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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0 22:2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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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 安徒生 (Andersen,H.C.)

出版社:旅游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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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下)

安徒生童话(下)试读:

1.白雪皇后

第一个故事:关于一面镜子和它的碎片

请注意!现在我们要开始讲了。当我们听到这故事的结尾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比现在还要多的事情,因为他是一个很坏的小鬼。他是一个最坏的家伙,因为他是魔鬼。有一天他非常高兴,因为他制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切好的和美的东西,在里面一照,就缩作一团,变成乌有;但是,一些没有价值和丑陋的东西都会显得突出,而且看起来比原形还要糟。最美丽的风景在这镜子里就会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不是现出使人憎恶的样子,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有身躯;面孔变形,认不出来。如果你有一个雀斑,你不用怀疑,它可以扩大到盖满你的鼻子和嘴。镜子的碎片,会把一切好的和美的东西变成乌有。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

魔鬼说:这真够有趣。当一个虔诚和善良的思想在一个人的心里出现的时候,它就在这镜子里表现为一个露齿的怪笑。于是魔鬼对于他这巧妙的发明发出得意的笑声来。那些进过魔鬼学校的人——因为他开办了一个学校——走到哪里就宣传到哪里,说是现在有一个什么奇迹发生了。他们说,人们第一次可以看到世界和人类的本来面目。他们拿着这面镜子到处乱跑,弄得没有一个国家或民族没有在里面被歪曲过。现在他们居然想飞到天上去,去讥笑一下安琪儿。这镜子和他们飞得越高,它就越露出些怪笑。他们几乎拿不住它。他们越飞越高,接着,镜子和它的怪笑开始可怕地抖起来,弄得它从他们的手中落到地上,跌成几亿块、几千亿块以及无数的碎片。这样,镜子就做出比以前还要更不幸的事情来,因为有许多碎片比谷粒还要小。它们在世界上乱飞,只要一飞到人们的眼睛里去,便贴在那儿不动。这些人看起什么东西来都不对头,或者只看到事物的坏的一面,因为每块小小的碎片仍然具有整个镜子的魔力。有的人甚至心里都藏有这样一块碎片,结果不幸得很,这颗心就变成了冰块。

有些碎片很大,足够做窗子上的玻璃,不过要透过这样的玻璃去看自己的朋友却不恰当。有些碎片被做成了眼镜,如果人们想戴上这样的眼镜去正确地看东西或公正地判断事物,那也是不对头的。这会引起魔鬼大笑,把肚子都笑痛了,因为他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很痛快。不过外边还有几块碎片在空中乱飞。现在我们听听吧!

第二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在一个大城市里,房子和居民是那么多,空间是那么少,人们连一个小花园都没有。结果大多数人只好满足于花盆里种的几朵花了。这儿住着两个穷苦的孩子,他们有一个比花盆略大一点的花园。他们并不是兄妹,不过彼此非常相爱,就好像兄妹一样。他们各人的父母住在面对面的两个阁楼里。两家的屋顶差不多要碰到一起;两个屋檐下面有一个水笕;每间屋子都开着一个小窗。人们只需越过水笕就可以从这个窗子钻到那个窗子里去。

两家的父母各有一个大匣子,里面长着一棵小玫瑰和他们所需用的菜蔬。两个匣子里的玫瑰都长得非常好看。现在这两对父母把匣子横放在水笕上,匣子的两端几乎抵着两边的窗子,好像两道开满了花的堤岸。豌豆藤悬在匣子上,玫瑰伸出长长的枝子。它们在窗子上盘着,又互相缠绕着,几乎像一个绿叶和花朵织成的凯旋门。因为匣子放得很高,孩子们都知道他们不能随便爬到上面去,不过有时他们得到许可爬上去,两人走到一起,在玫瑰花下坐在小凳子上。他们可以在这儿玩个痛快。这朵雪花越长越大 , 最后变成了一个女人。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这种消遣到冬天就完了。窗子上常常结满了冰。可是这时他们就在炉子上热一个铜板,把它贴在窗玻璃上,熔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窥孔来!每个窗子的窥孔后面有一个美丽的、温和的眼珠在偷望。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和那个小女孩。男孩的名字叫加伊;女孩叫格尔达。

在夏天,他们只需一跳就可以来到一起;不过在冬天,他们得先走下一大段楼梯,然后又爬上一大段楼梯。外面在飞着雪花。“那是白色的蜜蜂在集合。”年老的祖母说。“它们也有一个蜂后吗?”那个小男孩子问。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蜜蜂群中都有一个蜂后。“是的,它们有一个!”祖母说,“凡是蜜蜂最密集的地方,它就会飞来的。它是最大的一个蜜蜂。它从来不在这世界上安安静静地活着;它一会儿就飞到浓密的蜂群中去了。它常常在冬夜里飞过城市的街道,朝窗子里面望。窗子上结着奇奇怪怪的冰块,好像开着花朵似的。”“是的,这个我已经看到过!”两个孩子齐声说。他们知道这是真的。“雪后能走进这儿来吗?”小女孩子问。“只要你让她进来,”男孩子说,“我就要请她坐在温暖的炉子上,那么她就会融化成水了。”

不过老祖母把他的头发理了一下,又讲些别的故事。

晚间,当小小的加伊在家里衣服脱了一半的时候,他就爬到窗旁的椅子上去,从那个小窥孔朝外望。有好几片雪花在外面徐徐地落下来,它们中间最大的一片落在花匣子的边上。这朵雪花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女人。她披着最细的、像无数星星一样的雪花织成的白纱。她非常的美丽和娇嫩,不过她是冰块——发着亮光的、闪耀着的冰块——所形成的。然而她是有生命的:她的眼睛发着光,像两颗明亮的星星;不过她的眼睛里没有和平,也没有安静。她对着窗子点头和招手。这个小男孩害怕起来。他跳下椅子,觉得窗子外面好像有一只巨鸟在飞过去似的。

第二天下了一阵寒霜……接着就是解冻……春天到来了。太阳照耀着,绿芽冒出来,燕子筑起窝,窗子开了,小孩子们又高高地坐在楼顶水笕上的小花园里。

玫瑰花在这个夏天开得真是分外美丽!小女孩念熟了一首圣诗,那里面提到了玫瑰花。谈起玫瑰花,她就不禁想起了诗里的花儿。于是她就对小男唱这首圣诗,同时他也跟着唱起来:山谷里玫瑰花长得丰茂,那儿我们遇见圣婴耶稣。

这两个小家伙手挽着手,吻着玫瑰花,望着上帝的光耀的太阳,对它讲话,好像圣婴耶稣就在那儿似的。这是多么晴朗的夏天啊!在外面,在那些玫瑰花丛之间,一切是多么美丽啊——这些玫瑰花好像永远开不尽似的!

加伊和格尔达坐着看绘有鸟儿和动物的画册。这时那个大教堂塔上的钟恰恰敲了五下。于是加伊说:“啊!有件东西刺着我的心!有件东西落进我的眼里去了!”

小女孩子搂着他的脖子。他眨着眼睛。不,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小女孩搂着他的脖子。他眨着眼睛。不,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我想没有什么了!”他说。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落下来的正是从那个镜子上裂下来的一块玻璃碎片。我们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一面魔镜,一块丑恶的玻璃,它把所有伟大和善良的东西都照得渺小和可憎,但是却把所有鄙俗和罪恶的东西映得突出,同时把每一件东西的缺点弄得大家都注意起来。可怜的小加伊的心里也粘上了这么一块碎片,而他的心也就立刻变得像冰块。他并不感到不愉快,但是碎片却藏在他的心里。“你为什么要哭呢?”他问,“这把你的样子弄得真难看!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呸!”他忽然叫了一声:“那朵玫瑰花被虫吃掉了!你看,这一朵也长歪了!它们的确是一些丑玫瑰!它们真像栽着它们的那个匣子!”

于是他把这匣子狠狠地踢了一脚,把那两棵玫瑰花全拔掉了。“加伊,你在干吗?”小女孩叫起来。

他一看到她惊惶的样子,马上又拔掉了另一棵玫瑰。于是他跳进他的窗子里去,离开了可爱的小格尔达。

当她后来拿着画册跟着走进来的时候,他说这书本只配给吃奶的小孩子看。当祖母在讲故事的时候,他总是插进去一个“但是……”当他一有机会的时候,他就偷偷地跟在她的后面,戴着一副老花镜,学着她的模样讲话:他学得很巧妙,弄得大家都对他笑起来。不久他就学会了模仿街上行人的谈话和走路。凡是人们身上的古怪和丑恶的东西,加伊都会模仿。大家都说:“这个孩子,他的头脑一定很特别!”然而这全是因为他眼睛里藏着一块玻璃碎片,心里也藏着一块玻璃碎片的缘故。他甚至还讥笑起小小的格尔达来——这位全心全意爱他的格尔达。

他的游戏显然跟以前有些不同了,他玩得比以前聪明得多。在一个冬天的日子里,当雪花正在飞舞的时候,他拿着一面放大镜走出来,提起他蓝色上衣的下摆,让雪花落到它上面。“格尔达,你来看看这面镜子吧!”他说。

每一片雪花被放大了,像一朵美丽的花儿,或像一颗有十个尖角的星星。这真是非常美妙。“你看,这是多么巧妙啊!”加伊说,“这比真正的花儿要有趣得多:它里面一点毛病也没有—一只要它们不融化,是非常整齐的。”

不一会儿,加伊戴着厚手套,背着一个雪橇走过来。他对着格尔达的耳朵叫着说:“我现在得到了许可到广场那儿去——许多别的孩子都在那儿玩耍。”于是他就走了。

在广场上,那些最大胆的孩子常常把他们的雪橇系在乡下人的马车后边,然后坐在雪橇上跑好长一段路。他们跑得非常高兴。当他们正在玩耍的时候,有一架大雪橇滑过来了。它漆得雪白,上面坐着一个人,身穿厚毛的白皮袍,头戴厚毛的白帽子。这雪橇绕着广场滑了两圈。于是加伊连忙把自己的雪橇系在它上面,跟着它一起滑。它越滑越快,一直滑到邻近的一条街上去。滑着雪橇的那人掉过头来,和善地对加伊点了点头。他们好像是彼此认识似的。每一次当加伊想解开自己的小雪橇的时候,这个人就又跟他点点头;于是加伊就又坐下来了。这么着,他们一直滑出城门。这时雪花在密密地下着,这孩子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他还是在向前滑。他现在急速地松开绳子,想从那个大雪橇摆脱开来。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他的小雪橇系得很牢。它们像风一样向前滑。这时他大声地叫起来,但是谁也不理他。雪花在飞着,雪橇也在飞着。它们不时向上一跳,好像在飞过篱笆和沟渠似的。他害怕起来。他想祷告,不过他只记得起那张乘法表。雪花在飞着 , 雪橇也在飞着。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雪越下越大了。最后雪花看上去像巨大的白鸡。那架大雪橇忽然向旁边一跳,停住了;那个滑雪橇的人站起来。这个人的皮衣和帽子完全是雪花做成的。这原来是一个女子,长得又高又苗条,全身闪着白光。她就是白雪皇后。“我们滑行得很好。”她说,“不过你在冻得发抖吧?钻进我的皮衣里面来吧。”

她把他抱进她的雪橇,让他坐在她的身边,她还用自己的皮衣把他裹好。他好像是坠到雪堆里去了似的。“你还感到冷吗?”她问,把他的前额吻了一下。

啊!这一吻比冰块还要冷!它一直透进他那一半已经成了冰块的心里——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不过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他便马上觉得舒服起来。他也不再觉得周围的寒冷了。“我的雪橇!不要忘记我的雪橇!”

