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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17:3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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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冠洲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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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

岑参试读:

引子

“关老将军,石老伯,请命人打开墓穴,把这柄剑与她……与她葬了吧!”

说话的人是大唐伊西、北庭都护府的一位中年官员。他站在一座新坟旁,坟头上的黄土似乎还没干透,更没来得及冒出一星半点儿的草芽来。他双手捧着一把精致的宝剑,红色剑穗在旷野的凉风中飘然披拂着,胸前五绺潇洒的长须,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了。他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只是由于近日哀伤过度,面色有些憔悴。

被中年官员称为关老将军的,年届七旬,身材高大,银髯纷披,精神矍铄。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眉宇间也有一种难抑的悲愤神色。关老将军旁边,一位六十开外的白发老人,形容枯槁,满面泪痕,正是此刻躺在棺木中那位年轻、貌美而又惨遭横死的女子的继父,名叫石成璧,系关老将军的故交挚友。

其实,中年官员此时心中的悲伤,恐怕要比石老伯还要深重一些,那墓中人不是别人,乃是他的爱妾。但是他的痛苦,却无法表露出来。因为前来送葬的有不少是他的属下或随从,而且更重要的是,爱妾是饮刃自杀而亡,死因至今还是个不解之谜!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将宝剑递给关老将军,然后从墓穴旁缓缓走开,踱到不远处一株高大的胡杨树下。

这是都护府所在地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城南的一处墓地,南临一条潺湲西北而去的河流,河床开阔,坡岸上到处是青青的深可没膝的牧草。时值夏末,草丛中开遍了野花,五颜六色,星星点点,煞是好看。坡下河水清澈,映着蓝天和缓缓移动的朵朵白云。河两岸是一望无边的屯田,长满了正待收割的麦子,一片耀眼的金黄。朝西北望去,就是著名的西大寺,林木掩映处,高高的穹庐形佛塔和佛殿、钟楼、鼓楼等遥遥相望。南方远远的是一抹逶迤东去的雄伟天山,墨绿的是云杉林,深绿的是芳草地。群山最高处,则是一长列呈锯齿状的巍巍雪峰,白亮而耀眼……墓地坐北朝南,背坡面水,是一块风水宝地。但是,此时中年官员的心中,却笼罩着伤感和凄凉的阴云,一种巨大的羞愧和内疚感在折磨着他,一个百思不解的疑问也一直在困扰着他,他纵有万语千言也无法说出口。

小琬,你怎么就离我而去了呢?你一定有难言的隐情,宁肯把秘密永远藏进坟墓,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就这么去了,死得又是这样这样惨!现在,这里就剩下我独自一人了。前年冬天,安史逆贼在中原叛乱,年终,封大夫受奸竖陷害,与高大人一起在潼关蒙冤受诛,我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如今两京沦陷,山河破碎,可是这都护府中上下一班群小全不以国事为重,包藏祸心,拥兵自重,沆瀣一气,一味地揽权谋私,骄奢淫逸,复又妒贤嫉能,排除异己,我的处境已十分困难,不少朋友也已纷纷离开北庭了。在这国破家亡、内外交困、有家难归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你在我身边啊!小琬,我以前顾虑,怕违母命而未能及早收你为侧室,没有正式的名分,使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现在,我已决定正式聘娶你了呀!小琬,你在遗书中说什么你是我东归勤王的拖累,对不起我。怎么会呢?不,恰恰是我对不起你呀!对你,我是有罪的。我太世俗、太虚荣,是我害死了你!我太无能、太软弱,枉为六品朝廷命官,连你,连我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甚至,连你腹中我们那可怜的小生命也保护不了!我真恨这柄宝剑,它本来是和你一起来到我身边的,我还特别为它起了一个美好的名字叫“天山雪”,可是偏偏又是它残忍地割断了你那美妙的脖颈,错误地沾染了你那艳丽的鲜血……是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迫使你下了如此惊人的决心,以至于自我了断,毫不留恋地告别了这丑恶的世界呢?你是个烈性女子,我知道。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一半胡人的血,那是炽热火烫、刚勇豪迈的血液。这些年来我写了许多被人称为雄奇、壮丽的边塞诗,诗中那激越的情思,丰富的想象,壮美的意象,其实有一半是从你的生命中获取的。你平日爱披一条红色披肩,像火焰一样常在我眼前跳跃、燃烧,给我以激情和灵感。我依恋你,我感谢你!现在,我已决意与关老伯一起东归,离开这块伤心之地。我这里的职权已被人抢走,北庭已没我什么事了。我要不远万里去投奔新天子陛下,为平息安史逆贼之乱助一臂之力。前天,入殓时因忙乱有所遗忘,现在就把这天山雪,这柄与你有着特殊缘分的宝剑,留在你身边,当作我一颗愧疚而受伤的心,留在西域这广袤无垠的土地上,让它永远陪伴着你,护卫着你那美丽而纯洁的灵魂……

中年官员倚着胡杨,面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胸中无法遏制的思绪,就这么如天山飞瀑般地尽情奔涌着,倾泻着。他此刻很想写诗,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大诗人,一向很会写诗的,可是这时竟连一句合适的话语也寻觅不出来了!他甚至失望地想,失去小琬以后,自己还能写出那些充满激情、那么雄奇壮丽的诗句来吗?

周围变得异常寂静了,他担心地扭过头去,只见身后青青的草坡上,又隆起一座让人心碎的黄土坟。这时他终于控制不住了,伸出双手,向着晴朗的天空,无助地呼喊道:“天哪,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一辑

第一章白水题壁

大唐天宝十三年(754)九月初,伊西、北庭都护府辖下的庭州轮台县(今乌鲁木齐市南乌拉泊古城),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轮台为始建于贞观初年的一座百年古城,由征西大将军李靖所设计监建,位于新疆最大的一块绿洲南端。滔滔走马川(今乌鲁木齐河)由南山经城西向北流去,两岸除了草地和森林外,有不少屯田,阡陌纵横,平畴百里。轮台城扼守丝路北道交通要冲,往来商贾众多,为大唐天山以北一处重要的收税城,经济、军事地位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城区不是很大,城里城外尽是高大茂盛的白榆。现在树叶大部分还没有黄落,猛然间遇上这场大雪,树上积雪堆得特别厚,不少碗口粗细的树干都被压折了。

清晨时分,迎着飕飕寒风和飘飘雪花,轮台县城东门大开,急匆匆地走出四位骑马的官差来。那领头的官员年约三十,头戴尖顶胡式皮帽,着箭袖圆领深绿色棉袍,外面还披一领绿色斗篷。他高坐在一匹白马背上,身材挺拔,面部五绺黝黑的长须特别晃眼,眉清目秀,气宇不凡。另一位官员五十多岁,身着淡青色棉袍,披青色斗篷,骑一匹灰色老马,个子不高,留着两撇小胡子,脖颈细长,眨着小眼睛不住地左顾右盼,显得颇有心机。两个年轻的随从跟在他们后面,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机灵。

领头的绿袍官员看来十分兴奋,过了接官亭,走上通往交河郡的平坦驿路,他就来劲了。只见他忽然扬手向后面大喊一声:“来,咱们快马加鞭跑上一程,看谁跑得快!”说着,他向前伏下身子,眼睛紧盯前路,脚踢马肚,手挥马鞭,让胯下白马飞奔起来,俨然一副纵马冲锋的架势,嗒、嗒、嗒,马蹄飞奔,雪尘四溅。后面的三个人,只得打马快跑跟上来。那位青袍官员看样子不善骑马,紧抓着马缰,神情紧张,心中不住抱怨:“跑那样快干啥子嘛,冰天雪地里纵马,龟儿,你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喽!”

