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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0 16:4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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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露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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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能寐

夜不能寐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夜不能寐作者:王露排版:良瑞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出版时间:2014-12-05本书由湖南省青苹果数据中心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敲诈勒索第一节交通事故

一觉醒来,将至九点。来不及洗漱,我狂奔下楼,有股08年地震时奋不顾身往外冲的劲头。

江城路旁,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刚准备横穿马路去站台候车,何姐打电话问我人在哪儿,我撒谎说,在公交上,堵车了。她说,“有个玩忽职守的案子,9点开庭,我出庭支持公诉,你赶紧过来旁听。”

见一辆的士逆行而来,我匆忙挂了电话,向马路对面冲去。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和“哐当”的撞击声。

我惊魂未甫,站在马路中间不敢动弹。

扭头一看,一辆大众Q7撞上一辆丰田轿车。估计是这辆Q7超车时不料马路中间有个大活人在移动,他躲闪不及,猛打方向,直接跟向右前方的丰田“联通”上了。一车屁股凹进去,一车头盖翘起来,天然完美的结合。

完了完了,我得赶紧逃!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刚打开出租车车门,从Q7上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高档西装的成功人士冲到出租车前,恶狠狠地说:“你TMD的找死啊?怎么,还想跑哇?给老子滚过来!”

人家人高马大,有钱有势,我又理亏,心想,糟了糟了,搞不赢啊,怎么办呢?急中生智,灵机一动:动动嘴皮子功夫才是上策。

我示意让出租车司机等等,然后有条不紊地打哈哈:“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在说我吗?”

遇到紧急情况,他慌你不要慌,调侃一下,干燥的生活顿时会滋润不少,夫妻吵闹同样适用。“少鸡巴废话,你娃子欠扁是吧?”这个高个子下巴上扬,一副轻狂的吊逼样。“先生,您没事吧?”我走到跟前,上看看下摸摸,假装非常关心,假装奴颜卑膝。“我想您脑袋应该没事,话语清晰,思维活跃;您身体也应该没什么事儿,能从黄线走到这里,也有好几光年远了。”

我顿了顿,接着说:“人没事就好!不过,可能车有事儿。如果您觉得车祸跟我脱不了干系,那请您拿出证据,若拿不出证据,那就赶快报警啊。按照正常的程序,发生了交通意外,第一件事就是报警,由交警到事故现场进行勘察、拍照,确定事故责任主体,下达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第二件事就是马上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他们也要现场勘查,定损啊。您千万别等车祸现场被破坏了再去干这些,迟了可就对您不利啊!”“你……”,他指着我刚要说什么,我果断打断:“再说了,就算是我有责任,可是您看我这穷书生的寒酸样儿,就一屌丝,就一屁民,您就算打我一顿,我也没钱赔您啊……再说了,现在上班高峰,在大马路上以强欺弱,您不怕有人见义勇为吗?赶紧的,找保险公司才是最可靠的啊!”

我叽里呱啦一气呵成,差点被憋死。倒吸一口气,顿时舒畅许多。

成功人士目瞪口呆,伫立一旁,一下子恁是没反应过来。话说,人在迷茫时最容易被糊弄,“赶紧打电话报警啊……”,我糊弄他,不,是引导他。

他慌里慌张掏出手机。掏手机的瞬间,好像把什么东西带了出来。我弯下腰,一看,是个身份证。“喂,喂,110吗,我,我报警……喂,喂……麻痹……信号怎么这么差……”一头猪在嚎。“刘飞,男,清江市上当镇下马村,身份证号码……”,默默念完,我拿着身份证,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高大帅气的成功人士。“这是你的身份证吧?你是下马的刘飞?”我把身份证递过去,他摘下眼镜,低头伸手迎接。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才看清这个伟岸身躯上那个高贵头颅的正面——典型的小混混儿嘴脸。“你谁啊你?!”“小疙瘩,我是王断然啊!”