这是他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它已经被牢牢地系在一只白鸡上了,而这只白鸡正背着雪橇在他们后面飞。白雪皇后又把加伊吻了一下。从此他就完全忘记了小小的格尔达、祖母和家里所有的人。“你现在再也不需要什么吻了,”她说,“因为如果你再要的话,我会把你吻死的。”

加伊望着她。她是多么美丽,他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漂亮和聪明的面孔。跟以前她坐在窗子外边对他招手时的那副样儿不同,她现在一点也不像是冰做的。在他的眼睛里,她是完美无缺的;他现在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他告诉她,说他会算心算,连分数都算得出来;他知道国家的整个面积和居民。她只是微笑着。这时他似乎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东西还不太多。他抬头向广阔的天空望;她带着他一起飞到乌云上面去。暴风在吹着,呼啸着,好像在唱着古老的歌儿。他们飞过树林和湖泊,飞过大海和陆地;在他们的下边,寒风在怒吼,豺狼在嚎叫,雪花在发出闪光。上空飞着一群尖叫的乌鸦。但更上面亮着一轮明朗的月亮,加伊在这整个漫长的冬夜里一直望着它。天亮的时候他在雪后的脚下睡着了。这原来是一个女子,长得又高又苗条,全身闪着白光。她就是白雪皇后。爱尔兰 哈利·克拉克(Harry Clarke)绘小小的格尔达哭得特别久,特别伤心。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 Appleton)绘

第三个故事:一个会变魔术的女人的花园

当加伊没有回来的时候,小小的格尔达的心情是怎样的呢?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带来什么消息。有些男孩子告诉她说,他们看到他把雪橇系到另一个漂亮的大雪橇上,开上街道,滑出了城门。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许多人流过眼泪,小小的格尔达哭得特别久,特别伤心。后来大家认为他死了——落到流过城边的那条河里淹死了。啊,那是多么黑暗和漫长的冬天啊!

现在春天带着温暖的太阳光来了。“加伊死了,不见了!”小小的格尔达说。“我不相信!”太阳光说。“他死了,不见了!”她对燕子说。“我不相信!”它们回答说。最后,小格尔达自己也不相信了。“我将穿起我的那双新红鞋,”她有一天早晨说,“那双加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鞋。然后我就到河边去寻找他!”

这时天还很早。她吻了一下还在睡觉的老祖母,于是便穿上她的那双红鞋,单独走出城门,到河边去。“你真的把我亲爱的玩伴带走了吗?如果你把他还给我,我就把这双红鞋送给你!”

她似乎觉得波浪在对她奇怪地点着头。于是她脱下她最心爱的东西——红鞋,她把这双鞋抛到河里去。可是它们落得离岸很近,浪花又把它们打回岸上,送还给她。这条河似乎不愿意接受她这件最心爱的东西,因为它没有把她亲爱的加伊夺走。不过她以为她把这双鞋抛得不够远,因此就钻进停在芦苇中的一只船里去。她走到船的另一端,把这双鞋扔出去。但是这船没有系牢,她一动就把船弄得从岸边漂走了。她一发现这情形,就想赶快离开船,但是在她还没有到达另一端以前,船已经离开岸有一亚伦远了。它漂得比以前更快。

小小的格尔达非常害怕,开始大哭起来。可是除了麻雀以外,谁也听不见她;而麻雀并不能把她送回到陆地上来。不过它们沿着河岸飞,唱着歌,好像是要安慰她似的:“我们在这儿呀!我们在这儿呀!”船顺流而下。小小的格尔达脚上只穿着袜子,坐着不动。她的一双小红鞋在她后面浮着。但是它们漂不到船边来,因为船走得很快。

两岸是非常美丽的。岸上有美丽的花儿和古树,有放着牛羊的山坡,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可能这条河会把我送到小加伊那儿去吧。”格尔达想。于是这老太婆就走下水来,用拐杖把船钩住,把它拖到岸旁……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这时一个很老很老的女人拄着拐杖走出来了 :她带着一顶大草帽,上面绘着许多美丽的花朵。法国 埃德蒙·杜拉克(Edmund Dulac)绘船顺流而下。小小的格尔达脚上只穿着袜子,坐着不动。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这样她的心情就好转了一点。她站起来,把两边美丽的绿色的河岸看了好久。不久她就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樱桃园。这里面有一座小小的房子,它有一些奇怪的蓝窗子和红窗子,还有茅草扎的屋顶,外面还站着两个木头兵:他们向所有乘船路过的人敬礼。

格尔达喊他们,因为她以为他们是真正的兵士。他们当然是不会回答的。她来到了他们的近旁,河已经把船漂到岸边了。

格尔达更大声地喊起来。这时有一个很老很老的女人拄着拐杖走出来了:她戴着一顶大草帽,上面绘着许多美丽的花朵。“你这个可怜的小宝贝!”老女人说,“你怎么会在这个浪涛滚滚的河上,漂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于是这老太婆就走下水来,用拐杖把船钩住,把它拖到岸旁,把小小的格尔达抱下来。

格尔达很高兴,现在又回到陆地上来了,不过她有点害怕这位陌生的老太婆。“来吧,告诉我你是谁,你怎样到这儿来的吧。”她说。格尔达把什么都告诉她了。老太婆摇摇头,说:“哼!哼!”当格尔达把一切讲完了,问她有没有看见过小加伊的时候,老太婆就说他还没有来过,不过他一定会来的,格尔达不要太伤心,她可以尝尝樱桃,看看花儿,它们比任何画册上画得都好,因为它们个个都能讲一个故事。于是她牵着格尔达的手,把她带到小屋子里去,把门锁起来。

窗子开得很高;玻璃都涂上了红色、蓝色和黄色。日光很奇妙地射进来,照出许多不同的颜色。桌上放着许多最好吃的樱桃。格尔达尽情地大吃一通,因为她可以多吃一点,没有关系。当她正在吃的时候,老太婆就用一把金梳子替她梳头发。她的头发卷成了长串的、美丽的黄圈圈,在她和善的小面孔上悬下来,像盛开的玫瑰花。“我老早就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女孩,”老太婆说,“现在你看吧,我们两人会怎样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当老太婆梳着她的头发的时候,她就渐渐忘记了她的玩伴加伊,因为这个老太婆会使魔术,不过她并不是一个恶毒的巫婆。她只是为了自己的消遣而耍一点小幻术,同时她想把小小的格尔达留下来。因此她现在走到花园里去,用她的拐杖指着所有的玫瑰花。虽然这些花开得很美丽,但是不一会儿就都沉到黑地底下去了:谁也说不出,它们原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老太婆很害怕:假如格尔达看见了玫瑰花,她就会想起自己的花,因此也就记起小小的加伊,结果必定会跑走。

她现在把格尔达领到花园里去。啊!这里面是多么香,多么美啊!这里盛开着人们能够想象得到的花儿和每季的花儿:任何画册也没有这样多彩,这样美丽。格尔达快乐得跳起来。她一直玩到太阳在高高的樱桃树后面落下去为止。于是她到一个美丽的床上去睡;枕头是红绸子做的,里面还有蓝色的紫罗兰。她在这儿睡着了,做了一些奇异的梦,像一个皇后在新婚的那天一样。

第二天她又可以在温暖的太阳光中和花儿一起玩耍——这样过了好多天,格尔达认识了每一种花。花的种类虽然多,她似乎还觉得缺少一种,不过究竟是哪一种,她可不知道。有一天她坐着呆呆地看老太婆草帽上绘着的花儿:它们之中最美丽的一种是一朵玫瑰花。当老太婆把所有别的花藏到地底下去的时候,她忘记把帽子上的这朵去掉。不过,一个人如果不留神,结果总会是这样。“怎么,这儿没有玫瑰花吗?”格尔达说。

于是她跳进花畦中间去,找了又找,但是她一朵也找不到。这时她就坐在地上哭起来:她的热泪恰恰落在一棵玫瑰花沉下去的地方。当热泪把土润湿了以后,这棵玫瑰就立刻冒出来,开着茂盛的花,正如它坠入土里时那样。格尔达拥抱着它,吻了玫瑰花朵,于是她便想起了家里那些美丽的玫瑰花,同时也想起了小小的加伊。“啊,我耽误了多少时间啊!”小姑娘说,“我要去找小小的加伊!你们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她问那些玫瑰花。“你们知道他死了没有?”“他没有死!”玫瑰花朵说,“我们曾经在地里待了一段时间。所有的死人都在那里。不过加伊并不在那里!”“谢谢你们!”小小的格尔达说。于是她走到别的花朵面前去,朝它们的花萼里面看,并且问:“你们知道小小的加伊在什么地方吗?”

不过每朵花都在晒太阳,梦着自己的故事或童话。这些故事或童话格尔达听了许多许多,但是没有哪朵花知道关于加伊的任何消息。

卷丹花讲了些什么呢?“你听到过鼓声‘咚——咚’吗?它老是只有两个音调:咚——咚!请听妇女们的哀歌吧!请听祭司们的呼唤吧!印度的寡妇穿着红长袍,立在火葬堆上。火焰朝她和她死去了的丈夫身体燎上来。不过这个印度寡妇在想着站在她周围那群人中的一位活着的人:这个人的眼睛烧得比火焰还要灼热,他眼睛里的火穿进她的心,比这快要把她的身体烧成灰烬的火焰还要灼热。心中的火焰会在火葬堆上的火焰里死去吗?”“这个我完全不懂!”小小的格尔达说。“这就是我所要讲的童话。”卷丹花说。

牵牛花讲了些什么呢?“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隐隐出现一座古老的城堡。它古老的红墙上生满了密密的常春藤。叶子一片接着一片地向阳台上爬。阳台上站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她在栏杆上弯下腰来,向路上看了一眼。任何玫瑰花枝上的花朵都没有她那样鲜艳。任何在风中吹着的苹果花都没有她那样轻盈。她的美丽的绸衣服发出清脆的沙沙声!‘他还没有来吗?’”“你的意思是指加伊吗?”小小的格尔达问。“我只是讲我的童话——我的梦呀!”牵牛花回答说。

雪球花讲了些什么呢?“有一块长木板吊在树间的绳子上,这是一个秋千。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穿着雪一样白的衣服,戴着飘有长条绿丝带的帽子,正坐在这上面荡秋千。她们的哥哥站在秋千上,用手臂挽着绳子来稳住自己,因为他一只手托着一个小碟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泥烟嘴。他在吹肥皂泡。秋千飞起来了,五光十色的美丽的肥皂泡也飞起来了。最后的一个肥皂泡还挂在烟嘴上,在风中摇摆。秋千在飞着;一只像肥皂泡一样轻的小黑狗用后腿站起来,也想爬到秋千上面来。秋千继续在飞,小狗滚下来,叫着,生着气。大家都笑它,肥皂泡也破裂了。一块飞舞的秋千板和一个破裂的泡沫——这就是我的歌!”“你所讲的这个故事可能是很动听的,不过你讲得那么凄惨,而且你没有提到过小小的加伊。”

风信子讲了些什么呢?“从前有三个美丽的、透明的、娇滴滴的姊妹。第一位穿着红衣服,第二位穿着蓝衣服,第三位穿着白衣服。她们在明朗的月光中,手挽着手在一个静寂的湖边跳舞。她们并不是山妖,她们是人间的女儿。空气中充满了甜蜜的香气!这几位姑娘在树林里消逝了。于是香气变得更浓厚。三口棺材——里面躺着这三位美丽的姑娘——从树丛中飘到湖上来。萤火虫在她们上面飞,像些小小的飞灯一样。这些跳舞的姑娘们在睡觉呢,还是死去了?花的香气说她们死了,同时暮钟也在发出哀悼的声音!”“你们使我感到怪难过的,”小小的格尔达说,“你们发出这样强烈的香气,我不禁要想起那几位死去了的姑娘。唉,小小的加伊真的死了吗?玫瑰花曾经到地底下去看过,它们说没有。”“叮!当!”风信子的铃敲起来了,“我们不是为小小的加伊而敲——我们不认识他!我们只是唱着我们的歌——我们所知道的唯一的歌。”

格尔达走到金风花那儿去。这花儿在闪光的绿叶中微笑。“你是一轮光耀的小太阳,”格尔达说,“请告诉我,假如你知道的话,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的玩伴?”