绿袍官员的确很兴奋。虽然十年前他就在长安进士高中,但命运不济,一直困顿于仕途,郁郁难伸。不料数月前蒙新任伊西、北庭都护府节度使封常清大夫倚重,拜他为都护府判官之职,二度出塞来到北庭,他预感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来了!昨天出发前,他以《周易》之理给自己算了一卦,竟是少见的上上大吉的卦象,预示此次交河之行将有两桩喜事在等着他,岂能不兴奋异常?昨天下午,封大夫以为他们是文官,天气不好,交代的公事又不是很紧急,就嘱咐他们不必赶路,两天内赶到交河就可以了。可是这位绿袍官员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宣称兵贵神速,定要“朝发轮台,暮抵交河”,三百余里路程一日即可赶到,从而打破昔日需在中途留宿一晚的惯例。他走后,封大夫笑对左右说,这位判官大人虽年近不惑,但行事言谈却如孩童般天真,不失诗人赤子之心,真乃性情中人也!

驿路右首,一望是连绵起伏的南山,皆不很高峻,但林木茂盛,苍翠喜人。左首则是巍峨挺拔、雄峙北天的白山,山顶上终年积雪。此时东边一大片天空中有些放晴,旭日照在皑皑雪山上,衬托着蓝色的天空,那三座簇拥在一起的雄峻突兀的冰峰(即天山主峰之一,今称博格达雪峰),便反射出白亮耀眼的银光,远望如飘悬在半空之中一段镀金抹银的云霓。这亮丽的景象让绿袍官员陡然精神一振,胯下骏马也似乎受到鼓舞,奔跑得更快了!“徐大人,累坏了吧?哈哈!”

一气奔跑了三四里地,绿袍判官这才收拢了马辔,让胯下骏马轻松地碎步走起来。“判官大人,还可以,还可以!”青袍徐大人放缓了马步,摇晃着细长的脖子,喘着气,嘴上并不服输。

今天冒雪纵马的不平凡经历,虽然劳累不堪,但判官大人却感到十分畅心达意。试想,在茫茫雪原上扬鞭纵马,听两耳生风和马蹄叩击碎石或挣断草根的声响,看胯下骏马口吐团团白气,闻马身上浓烈刺鼻的汗味,再加上刀子般的劲风卷起雪粒扑面打来,钻进衣领袖口,如刀割一般,那感觉是何等的新奇,刺激,豪迈!这一回,他终于获取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与在戈壁草原上冒雪纵马冲锋杀敌十分接近的真切体验,真正体味到一个热血男儿的豪情!

此时驿路上空无一人,大雪模糊了道路、草地和戈壁的界线,天地一片纯白。这里一向是狂风肆虐的大风口,路旁杂草和丛丛树木,在一年四季不断的西北风严厉调教下,一律瑟缩、痉挛着身子,向南、向东倾斜生长,在自己扭曲变形的身躯上留下风的形状。此时刚刚停息的西北风,忽又兴奋起来,吹起口哨锐啸着,掠地卷起漫天雪尘,飞沙走石,眼前复归于混沌一片了。“那就好,我们不妨再乘风奔上一阵子吧!”判官大人抖抖缰绳,扬起鞭子,白马立即竖起尖耳,纵身冲进雪幕中了……

过午时分,风雪终于完全停下来,山边凝固如糨糊状的浓雾也开始消散。白水镇(即今因“西部歌王”王洛宾一首《达坂城的姑娘》而闻名于世的达坂城)驿馆老馆吏午觉醒来,看看窗外晦暗的天色有些放晴,便步出紧挨城门洞的驿馆大门。

白水镇位于一座达坂矮山的脚下,一圈一人多高的石砌寨墙筑在小石山上。城区很小,只住着几十户居民和两名镇将率领的一队戍卒。城周围是大片生长着牧草、细流纵横的湿地。大湿地中有一条水量充沛的白水涧(今称白杨河),穿越峡谷,曲折往南奔流而去。河水由群山上终年的积雪融化而成,呈乳白色,这就是白水镇名字的由来;沿河而修的这条官道,亦被称为白水涧道。白水镇扼守险峻的峡口,西距轮台郡一百八十余里,东距交河城百余里。此刻西北风已减弱了威势,山脚下白水涧一整天被风雪压下去的水声,又哗哗地在峡谷中传响。老馆吏手搭凉棚看看两边来路,忽然,西北方向茫茫雪原上出现几个迅速移动的黑点,而东南方向的白水涧道上,也隐约有人马的影子。于是他快步转回驿馆,对手下人吩咐道:“有官差来了,快生火把那锅胡萝卜羊肉汤热一热吧!”

上了些年纪的馆吏知道,对于在这种天气中赶路的客人来说,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就馕饼,是再合口不过的祛寒充饥的美味佳肴了!这时西来的驿道上那几个小黑点已变成四个骑马的人,正小心涉过湍急的小溪,咔咔咔……嗒——马蹄敲击在水中鹅卵石上清脆的声响,十分清晰地传了过来。

绿袍判官一行人终于进了城门,在驿馆门前下了马。

馆吏是个很有经验的人,根据服色带饰就知道来的是官差,官衔还不算小。他简单查验了他们的“过所”(通行证),便殷勤地命伙计打来热水,让客人擦了脸,随即抹干净几案,让了座。小伙计也就陆续将一大壶热茶、两大盆热气腾腾的胡萝卜羊肉汤、一大盘卤驼肉、一大盘熏马肠、几串嗞嗞冒油的烤羊肉和一大摞焦黄香脆的馕饼端了上来。

待两个随从将马匹拴到后槽,那位青袍徐姓官员就对他们说:“这里由我陪着判官大人就行喽,你们两个,嗯——”说着,他伸伸细长的脖颈,眨眨那一对小绿豆眼,朝下屋努努嘴。“是,参军大人,小的们正要到下屋去。”那个年轻机灵的随从回答道。“一同上路,何必分尊卑!”坐在上首的判官大人笑着拦住了,“不必拘礼,陈金,你们两个也过来,坐下一起用饭吧,快点儿吃完早早上路!”他记得临行前对封大夫夸下的海口,所以今天务必要赶至交河城。他操着中州河洛口音,举止潇洒,言谈爽利,眉宇间英气逼人。那名叫陈金的随从,原是交河驿站的驿卒。几年前判官大人在安西都护府任职期间就认识他了,因其伶俐勤快,善解人意,通晓胡语,又系山南右道邓州的同乡,所以数月前西来赴任途经交河时,就将他收为亲随家丁了。“还不谢过判官大人!”被称作参军的青袍官员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悻悻道:哼,龟儿你倒会充好人!