刘飞,绰号小疙瘩,我同村的发小。这厮,从小喜欢打架,喜欢小偷小摸偷奸耍滑,最喜欢扯摸女孩儿辫子,最擅长说谎,初中还没毕业就跟他老爸一起到清江市区游街窜巷吆五喝六做生意。有一年暑假回家,听村头大妈说,他骗财骗色被关进耗子,终身监禁。虽同为一村,但从高中起直到我研究生毕业,我都未曾见过他,掐指一算,十年有余了。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今天竟以这种方式相遇了。“我靠,我以为谁呢,你不叫我,我都认不出来你啦!嘿,你娃子头发怎么这么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高啊?!”他哈巴着腰,低着头,目光在我身上游走。

这会儿倒是他开始反击我了。虽然句句属实,但我十分不爽,这种感觉就像在大马路中间被脱掉了裤衩。心想你这烂货,咋跟以前一个球个样儿——净喜欢满嘴喷粪。

我顺势自嘲:“卧槽,混的不好,纯屌丝一枚呗。时间犹如一把杀猪刀啊!刀刀掉头发啊……”好歹也是读书人,何况多年不见,彼此再怎么熟悉,也得讲点礼貌,不能直接骂他。

他倒也识趣,毕竟是个混混儿,见过一些市面,赶紧改口,“您现在在哪儿高就?”

看我不怎么高兴,他唬着个脸,挤眉弄眼地傻笑。

既然长相这么不给面子,想方设法我也得找回点面子吧?话说,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但也会为你开一个窗!身为一个男人,被人瞧不起是一种悲哀,尤其是被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瞧不起……于是我挺胸提臀,整理了一下站姿,吧唧一下嘴巴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现在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说这话时,一阵微风恰好掠过,头顶稀少毛发中的几根佼佼者犹如分叉的毛笔,恣睢狂舞,整个人俨然一副道貌岸然。“怪不得你刚刚儿说的那么专业”,小疙瘩赶紧恭维,“嗯……刚刚这事……你说的有道理……有保险公司……”话虽如此,他还是藏不住愠色。“这事就按照我刚说的办,对方扯皮的话,你找我。我现在马上要去法院开庭,你呢?”为了尽快赶到法院旁听,我大包大揽、煞有介事地说。“我也有急事,赶着去工地谈点事儿。走、走,我们打的。”“那你的车怎么办?”他指着“昂首”的车:“不怕,我车上还有一个人,让他留下来……”

丰田车一看是个Q7撞他,心想也惹不起,再一看下车的是个留着飞机头戴着黑墨镜儿的混混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能愣愣地站在车边儿,等待交警前来处理。

我们一同上了的士,他说开庭要紧先送你到法院。回头凝望,乖乖,后方的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长鸣,像是为我们送行……造孽啊。“你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自己人搞自己人!”见我们上车,的士司机一边津津有味儿地调侃,一边摆弄着手机。话说,置身事外时谁都觉得浑身悠闲,幸灾乐祸!“不是撒啊,你咋还不开车呢?你在看啥鸡巴玩意儿呢?”小疙瘩坐在副驾驶位置,伸长脖子吼他。

司机将手机直接丢给他,一遍打方向盘一边唠叨:“之前一个女士下车时,把手机落下了,刚你们吵架时我翻看了一下,看到几个视频,哇塞,那个叫清爽,一男一女,上下交替,还嘴巴咂巴,汁儿汁儿有声啊!”“我靠,真的假的?这个有意思!老子来看看……”

小疙瘩把手机举了起来,示意让我也看看,这视频,果然,那叫一个好啊,像先锋文学中描述一样,很前卫,很激情,很有味道!“师傅,这个手机卖给我吧!你说多少钱?”小疙瘩满脸通红,情绪高涨,像一头圈养的公猪,哼哧着拱嘴儿,嚎了起来。“这个东西……我还等着人家打电话过来还给她呢!”司机迟疑了一下。“你买这个干嘛啊?好歹是人家的隐私。失主通过车牌号找到司机,他怎么交待啊?”见势不妙,我好意提醒。“师傅,你的心就好好的放到肚子里,我绝对不说是从你手里买来的。况且这失主也不能确定手机就是掉在你的车上啊。何况,我就是看看,茶余饭后,找找乐子。”小疙瘩风生水起一脸坏意。“这手机你看,最多值两千。我给你三千,你不行也得行!”