金风花射出美丽的光彩,又把格尔达望了一眼。金风花会唱出一支什么歌呢?这歌跟加伊没有什么关系。“在一个小院落里,明媚的太阳在春天的第一天暖洋洋地照着。它的光线在邻人屋子的白墙上滑行着。在这近旁,第一朵黄花开出来了,在温暖的阳光里像金子一样发亮。老祖母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她的孙女—— 一个很美丽的可怜的小姑娘——正回到家里来做短时间的拜望。她吻着祖母。这个幸福的吻里藏有金子,心里的金子。嘴唇是金子,全身是金子,这个早晨的时刻也是金子。这个呀!这就是我的故事!”金风花说。“我可怜的老祖母!”格尔达叹了一口气说,“是的,她一定在想念着我,在为我担心,正如她在为小小的加伊担心一样。不过我马上就要回家去了,带着加伊一道回家去。探问这些花儿一点用处也没有。它们只知道唱自己的歌,一点消息也不能告诉我!”于是她把她的小罩衫扎起来,为的是可以跑得快一点。可是当她在水仙花上跳过去的时候,花绊住了她的腿。她停下来瞧瞧这棵高高的黄色的花,问道:“也许你知道一点消息吧?”

于是她向这花儿弯下腰来。这花儿讲了些什么呢?“我能看见我自己!我能看见我自己!”水仙花说,“我的天!我的天!我是多么香啊!在那个小小的顶楼里面立着一位小小舞蹈家:她一会儿用一条腿站着,一会儿用两条腿站着。她的脚跟在整个世界上跳。她不过是一个幻象罢了。她把水从一个茶壶里倒到她的一块布上——这是她的紧身上衣——‘爱清洁是一个好习惯!’她说。她的白袍子挂在一个钉子上。它也是在茶壶里洗过、在屋顶上晒干的:她穿上这衣服,同时在颈项上围一条橙子色的头巾,把这衣服衬得更白了。踮起脚来看哪!你看她用一条腿站着的那副神气。我能看见我自己!我能看见我自己!”“这一点儿也不使我感兴趣!”格尔达说,“这对于我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于是她跑到花园的尽头去。门是锁着的。不过她把那生了锈的锁扭了一下,这锁便松了,门也自动地开了。于是小小的格尔达打着一双赤脚跑到外面来。她回头看了三次,没有任何人在追她。最后她跑不动了,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当她向周围一看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已是晚秋时节。在那个美丽的花园里,人们注意不到这件事情——那儿永远有太阳光,永远有四季的花。“咳!我耽误了多少光阴啊!”小小的格尔达说,“这已经是秋天了!我不能再休息了!”

于是她立起身来继续向前走。哦!她的一双小脚是多么酸痛和疲累啊!周围是一片寒冷和阴郁的景色。柳树的长叶子已经黄了,雾在它们上面变成水滴下来。叶子在簌簌地往下掉。只有山楂结着果实,酸得使牙齿都要脱落。啊!这个茫茫的世界,是多么灰色和凄凉啊!

第四个故事:王子和公主

格尔达又不得不休息一下。在她坐着的那块地方的对面,一只大乌鸦在雪地上跳过去了。乌鸦已经坐了很久,呆望着她,点着头。现在它说:“呱!呱!日安!日安!”这是它能够发出的唯一的声音,对于这个小姑娘它是怀有好感的。它问她孤独地在这个茫茫的大世界里想要到什么地方去。格尔达深深体会到“孤独”这个字的意义。她把她的全部生活和遭遇都告诉了乌鸦,同时问它有没有看到过加伊。

乌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同时说:“可能看见过!可能看见过!”“怎么,你真的看见过吗?”小姑娘叫起来,几乎把乌鸦搂得闷死了——她是这样热烈地吻它。“轻一点!轻一点!”乌鸦说,“我想我知道:我相信那可能就是小小的加伊!不过他因为那位公主就把你忘掉了!”“他是跟一位公主住在一起吗?”格尔达问。“是的,请听吧!”乌鸦说,“不过要讲你的这种语言,对于我是太难了。如果你能听懂乌鸦的语言,那么我可以讲得更清楚了!”“不成,我没有学过!”格尔达说,“不过我的祖母懂得,也能够讲这种语言。我只希望我也学过。”“这倒没有什么关系!”乌鸦说,“我尽量把话讲得清楚好了。”

于是乌鸦便把它所知道的事情都讲了出来。“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王国里,有一位非常聪明的公主。她读过世界上所有的报纸,然后又把它们忘记得精光,因为她是那么聪明。最近她坐上了王位——据说这并不怎样有趣——这时她哼出一支歌,而这歌只有这么一句:‘为什么我现在不结婚呢?’乌鸦说:‘是的,这句话里有道理。’因此她很想结婚。不过她所希望的丈夫是:当人们和他讲话时,他必须能答话,不仅是站在那儿,只是好看而已——因为这是怪讨厌的。于是她把侍女都召进来。当她们知道了她的用意的时候,她们都非常高兴。‘好极了!’她们说,‘前不久我们也有这个意见。’请你相信,我对你讲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乌鸦说,“我有一位很驯服的爱人,她可以在宫里自由来往,因此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乌鸦已经坐了很久,呆望着她,点着头。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当然,所谓“爱人”也无非是一只乌鸦,因为物以类聚——乌鸦永远只会找乌鸦。“所有的报纸立即出版,报纸的边上印着红心和公主的名字的头一个字母,作为装饰。人们可以读到:每个漂亮的年轻人可以自由到宫殿里来和公主谈话,而谈话的人如果能叫人觉得他是毫无拘束、对答如流的话,公主就要选他为丈夫!是的,是的!”乌鸦说,“请你相信我。我的话实实在在,没有半句虚假。年轻人成群结队地到来。一大堆人,一片忙乱。不过在头一两天里谁也没有交上好运。当他们来到街上的时候,什么话都会讲;不过他们一走进宫殿的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门警、看到台阶上站着穿金色制服的仆人和光耀夺目的大厅的时候,就糊涂起来了。当他们来到了公主坐着的那个王座面前的时候,他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重复地念着公主所说出的话的最后一个字——而她并不要再听自己的话。好像这些人的肚皮里都塞满了麻醉剂,已经昏睡过去了似的。只有当他们回到街上来了以后,才能讲话。这些人从城门那儿一直站到宫门口,排成了一长队。我自己曾经去亲眼看过一次!”乌鸦说,“他们变得又饥又渴,不过到了宫殿里,他们连一杯温水也得不到。最聪明的几个人随身带了一点抹了黄油的面包,不过他们并不分给旁边的人吃,因为他们觉得,‘还是让这家伙现出一个饿鬼的样子吧,公主不会要他的!’”“可是加伊,小小的加伊呢?”格尔达问,“他什么时候来呢?他会不会在他们中间呢?”“等着!等着!我们马上就要谈到他了!到了第三天才有一位小小的人物到来。他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子。他高高兴兴地大步走进宫里来。他的眼睛像你的一样,射出光彩。他的头发是又长又细,不过他的衣服是很寒碜的!”“那正是加伊!”格尔达高兴地说,“哦,我总算是找到他了!”于是她拍起手来。“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行囊!”乌鸦说。“不,那一定是他的雪橇了!”格尔达说,“因为他是带着雪橇去的。”“也可能是!”乌鸦说,“因为我没有仔细去瞧它!不过我听我那位驯服的爱人说起,当他走进宫殿的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守卫和台阶上穿金色制服的仆人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到慌张。他点点头,对他们讲:‘站在这些台阶上一定是一件很腻烦的工作——我倒是宁愿走进去的!’大厅的烛光照耀得如同白昼。枢密顾问官和大臣们托着金盘子,打着赤脚走来走去。这叫人升起一种庄严的感觉!他的靴子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这一定就是加伊!”格尔达说,“我知道他穿着一双新靴子;我亲耳听到它们在祖母的房间里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是的,它们的确发出响声!”乌鸦说,“他勇敢地一直走到公主面前,她是坐在纺车那么大的一颗珍珠上的。所有的侍女和她们的丫鬟以及丫鬟的丫鬟,所有的侍臣和他们的仆人以及仆人的仆人——每人还有一个小厮——都在四周站着。他们站得离门口越近,就越显出一副了不起的神气!这些仆人的仆人的小厮——他老是穿着拖鞋——几乎叫人不敢看他,因为他站在门口的样子非常骄傲!”“这一定可怕得很!”小小的格尔达说,“但是加伊得到了公主吗?”“假如我不是一只乌鸦的话,我也可以得到她的,虽然我已经订过婚。他像我讲乌鸦话时一样会讲话——这是我从我驯服的爱人那儿听来的。他既快活,又能逗人喜欢。他并不是来向公主求婚,而是专来听听公主的智慧的,他看中了她;她也看中了他。”“是的,那一定就是加伊!”格尔达说,“他是那么聪明,他可以算心算,一直算到分数。哦!你能带我到宫里去一趟吗?”“这事说来容易!”乌鸦说,“不过我们怎样实行呢?让我先跟我那个驯服的爱人商量一下吧。她可能给我们一点忠告。我要告诉你一点——像你这样小的女孩子,一般是不会得到许可走进里面去的。”“会的,我会得到许可的!”格尔达说,“当加伊知道我来了的时候,他马上就会走出来,请我进去的。”“请在门栏那儿等着我吧,”乌鸦说,于是它扭了扭头就飞去了。

当乌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呱!呱!”它说,“我代表我的爱人向你问候。这是我带给你的一小片面包。这是她从厨房里拿出来的。那儿面包多的是。你现在一定很饿了!……你想到宫里去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打着赤脚的。那些穿着银色制服的警卫和穿着金色制服的仆人们不会让你进去的。不过请你不要哭;你还是可以进去的。我的爱人知道通到睡房的一个小后楼梯,同时她也知道可以在什么地方弄到钥匙!”

于是他们走到花园里去,在一条宽阔的林荫路上走。这儿树叶在簌簌地落下来。当宫殿里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了以后,乌鸦就把小小的格尔达带到后门那儿去,这门是半掩着的。

咳!格尔达又怕又急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啊!她仿佛觉得她在做一件坏事似的;然而她只不过想知道那是不是小小的加伊而已。是的,那一定是他。她在生动地回忆着他那对聪明的眼睛和长长的头发。她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怎样微笑——他在家里坐在玫瑰花树下时的那种微笑。他一定很高兴看到她的;听到她走了那么多的路程特地来找他;听到家里的人因为他的离去而感到多么难过。啊,这既使人害怕,又使人高兴。

他们现在走上了楼梯。食橱上点着一盏小灯;在屋子的中央,立着那只驯服的乌鸦。它把头掉向四周,望着格尔达。她依照她祖母教给她的那个样子,行了屈膝礼。“我的小姑娘,我的未婚夫把你讲得非常好,”驯服的乌鸦说,“你的身世——我们可以这么讲——是非常感动人的!请你把灯拿起来好吗?我可以在你前面带路。我们可以一直向前走,因为我们不会碰到任何人的。”“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似的,”格尔达说,因为有件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滑过去了;它好像是墙上的影子,瘦腿的、飞跃的红鬃马,年轻的猎人和骑在马上的绅士和太太们。“这些事物不过是梦罢了!”乌鸦说,“它们到来,为的是要把这些贵人的思想带出去游猎一番。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多看他们一会儿。可是我希望,当你将来得到荣华富贵的时候,请你不要忘记了我!”“这些事物不过是梦罢了!”乌鸦说。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我可以在你前面带路。我们可以一直向前走,因为我们不会碰到任何人的。”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这当然不成问题!”树林里的那只乌鸦说。

他们现在走进第一个大厅。墙上挂着许多绣着花的粉红色的缎子。在这儿,梦在他们身边跑过去了,但是跑得那么快,格尔达来不及察看这些要人。第二个大厅总比头一个大厅漂亮。是的,一个人会看得脑袋发昏!最后他们来到了卧室。在这儿,天花板就像生有玻璃——很贵重的玻璃——叶子的棕榈树冠。在屋子的中央有两张睡床悬在一根粗大的金杆子上,而且每一张床像一朵百合花。一张的颜色是白的,这里面睡着公主;另一张是红的,格尔达希望在这里面找到小小的加伊。她把一片红花瓣分开,于是她就看到一个棕色的脖子。哦,这就是加伊!她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同时把灯拿到他面前来。梦又骑在马上冲进房间里来了,他醒转来,掉过头,然而——他却不是小小的加伊!