不过徐参军虽然心里有点儿不快,但还是要装出一副笑脸来。因为他知道,这位不拘小节的判官大人是进士出身,而且听说还是甲等第二名榜眼哩!这次兼任安西四镇和伊西、北庭都护府节度使的封大夫奉诏来主持西域军政大事,亲自拜他为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兼任判官,从六品。人家官职比自己大,又被封大夫如此看重,在同僚中的诗名更是不同凡响;自己呢,连续到长安和洛阳投考多年,直到五十挂零了还是个举子,前些年好容易来到北庭任都护府兵曹参军,官衔不过九品。出身不一样,品秩也低得多,俗话说,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还是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吧!参军大人这样告诫自己。“谢谢大人!”两个随从忙弯腰拱手,不无拘谨地坐在下首。“两位大人,小驿备有高昌洿林乡新酿的葡萄美酒,要不要来几杯驱驱寒气?”老馆吏凑过来,笑容可掬地问道。“好,有酒尽管拿来!”判官大人立即答道,“如不饮酒,岂不辜负了这场天山好大雪!徐大人,你说是吧?哈哈!”

这位绿袍判官兴致蛮高,就着羊肉胡萝卜汤、烤羊肉、卤驼肉和熏马肠,大口喝着葡萄酒,焦脆的馕饼也被他嚼得咯吱有声,显得食欲和牙口都极佳。

他品着葡萄酒,看向窗外,只见雪峰崔嵬,白雾如缓缓流淌的乳汁,几乎充塞了峡谷的每一处空隙,遮蔽了蜿蜒于树丛中的白水涧。看不见白色浪花喷溅,只听见水声哗哗不绝于耳。两岸茂密的胡杨和青松枝头上挂满了白雪,摇曳于白雾之中,果然是山峡中的一道奇景,于是他不觉豪情顿生,诗兴来袭。“啊呀,这不是萧二仁兄吗?奇遇,奇遇!”

正在饮酒观赏山峡奇景的绿袍判官,忽然眼睛一亮,朗声大笑起来,忙放下筷子迎出门去。原来,驿馆大门又进来两位官员,一名驿卒牵马跟在后面。“原来是岑仁兄啊,你也在这里,幸会幸会!”刚进门的中年客人连忙施礼。可能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声音也有些颤抖。

陈金一见,赶忙识趣地拉起同伴,去招呼那位交河来的驿卒了。

这位判官大人姓岑,他待新来的客官擦过手脸,就拉着坐在一起亲切地叙起旧来。刚进来的官员名叫萧治,系岑判官前几年在河西武威幕中的故人,后调京师任职,这次奉旨赴北庭途经伊州时,听说封大夫正驻节轮台,就改由西州经交河城、白水镇一线转赴轮台,想不到在这里竟与老友相遇了。“岑大人却是为何冒雪远行?”萧治问道。

岑判官答道:“封大夫命我等赴交河公干。同行的这位么,是剑南徐参军徐大人。”“徐大人,久仰!这位是侯京侯大人,江南湖州人氏,乃新任轮台县主簿。”萧治也介绍了随来的官员,“此次与在下一起离京西来,一路上多亏他悉心照料了!”

同来的侯主簿看起来很年轻,模样十分精明,只见他再三施礼道:“岑大人的诗名,不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风采,实为三生有幸。晚生初来北庭任职,人生地不熟,还望两位大人多多关照,提携为感!”“好说,好说!”岑判官和徐参军一齐客气地拱拱手。

当下添加了酒菜,四人一起吃喝起来。萧治说道:“愚弟这次离开武威郡时,高大人要我代他向阁下致意,问岑兄近日可有新作,务必见寄。达夫兄还说,他年事已高,于作诗上已颇感力不从心,不像岑兄风华正茂,才思敏捷,此番二度西来,必有新的佳作问世。”他说的“高大人”是指诗人高适,字达夫,时任武威河西都护府的掌书记,是岑判官在长安时的好友。“哪里,哪里!此次岑某随封大夫西来路过武威时,适逢高老兄出使在外,未能晤面畅谈,甚感遗憾,数月来常存云树之思。不久前,我也曾在庭州给高大人修书一封,托人致问——啊,萧大人的气色如今好多了,西域地界气候果然寒热悬殊!”“可不是吗!愚弟早饭后离开交河时,天气尚热,谁知越走地势越高,越走越冷。沿白水涧道穿过天山,出了峡口一看,这里竟是冰天雪地,如冬令景色,真可谓‘冬夏一山别’了!”萧治感叹道。驿馆壁炉里燃着劈柴,室内温度较高,说话间他的脸色红润了许多。“阴阳决暑寒。”岑判官随口接了一句,“萧兄,你有所不知,西州交河一带之地势本来就比轮台低得多,又隔着白山,气候自然迥异。此次赴轮台逆风而行,兄等一定要受苦了。白水镇离轮台尚有一百八十多里,看来,你们今晚要赶到柴窝堡烽燧下的驿站留住一宿。”“随行的交河驿卒也是这么说的。”萧治道。

饭饱酒足,献茶已毕,在等待随从给驿馆结清伙食和马料账的当儿,岑判官望着窗外的雪山愣起神来。稍停,他回头对萧治说道:“雪又下起来了,今日之会,不可无诗,萧、侯二兄是否先题几韵?”

萧治推辞道:“还是请岑兄就此题壁,留诗一首,方不负今日之幸会,还有此雪此酒此肉汤此粉墙也。”

侯京也连连摇手,表示逊谢。“那么,徐大人可否已有佳句了?”“下官素乏捷才,岂敢附庸风雅,班门弄斧!岑大人故人重逢,正合赋诗,老朽就此也好领教一二。”徐参军习惯地伸伸细长的脖颈,转身对白水馆吏道:“还愣在这里干啥子?速取笔砚侍候!”

老馆吏连忙从内室取出笔墨纸张和一方大石砚。

侯主簿为人极是乖巧,只见他眼珠一转,立即接过墨锭和石砚,添上水,隆隆地研起墨来。“如此,不才就献丑了,或者就叫抛砖引玉吧!”岑判官也不再谦让。他习惯性地捋捋胸前的五绺长须,起身望着窗外迷蒙的飞雪和积满冰雪的团团绿杨青松,露出一副神驰魂飞的神情,这是他诗的灵感降临时特有的表情。众人时而看看岑判官,时而望望窗外的雪景,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看看侯京已将墨研好,岑判官便援笔在手,蘸饱墨汁,在粉壁上文不加点,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徐参军走过来,望着满墙龙飞凤舞般的字迹,很是惊讶,捻着小胡子点头道:“好诗好诗,大人出口成章,果然名不虚传!”