小疙瘩说完,直接把手机装兜了。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掏出三摞钱,数也不数,直接丢到正在开车的司机怀中,不管他是否同意。

小疙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捡来”的手机,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第二节回乡实习“我现在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细分析,实际上等于没说,甚至反倒会误导听众——认为我就是律师。没错,我就是为了让小疙瘩误认为我是律师。

话说,骑白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市面上有很多打着“法律咨询”、“法律服务”等牌子的店面,当事人病急投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找到了他们,可等官司败诉或变得“夹生”找到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当然也有打赢的),才恍然大悟:之前的代理人原来不是律师啊?!对,他们是“法律服务工作者”。老百姓很是疑惑,律师不是法律服务工作者吗?这两者区别在哪儿呀?为什么两者不一样却又会并存呢?

相信遇到过纠纷的人,都会这样问。

现在答疑解惑:是否通过国家司法考试是两者主要的区别,说通俗点,律师有《律师执业证》,他们没有,但有个《法律服务工作者执业证》。想当年,我国法律服务市场人才匮乏,为了解决广大城郊、乡镇纠纷,设定了一个低门槛的准入制度,于是有了“法律服务工作者”这个特定称谓。可就是这个不伦不类暧昧的称谓,迷惑了不少当事人,也让律师躺着中枪——他们是法律服务工作者,难道律师就不是法律服务工作者吗?论内涵和外延,法律服务工作者都略胜一筹!法律服务工作者和律师其实是一对孪生姐妹,他们的亲妈叫司法行政部门,司法所或司法局,对亲妈而言,手心手背可都是肉,任何一方有问题,疼的可都是亲妈的心肝儿……

律师事务所里也不全都是律师,有拖地擦桌子打扫卫生的、也有前台坐班搞行政工作的、也还有会计出纳等等。当然,前者的工种肯定不适合我,但我也不是实习律师、授薪律师、助理律师或提成律师。因为,我根本就不在律师事务所上班,不,我根本没上班。

话说,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毕业实习,是秋天到来的标志,此时,大学校园即将毕业的每个蚂蚱,都急的噗通乱跳。我也不例外,在地图上一蹦三尺,回到了故乡清江市实习,寻摸着以后的人生轨迹。

当我拿着学校的实习介绍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站在检察院门口时,飘扬的国旗和醒目的检徽,让我感到这肃杀的氛围熟悉而又庄严。院内警车井然有序停放,上班时间门可罗雀,只有凶神恶煞的门卫用鄙夷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不经世事洁白无瑕的我,看得我害羞、害怕,浑身上下,情不自禁一阵冷颤。“酸辣土豆丝、糖醋里脊、家常豆腐和一个西红柿蛋汤。怎么样?我请客。”何科长从办公楼出来,笑眯眯的看着我,眼神却显得十分疲惫。

何科长,何遥,公诉科科长,三十八九,业务精通,着装大方,精明能干,很会来事。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就被她的言谈举止征服。“你请客,我吃什么都高兴啊!”她的热情和坦诚让我感到轻松。“谁说有志男儿毕业都直奔北上广?”“算了吧,清江小城容不下你这只鸿鹄大雁,你回来能从事什么工作?”“不知道,先实习一下呗。”“那也好,拿着学校实习介绍信,我帮你跟政治处联系一下。”这是之前我俩简短的聊天。就这样,我开始在检察院实习。

午饭过后,正式“上班”。话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走廊这头,老远都能听到那头公诉科办公室一片喧哗,有爽朗豪放的笑声,也有对骂的尖叫声,热闹非凡,此起彼伏,朦胧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纵观各地检察院和法院,女性人数似乎总多于男性。有人说,这是因为男人在公务员考试中考不过女人。但实际情况是,女人为了寻求稳定的生活,纷至沓来,奔赴考场,而男人们为了干出一番事业,宁愿铤而走险,先苦后甜。

检察院公诉科,则是飞机中的战斗机——特殊中的特殊,男女比例不是一般的失衡。如果说这里的队伍是咱常吃的那一坨大蒜,每个女同志是个蒜瓣的话,那男同志肯定就是大蒜中间的那根柱子,所以这里绝对是女人的天下!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当有很多台戏的时候,那可就热血沸腾,热闹无比了。“王断然,好久不见啊,你可把我们想死啦!上午还听何科长说中午请你吃饭,我们还以为是她想你了,故意跟我们说笑呢!”