这位王子只是脖子跟他的相似。不过他是年轻和美貌的。公主从百合花的床上向外窥看,同时问谁在这儿。小小的格尔达哭起来,把全部故事和乌鸦给她的帮助都告诉了她。“可怜的孩子!”王子和公主说。

他们称赞了乌鸦一番,说他们并不生它们的气,不过它们可不能常做这类的事儿。虽然如此,它们仍然应该得到一件奖赏。“你们愿意自由地飞出去呢,”公主问,“还是愿意作为宫里的乌鸦而获得一个固定的位置,享受能吃厨房里剩饭的权利呢?”

两只乌鸦鞠了一躬,要求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因为它们想到它们的老年。它们说:“老了的时候能够得到一些供给总是一件好事,正如俗语所说的一样。”

王子爬下床来,让格尔达睡在他的床上——他只能够做到这一点。她的小手十指交叉着,想道:“人和动物是多么善良的东西啊!”于是她闭起眼睛,幸福地睡着了。所有的梦又飞进来了,这一次它们是像安琪儿一样。它们拖着一个小雪橇,加伊坐在上面点着头。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她一醒来,这些梦就不见了。

第二天她全身穿上了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有人向她提议,请她在宫里住下来,享受快乐的时光。不过她只要求得到一辆马拉的小车和一双小靴子。这样她就可以又到外面去,去寻找加伊。

她不仅得到了一双靴子,还得到了一个暖手筒,并且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当她要离去的时候,一辆纯金做成的车子就停在门外等她。王子和公主的徽记在那上面亮得像一颗明星。车夫、侍者和骑手——因为还有骑手——头上都戴着金冠。王子和公主亲自扶她上车,同时祝她一路平安。那只树林里的乌鸦——它现在已经结了婚[1]——陪送她走了开头三丹麦里的路程。它坐在格尔达的身旁,因为叫它背对着马坐着,它可受不了。另外那只乌鸦站在门口,拍着翅膀。她不能跟他们同行,因为她有点头痛,而这头痛是因为她获得了那个固定职位后吃得太多了才有的。车子四壁填满了甜饼干,座位里垫满了姜汁饼干和水果。“再会吧!再会吧!”王子和公主喊着,小小的格尔达哭起来,乌鸦也哭起来。他们这样一起走了开头三丹麦里路,于是乌鸦也说了声“再会”——这要算是最难过的一次别离。乌鸦飞到一棵树上,拍着黑翅膀,一直到它看不见马车为止——这车子闪耀得像明亮的太阳。它们托着一个小雪橇,加伊坐在上面点着头。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第五个故事:小强盗女孩

他们坐着车子走过浓密的树林。不过车子闪耀得像一个火把,把一些强盗的眼睛都弄得昏眩起来,他们再也忍耐不住了。“那是金子!那是金子!”他们大声说。他们冲上前来,拦住那些马匹,打死那些骑手、车夫和仆人,最后把格尔达从车上拖下来。“她长得很胖……她长得很美……她是吃胡桃核长大的!”老女强盗说。她的胡子长得又长又硬,她的蓬松的眉毛把眼睛都盖住了。“她像一个肥胖的小羔羊!啊,好吃得很!”

于是她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刀子闪耀得怕人。“哎哟!”老女人同时大叫了一声,因为她的亲生女儿爬在她的背上,把她的耳朵咬了一口;她是一个顽皮和野蛮的孩子,喜欢寻这种开心。“你这个捣蛋的孩子!”妈妈说,这样她就没有时间来杀掉格尔达了。“我要她跟我一道玩耍!”小强盗女孩说,“她得把她的暖手筒和美丽的衣服给我,和我在床上一道睡!”

于是这孩子又咬了她一口,弄得老女强盗又跳起来,打着旋转;别的强盗们都笑起来,同时说:“瞧,她和她的小鬼跳得多好!”“我要坐进那个车子里去!”小强盗女孩说。

她要怎样就得怎样,因为她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固执的孩子。她和格尔达坐在车子里,从树桩和荆棘上面奔驰过去,一直跑到森林里。小强盗女孩和格尔达是同样岁数,不过她的身体更强壮,肩膀更宽。她的皮肤是棕色的,眼睛很黑,几乎显出忧郁的样子。她把小小的格尔达拦腰抱住,说:“只要我不生你的气,他们就不能杀你。我想你是一位公主吧?”“不是。”小小的格尔达说。于是她把自己所遭遇到的事情,和她怎样喜欢小小的加伊,都对她讲了。

小强盗女孩严肃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时说:“就是我生了你的气,他们也不能杀你,因为那时我就会亲自动手的。”

于是她揩干了格尔达的眼睛,把她的双手放进那又柔和又温暖的暖手筒里。

现在马车停下来了。她们走进强盗宫殿的院子里来。这个宫殿从顶到地都布满了裂痕。大渡鸟和乌鸦从敞着的洞口飞出来,大哈巴狗——每只好像能吞掉一个人似的——跳到很高,不过它们并不叫,因为这是不准许的。

在一个古老的、烟熏的大房间里,有一堆火在石铺的地上熊熊地燃着。烟在天花板下面打旋转,想要找一个出路冒出去。有一大罐子汤正在沸腾着,有许多家兔和野兔在铁杆上烤着。“今晚你跟我和我的小动物一起睡。”小强盗女孩说。

她们吃了一些东西,也喝了一些东西,然后走到铺了稻草和地毯的一个墙角里去。这儿有一百多只鸽子栖在板条上和栖木上。它们都快要睡着了。不过当这两个女孩子来到的时候,它们就把头掉过来看了一眼。“吻它一下吧!”她大声说。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这些东西都是属于我的。”小强盗女孩说。于是她马上抓住手边的一只,提着它的双腿摇了几摇,直到弄得它乱拍起翅膀来,“吻它一下吧!”她大声说,同时用它在格尔达的脸上打了一下,“那儿坐着几个林中的混蛋。”她继续说,指着墙上用木条拦着的一个洞口。“这两个东西都是林中的混蛋。如果你不把它们关好,它们马上就飞走了。现在请看我的老爱‘叭’吧。”她抓着一只驯鹿的角,把它拖出来。它是套着的,颈项上戴着一个光亮的铜圈。“我们得把它牢牢地套住,否则它就逃掉了。每天晚上我用一把尖刀子在它的脖子上搔搔痒——它非常害怕这一手。”

这小女孩子于是从墙缝里抽出一把长刀,放在驯鹿的脖子上滑了几下。这只可怜的动物弹着腿子。小强盗女孩大笑了一通,把格尔达拖进床里去。“当你睡觉的时候,你也把这刀子放在身边吗?”格尔达问,同时惊恐地望着这把刀子。“我总是和我的刀子一起睡觉的!”小强盗女孩回答说,“因为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呀。不过现在请你把关于加伊的事情,以及你为什么跑到这个大世界里来的缘故,再告诉我一遍吧。”

格尔达又从头讲了一遍。斑鸠在上面的笼子里咕咕地叫,同时别的斑鸠就都睡去了。小强盗女孩用一只手搂着格尔达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刀子也睡去了——人们可以听见她的鼾声。不过格尔达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睛——她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去。

强盗们围着火坐着,一面唱歌,一面喝酒。那个强盗老女人就翻着筋斗。一个小女孩子看到这情景真要感到害怕。

于是那些斑鸠就说:“咕!咕!我们看见过小小的加伊。一只白母鸡背着他的雪橇:他坐在白雪皇后的车子里。当我们待在窝里的时候,车子低低地从树林中飞过去。她在我们的小斑鸠身上吹了一口气:除了我们俩以外,大家都死了。咕!咕!”“你们在上面讲些什么?”格尔达问,“白雪皇后旅行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知道吗?”“她大概是旅行到拉普兰去了,因为那儿整年都是冰雪。你去问问用绳子套着的那只驯鹿吧。”小强盗女孩用一只手搂着格尔达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刀子也睡去了。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那儿有冰有雪,那儿壮丽辉煌!”驯鹿说,“那儿,人们可以在亮晶晶的原野上自由地跳跃!那儿,白雪皇后架起她夏天的帐篷,不[2]过她经常住的宫殿是在北极附近一个叫做斯匹次卑尔根的岛上。”“啊,加伊,小小的加伊!”格尔达叹着气。“你得静静地躺着,”小强盗女孩说,“否则我就要把刀子刺进你的肚皮里去!”

第二天早晨,格尔达把斑鸠说的话都告诉了她。小强盗女孩的样子非常严肃,不过她点点头,说:“不要紧!不要紧!你知道拉普兰在什么地方吗?”她问驯鹿。“谁能比我还知道得更清楚呢?”驯鹿说,它的一双眼睛在脑袋上转动着,“我是在那儿出生,在那儿长大的。我在那儿的雪地上跳跃过。”“听着!”小强盗女孩对格尔达说,“你要知道:我们的男人都走了。只有妈妈还留下,她将在这儿待下去。不过将近中午的时候,她将从那个大瓶里喝点东西,于是她就要打一个盹儿。那时我再来帮你的忙吧!”

她从床上跳下来,搂着她妈妈的脖子,拉拉她的胡子,说:“早安,我的亲爱的老母山羊。”

她的妈妈在她的鼻子上敲了几下,敲得她的鼻子发红、发青——不过这完全是从真正的母爱出发的。

妈妈从瓶子里喝了点什么东西以后,就睡过去了。小强盗女孩走到驯鹿那儿,说:“我倒很想用尖刀再捅你几下,因为这样你的样子才滑稽。不过没有关系,我将解开你的绳子,把你放出去,好使你能跑到拉普兰去。不过你得好好地使用你的这双腿,把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带到白雪皇后的宫殿里去——她的玩伴就在那儿。你已经听到过她对我讲的话,因为她的声音讲得很大,而且你也在偷听!”

驯鹿快乐得高高地跳起来。小强盗女孩把小小的格尔达抱到它的背上,而且很谨慎地把她系牢,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小垫子作为座位。“没有关系,”她说,“你穿上你的皮靴好了,因为天气变冷了。不过我要把这个暖手筒留下,因为它很可爱!但是你仍然不会感到冷的。这是我母亲的一副大手套,可以一直套到你的胳膊肘子上。套上去吧!你的一双手现在真像我那位丑妈妈的手了。”

格尔达快乐得哭起来。“你流出一大滩眼泪,我看不惯!”小强盗女孩说,“现在你应该显得很快乐才是。你把这两块面包和一块火腿拿去吧,免得挨饿。”

这些东西都被系在驯鹿的背上。小强盗女孩把门打开,把一些大狗都哄进屋子里去。于是她用刀子把绳子割断,并且对驯鹿说:“你跑吧!不过请你好好地照料这个小女孩!”