岑判官放下笔来笑对萧治道:“萧兄见过封大夫之后,不久又将归京,相见当待异日了,故此诗不妨就题作《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权作提前为兄壮行好啦!”“实在愧不敢当,多谢了!”萧治拱拱手,与侯主簿一起走到粉壁前默读起题诗来,称赞道:“此诗好极,果然捷才,境界开阔,气势宏大,情真意切,若无亲历,如何会有此情此景此句!其实你这虞世南行草的笔意,也颇秀丽流畅,极有韵味。”他又转身对白水馆吏说:“壁上题诗宝贵得很,你知道吗?”“今日岑大人能在小馆题诗,蓬荜生辉,实在难得。小人自当尽力照看,绝不让人污损了!”老成的馆吏忙不迭地施礼应承道,又让人给客人献茶。

岑参坐下喝了口热茶,又提起笔,拂展纸,飞快地抄下诗稿,递予萧治。抄诗的时候,他那五绺浓黑的长须,也富于表情似的在胸前跳舞。

送走了客人,老馆吏忙找人将墙上的题诗抄录了下来。只见那诗写的是: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能兼汉月照银山,复逐胡风过铁关。交河城边鸟飞绝,轮台路上马蹄滑。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天宝十三年秋九月南阳岑参题白水镇馆壁第二章京师庭训

在白水镇粉壁上挥毫题诗的官员,正是近年以一批真情实景的边塞诗名动京师的诗人岑参。

岑参原籍棘阳(今河南南阳市新野县),为唐初名相岑文本之后,开元四年(716)生于仙州(今河南平顶山市叶县),后辗转移居长安西南户县高冠谷双峰草堂。天宝三年(744)春二月,二十八岁的岑参到长安赴试,高中一甲第二名进士,接着又顺利通过对策考试,就此解褐进入仕途。他初任右内率府兵曹参军,不过是在太子府中管理兵器甲仗和门禁锁钥的小官,仅为从八品下。天宝八年(749),他由安西节度副使高仙芝表为右卫威录事参军,充节度使幕中掌书记,官秩正七品下,遂到天山之南安西都护府(今新疆轮台县附近)供职一年有余。在安西任上,岑参曾兴致勃勃地作诗道:“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对笔砚。”可谓意气风发,豪情满怀,以为在边塞挥鞭跃马,建功立业,便可名满天下。

谁知诗人的命运真是乖舛,此番出塞,时机实在欠佳。原来,自天宝六年(747)以后,唐朝在西域的劲敌大食国发生内乱,主持安西都护府的高仙芝受宰相李林甫遥控指挥,贸然发大兵对大食及其属国进行了一系列远征,包括讨伐小勃律国和石国,目的在于打通安西四镇通往乌浒水域的孔道。战争开始阶段,倒也打了几个小胜仗。天宝十年(751),大食国大将齐雅德率中亚诸属国十五万大军反击唐军,欲报高仙芝诱杀石国国王之仇。高仙芝命折冲都尉封常清和岑参留守安西,自己亲率精兵三万,会同葛逻禄、拔汗那等属国兵卒翻越葱岭,长驱数千里,发动西征战役。双方大军在怛罗斯决战,战况空前激烈,死伤枕藉,相持五日,不分胜负。这时却不意葛逻禄兵突然临阵叛变,倒戈相向。唐军猝不及防,腹背受敌,惨遭大败,一万余将士战死,一万被俘,唐军精锐主力几乎丧失殆尽,安西形势一度十分危急。这是一场堪称历史性的大决战,是标志着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里程碑式事件。加上不久之后发生“安史之乱”的沉重打击,烜赫一时的大唐王朝,再也无力继续控制葱岭以西地域,从而永远改变了中亚地区的政治军事格局。

这场惨败,使唐明皇震怒。力主此战的奸相李林甫为自保,向唐明皇隐瞒了战争惨败的严重程度,唐明皇只是任命河西节度使高正见出任安西节度使,以支撑残局,另迁高仙芝至武威改任河西节度使了事。封常清被高正见拜为幕中判官,一同返回安西,不久又被表为行军司马。由于高正见有病,安西都护府实际上由封常清主持。封常清到任后决策得当,经谈判妥协,辅以金帛贿赂,与大食国约定以葱岭为界,从此不再相互侵犯。接着,封常清又采取一系列得力的措施整顿部队,稳定了军心,又两次率军西征大勃律,均取得胜利,安西一带的紧张局势随之得以缓和。第二年,高正见去世,朝廷即升封常清为副大都护、知节度使,可谓官运一路顺风。高仙芝为人过于贪酷不义,不仅背信弃义,诱杀了石国国王,犯了战略错误,还将西征大食掠夺到的大量金银珠宝“皆入其家”,又多次滥杀无辜,冒功领赏,对此岑参很看不惯。随高仙芝到了武威后,岑参就觉得自己实在难以与高仙芝继续共事了。同时一向自恃功高而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高仙芝,对这位有些恃才傲物的诗人也不在意。幕中一些同僚更是出于嫉贤妒能,常常寻机结伙中伤排挤他,因此岑参在河西幕中一直郁郁不得志,心情落寞。于是不到半年,天宝十年(751)夏,他就以母病为由毅然辞官回到长安,在户县高冠谷双峰草堂读书奉母,成了一个没有职务的闲官。

岑参在安西时,也曾为自己不远万里,在塞外饱受风沙之苦以换取功名而感到后悔,作诗叹道:“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没。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回到风景秀丽的高冠谷家中后,有时访高僧论禅于深山,有时逐渔樵谈天于山水间,觉得无官一身轻,倒也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为此他曾作诗宣称“敛迹归山田,息心谢时辈”,表示不愿再混迹于诡谲险恶的官场了。但是岑参毕竟自幼胸怀大志,是个功业心十分强烈的文人,自以为出身名门、才学满腹,且早已进士高中,定可“云霄坐致,青紫俯拾”,达官显宦、封妻荫子将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唾手可得。可是现在年齿已近四十,建功立业的机会怕是已经不多了。因此他颇有些不甘心,产生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有时不免到长安官场熟人中走动,希望有重新出山的机会。然而苦于朝廷上没有什么大门路,他又不愿屈身侍奉权贵,谋求新职的诉求迄未如愿。不过,这期间岑参与早就认识的杜甫、高适等困顿京师、同病相怜的诗友,一起赋诗优游,过从甚密,倒也相互慰藉了彼此间孤独、郁闷的心境。岑参从西域带回数十首边塞诗,种种西域风情尽收笔底,悲壮豪放,奇景奇情,风格特异,为前人所未见,一时令诗坛瞩目,争相传抄,也算是他在西域经受两年多风沙严寒和战争体验的一种意外收获。就这样,岑参在长安一带无所事事,一晃就是两年多了。

天宝十三年(754)二月下旬,岑参风闻封常清新近被唐明皇从安西召回长安,将另有重用。这天,他便与弟弟岑乘、岑垂三人起了个绝早,各乘一头关中犍驴往都城长安进发。他想去拜谒一下这位风头甚劲的故交,探探口风,看看有无重入仕途的机会。岑参知道,封常清出身寒微,刻苦自励,自学成才,开始不过是高仙芝的随从,后竟以大军功赢得如此高位,是一位不同一般的传奇人物。封常清治军有方,令行禁止,而为人却很谦恭,处事低调,作风简朴,与高仙芝的性格张扬、骄奢淫逸恰成鲜明对比,在军中颇有口碑。岑参在安西时就与封常清相处甚得,岑参赏识封常清的人品,封常清也很看重岑参的才学,两人常在一起商议军务。封常清传奇性的身世,特别是他的成功之路,对生性好奇的岑参来说,简直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使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岑参早年游历河北邯郸时,曾遇一位号称“赛君平”的盲相士为他算了一卦,算他前半生时运不济,命运坎坷,中年之期则有“紫衣人助”,出现转机。现在自己将届不惑之年,莫非真的时来运转,会应在这位有着摄御史中丞之衔、任副节度使的著名边将封常清的身上?封大夫官居正三品,依礼制正该着紫衣官袍,且此番得胜入朝,必将加官晋爵,岂不就是会助他成功的那位“紫衣人”嘛!岑参对自己此次的长安之行,有极高的期望。