讲话的叫余美,唇红齿白,三十四五,开他人玩笑如家常便饭手到擒来,每天头顶一头牛,来回溜达,见人撩人见鬼杀鬼。但未曾料到,竟连我这样二十六七、内向腼腆的的小伙子都不放过。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了距离感,倒也自然。“余姐啊,N久不见,一见面你就拿我开心啊。”尾随何科长,我走到她跟前。

这时我才发现,在人群中有一张俊俏的脸,忽闪忽闪分外鲜明,以这长脸为圆心,以0.5米为半径,围满了检察官姐姐。而此人,就是大蒜中的那根柱子。

柱子哥皮肤白皙,五官匀称,嗓音飘渺,目光苍茫,知识渊博,办案高效。没事就手持佛珠、罗盘、经书等,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没人时就把柜子里的香炉搬出来,烧香拜佛,念念有词,他就是号称罗半仙的罗松伟。“小王,欢迎过来实习啊,看来我又要解放了。”罗松伟用特有的女人腔儿向我打招呼,蹭、蹭、蹭,鸡皮疙瘩飘零一地。“小王,我们刚刚在探讨李庄案,你大学老师不是兼职律师嘛,你说身为律师,凭什么向当事人收取那么高的律师费呢?有什么法律依据吗?”罗松伟似乎在寻找志同道合者。

我兴冲冲地答道:“关于律师收费的问题,每个省有专门的政府指导定价,对于不同类型的案件,设置的收费门槛和上限都不同。按照此规定,刑事案件,我省最高收费大概不超过15万,但是,这只是指导性定价。”

虽然同为法律人,但是律师与检察官之间也存在“误解”。“还指导性规定!凭什么收那么多钱啊?”罗检一脸怨恨,“同样是搞法律的,凭什么我们公务员就拿那么一点死工资,律师却大把大把的赚钞票,开奔驰、坐宝马、住豪宅啊?!还有没有天理啊?”“就是啊!你看我们这里,案多人少,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结果每个月工资还不够买国产奶粉儿!混了大半辈子不见得混出个名堂,好不容易遇到点机遇,熬成副科或正科,可待遇还只是涨了那么一点点。”不知道哪个鲜花儿在随声附和。不过,这讲的确实都是实话。

曾听公安战线的同学揶揄身为检察官的同学:你们检察院账面工资虽少,但福利待遇甚好,除了每月各种津贴、补贴,单单年终奖一项,就相当于发了3至6个月的工资,比我们公安强多了!

在律师界,有些害群之马确实嚣张,瞎搞瞎混,屁眼黑黑,不讲良心,大把捞钱大肆挥霍,购房买车到处炫富。然而,这样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整个律师行业的行情是20%的人占据了80%的总收入,贫富差距极大。80%的律师,尤其是年轻律师都在温饱线上挣扎,甚至不如一个下岗工人。

细细想来,难怪律师阅卷难:让你律师嚣张,在不平衡心理的作祟下,检察官“有条件时”当然要刁难律师,让你赚不钱或者至少不让你赚的那么痛快!

当下社会就是这样,大多数人的眼睛都往上长;大多数人都期望一夜暴富;大多数人都缺少幸福感,觉得自己比别人惨。随着这种心态膨胀酝酿,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境界,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周星驰和小强那段儿场景,争相敲断自己的胳膊——你们谁敢跟我比惨?

律师和检察官、法官的对立是个社会问题,不是我个人问题,话说言多必失,不接腔也罢!见我面带微笑却不搭话,何科长让大家不要闹腾了赶紧干活去,大家三三两两作鸟兽散。余检则凑到我跟前:“很久没办案了吧,小帅哥,走,去我办公室,给你两个盗窃的案子练练手。”