格尔达把她戴着大手套的一双手伸向小强盗女孩,说了声“再会!”于是驯鹿就在树桩和岩石上飞奔起来,穿过树林,越过沼泽地和大草原,尽快地奔驰。豺狼在呼啸,乌鸦在呱呱地叫。“嘘!嘘!”这是空中发出的声音。天空好像燃烧起来了似的。“那是我亲爱的老北极光!”驯鹿说,“瞧,它是多么亮!”于是它跑得更快,日夜不停地跑。

面包吃完了,火腿也吃完了,这时他们到达了拉普兰。

第六个故事:拉普兰女人和芬兰女人

他们在一个小屋子面前停下来。这屋子是非常简陋的:它的屋顶低得几乎接触到地面;它的门是那么矮,当家里的人要走出走进的时候,就得伏在地上爬。屋子里除了一个拉普兰老太婆以外,什么人也没有,她现在在一盏油灯上煎鱼。驯鹿把格尔达的全部经历都讲了,不过它先讲自己的,因为它觉得它的最重要。格尔达冻得一点气力也没有,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唉,你们这些可怜的东西!”拉普兰女人说,“你们要跑的路还[3]长得很呢!你们还要跑三百多丹麦里路,才能达到芬马克,因为白[4]雪皇后在那儿的乡下休假。她每天晚上放起蓝色的焰火。我将在一条干鳕鱼上写几个字,因为我没有纸。你们可以把它带到一个芬兰的老太婆那儿去——她会告诉你更多的消息。”

当格尔达暖了一阵,吃了和喝了一些东西以后,拉普兰女人就在一条干鳕鱼上写下几个字,并且告诉格尔达好好地拿着它,然后把她系在驯鹿的背上,这只鹿立刻就跳走了,“呼!呼!”它跃到高空中。最美丽的、蔚蓝色的北极光,一整夜不停地在闪耀着。屋子里除了一个拉普兰老太婆以外,什么人也没有。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

这样他们到了芬马克,他们在那个芬兰女人的烟囱上敲着,因为她连一个门也没有。

屋子里的热气很大,芬兰女人几乎是一丝不挂地住在那儿。她的身材很小,而且很脏。她马上把格尔达的衣服解开,把她的大手套和靴子脱下,否则格尔达就会感到太热了。她在驯鹿的头上放了一块冰,然后读了写在鳕鱼上的字——她一连读了三遍。当她把这些字都记熟了以后,就把这鱼扔进一个汤罐里去煮,因为它是可以吃的,而且她又是一个从来不浪费任何东西的人。拉普兰女人就在一条干鳕鱼上写下几个字,并且告诉格尔达好好地拿着它。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

驯鹿先讲了自己的故事,然后又讲了小格尔达的故事。芬兰女人眨着她聪明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你是很聪明的,”驯鹿说,“我知道你能用一根缝线把世界上所有的风都缝在一起。如果船长解开一个结,他就可以有好的风;如果他松开第二个结,那么风就吹得厉害;不过,当他解开第三个和第四个结的时候,那就会有一阵可以把树林吹倒的暴风雨。你能不能给这小女孩一点东西喝,使她能有十二个人那么大的力量来制伏白雪皇后呢?”“十二个人那么大的力量!”芬兰女人说,“这太管用了!”

她走到橱格子那儿,抱下一大捆皮,把这捆皮打开。它上面写着许多奇怪的字母。芬兰女人读着,一直读到额上滴下汗珠。

不过驯鹿又替小小的格尔达非常殷切地恳求了一番,格尔达本人也用充满了泪珠的、祈求的眼光望着这芬兰女人。女人也开始眨着眼睛,把驯鹿牵到一个墙角边去,一面在它背上放一块新鲜的冰,一面说:“小小的加伊当然是住在白雪皇后那儿的。他在那儿觉得什么东西都合乎他的胃口和想法。他以为那儿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不过这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一块镜子的碎片,他的眼里有一颗镜子的碎粒的缘故,必须先把它们取出来,不然他将永远不能成为人了。白雪皇后会尽一切力量来留住他的!”“不过你能不能给小小的格尔达一件什么东西,使她能有力量克服一切困难呢?”“我不能给她比她现在所有的力量更大的力量:你没有看出这力量是怎样大吗?你没有看出人和动物是怎样为她服务吗?你没有看出她打着一双赤脚在这世界上跑了多少路吗?她不需从我们这儿知道她自己的力量。她的力量就在她的心里;她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力量。如果她自己不能到达白雪皇后那儿,把那玻璃碎片从小小的加伊身上取出来,那么我们也没有办法帮助她!白雪皇后的花园就从那个离开这儿两丹麦里路的地方开始。你可以把这小姑娘带到那儿去:把她放在雪地上一个生满了红浆果的大灌木林旁边。不要待在那儿闲聊,抓紧时间回到这儿来!”

于是芬兰女人就把格尔达抱到驯鹿的背上。它尽快地飞跑。“哎呀,我没有穿上靴子!没有戴上大手套!”小小的格尔达叫着。

她马上感到刺人的寒冷;不过驯鹿不敢停下来。它一口气跑到生满了红浆果的那个灌木林旁边。它把格尔达放下来,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于是大颗亮晶晶的眼泪就流到了它脸上来。它尽快地又跑回去了。可怜的格尔达站在那儿,在那可怕的、寒冷的芬马克,没有穿鞋子,也没有戴大手套。呼出来的气越来越浓,形成了明亮的小安琪儿。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她拼命地向前跑。一股雪花卷过来了。它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因为天上非常晴朗,而且还射出北极光。雪花是沿着地面卷来的。它越逼近,就变得越庞大。格尔达记起,从前她透过凸透镜朝外望的时候,雪花是多么大,多么美丽啊。不过在这儿它们显得非常庞大和可怕——它们是有生命的。它们是白雪皇后的前哨兵,而且是奇形怪状的。有的样子像丑陋的大刺猬;有的像许多伸出头的、纠作一团的蛇;有的像毛发直立的小胖熊。它们全都是白得发亮的、有生命的雪花。

小小的格尔达念着《主祷文》。天气是那么寒冷,她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像烟雾似的从嘴里冒出来。呼出来的气越来越浓,形成了明亮的小安琪儿。当他们一接触到地面时,就越变越大。他们都戴着头盔,拿着矛和盾。他们的数目在增大。当格尔达念完了祷告以后,她周围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兵团。这些兵士用长矛刺着这些可怕的雪花,把这些雪花打成无数碎片。于是小小的格尔达就又稳步地、勇敢地向前进。安琪儿抚摸着她的手和脚,于是她就不那么感到寒冷了。她匆忙地向白雪皇后的宫殿前进。于是小小的格尔达就又稳步地、勇敢地向前进。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不过现在我们要先看看加伊正在做什么。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小小的格尔达,更想不到她正站在宫殿的门口。

第七个故事:白雪皇后宫殿里发生的事情和结果

宫殿的墙是由积雪筑成的,刺骨的寒风就是它的窗和门。这里面有一百多间房子,全是雪花吹到一起形成的。它们之中最大的房间有几丹麦里路长。强烈的北极光把它们照亮;它们非常大,非常空,非常寒冷和非常光亮。这儿从来没有过什么快乐,甚至小熊的舞会也没有。事实上,暴风雪很可能在这儿奏起一点音乐,让北极能用后腿站着迈迈步子,表演表演它们出色的姿态。年轻的白狐狸姑娘们也从来没有开过任何小茶话会。

白雪皇后的大厅里空空的、大大的和冷冷的。北极光照得那么明亮,你可以算出它在什么时候最高,什么时候最低。在这个空洞的、没有边际的雪厅中央有一个结冰的湖——它裂成了一千块碎片;不过每一片跟其他的小片的形状完全一样,所以这就像一套很完美的艺术品。当白雪皇后在家的时候,她就坐在这湖的中央。她自己说她是坐在理智的镜子里,而且这是唯一的、世上最好的镜子。

小小的加伊冻得发青——的确,几乎是冻得发黑,不过他不觉得,因为白雪皇后把他身上的寒战都吻掉了。他的心简直像一块冰块。他正在搬弄着几块平整而尖利的冰,把它们拼来拼去,想拼成一件什么东西。这正好像我们想用几块木片拼成图案一样——就是所谓的[5]中国玩具。加伊在拼图案——最复杂的图案。

这叫做理智的冰块游戏。在他的眼中,这些图案是最了不起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这完全是因为他眼睛里的那块镜子碎片在作怪。他把这些图案摆出来,组成一个字——不过怎么也组不成他所希望的那个字——“永恒”。于是白雪皇后就说:“如果你能拼出这个图案的话,那么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了。我将给你整个世界和一双新冰靴,作为礼物。”

可是他拼不出来。“现在我急于要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白雪皇后说,“我要去看看那些黑罐子!”她所指的是那些火山,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埃特纳火山和维苏威火山。“我将使它们变得白一点!有这个需要,这对于葡萄和柠檬是有好处的。”

于是白雪皇后就飞走了。加伊单独坐在那有几丹麦里路长的、又大又空的冰殿里,呆望着他的那些冰块。他坠入深思,几乎把头都想破了。他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也不动,人们可能以为他是冻死了。

这时小小的格尔达恰巧走进大门,到宫殿里面来了。这儿的风很凛冽,不过当她念完了晚祷后,风儿就静下来了,好像睡去了似的。她走进了这个宽广、空洞、寒冷的屋子,看到了加伊。她马上就把他认出来了。她飞奔到他身边,拥抱他,紧紧地搂着他,同时叫出声来:“加伊,亲爱的小加伊!我总算找到你了!”冻得发黑的加伊,用一块块平整而尖厉的冰在拼图案——最复杂的图案。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

不过他坐着一动也不动,直挺挺的,很冷淡。于是小格尔达流出许多热泪。眼泪流到他的胸膛上,渗进他的心里,把那里面的雪块融化了,把那里面的一小块镜子的碎片也分解了。他望着她,她唱出一首圣诗:山谷里玫瑰花长得丰茂,那儿我们遇见圣婴耶稣。

这时加伊大哭起来。他哭得厉害,连眼睛中的镜子粉末也流出来了。现在他认得出她,所以他快乐地叫着:“格尔达,亲爱的格尔达!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久?我也到什么地方去了多久?”他向周围望了一眼,“这儿是多么寒冷啊!这儿怎么这样大,这样空啊!”

他紧抱着格尔达。她快乐得一时笑,一时哭。他们是那么高兴,连四周的冰块都快乐得跳起舞来。当他们因为疲乏而躺下来的时候,两人就恰恰形成了一个字的图案——白雪皇后曾经说过,如果他能拼出这个图案,他就成为他自己的主人,同时她也将给他整个世界和一双新冰靴。

格尔达吻着他的双颊,双颊像开放的花;她吻着他的双眼,双眼像她自己的一样发亮;她吻着他的手和脚,于是他又变得健康和活泼起来。白雪皇后这时尽可以回到家里来,但是他的解放的字据已经亮晶晶地印在冰块上。格尔达吻着他的双颊,双颊像开放的花。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他们手挽着手,走出了这座巨大的冰宫。他们谈起了祖母,谈起了屋顶上的玫瑰花。他们到什么地方,风就停息了,同时太阳就露出了脸。当他们来到那个红浆果的灌木林的时候,驯鹿正在那儿等待着他们。它还带来了另外一只小母鹿。母鹿的乳房鼓得满满的,所以她给这两个小孩子温暖的奶吃,同时吻着他们的嘴。它们把加伊和格尔达先送到芬兰女人那儿去。他们在她温暖的房间里暖了一阵子,并且得到了一些关于回家的路程的指示。然后他们就到拉普兰女人那儿去。这女人已经为他们做好了新衣服,而且把她们的雪橇也准备好了。

驯鹿和小母鹿在他们旁边连蹦带跳地走着,一直陪送他们到达边境。这儿早春的植物已经冒出绿芽来了。他们和这两只驯鹿,还有拉普兰女人告了别。“再会吧!”大家都说。初春的小鸟开始喃喃地唱着歌,树林盖满了一层绿色的嫩芽。有一匹漂亮的马儿从树林里跑出来。格尔达认识它,因为它就是从前拉着金马车的那匹马。一个年轻的姑娘骑着它。她头上戴着一顶发亮的红帽子,腰间还佩戴着两支手枪。这就是那个小强盗女孩。她在家里待得腻了,想要先到北方去一趟;如果她不喜欢那地方的话,再到别的地方去。她马上就认出了格尔达,格尔达也认出了她。她们见了面非常高兴。“你真是一个可爱的流浪汉!”她对小小的加伊说,“我倒要问问,你值不值得让一个人赶到天边去找你?”