去长安途中,春风送爽,从终南山深处流下来的沣河水欢腾奔流,田野上麦苗青青,秧苗苍翠,油菜花金黄,桃红柳绿,一派盎然春意。骑驴走在官道上,岑参与弟弟说说笑笑,心情十分轻松愉快,驴蹄嘚嘚,不过五十多里路程,未到中午时分就赶到了长安城。

岑参兄弟五人,他行三,父亲五十多岁才生下他,下面还有两个胞弟。与岑参一母所生的这两个弟弟,虽然也都分别通过乡试考中了举人,但目前均未进入仕途,仍与母亲同住在户县双峰草堂。长兄岑谓早已病故,二兄岑况早年做官,现已退休致仕多年,居住在长安东市大业坊。那座三进院的房舍,还是岑参先父岑植早年在京中做官时购置的。岑参十岁那年,父亲不幸于晋州(今山西临汾)刺史任上病殁,一年后二兄岑况就带着后母和三位年幼的小弟,先是回到嵩山下的嵩阳旧居住了五年,后来又迁居长安大业坊。直到在终南山高冠谷买下一处田庄,修盖了双峰草堂,他才与后母和弟弟们分居了。

岑参兄弟骑着驴,远远地就看到南城高大的启夏门城楼。大唐国都长安,这座拥有上百万人口的世界最大都会果然气势非凡,繁华喧闹。城中宽阔笔直的大街四通八达,状如棋盘;大街两旁店铺林立,五颜六色的幌子满眼翻飞,车水马龙,人流如蚁,熙熙攘攘的市声不绝于耳。岑参不由得想,长期生活在这富贵之乡帝都的人们,怎会知道远在边塞的将士们终日顶风冒雪、忍饥受渴、奋战沙场的万般孤寂、艰辛和危险呢!正胡思乱想,忽听一片惊叫声,只见几匹骏马拉着一辆华盖高车,迎面哗哗地驶来了,威风凛凛,旁若无人。岑参兄弟赶忙下了驴,随着街上惊恐失措的众人避让到店铺廊下。高车上衣饰华丽的贵人趾高气扬地端坐着,对周围的一切似乎不屑一顾,听任车夫挥动马鞭在空中扯出一串脆响,从慌乱奔逃的人群中扬长而去。岑参触景生情,不禁记起自己十年前写的那篇《感旧赋》中的句子来:“彼乘轩而不恤尔后,曾不爱我之羁孤?叹君门兮何深,顾盛时而向隅;揽蕙草以惆怅,步衡门而踟蹰……”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进了启夏门,沿着大街往北走,再进到大业坊里,不多远就是临街的家院。进门时,岑参习惯性地扭头东望一眼,对面建于晋昌坊的那座慈恩寺七层大宝塔(今西安大雁塔),仍旧高高地矗立着。春阳为它涂上一抹金辉,显得尤为庄严雄伟。高耸于屋瓦和柏树丛之上的这座著名佛塔那挺拔的身影,是岑参幼时最深的记忆。大前年秋天,久雨初晴的一天,他与杜甫、高适等几位诗友结伴,还一同登上慈恩寺塔游览和诗了一回哩!

听到敲门声,家院迎出来把驴牵至后院,岑参兄弟进了正房堂屋。二兄正在几前翻看一本东汉长沙太守、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看到弟弟们来了,放下书道:“弟弟们来了,一路辛苦!母亲大人身体好吧?为兄老迈,腿脚不便,你二嫂又多病,已有许久没有下乡看望母亲了!”岑况年逾六旬,须发皆白,比岑参的生母还要大几岁,所以不便经常去向继母问安。

岑参和弟弟坐下回道:“母亲大人精神很好,她要我们代问哥嫂安康。”

正说着,二嫂捂着胸口迎了出来。她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和肺心病,瘦弱不堪。岑参自幼丧父,是靠岑况夫妇抚养长大的。二嫂为人贤淑,因没有子嗣,所以比母亲还要关心这三个聪明的异母小弟弟。诚心奉儒的岑况更是督促弟弟们读书,异常尽心。岑参记起兄嫂的诸多好处,忙上前搀扶病体羸弱的二嫂。“二嫂病体欠安,要多多卧床休养,就不要出来了!母亲很是关心嫂嫂的病呢,这是她给二嫂补养身子的草药,一包茯苓,一包灵芝,还是请人从终南山深处采来的。”“谢谢婆母,谢谢参弟,请代为上复婆母,难为她时常挂念于我。可是我……嫂嫂我这病怕是好不了喽……”嫂子眼睛红了,喘着气,接过药包,挪动身子进里屋去了。

晚饭后,岑乘带着小弟看望他们儿时的邻居朋友去了。岑参随二兄到书房喝茶,说起打算去拜谒封常清大人,岑况就有些不以为然。“你不是在诗中说什么‘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又说‘敛迹归山田,息心谢时辈’吗,怎么又要出来求人做官?”岑况对自己这个自视颇高的弟弟的品性十分清楚,于是像长辈一样教训道,“我早就看出来,你是耐不住寂寞的,忘不了仕途,做不成真正的隐士。你写的《感旧赋》也说‘眷城阙以怀归,将欲返云林之旧游’,你名为归隐山林,不过就是如司马桢所说的,想走‘终南捷径’罢了。你可不像大伯父家的征君弟,他只比你大几岁吧,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名士,从不管世事,人家回到鸣皋山陆浑别业,一住多年,管你谁来征召,就是不出山。所以李白写诗要把他比作严子陵、巢由,要一起‘登高览千古,思与广成邻’哩!哪像你,归隐没两天就待不住了,就想出来谋事。你的那些诗啊赋的,都是做幌子骗人的!”“二哥你有所不知,我写那些诗文倒是出于真心。”岑参被二兄直言说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辩解,“不过,我在《感旧赋》中不是也写了‘国家六叶,吾门三相’嘛。咱家系书香门第,祖祖辈辈在朝为官为相,难不成让我这满腹的经纶都烂在肚里,只做到个七品小芝麻官,就此隐姓埋名于山林之下?”说到这里,岑参昂起头,捋捋潇洒的五绺黑须,不服气地说:“我还不到不惑之年,我不甘心!”“让我说中了不是?参弟你糊涂呀,当官有啥好下场?”岑况连连摇头摆手,“做官做官,官做得再大,像曾祖、伯祖、伯父他们,直做到一品宰相,风光一时,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让人家一个个杀了头,不得善终?”岑门是个宰相世家,岑参的曾祖父岑文本、伯祖父岑长倩和伯父岑羲,都曾官至宰相,可是都让权奸武三思和太平公主等先后设计给杀害了。