何科长一听不干了:“你别偷懒哈!他来了就相当于我的助理,有个传销大案要交给他,要不跟你那两个盗窃的换换?”余检一听,赶紧摆手作罢,一溜烟闪开。

一屁股坐下,刚翻看了几页卷宗材料,小疙瘩打来电话,说被传唤了,人在公安局,问我咋办?我一听不好,肯定哪里捅了娄子。第三节初恋情人

既然人已经在公安局了,想必讲电话也不方便。

坐在的士上,我忐忑不安,心想这家伙真不是省油的灯,N年不见,一见面尽给我找事。刚来实习就让我请假,搞得我很难堪。真不知我上辈子是个律师、作家,还是个皇帝、猪头,反正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让我这辈子认识了这么一个发小,唉,交友不慎啊!但命运这玩意儿谁也决定不了,同村同龄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你不跟他们玩儿跟谁玩儿?一个人肯定会得自闭症。怪只怪自己命不好,跟这厮生在一个窝儿了,要是生下来嘴巴含个金勺子金项链什么的,那肯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文科生大都如我,是意识流大家,一件事想着想着就能跑偏几光年远。等回过神来,的士竟然还没驶出(死出)这该死的十字路口,从上车到现在一共也就走了十几米远!眼前的美女在人行横道上迈着轻佻的步子,我的心也随着她的高跟鞋,咯噔咯噔作响。

等我赶到局子的时候,小疙瘩已经被放走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不接,肯定觉得我这人特没人情味特不够朋友。可出了力气还被冤枉,那真叫委屈。再打,再打,他终于接了:“刚警察问了我点小事儿,我托人找了关系,配合他们搞了一个询问笔录后就把我放了,其实也没啥事。就是一开始说要拘留我,搞的我挺紧张,这不有事找律师嘛,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刚刚工地这边出了点事儿,你看,没来得及接你电话……不好意思啊……”小疙瘩急忙解释。

我赶紧解释:“我挂了电话就下楼打的,可堵车了,这不刚到这边。”即使大家知根知底儿,但还是得解释,因为沟通确实太重要了。“那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补充问他。“没事儿没事儿,已经找关系摆平了。现在这边一堆乱事儿,就不跟你说了哈。让你费心了,回头出来坐坐。”

虽说没事儿就好,但好歹有点扫兴,让我感觉自己纯属多余,只能悻悻走开。可转念一想:这警察都传唤了,真是个小事儿?找的关系?询问笔录?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何必再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何姐交办的果然是大案要案,卷宗材料一共11本,每本三百多页,涉案四十余人,其中涉嫌非法拘禁的十五六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

案件始末大致是:几个传销头目窜至我市,拉拢三四个马仔,以介绍工作的名义将亲戚朋友骗来,搜走手机和现金,将其锁在租住的城郊民房内,进行洗脑教育:广州有个公司叫麦当娜,现在很火,做得很大,大有前途,只要每个人要交3800元就可入伙,没钱不要紧,打电话叫姐姐、弟弟、哥哥、老婆、儿子等相信自己的人带钱投奔即可。然后,给你发点中介费用,安排你去“总部”上班。不打电话不要紧,但一天到晚都得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吃饭上厕所跟着你,一旦有叛逃行为就要挨打。一天不够,十天,天不够,三个月,一年……总有你想明白的一天。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大多数人最后都能想“明白”,心一狠,牙一咬,管他妈的什么阿爸阿妈表哥女友,先骗来自己脱身再说,脱身之后不服被骗,干脆换个地方复制这个模式,自己当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至于被自己骗来的老爸老妈,报警救他们?算了吧,干脆也给他们一个当老板的机会,活了大半辈子总认识些可靠的朋友……

大部分受害人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可总有那么一两个宁死不屈的。一个即将毕业的闷骚内向型伪帅哥,求职不顺,被妙龄女网友骗来“实习”,这蚂蚱做事极端,不知变通,多次顶嘴,惨遭毒打。出租屋内,终日不见阳光,每日不知早晚,时间一长,这不经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蚱实在忍受不住,踹开厕所窗户纵身一跃,用那肥胖的身段在低空中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头部着地,活活摔死了。为了躲避警察抓捕,传销头目赶紧转移人群,在转移过程中,有人跳车被撞死,有人叫嚣、嚷嚷被捂住嘴巴窒息多时,住院十几天都没脱离生命危险,仍在SUV病房,不,是VIP,也不对,是ICU病房!