不过格尔达摸着她的脸,问起那位王子和那位公主。“他们都到外国旅行去了!”小强盗女孩说。“可是那只乌鸦呢?”小格尔达问。“嗯,那只乌鸦已经死了,”小强盗女孩回答说,“那只驯服的爱[6]人便成了一个寡妇。它的腿上还带着一条黑绒!她伤心得很,不过这完全没有一点意义!现在请把你的经过告诉我,你怎样找到他的。”

格尔达和加伊两个人都把经过讲出来了。“嘶——唏——嗤!”小强盗女孩说。

于是她握着他们两人的手,同时答应说,如果她走过他们的城市,她一定会来拜访他们的,然后她就骑着马奔向茫茫的大世界里去了。格尔达和加伊手挽着手走。他们在路上所见到的是一个青枝绿叶、开满了花朵的美丽的春天。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他们认出了那些教堂的尖塔和他们所住的那个大城市。他们走进城,一直走到祖母家的门口;他们爬上楼梯,走进房间——这儿一切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那个大钟在“滴答——滴答”地走,上面的针也在转动。不过当他们一走出门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长成大人了。水笕上的玫瑰花正在敞开的窗子面前盛开。这儿有好几张小孩坐的椅子。加伊和格尔达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互相握着手。他们像做了一场大梦一样,已经把白雪皇后那儿的寒冷和空洞的壮观全忘了。祖母坐在上帝的明朗的太阳光中,高声地念着《圣经》:“除非你成为一个孩子,你决计进入不了上帝的国度!”

加伊和格尔达面对面地互相望着,立刻懂得了那首圣诗的意义——山谷里玫瑰花长得丰茂,那儿我们遇见圣婴耶稣。

他们两人坐在那儿,已经是成人了,但同时也是孩子——在心里还是孩子。这时正是夏天,暖和的、愉快的夏天。[1]一丹麦里大约等于我们的 15 里。[2]斯匹次卑尔根,属于挪威,是北冰洋上的一个群岛。[3]芬马克,挪威最北部的一个县,也是欧洲最北部的一个地区,特别寒冷。[4]是指北极光。[5]中国玩具,这里指七巧板。[6]相当于我们中国人戴守孝的黑纱。

2.城堡上的一幅画

[1]

这是秋天,我们站在城堡上,望着海上的许多船只和松得海峡对岸在晚霞中隆起的瑞典的海岸线。在我们后面,城堡陡峭地向下倾斜。这儿有许多参天的古树,它们枯黄的叶子正在从枝子上萧萧地往下落。再下面就是木栅栏围着的凄凉的房子——哨兵在这儿巡逻——这些房子的内部既狭窄又阴惨。不过最阴惨的是铁栏杆后面的那个黑洞,因为在这儿坐着许多囚徒——罪行最重的犯人。

落日的一丝光线射进一个囚犯的小室里来。太阳是不分善恶,什么东西都照的!那个阴沉的、凶恶的囚犯对这丝寒冷的光线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一只小鸟向铁窗飞来。鸟儿向恶人歌唱,也向好人歌唱!它唱出简单的调子:“滴丽!滴丽!”不过它在铁窗上停下来,拍着翅膀,啄下一根羽毛,让自己膨胀起来,使脖子上和胸前的羽毛都直立起来。这个戴着脚镣的坏人望着它,于是他凶恶的脸上露出一种温柔的表情。一个思想—— 一个他自己还不能正确地加以分析的思想——在他的心里浮起来了。这思想跟从铁窗里射进来的太阳光有关,跟外面盛开的那几棵春天的紫罗兰的香气有关。这时猎人吹起一阵轻快而圆润的号角声。那只小鸟从这囚徒的铁窗飞走了,太阳光也消逝了,小室里又是一片漆黑,这坏人的心里也是一片漆黑。但是太阳光曾经射进他的心里,小鸟的歌声也曾透进去过。

美丽的狩猎号角声呵,继续吹吧!黄昏是温柔的,海水是平静的,一点风也没有。[1]松得海峡,即厄勒海峡,在瑞典和丹麦西兰岛之间。

3.老房子

街上有一幢很老很老的房子,它几乎有三百年的历史。这点人们在它的大梁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上面刻着郁金香和牵藤的啤酒花花纹——在这中间刻着的是它兴建的年月。在那上面人们还可以看到整首用古老的字体刻出来的诗篇。在每个窗子的桁条上还刻着做出讥笑的样子的脸谱。第二层楼比第一层楼向外凸出很多,屋檐下有一个刻着龙头的铅水笕。雨水本来应该是从龙的嘴里流出来的,但它却从它的肚皮中冒出来了,因为水笕有一个洞。

街上所有别的房子都是很新很整齐的:它们的墙很光,窗玻璃很宽。人们可以看得出,它们不愿意跟这座老房子有什么来往。它们无疑地在想:“那个老垃圾堆作为街上的一个笑柄还能站得住多久呢?它的吊窗凸出墙外那么远,谁也不能从我们的窗子这边看到那边所发生的事情。它的楼梯宽得像宫殿里的楼梯,高得像是要通到一个教堂的塔里面去。它的铁栏杆像一个家庭墓窖的门——上面还装着黄铜小球。这真可笑!”

它的正对面也是整齐的新房子,它们也有同样的看法。不过这儿有一个孩子坐在窗子里面。他有一副红润的面孔和一对闪耀的眼睛。他特别喜欢这幢老房子,不论在太阳光里或在月光里都是这样。他看到那些泥灰全都脱落了的墙壁,就坐着幻想出许多奇怪的图景来——这条街、那些楼梯、吊窗和尖尖的山墙,在古时会像一个什么样子呢?他可以看到拿着戟的兵士,以及形状像龙和鲛的水笕。

这的确是一幢值得一看的房子!那里面住着一个老人。他穿着一[1]条皮马裤,一件有大黄铜扣子的上衣;他还戴着一副假发——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真正的假发。每天早晨有一个老仆人来为他打扫房间和跑腿。除此以外,这座老房子里就只孤独地住着这位穿皮马裤的老人了。他偶尔来到窗子跟前,朝外面望一眼。这时这个小孩就对他点点头,老人也点点头作为回答。他们就这样相互认识了,而且成了朋友,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讲过一句话。不过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

小孩曾经听到他的父母说过:“对面的那个老人很富有,不过他是非常孤独的!”

第二个星期天,这孩子用一张纸包了一点东西,走到门口。当那个为这老人跑腿的仆人走过时,小孩就对他说:“请听着!你能不能把这东西带给对面的那个老人呢?我有两个[2]锡兵,这是其中的一个,我要送给他,因为我知道他是非常孤独的。”

老仆人表示出高兴的样子。他点了点头,于是就把锡兵带到老房子里去了。不久他就来问小孩,愿不愿意亲自去拜访一次。他的爸爸妈妈准许他去。所以他就去拜访那个老房子了。

台阶栏杆上的那些铜球比平时要光亮得多,人们很可能以为这是专门为了他的拜访而擦亮的。那些雕刻出来的号手——因为门上都刻着号手,他们立在郁金香花里——都好像在使劲地吹喇叭;他们的双颊比以前要圆得多。是的,他们在吹:“嗒——嗒——啦——啦!小朋友到来了!嗒——嗒——啦——啦!”于是门便开了。

整个走廊里挂满了古老的画像,上面画着穿着铠甲的骑士和穿着丝绸的女子。铠甲发出响声,绸衣窸窸窣窣地颤动。接着就是一个楼梯。它高高地伸向上面去,然后就略微弯下一点。这时他就来到一个阳台上。它的确快要坍塌了。处处是长长的裂痕和大洞,不过它们里面却长出了许多草和叶子。因为阳台、院子和墙都长满了那么多的绿色植物,所以它们整个看起来像一个花园。但这还不过是一个阳台。

这儿有些古旧的花盆,它们都有一个面孔和驴耳朵。花儿自由自在地随处乱长。有一个花盆全被石竹花铺满了,这也就是说,长满了绿叶子,冒出了许多嫩芽——它们在很清楚地说:“空气抚爱着我,太阳吻着我,同时答应让我在下星期日开出一朵小花——下星期日开出一朵小花啦!”

于是他走进一个房间。这儿的墙上全都糊满了猪皮,猪皮上印着金花。墙儿说:镀金消失得很快,但猪皮永远不坏!

沿墙摆着许多高背靠椅;每张椅子都刻着花,而且还有扶手。“请坐吧!请坐吧!”它们说,“啊,我的身体真要裂开了!像那个老碗柜一样,我想我一定得了痛风病!我背上得了痛风病,噢!”

不一会儿,这孩子走进一个客厅,那个吊窗就在这儿,那个老人也在这儿。“亲爱的小朋友,多谢你送给我的锡兵!”老人说,“多谢你来看我!“谢谢!谢谢!”——也可以说是——“嘎!啪!”这是所有的家具讲的话。它们的数量很多,当它们都来看这孩子的时候,它们几乎挤作一团。

墙中央挂着一个美丽女子的画像。她的样子很年轻和快乐,但是却穿着古时的衣服;她的头发和挺直的衣服都扑满了粉。她既不说“谢谢”也不说“啪”:她只是用温和的眼睛望着这个小孩子。他当时就问这老人:“您从什么地方弄到这张画像的?”“从对面的那个旧货商人那里!”老人说,“那儿挂着许多画像。谁也不认识他们,不愿意去管他们,因为他们早就被埋葬掉了。从前我认识这个女子,现在她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半个世纪啦。”

在这幅画下边,在玻璃的后面,挂着一个枯萎了的花束。它们无疑也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因为它们的样子也很古老。那个大钟的摆摇来摇去,钟上的针在转动。这房间里每件东西在时时刻刻地变老,但是人们却不觉得。

小孩子说:“家里的人说,你一直是非常孤独的!”“哎,”老人说,“旧时的回忆以及与回忆相连的事情,都来拜访,现在你也来拜访了!我感到非常快乐!”

于是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画册:那里面有许多我们现在见不到的华丽的马车行列,许多打扮得像纸牌上的“贾克”的兵士和挥着旗子的市民。裁缝挥着的旗帜上绘着一把由两只狮子抬着的大剪刀;鞋匠挥着的旗子上绘有一只双头鹰——不是靴子,因为鞋匠必须把一切东西安排得使人一看就说:“那是一双。”是的,就是这样的一本画册!