岑况又补充道:“再看看你十分佩服的李太白吧,才华总比你高吧,名声也比你大吧,都做到翰林院的翰林供奉了,最后还不是让人一顿贬损,皇上一句话,就‘赐金还山’,灰溜溜地离开长安了嘛!”“我怎么能跟人家诗仙相比呢?二哥,你可别光说我,你自己过去不也曾到处跑官,先是跑上个单父令,最后从湖州别驾任上致仕的嘛。父亲大人要不是过世早,说不定还能升到比正五品刺史更高的官职哩!”岑参反唇相讥道,心里对这位父亲一般的兄长多少有点儿不买账,心想,你这是替过世的父亲对我施以庭训啊!大兄如父,倒也不错,可是别忘了,你不过是明经出身,只会死记硬背几本经文,我可是经过殿试,高中过榜眼,披红戴花游曲江,还打马御街,进宫赴过御赐的琼林宴呢!不过他嘴里却辩解道:“二哥还记得我那几句诗吧,‘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我只是想,上苍对我太不公,我满怀雄心壮志投笔从戎,出塞西域,顶风冒雪、忍饥受渴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白白地受了这好几年风沙之苦,却一事无成!”“参弟,你还是年轻,不懂得这官场的险恶呀!”岑况连连摇头,“你说人家高仙芝高大人为人骄横贪酷,你看不惯他,他周围的人也都与你作对,恐怕不完全是这样吧?你的老朋友高适去年到武威哥舒翰大人幕中任掌书记,就是你曾在安西干过的角色。行前他还来这里找你辞别,你不在。最近听说他在河西幕中好像干得还不错,深得哥舒翰将军的赏识。哥舒翰此人性格也很暴烈,为什么你就不能与上峰高大人好好相处呢?你自己身上是不是也有毛病?古人云,‘人情练达皆文章,世事洞明是学问’,又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谙人情世故,官场上有些事你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高适虽然比你大十来岁,进士及第也来得晚些,可是依我看人家诗写得比你还好,他的诗还被人称为‘达夫体’呢。而且他眼界高远,为人大度能容物,灵活机变,处世待人不亢不卑,很是周全,我看就是个做大官的料,比起参弟你的前程来,要远大得多哩!”岑况用手捶捶腰,站起来拄着手杖踱了几步,接着又教训起来:“参弟,不是我说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性情中人,为人倒也天真纯洁。但性格有些狷介不群,看不惯的事你就沉不住气,使气任性,口无遮拦,信口臧否,这样怎能有个好人缘呢?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就是缺乏这点儿涵养,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打退堂鼓,动不动就耍名士脾气拂袖而去,谁吃你那一套?不是哥哥我说你,参弟,你读了那么多书,活到三四十岁,可对人处世却总还像小孩子一般天真。你以为世间人都像你一样善良、纯洁,见人全抛一片心吗?你胸无城府,锋芒毕露,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也不懂得韬光养晦,处处总要表现出高人一筹,一般人又怎能容忍你呢?唉,人心难测啊!俗话说,‘皎皎者易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又说‘欲高飞者,必先敛其翼’。依参弟你这种性情,恃才傲物,不会保护自己,要想在这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波诡云谲、陷阱密布的官场上混,也就难了!这些,为兄我可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呢!唉,我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你这性格脾气呀,怕也是难改!”

岑况数落了一大篇,看到弟弟怅然若失,就又劝慰他:“参弟啊,你当然有你的长处。你比为兄我要聪明早慧得多。你五岁随父读书,九岁开始为文,后来父亲病故我又接着教你,圣人之书往往教不了两三遍,你就背诵如流了,甚至还能开讲,一套一套的。你有诗人的才情,出口成章,为兄我可是比不上,要不,你怎能差一点儿就考中个状元哩!你为我岑氏门庭增了光!依我看,前几年你到西域并没有白受苦,开了眼界,现在的诗是越写越好了。你的朋友时常来我这里打问你的消息,谈起来,他们对你那些边塞诗可都是赞不绝口。连我的老友,也是名诗人的刘长卿有次来访,也说你的诗让他吃惊,风格鲜明独特,不同凡响,快要创出一种新诗体了。此前,我总觉得你那些迎来送往的酬答诗都平平的,没有特别之处,这次明显就不一样了。由此看来,这写诗除了才学识见之外,丰富的阅历也是十分要紧的。”

听到兄长称赞自己的诗,岑参就来劲儿了,忍不住自诩道:“朋友们都说,前年我与高适、杜甫等同登慈恩寺和的诗,就我与杜二兄写得最好。你听听这几句——‘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蒙蒙’,是不是可以与杜甫的‘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那几句相匹敌呢?”“参弟,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人就是经不起几句好话,一说你好就忍不住翘尾巴,为兄我可又要敲打你了!别忘了,从咱这家门口往东,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得到慈恩寺的高塔。你是望着塔长大的,还能写不好吗?要我说,高适的那首诗也不在你之下,还有薛琚、储光曦的,你们这几首诗大致旗鼓相当,各有千秋。若与杜甫相比,他倒要高出你一筹。人家的诗气魄宏大,雄视千古,并杂以‘望陵寝’‘叹稻粱’等句,关心国计民生,顺便讥讽善于投机钻营的小人。不像你,只是堆砌了不少佛教沙门典故,最后归结说什么‘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几乎不干人事,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于这胸襟气魄上就显得偏狭多了。”

岑参听后有些泄气,忙解释说:“杜甫说过‘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人家是圣朝初年名诗人杜审言之后,有家传诗教传统,我怎能比得上呢?”但他心里却在说,其实要说现在的诗坛上,杜甫的名气比我还是略差了些。

岑况当然不知道弟弟此时心中的嘀咕,接着说:“参弟这么看就对了。为兄我虽然素乏诗才,不如弟弟你,但于品味诗上还略知一二。你有诗才,诗的格调奇峭激越,但气度上却有限。”当哥哥的似乎又看穿了小弟弟的心思,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杜甫年轻时就有诗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气魄何其宏大!参弟啊,不是为兄给你泼冷水,我看,这个杜甫,别看他现在的名气好像还不如你,可人家的诗温柔敦厚,感情沉郁顿挫,对事物观察深刻细致,且体贴下情,十分符合圣人之诗教,厚积薄发,将来定然要比你高出许多——唉,你看,你看,这人老了就是多忘事,光顾着说话,忘了告诉你了,杜甫前几天还来家问询你。颜真卿上个月从河北平原郡进京探亲,也来家打问过你。还有那个年轻的才子严武,也来找过你,你的朋友倒是真不少。杜甫说他已从杜陵搬到丰乐坊亲戚家中住了,在小雁塔西边不远,你要是来长安,一定要去看他。”“好啊,杜二兄原来还在长安。”岑参高兴道,“半年多没有见面了,为弟也很想念他。我明天抽空就去看望他。”“你看你看,我又忘了。”岑况说着就到书房里的书架上找了半天,“杜甫去年秋天冒雨来家,给你留了这首诗。我当时忙乱,夹到书里忘了告诉你,前些天晒书时才发现。那诗里好像说你爱喝酒,写了不少新诗。”说着他将几张纸交给岑参。

岑参展开诗笺,见上面写的是:九日寄岑参出门复入门,雨脚但如旧。所向泥活活,思君令人瘦。沉吟坐西轩,饭食错昏昼。寸步曲江头,难为一相就。吁嗟乎苍生,稼穑不可救。安得诛云师,畴能补天漏。大明韬日月,旷野号禽兽。君子强逶迤,小人困驰骤。维南有崇山,恐与川浸溜。是节东篱菊,纷披为谁秀。岑生多新诗,性亦嗜醇酎。采采黄金花,何由满衣袖。