一晃,一两个星期过去了,卷宗材料翻了三四遍,总感觉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不是相互矛盾,就是不具有关联性,究竟谁负责看守?谁负责搜身?谁打人了?谁讲课了?都没彻底搞清楚,脑袋里一片乱麻。从有罪推定思维出发,从现有证据来看,要想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证明哪些人有罪、哪些人是主犯从犯,都很难。翻来翻去,正头痛时,罗哥一脸严肃走了进来。“小王,在办案啊?来来来,你看这个,看这个,这个案件有意思。”罗检四十出头的人了还时不时的带了个黑框眼镜,看他咂巴个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什么情况啊,罗哥。”罗检年龄比我大一轮还拐弯,恁是让我叫他哥,不知道是把他叫年轻了,还是把我叫老了。用他的话说,你这年纪不大不小的,你叫我撒呢?叫叔啊?我可没那么老。干脆叫哥得了,江湖乱叫嘛。再说了,男人在一起都是兄弟!这番话,江湖义气味儿十足,但与他的相貌为人大相径庭。“花案!你自己看,非常有意思。骗你小狗。”罗哥情绪高涨。

原来是个强奸案。

不知何时,何姐也走了进来。“你口供对照表给我看一下。”她语气温柔,面带微笑,倍感亲切。

口供对照表,就是把所有犯罪嫌疑人的说辞从卷宗材料中摘抄出来,进行比对,一目了然,查看谁最具有说谎的嫌疑。可是,本案11本卷宗,3300页,原话摘抄打出来,那得搞到什么时候去了?!我偷懒,压根儿就没打算弄。

她这一问,我反倒羞愧起来,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没弄,太丢人了。其实我清楚,她肯定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肯定没整理出对照表,她这只是在提醒我。另外,我还清楚一点:我不能被看扁了。“我修改完后给你看吧。”我模糊回答,不至于太尴尬。“罗半仙儿,你杂又在欺负我们小王让他干活呢?”何姐善解人意,转移话题。“偌大个公诉科,就只有我一个男人,花案全部交给我办理,根本就忙不过来!你看,好不容易来了个爷们儿,想请他帮我分担分担忧愁嘛。”罗哥开始抱怨起来。何姐见我不接腔,暗自笑笑走了出去。“这案卷材料就交给你了,你尽快把公诉案件审查报告和起诉书打出来给我。这案子放了很长时间了,再不搞出来就超期了。”何姐一走,罗哥开始放话,而且这话听起来非常豪爽——安排我做事嘛。

刑事案件中存在的超期羁押现象,就是这么来的,确实是案多僧少忙不过来啊,这是基层检察机关普遍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

我来这里是干嘛来了?学习啊!不办案能理论联系实践让知识升华吗?肯定不能啊!这样一想,心里倒也畅快三分,不就是干活吗,小意思。眼睛一转,我说,罗哥啊,不就是个花案嘛,完全木有问题!要不待会儿搞完了,你给我掐一掐,看看我今年桃花运财运如何啊?“好啊!完全没有问题!你把出生年月日时写给我,要农历的,待会儿我给你算。我跟你说,我算的可准了,上次副检察长还请我……”一说算命,罗哥兴高采烈开始吹牛了。

清江市的牛都吹死了,可就没有新鲜牛肉吃喽。我起身:“罗哥,给”,我睇过生成八字,说“那你回去算着,我先把这个花案拿办下来给你交差。”“王断然是个好同志,嗯,好同志……”罗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眯成一条线。

从他前脚出门那一刻开始,我燃烧了小宇宙,除了上了一趟厕所外,一直在键盘上飞舞手指头。

等我起身探向窗外,暮色降临,霓虹初上,暖暖的橙色勾勒出我孤单的头影(投影),从头至脚,浑身落寞。

有人说思念是一种寂寞,歌词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我总觉得人的感觉最他妈不靠谱,而且很庸俗粗糙——喜怒哀乐,各种基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随时轮换。所以,曾经为此赋诗一首,取名《感觉算个屁啊》!

我奔走在烈日骄阳下,

寻死觅活,

扑捉风的身影,

八月的清江啊!