老人走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拿出一些蜜饯、苹果和硬壳果来——这个老房子里的一切东西真是可爱。“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立在五斗柜上的那个锡兵说,“这儿是那么寂寞,那么单调。一个惯于过家庭生活的人,在这儿实在住不下去!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白天已经够长了,而晚间却是更长!这儿的情形跟你们那儿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你的爸爸和妈妈总是愉快地在一起聊天,你和别的一些可爱的孩子也发出高兴的喧闹声。嗨!这个老人的家里是多么寂寞啊!你以为他会得到什么吻吗?你以为会有人温和地看他一眼吗?或者他会有一棵圣诞树吗?他什么也没有,只有等死!我再也忍受不了啦!”“你不能老是从悲哀的角度去看事情呀!”小孩子说,“我觉得这儿什么东西都可爱!而且旧时的回忆以及与回忆相连的事情都到这儿来拜访!”“是的,但是我看不见它们,也不认识它们!”锡兵说,“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你要忍受下去。”小孩子说。

这时老人带着一副最愉快的面孔和最甜美的蜜饯、苹果以及硬壳果走来了。小孩子便不再想起锡兵了。

这个小年轻人,怀着幸福和高兴的心情,回到家来。许多日子、许多星期过去了,和对面那个老房子,又有许多往返不停地点头。最后小孩子又走过去拜访了。那些雕刻的号手又吹起:“嗒——啦——啦,嗒——啦——啦!小朋友又来了!嗒——啦——啦!”接着那些骑士身上的剑和铠甲又响起来了,那些绸衣服又沙沙地动起来了。那些猪皮又讲起话来了,那些老椅子的背上又有痛风病了。噢!这和头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一样,因为在这儿,这一天、这一点钟完全跟另一天、另一点钟是一样的。“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锡兵说,“我已经哭出了锡眼泪!这儿太沉闷了!我宁愿上战扬,牺牲掉我的手和脚——那样生活总算还有点变化。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现在我才懂得,回忆以及与回忆相连的事情来拜访是一种什么味道!我的回忆也来拜访了。请相信我,这结果并不太愉快。我几乎要从五斗柜上跳下来了。你们在对面房子里面的情形,我看得清清楚楚,好像你们就在这儿一样。又是一个礼拜天的早晨,你们孩子们围着桌子站着,唱你们每天早晨唱的圣诗。你们把手合在一起,庄严地站着,爸爸和妈妈也是同样的庄严。于是门开了,小妹妹玛利亚被领进来了——她还不到两岁;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听到音乐或歌声,而且不管什么音乐或歌声,她就跳起舞来。她还不大会跳,但是她却要马上跳起来,虽然她跳得不合拍子,因为拍子太长了。她先用一条腿站着,把头向前弯,然后又用另一条腿站着,又把头向前弯,可是这次却弯得不好。你们都站着不吭一声,虽然这是很困难的。但是我在心里却美起来了;因此我就从桌上滚下来了,而且还跌出一个包来——这个包现在还在——因为我笑是不对的。但是这一切,以及我所经历过的许多事情,现在又来到我的心里——这一定就是回忆以及与回忆相连的事情了。请告诉我,你们仍然在礼拜天唱歌吗?请告诉我一点关于小玛利亚的消息好吗?我的老朋友——那另一个锡兵——现在怎样了?是的,他一定是很快乐的!——我却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你已经被送给别人了!”小孩子说,“你应该安心下来。这一点你还看不出来吗?”

这时那个老人拿着一个抽屉走进来。抽屉里有许多东西可看:粉盒、香膏盒、旧扑克牌——它们都很大,还镀着金,现在我们是看不到这样的东西的。他还抽开了许多抽屉,拉开了一架钢琴,钢琴盖上绘着风景画。这老人弹着钢琴,然后他就哼出一支歌来。“是的,她也能唱这支歌!”他说。于是他就对这幅从旧货商人那儿买来的画点点头。老人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了。“我要到战场上去!我要到战场上去!”锡兵尽量提高嗓子大叫,接着他就栽到地上去了。

是的,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老人在找,小孩也在找,但是他不见了,他失踪了。“我会找到他的!”老人说。不过他永远也没有找到他,因为地板上有许多洞和裂口。锡兵滚到一个裂口里去了。他躺在那里,好像躺在一个没有盖土的坟墓里一样。

这一天过去了,小孩子回到家里。一星期又过去了,接着又有许多星期过去了。窗子上都结了冰,小孩子坐下来,在窗玻璃上用嘴哈气融出一个小视孔来看看那座老房子。雪花飘进那些刻花和刻字中间去,把整个台阶都盖住了,好像这座老房子里没有住着什么人似的。的确,这里现在没有人,因为那个老人已经死了!

黄昏的时候,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人们把他放进棺材,抬上马车。他不久就要被埋进他乡下的坟墓里,他现在就要被运到那儿去,可是没有人来送葬,因为他所有的朋友都已经死了。当棺材被运走的时候,小孩子在后面用手对他飞吻。

几天以后,这座老房子里举行一次拍卖。小孩子从他的窗子里看到那些古老的骑士和女子、那些有长耳朵的花盆、那些古旧的椅子和碗柜,统统都被人搬走了。有的搬到这儿去,有的搬到那儿去。她的画像——在那个旧货商店里找来的——仍然回到那个旧货商店里去了,而且一直挂在那里,因为谁也不认识她,谁也不愿意要一张老画。

到了春天,这座房子就被拆掉了,因为人们说它是一堆烂垃圾。人们可以从街上一眼就看到墙上贴着猪皮的那个房间。这些皮已经被拉下来了,并且被撕碎了。阳台上那些绿色植物凌乱地在倒下的屋梁间悬着。现在人们要把这块地方清理干净。“这才好啦!”周围的房子说。

一幢漂亮的新房子建立起来了,它有宽大的窗子和平整的白墙。不过那座老房子原来所在的地方恰恰成了一个小花园。邻近的墙上长满了野生的葡萄藤,花园前面有一道铁栏杆和一个铁门,它们的样子很庄严。行人在它们面前停下步子,朝里面望。

麻雀成群地栖在葡萄藤上,唧唧喳喳地互相叫着。不过它们不是谈着关于那幢老房子的事情,因为它们记不清那些事。许多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个像他父母所期望的有能力的人。他刚结婚不久。他要同他的妻子搬进这幢有小花园的房子里来。当她正在栽一棵她认为很美丽的野花的时候,他站在她的身边。她用小巧的手栽着花,用指头在花周围紧按上些泥土。“噢!这是什么?”她觉得有件什么东西刺着了她。

有一件尖东西在柔软的泥土里冒出来了。想想看吧!这就是那个锡兵——在那个老人房间里跑掉的锡兵。他曾经在烂木头和垃圾里混了很久,最后又在土里睡了许多年。

年轻的妻子先用一片绿叶子,然后又用她美丽的、喷香的手帕把锡兵擦干净。锡兵好像是从昏睡中恢复了知觉。“让我瞧瞧他吧!”年轻人说。于是他笑起来,摇着头,“啊!这不可能就是他,但是他使我记起了我小时候跟一个锡兵的一段故事!”

于是他就对他的妻子讲了关于那座老房子、那个老人和锡兵的故事。他把锡兵送给了老人,因为他是那么孤独。他讲得那么仔细,好像是真事一样。年轻的妻子不禁为那座老房子和那个老人流出泪来。“这也许就是那个锡兵!”她说,“让我把他保存起来,以便记住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情。但是你得把那个老人的坟指给我看!”“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呀,”他说,“谁也不知道它!他所有的朋友都死了:没有谁去照料它,而我自己那时还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那么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了!”她说。“是的,可怕的孤独!”锡兵说,“不过他居然没有被人忘记掉,倒也真使人高兴!”“高兴!”旁边一个声音喊。但是除了锡兵以外,谁也看不出这就是过去贴在墙上的一块猪皮。它上面的镀金已经全没有了。它的样子很像潮湿的泥土,但它还是有它的意见。它说:镀金消失得很快,但猪皮永远不坏!不过锡兵不相信这套理论。[1]古时欧洲的绅士和富有的人常常戴着假发以掩住秃顶,同时也借此显得庄严一些。[2]锡兵,这里是指用镀锡铁皮做成的玩具兵。

4.红鞋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 一个非常可爱的、漂亮的小女孩。不过她夏天得打着一双赤脚走路,因为她很贫穷。冬天她拖着一双沉重的木鞋,脚背都给磨红了,这是很不好受的。在村子的正中央住着一个年老的女鞋匠。她用旧红布片,坐下来尽她最大的努力缝出了一双小鞋。这双鞋的样子相当笨,但是她的用意很好,因为这双鞋是为这个小女孩缝的。这个小姑娘名叫珈伦。

在她的妈妈入葬的那天,她得到了这双红鞋。这是她第一次穿。的确,这不是服丧时穿的东西;但是她却没有别的鞋子穿。所以她就把一双小赤脚伸进去,跟在一个简陋的棺材后面走。

这时候忽然有一辆很大的旧车子开过来了。车子里坐着一位年老的太太。她看到了这位小姑娘,非常可怜她,于是就对牧师说:“把这小姑娘交给我吧,我会待她很好的!”

珈伦以为这是因为她那双红鞋的缘故。不过老太太说红鞋很讨厌,所以便把这双鞋烧掉了。不过现在珈伦却穿起干净整齐的衣服来。她学着读书和做针线,别人都说她很可爱。不过她的镜子说:“你不只是可爱,你简直是个美人。”

有一次皇后旅行全国,她带着她的小女儿一道,而她的女儿就是一个公主。老百姓都拥到宫殿门口来看,珈伦也在他们中间。那位小公主穿着美丽的白衣服,站在窗子里面,让大家来看她。她既没有拖着后裾,也没有戴上金王冠,但是她穿着一双华丽的红鞣皮鞋,比起那个女鞋匠为小珈伦做的那双鞋来,这双鞋当然是漂亮得多。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跟红鞋比较!

现在珈伦已经很大,可以受坚信礼了。她将会有新衣服穿,她也会穿到新鞋子。城里一个富有的鞋匠把她的小脚量了一下——这件事是在他自己店里,在他自己的一个小房间里做的。那儿有许多大玻璃架子,里面陈列着许多整齐的鞋子和擦得发亮的靴子。这全都很漂亮,不过那位老太太的眼睛看不清楚,所以不感兴趣。在这许多鞋子之中有一双红鞋,它跟公主所穿的那双一模一样。它们是多么美丽啊!鞋匠说这双鞋是为一位伯爵的小姐做的,但是它们不太合她的脚。“那一定是漆皮做的,”老太太说,“因此才这样发亮!”“是的,发亮!”珈伦说。而且鞋子很合她的脚,所以她就买下来了。不过老太太不知道那是红色的,因为她决不会让珈伦穿着一双红鞋去受坚信礼。但是珈伦却去了。所有的人都在望着她的那双脚。当她在教堂里走向那个圣诗歌唱班门口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像那些墓石上的雕像,那些戴着硬领和穿着黑长袍的牧师,以及他们的太太的画像都在盯着她的一双红鞋。牧师把手搁在她的头上,讲着神圣的洗礼,她与上帝的誓约,以及当一个基督徒的责任,正在这时候,她心中只想着她的这双鞋。风琴奏出庄严的音乐来,孩子们悦耳的声音唱着圣诗,那个年老的圣诗队长也在唱,但是珈伦只想着她的红鞋。唱诗班门口,矗立着墓石,还有戴着硬领和穿着黑长袍的牧师以及他们的太太们。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她一开始,一双腿就不停地跳起来。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那天下午老太太听人家说那双鞋是红的。于是她就说,这未免太胡闹了,太不成体统了。她还说,从此以后,珈伦再到教堂去,必须穿着黑鞋子,即使是旧的也没有关系。

下一个星期日要举行圣餐。珈伦看了看那双黑鞋,又看了看那双红鞋——再一次又看了看红鞋,最后决定还是穿上那双红鞋。

太阳照耀得非常美丽。珈伦和老太太在田野的小径上走。路上有些灰尘。

教堂门口有一个残废的老兵,拄着一根拐杖站着,他留着一把很奇怪的长胡子。这胡子与其说是白的,还不如说是红的——因为它本来就是红的。他把腰几乎弯到地上去了;他问老太太说,他可不可以擦擦她鞋子上的灰尘。珈伦也把她的小脚伸出来。这双鞋带着她走过荆棘和野蔷薇,这些东西把她刺得流血。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这是多么漂亮的舞鞋啊!”老兵说,“你在跳舞的时候穿它最合适!”于是他就用手在鞋底上敲了几下。老太太送了几个银毫给这兵士,然后便带着珈伦走进教堂里去了。

教堂里所有的人都望着珈伦的这双红鞋,所有的画像也都在望着它们。当珈伦跪在圣餐台面前,嘴里衔着金圣餐杯的时候,她只想着她的红鞋——它们似乎是浮在她面前的圣餐杯里。她忘记了唱圣诗,她忘记了念祷告。

现在大家都走出了教堂。老太太走进她的车子里去,珈伦也抬起脚踏进车子里去。这时站在旁边的那个老兵说:“多么美丽的舞鞋啊!”

