时十元,而且是现金,不用交税。这样我每个月有七百多元的收入,够我吃住的啦。你们不用担心。”“超市上班呀,那会不会很辛苦呀?”“哎呀,不会很辛苦的。加拿大这里很多地方都是自动化的,有机器作业,不用人工搬东西的。你们放心吧。”话虽是这样说,其实周瑾心里清楚这绝对是一个耗费体力的苦力活。“小瑾,你一个人在外面要事事小心,饮食要注意呀。每天一杯牛奶不能少,多吃水果……”爸妈又开始了永远不变的唠叨,周瑾习惯性地做哼哈二将。

刚和父母通完视频,电话铃响了。“这几天忙,没顾得上问你,上次你说的那个面试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传来肖楠轻松愉悦的声音,让人心情一下子多云转晴。“黄了。那个印度人的英语我根本听不懂。哎,对了,你是如何提高英语听力的?”“多看电视,多听新闻。我那时跟几个哥们周二总是混在电影院里。中心广场的电影院超大,你买一张电影票进去,没人查,你可以在里面待一天。我们就买些面包,还带上榨菜,把一周的电影看个够,到最后把我看得直想吐。”肖楠永远是大学里那副不正经的态度。周瑾在电话这头都可以想象出肖楠说话时,下巴向上挑,头跟着身子上下摇动的样子。“我们公司最近可能要招一名系统测试员。我帮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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