读着诗,岑参就想起去年夏秋之际长安一带阴云盘桓,淫雨连绵,毁屋坏稼,出入不得,令人愁烦的情景。夏秋间是长安的雨季,大前年秋天他和杜甫、高适等人登慈恩寺塔,也是在好容易等到久雨初晴后才相约而行的。这诗中说“吁嗟乎苍生,稼穑不可救”,二哥说的对,杜甫兄果然比我要关心百姓苍生啊!“思君令人瘦”,岑参捋着胸前的五绺长须,读着诗,对老友的真挚友情很是感激。第三章封府受命

早饭后,岑参被窗前一树盛开的木槿花所吸引,就信步来到花前观赏。二堂院中有两株木本花卉,另一株是桂花,都是岑参父亲当年亲手栽植的。原来的树苗都不过尺把高,现在树冠硕大,粗可数围,已长得高过厢房的屋檐了。这两株花木都栽种在半人多高青砖砌就的花坛中,所以赏花时要仰起头来。桂花节令不到,当然还没有着花,但枝繁叶茂,油绿绿的十分精神。朝开暮合的木槿花此时却开得正盛,朵朵皆如拳大,上百朵绯红的花朵开得花团锦簇,光艳照人,热闹异常。岑参不禁记起母亲做的木槿花炒鸡蛋的美味来,也回想起每当中秋之夕,全家围坐在桂花树下吃月饼、西瓜、葡萄,赏秋月的情景。年长的二兄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追着弟弟们满院子疯跑,小心头碰到花池青砖上,把头磕破了。唉,这些都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温馨往事了,岑参忆及,不禁感慨万千。

两座花坛边沿上,还摆着十来盆蕙兰,长叶纷披,茂密而瘦挺,数枝长长的新发的花茎,挺然翘然,直直地刺向半空。枝条上几串鹅黄色的花蕾,正含苞欲放,似乎空中已散发出袭人的幽香,沁人肺腑。岑参触景生情,忽然记起张九龄的那首《感遇》来: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杨玉环,圣皇……岑参想到这位前辈贤相此诗的寓意,不觉有些愧意。知人者莫如父。父亲和长兄早故,二哥已六十四岁,从小把自己带大,日日亲自督促弟弟们课读,所耗费的心血远胜过了父亲,也是深知自己的啊!二哥昨天对自己的“庭训”,虽然一针见血,毫不客气,但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都是很有道理的。自己的确尘心未泯,仍旧醉心于功名富贵。前次出塞,为什么铩羽而归呢?自己的脾气秉性、待人处世是不是确有不当之处呢?这倒是值得自己深长思之的。今后,如果有机会再谋得一官半职,一定得好好总结一下啦!

岑参对着春花正想入非非,就听老管家在前厅后台阶上叫自己:“三相公,客厅来了一位先生,说是要拜见相公你哩!”

该不是杜二老兄又来看望我了?岑参心里这么猜测着,连忙赶往客厅。进门一看,来人并非杜甫但却也认识,是河西武威节度府幕中的故人,后随封常清到安西都护府任巡官,姓武名文。他虽为明皇原来的爱妃武惠妃的本家子侄,生得温文尔雅,待人却也很谦恭有礼。

说起来,关于自己的武氏家族背景,武文并没有向岑参隐瞒什么。早在河西共事的时候,他就向岑参坦诚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明确表示,决不依恃于自己显赫的家族势力,一定要凭着真才实学去谋取富贵。岑参对此很是欣赏,实际上也成了他们之间友谊的思想基础。但是武文却没有透露他与权臣李林甫之间的特殊关系。当年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李林甫与武惠妃关系非常,曾极力运动,劝明皇册封她为皇后,并谋立惠妃宠子寿王李瑁为太子。武文凭此大后台,本来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在朝中谋得高官的。但武文却又顾忌这位把持朝政十多年的李相爷名声太坏,不屑于这样做。于是便有了正儿八经地读书考进士、投军出塞之举,一心要争取一个清清白白、在青史上不留骂名的锦绣前程。李林甫有鉴于此,早就托大宦官高力士向西北边疆的高官高仙芝、高正见、封常清、李光弼等要员做了交代,遇事多关照点儿。几位封疆大吏都知道高大人说话的分量,自然心照不宣,心领神会。

当下,岑参上前亲热地拱拱手:“原来是武贤弟呀,欢迎,欢迎!河西之别,一晃两年多了,愚兄倒是时常惦记着你。贤弟光临寒舍,可是蓬荜生辉呀!”“岑兄,你果然在都中兄长家里,真是凑巧得很。”“果是凑巧,我也是昨天刚从终南别业进京来看望兄嫂的。”

正说着,岑况闻声走进客厅。岑参向兄长介绍了武文,岑况忙命人看茶。

武文呷了口清茶道:“让我真是好找啊!封大夫交代我说,从慈恩寺往西一直走,不远就到了……”“这么说,是封大夫命你来的?听说大人奉诏进京了,他尊体可安好?”“封大夫现在可是春风得意,喜事连连。日前大人由安西奉旨回京,于骊山华清宫面见天宝大皇帝了。圣上皇恩浩荡,依军功晋升封大夫为左羽林上将军,加赐御史大夫,位居从二品上。封大夫的长子也封了个五品官衔,甚至连大人亡故多年的父母也都封赏了爵位,真个是荣宗耀祖、封妻荫子啦!”武文说得眉飞色舞。“那可是喜上加喜啊!封大夫在西域治军有方,劳苦功高,理当封赏,我真替大人高兴!”“还有好事呢。据吏部人讲,封大夫这次可能另有高就。正式任命的圣旨旬日可下,兵部让封大夫近日不可远行,专在府中静候佳音。”“看来,在下是应该即往封府庆贺了!”

武文起身道:“岑兄有所不知,为弟此番正是奉了封大夫之命,特来请兄过府一叙。”

岑参听了,心中一喜,与二哥会意地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当下武文告别了岑况,与岑参一同赶往封常清在金光门内群贤坊的官邸。这还是圣皇新近赏赐给他的一套华府豪宅。

粉饰一新的封府,此刻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门两侧悬着两串新制的大红灯笼,一串写着“将军府”,一串写着“大夫第”,十分耀眼醒目。门前雄踞着两尊石狮,很是高大威严。彩轿鞍马在大门左右两边柳树下排了一大溜,兴致勃勃、服饰鲜明的达官贵人川流不息,带着各种贺礼贺幛鱼贯而入。岑参见此情景就对武文说:“前来拜贺的高官显宦如此之多,封大夫一定应接不暇,理应回避为是,岑某不如以后寻机会再来拜见!”

武文笑道:“岑兄请放心,来时封大夫已有安排,让我从偏门带兄进去,大人吩咐要单独与你晤谈。这些嘉宾么,自有人在客厅接待。”

岑参听了受宠若惊。他是第一次来封大夫府第拜谒,路径不熟,便随武文从偏门进了后花厅。

封常清正在暖阁中与一位官员密谈,见岑参来了,就踱了出来。封常清将随着出来的老年官员介绍给岑参,原来眼前这位是伊西、北庭都护府长史姚天喜老大人。“此位么,是原河西都护府掌书记岑参岑大人!”