珈伦经不起这番赞美:她要跳几个步子。她一开始,一双腿就不停地跳起来。这双鞋好像控制住了她的腿似的。她绕着教堂的一角跳——她没有办法停下来。车夫不得不跟在她后面跑,把她抓住,抱进车子里去。不过她的一双脚仍在跳,结果她猛烈地踢到那位好心肠的太太身上去了。最后他们脱下她的鞋子;这样,她的腿才算安静下来。

这双鞋子被放在家里的一个橱柜里,但是珈伦忍不住要去看看。

现在老太太病得躺下来了,大家都说她大概是不会好了。她得有人看护和照料,但这种工作不应该是别人而应该是由珈伦做的。不过这时城里有一个盛大的舞会,珈伦也被请去了。她望了望这位好不了的老太太,又瞧了瞧那双红鞋——她觉得瞧瞧也没有什么害处。她穿上了这双鞋——穿穿也没有什么害处。不过这么一来,她就去参加舞会了,而且开始跳起舞来。

但是当她要向右转的时候,鞋子却向左边跳。当她想要向上走的时候,鞋子却要向下跳,要走下楼梯,一直走到街上,走出城门。她舞着,而且不得不舞,一直舞到黑森林里去。

树林中有一道光。她想这一定是月亮了,因为她看到一个面孔。不过这是那个有红胡子的老兵。他在坐着,点着头,同时说:“多么美丽的舞鞋啊!”

这时她就害怕起来,想把这双红鞋扔掉。但是它们扣得很紧。于是她扯着她的袜子,但是鞋已经生到她脚上去了。她跳起舞来,而且不得不跳到田野和草原上去,在雨里跳,在太阳里也跳,在夜里跳,在白天也跳。最可怕的是在夜里跳。

她跳到一个教堂的墓地里去,不过那儿的死者并不跳舞:他们有比跳舞还要好的事情要做。她想在一个长满了苦艾菊的穷人的坟上坐下来,不过她静不下来,也没有办法休息。当她跳到教堂敞着的大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一位穿白长袍的安琪儿。她的翅膀从肩上一直拖到脚下,她的面孔是庄严而沉着的,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剑。“你得跳舞呀!”她说,“穿着你的红鞋跳舞,一直跳到你发白和发冷,一直跳到你的身体干缩成为一架骸骨。你要从这家门口跳到那家门口。你要到一些骄傲自大的孩子们住着的地方去敲门,好叫他们听到你,怕你!你要跳舞,不停地跳舞!”“请饶了我吧!”珈伦叫起来。

不过她没有听到安琪儿的回答,因为这双鞋把她带出门,到田野上去了,带到大路上和小路上去了。她得不停地跳舞。

有一天早晨她跳过一个很熟识的门口。里面有唱圣诗的声音,人们抬出一口棺材,上面装饰着花朵。这时她才知道那个老太太已经死了。于是她觉得她已经被大家遗弃,被上帝的安琪儿责罚。

她跳着舞,她不得不跳着舞——在漆黑的夜里跳着舞。这双鞋带着她走过荆棘和野蔷薇,这些东西把她刺得流血。她在荒地上跳,一直跳到一个孤零零的小屋子面前去。她知道这儿住着一个刽子手。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敲了一下,同时说:“请出来吧!请出来吧!我进来不了呀,因为我在跳舞!”

刽子手说:“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就是砍掉坏人脑袋的人呀。我已经感觉到我的斧子在颤动!”“请不要砍掉我的头吧,”珈伦说,“因为如果你这样做,那么我就不能忏悔我的罪过了。但是请你把我这双穿着红鞋的脚砍掉吧!”

于是她就说出了她的罪过。刽子手把她那双穿着红鞋的脚砍掉。不过这双鞋带着她的小脚跳到田野上,一直跳到深黑的森林里去了。

他为她配了一双木脚和一根拐杖,同时教给她一首死囚们常常唱的圣诗。她吻了一下那只握着斧子的手,然后就向荒地上走去。“我为这双红鞋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她说,“现在我要到教堂里去,好让人们看看我。”她又看到那双红鞋在她面前跳舞。英国 奥娜·阿普尔顿(Honor Appleton)绘

于是她就很快地向教堂的大门走去,但是当她走到那儿的时候,那双红鞋就在她面前跳着舞,弄得她害怕起来。所以她就走回来。

她悲哀地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流了许多伤心的眼泪。不过当星期日到来的时候,她说:“唉,我受苦和斗争已经够久了!我想我现在跟教堂里坐的那些昂着头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她就大胆地走出去。但是当她刚刚走到教堂门口的时候,她又看到那双红鞋在她面前跳舞,这时她害怕起来,马上往回走,同时虔诚地忏悔她的罪过。

她走到牧师的家里去,请求在他家当一个佣人。她愿意勤恳地工作,尽她的力量做事。她不计较工资;她只是希望有一个住处,跟好人在一起。牧师的太太怜悯她,把她留下来做活。她是很勤快和用心思的。晚间,当牧师在高声地朗诵《圣经》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坐下来听。这家的孩子都喜欢她。不过当他们谈到衣服、排场和美丽的时候,她就摇摇头。

第二个星期天,一家人全到教堂去做礼拜。他们问她是不是也愿意去。她满眼含着泪珠,凄惨地把她的拐杖望了一下。于是这家人就去听上帝的训诫了。只有她孤独地回到她的小房间里去。这儿不太宽,只能放一张床和一张椅子。她拿着一本圣诗集坐在这儿,用一颗虔诚的心来读里面的字句。风儿把教堂的风琴声向她吹来。她抬起被眼泪润湿了的脸,说:“上帝啊,请帮助我!”

这时太阳在光明地照着。一位穿白衣服的安琪儿——她一天晚上在教堂门口见到过的那位安琪儿——在她面前出现了。不过她手中不再是拿着那把锐利的剑,而是拿着一根开满了玫瑰花的绿枝。她用它触了一下天花板,于是天花板就升得很高。凡是她所触到的地方,就有一颗明亮的金星出现。她把墙触了一下,于是墙就分开。这时她就看到那架奏着音乐的风琴和绘着牧师及牧师太太的一些古老画像。做礼拜的人都坐在很讲究的席位上,唱着圣诗集里的诗。如果说这不是教堂自动来到这个狭小房间里的可怜的女孩面前,那就是她已经到了教堂里面。她和牧师家里的人一同坐在席位上。当他们念完了圣诗,抬起头来看的时候,他们就点点头,说:“对了,珈伦,你也到这儿来了!”“我得到了宽恕!”她说。

风琴奏着美妙的音乐。孩子们的合唱是非常好听和可爱的。明朗的太阳光温暖地从窗子那儿射到珈伦坐着的席位上来。她的心充满了那么多的阳光、和平和快乐,弄得后来爆裂了。她的灵魂骑在太阳的光线上飞进天国。谁也没有再问起她的那双红鞋。

5.牧羊女和扫烟囱的人

你曾经看到过一个老木碗柜没有?它老得有些发黑了。它上面刻着许多蔓藤花纹和叶子。客厅里正立着这么一个碗柜。它是从曾祖母那儿继承下来的,从上到下都刻满了玫瑰和郁金香。它上面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蔓藤花纹,在这些花纹中间露出一只小雄鹿的头,它头上有许多花角。在碗柜的中央雕刻了一个人的全身像。他看起来的确有些好笑,他露出牙齿——你不能认为这就是笑。他生有公羊的腿,额上长出一些小角,而且留了一把长胡须。

这房间里的孩子们总是把他叫做“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这是一个很难念的名字,而得到这种头衔的人也并不多。不过把他雕刻出来倒也是一件不太轻松的工作。

他现在就立在那儿!他老是瞧着镜子下面的那张桌子,因为在桌子上有一个可爱的瓷做的小牧羊女。她穿着一双镀了金的鞋子,长衣服用一朵红玫瑰扎起来,显得很入时。她还有一顶金帽子和一根木杖。她真是动人!

靠近她的身旁,立着一个小小的扫烟囱的人。他像炭一样黑,但是也是瓷做的。他的干净和整齐赛得过任何人。他是一个“扫烟囱的人”——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做瓷器的人也可能把他捏成一个王子——如果他们有这种心情的话!

他拿着梯子,站在那儿怪潇洒的。他的面孔有点儿发白,又有点儿发红,很像一个姑娘。这的确要算是一个缺点,因为他应该有点发黑才对。他站得离牧羊女非常近,他们两人是被安放在这样的位置上的。但是他们现在既然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就订婚了。他们配得很好。两个人都很年轻,都是用同样的瓷做的,而且也是同样的脆弱。碗柜的中央雕刻了一个人的全身像 :他生有公羊的腿,额上长出一些小角,而且留了一把长胡须。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

紧贴着他们的还有另一个人物。这人的身材比他们大三倍,他是一个年老的中国人,他会点头,也是瓷做的。他说他是小牧羊女的祖父,不过他却拿不出证据。他坚持说他有权管她,因此就对那位向小牧羊女求婚的“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点点头。“现在你可以有一个丈夫了!”年老的中国人说,“我相信这人是桃花心木做的。他可以使你成为一位‘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夫人。他除了有许多秘藏的东西以外,还有整整一碗柜的银盘子。”“我不愿意到那个黑暗的碗柜里去!”小牧羊女说,“我听说过,他在那儿藏有十一个瓷姨太太。”“那么你就可以成为第十二个呀,”中国人说,“今天晚上,当那个老碗柜开始嘎嘎地响起来的时候,你就算是结婚了,一点也不差,正如我是一个中国人一样!”于是他就点点头,睡去了。

于是小牧羊女双眼望着她最心爱的瓷制的扫烟囱的人儿,哭起来了。“我要恳求你,”她说,“我要恳求你带着我到外面广大的世界里去。在这儿我是不会感到快乐的。”“只要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小小的扫烟囱人回答说,“让我们马上行动吧!我想我能靠扫烟囱养活你。”“如果我们能从这张桌子上安全地下去该多好啊!”她说,“只有到外面广大的世界里去,我才会快乐。”

她的爱人安慰着她,同时教她怎样把小脚踏着雕花的桌角和贴金的叶子,沿着桌腿爬下来。他还把他的梯子也拿来帮助她。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地上来了。不过当他们抬头来瞧瞧那个老碗柜时,却听到里面起了一阵大的骚动声:所有的雄鹿都伸出头来,翘起花角,同时把脖子掉过来。“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向空中暴跳,同时喊着对面的那个年老的中国人,说:“他们现在私奔了!他们现在私奔了!”桌上放着可爱的瓷做的小牧羊女。在她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扫烟囱的人。英国 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绘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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