轰隆的火车碾断你的踪迹,

熟悉的味道,

让悲伤和幸福,

若隐若现,

感觉算个屁,还不如空气。

揉揉干涩的眼睛,摸摸干瘪的肚子,穿过后门小巷,在一个小学附近的街边摊儿,花十块钱叫了两碗饺子,三下五去二吞进肠胃,顿时感知人间冷暖……

所谓实习,肯定没有工资,这日子……“滴、滴、滴”,饭后踌躇之余,手机QQ响了,心想都他妈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陌生人加我!又打广告的?我掏出手机一看,抽搐的鸡爪子,这网名让人浮想联翩:莫非此人喜欢吃泡椒凤爪?还是喜欢留长指甲自卫?有点意思。加一个新人,改变一下一向拒绝的固定习惯,倒也无妨。同意后我直接发问,请问您是哪路神仙?

最贱不过加了你QQ,你主动跟他讲话,他玩儿消失的人了。几分钟后神仙仍不回话,我下意识打开他的空间准备核实一下是否认识,不认识最好,骂他个狗血淋头鸡飞蛋打之后,直接拉黑。

可当反映迟钝的网页缓缓露出尊容时,一个灿烂的微笑瞬间抢走了我的视线,熟悉而又陌生的照片一下子打开我原本尘封的记忆。三年了……

是她?是她?还是她?第四节过检

或许你我都经历过,在风轻云淡毫无征兆的日子,一些不经意的事情总会悄无声息出乎意料的上演。那晚加我QQ的竟然是我的初恋情人。

日子过的浑浑噩噩,检察官的工作的确很累很无聊。卷宗是老婆,键盘是儿子,电脑屏幕是钱袋子,每天都要顶一副眼镜十分厌烦地研究老婆,敲打儿子,死盯钱袋子。警察叔叔制作的询问或讯问笔录上的字迹,虽各有千秋,但大都他妈的一个德行:个个张牙舞爪龙飞凤舞难以辨识!大概上辈子都是大书法家,专门研究一种字体——草书。且从娘胎里就把这种天赋直接带到了今生,一出手就是狂草,赛过古代王羲之,直逼近代老中医。这可苦煞咱办案的检察官,严重影响阅读质量不说,视力也遭到极大摧残,看着看着恨不得把眼珠扣下来直接端送给这警察叔叔。

不仅如此,警察叔叔移送的案卷材料不是缺砖少瓦,就是前后矛盾,比如针对同一犯罪嫌疑人的两次讯问,前后讯问、记录人员相同,字体风格却大相径庭。更有甚者,同一讯问、记录人员在同一时间,竟然会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讯问!这都让检察官、法官接连头痛蛋疼浑身瘙痒却又无法自挠。话说,公安做饭,检察院端饭,法院吃饭,这饭做的太夹生了,律师同志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法官大人硬把难以下咽的东东糊弄进肚子,“非法证据排除”就是大状们的尚方宝剑,尽管这宝剑经常拔不出鞘,可一旦拔出,那只能用不堪设想来形容后果了。

上次不知哪位“不幸”的警察大神在一个小案子当中把所有不该犯的错误二五一十地全都犯了,更不幸的是他碰到了余大检察官。用余姐的话说,“这家伙还真把老子搞急了,现在肚里装了个烟囱,不冒烟它成天冒火,老子着火你也别想舒坦,不接二连三来回折腾你补正证据我这清江第一检花儿的名号是白给了……我叫你办案马虎!”后来听说这位办案大神在街上碰到余大检察官都是靠着墙边儿走。再后来就听公安那边传颂:余美人儿虐大神千百遍,大神待她一如初恋。

罗哥的强奸案我还没有完全敲定,又听到他在走廊里吆喝:“余美女,来、来、来,我跟你说,我刚分到一个案子,乍一看是敲诈勒索,但实际上是个花案!不信你过来看……”罗哥一边拉着余检的胳膊卖着关子,一边往他办公室走。“还有这事儿?”有人开始起哄。“那是必须的!随着时代的进步和人类思想的解放,总有更离奇、更悬疑、更让人耳目一新的新鲜事迹发生。即使我们参加工作已经一二十年;即使我们办的案子不计其数;即使我们阅人成千上万,但这次分到的花案绝对是空前绝后、史无前例!想知道的赶快过来看喽……”我似乎能够想象罗哥双手抬起,仰面朝天豪放狂喷的叼样。