岑参与姚天喜彼此连忙拱拱手,互称“久仰、久仰!”不知为什么,姚长史初次见面就给岑参一种很不好的印象,他看人的时候习惯于眼睛从下往上打量人,一脸的诡谲,让人很不舒服。

岑参看着姚长史步出花厅,这才转身向封常清恭贺道:“恭喜封大夫,贺喜封大夫,天子如此倚重恩宠大人,连我们这些做门客的也觉得荣幸之至!”说完,他又上前深施一礼,“岑参真替封大夫感到高兴——不,现在应该称作封大夫了!在下刚刚听到喜讯,匆匆来贺,不然,参理应备薄礼一份,献诗一首,以表敬贺之忱。”

封常清的年龄仅比岑参大数月,但由于常年于边塞奔波征战,饱经风霜,所以脸上皱纹密布,毛发稀疏,看上去要苍老许多。他身穿便服,见到岑参好像特别高兴。“岑先生,别来无恙乎?几年不见,阁下还是像过去一样潇洒、年轻啊!看你这面相,哪像年近不惑的人呢!你我是老相识了,不必拘礼,来,坐下一叙,坐下一叙!”封常清一边说,一边吩咐献茶。

封常清其貌不扬,生得矮小精瘦,腿脚也有些残疾,所以见到下属一般不愿起身。特别是像岑参这样相貌清秀、身材修长,高出他一头的,更不愿相对而立或并肩而行,以免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岑参与武文在封常清旁一左一右坐下,望望封常清,只见他气色不错,也胖了不少,但神情仍一如既往,显得比较稳重矜持,不怒而威。

封大夫真能沉得住气啊,蒙圣上加官晋爵却宠辱不惊,安之若素,不愧大将风度!朝廷习惯称御史大夫为“亚相”,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岑参在心里这样赞许道。

封常清笑道:“常清此番奉诏回京,深蒙圣恩眷顾,想来武先生已在路上给先生讲了。因寒舍前来助兴的嘉宾客人众多,我免不了还要出去应酬。以后相处日多,来日方长,此刻也无须赘叙,我们长话短说吧!”他呷口茶接着说道,“天宝十年夏征大食偶遭败绩,牵累了先生,高大人与常清每念及此,颇感不安。岑先生这几年困顿长安的情形,常清尽已皆知,深表同情。想先生如此大才,满腹珠玑,诗名远播,且正值盛年,竟欲就此隐迹山林,与草木同朽,岂不可惜,岂不辜负圣朝盛世乎?先生在《感旧赋》中不是也说过‘幸逢时主之好文,不学沧浪之垂钓’吗?因此之故,在常清即将衔命西行之日,首先想到的就是请岑先生出山,与常清共赴边关,也好于帐中随时就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岑参低头啜口清茶,清清嗓子回道:“说起几年长安困顿种种,实系岑参无能,敢劳高大人和大夫如此惦念,不胜惶愧感激!前此由河西归京,参万念俱灰,确已想就此敛迹归隐于林泉之下了。终南双峰山下有茅屋数椽,薄田数亩,足可养家糊口……”“岑兄不可过谦。先生出身名门,进士高中,名满天下,在此国家用人之际,万万不可借故推诿!常清此议可是出以至诚,我幕中对先生已是虚席以待的呀!”“敢问封大夫将新任何职衔?”“具体职务尚不得而知。不过,伊西节度使、北庭都护程千里大人,新近在金山协同回纥葛逻禄军大败叛将阿布思,已将敌酋擒获献至阙下,不日将问斩西市。程大人因伟功已被圣上钦封为金吾大将军,依制将留在朝中,不再赴北庭继任,其职自然需人接任。”说到这里,封常清略一沉吟:“常清在西北边塞奋战半生,于其山川地理及世情民风等,倒也比较熟知,且多有旧部在焉。皇帝圣明,知人善任,估计极有可能仍派封某赴西北边庭,继续为天子分忧,为朝廷驰驱。”他望望门口,略略镇定一下接着说道,“先生不是外人,封某当以实情相告。目前西域地界并不安宁,危机远未过去。因我大唐新败,北方突厥与南方之吐蕃均蠢蠢欲动,企图趁火打劫,南北夹击,蚕食我大唐领土。阿布思虽被程大人擒获,但仍有余部数千人众逃窜至金山深处,其心不服,必图伺机卷土重来。而我西域兵力确实有限,远离中原,三面受敌,势如孤悬,因此决不可掉以轻心而坐大,此时真乃我大唐疆域生死存亡之秋也!封某如当其任,何啻临危受命?故急切需一批得力之部将幕僚相佐,助某筹划。常清记得先生有两句诗云‘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拳拳忠君报国之心实令人感佩。先生在安西不毛之地辛苦数年,那里的风物民情尽皆了若指掌,此番如能随常清二度出塞,可谓驾轻就熟,定可于边塞一展宏图,再创功业,以报君恩。对了……”封常清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先生文思敏捷,诗才过人,常清向来衷心佩服。先生在安西所撰的那几十首边塞诗,诗风雄健壮丽,皆为绝妙好句,已在京中传遍了。封某不才,也颇喜爱,置之案头,读之常令人联想起边塞难忘岁月。‘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对笔砚’‘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写得多好,读来真让人回肠荡气,热血沸腾!岑先生岂能偶遇挫折,便就此止步,将这雄心壮志消磨于无形呢?我意料先生此番二度西去,所见所感愈多,必将有惊世边塞诗新作成批问世。届时,先生于我大唐诗坛上开宗立派,诗名更将彪炳青史了!”“承蒙封大夫过奖与厚爱。岑参才疏学浅,深恐难孚众望。此事,还是容岑参回终南禀报老母,斟酌再三,然后回复大人。”

封常清正色道:“都护府依例常设两位判官,常清拟拜先生为幕府判官,与武文先生同列。”

武文也起身相劝道:“武文不才,颇以与岑兄同僚为幸,以便随时请教。岑兄,不要拂了封大夫的这番美意呀!”

封常清望着岑参,稍停,又一字一顿加重语气地慢慢说道:“不仅如此,常清还拟奏请圣皇,为先生另行升爵加衔,以壮行色。”

岑参听了,不禁耳热心跳,维护自己尊严的最后防线终于崩溃,于是沉不住气地急忙起身拜谢:“士为知己者死,恭敬不如从命。大夫既如此看重岑参,岑参敢不遵命?武兄高才,雅量非常,为岑参多年好友,契同兄弟,今番复为封大夫帐下同僚,实岑某三生有幸。既如此,岑参愿二次出塞,为大夫执鞭坠镫,肝脑涂地,早晚伺候于帐下,以效犬马之劳!”“如此甚好,先生果然是个极爽快的人。”封常清听了大喜,不觉忘情地站起来拱手称谢,“如此,敬请岑先生即回终南别业安顿高堂妻小。任命的圣旨不日可下,先生可在家中做好远行的一应准备,以便随时待命返京。届时,常清当烦请武先生代为亲往双峰草堂致送聘礼,以迎接阁下。封某拟与两位先生一同刻日就道,西行赴任。我估计,十日之内,最迟三月之初即可择吉日成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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