紧接着,咚咚咚的脚步声络绎不绝,公诉科一群已婚女子,嗖嗖嗖地跑去凑热闹,那速度,堪比神七飞天,一个赛过一个。

虽然我年纪尚轻,看似老气横秋,但好奇心十足。等我跑到罗哥面前时,姐姐们已经乱哄哄打成一片,只听到不断的追问声:证据材料是否移交过来?有没有光盘啊?能不能播放视频啊?“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我按捺不住好奇迫切追问。“你看,小屁孩也爱这口。”罗哥拿我开涮,这时候忘了他是我哥。“看似敲诈勒索,实则比花案还要精彩。那啥,一个失主手机掉了,手机里有本人的激情视频……”不知哪个姐姐慨然讲解。

我脑袋嗡地一声开了花:莫非是小疙瘩刘飞!

卷宗材料拿来一看,“犯罪嫌疑人刘飞涉嫌敲诈勒索罪”,果然是他!他竟然被逮了起来!看来,之前的担忧并不多余。“你们说说看,一个开着Q7,车牌尾号三个8的,堂堂的某建安公司的老总,竟然会为了区区三万块钱敲诈勒索……”罗哥又开始喷话,让这案子显得匪夷所思。“嗨,小帅哥,你不也是上当镇的吗?这个人你认识吧?你们那里的人啊!貌似还是同龄人啊!”余检八卦的问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说认识吧?有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羞辱感,而且她们肯定要继续追问我。说不认识吧,明显骗人的鬼话我可说不出口,也不妥。说刘飞是我同学,他拿手机时我就在旁边,恐怕是自找苦吃!让她们乐呵乐呵吧,我不言不语。“老板(暗指分管副检察长)在不在?走,拿过去放放看看。”不知哪个美女大胆建议。虽然大家都已成年,孩子不仅会打酱油而且会添油加醋了,我是说她们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但是,面对现实版的爱情动作片,还是萌生冲动心怀好奇。

这时,何姐闻风而动径直走来,“都在叫唤案子多的办不完,怎么现在都这么悠闲啦?不要到这里瞎搞集会活动,大家伙赶紧回自己办公室干活去。”大家三三两两,作鸟兽散。“小王啊,这案子你拿去看看,然后把两个案子的审查报告和起诉书一起交给我吧。”临走时,罗哥吩咐我。“嗯,好的。”我也正想看看,到底小疙瘩搞了什么名堂,拿起沉重的卷宗材料,深感呼吸有些困难。

眼睛经过一阵疯狂的集中扫射,我终于了解了案件的来龙去脉。尼采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当我让上帝狂笑不止时,罗哥却阻止了我对上帝的娱乐。

坐在罗哥的豪车比亚迪上,我目光深邃,内心焦虑:待会在看守所看到刘飞,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待会儿我跟小疙瘩该说些什么?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来提审?我是不是应该告诉罗哥所有的一切?豪车驶出(屎出)检察院大院左拐,在门口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罗哥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抱怨说,你小子将来可别考公务员当检察官,去律师事务所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你看当公务员有什么好?每次来看守所提审,还得开自己的豪车,公车就那几台,全被领导占了,自己掏油钱干公事。

我想,还是得告诉罗哥。我说,罗哥,刘飞是我发小。罗哥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是没记错,看来还真是他呀……“什么真是他”,我反问。但反问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刘飞,我认识。几年前,他进去待过几年,那次也是我办的,合同诈骗。真是冤家路窄啊,这次又让我给碰上,只不过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啊。”罗哥意味深长地说,只是声音有些柔软,像个女人。

我就纳闷了,据案卷材料反映,刘飞本人也认罪,所有的证据材料都非常扎实,他敲诈勒索当事人的短信都已经附卷了,还有银行转账凭证、两人谈价还价的QQ聊天记录,受害人的陈述等等,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敲诈勒索罪跑都跑不了啊。

在看守所办完换押手续,远远听到管教干部大喊,刘飞,过检!

过检,对犯罪嫌疑人来说是个专业术语,但不能说是学术专业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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