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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1 2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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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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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下)

黑森林(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黑森林(下)作者:还珠楼主排版:aw本书由北京阅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二十三回蛮荒奇遇

双珠见山妇山兰上来面带惊异,似有愤意,及用土语连说带比,互相问明大意,立时喜笑颜开,亲热非常。先不知道是何原故,后来方始问明。因其比老人阿庞更易懂话,心中高兴,便托她朝群小打听:昨夜送信救她的山民是否阿成?人在何处?可曾回转?

山兰一口应诺,便朝身边两个年长的少女说了几句,二女便如飞走去。

山兰本非野人同族,举目无亲,全仗夫妻恩爱,过着快乐日子,一经失恋便是满腹悲愤,无可告语,忽然来了一个美貌聪明,能通土语,又有本领的少女,越谈越投机,仿佛人在外乡会见亲人一样。双珠更是连遭险难,好容易死里逃生,但救她的是个老年野人,一到便因性情直率,连日疲劳太甚,稍微安顿,自往树屋之中沉沉酣睡,丢下自己一人守在当地,双方言语又不十分通晓,森林之中更是禁地,不许随意窥探,后虽来了一群男女幼童,双方连说带比了一阵,问出好些意思,主人好似与别种野人不同,没有恶意。孤身女子处此境地,对方居心到底难测,再一想起老父被困贼巢业已日久,不知是何光景。本来兄姊妹三人同往楠木林寻访异人,难得菜花寨主感念旧恩,派了许多人相送,接连通过好些险阻之地,眼看再有一日夜可以赶到落魂崖下,前途虽然无人护送,照地图所开途向,一上落魂崖高岗便是去往楠木林的正路。未了一段幽谷险径固是奇险,但与异人所居相隔不远,即便遇到险难,闻声也必来援,不会坐视。谁知事太凑巧,就这未了一日夜快到以前,连遇地震山崩、火山爆发,差一点把命送掉。如今兄姊妹三人中途离散,自己连遇凶险,勉强逃生来此,前途如何和这野人心意尚不可知,妹子和路清更是不知下落,越想心越烦,不是这群幼童在旁说笑亲热,几乎伤心落泪,哭出声来。正在强忍悲愤准备细心打听,先通了这些小野人的语言,好去探问阿成下落,不料对方一时误会,往取水果,无意之中引来这一个美貌聪明的山妇,非但心情灵巧,彼此投缘,一见如故,对人也极真诚。最难得是以前无意中学了两种山民语言,山兰均能通晓,以后不致词不达意,有口难言,发生误会,并还可以探听对方心意虚实,穷途之中得此热情良好的伴侣,由不得愁怀大减,喜出望外。彼此都是倾心结纳,当然水乳交融,越来越亲热。

旁边那些男女幼童,休看野人年幼无知,因受老人阿庞常时教练,随时随地都有戒心。如非双珠是在老人所居空地之内,照例应以客礼相待,只是林中相遇,立存敌意,便给他多么心爱之物,也是休想打动。先前虽喜双珠人好,又拿了人家东西,围在身旁争先献媚,内中几个年长一点的,依然怀有疑念,这时听山兰一说,得知双珠乃老祖阿庞请来的佳客,越发欢喜。疑念一消,想起自己离开防守之地已有好些时候,同伴还不知道底细,忙和山兰说好,赶往通知,以免万一误会,生出疑忌。

山兰也真忠实,立命去的人就便访问阿成下落,酋长带人往除食人蛮可曾回转,有无这样一个山民在内,多去几人前往探询,以免夫妻不和。山兰丈夫知道老人睡熟,暂时不来禀告,径由正面森林回往月儿湖。这班防守后面的人不曾看见,暂时还未得信,累双珠悬念。

二次派出的人走后,山兰又笑道:“听你所说,那些食人蛮非被杀光不可。这等大胜,我丈夫回来,必要杀牛击鼓,寨舞吹笙,犒劳全族的人。事前应有牛角吹动,这时尚无声息。你说那阿成决不认得路,要来也和大家一起,不会独自走来。恐去的人白跑一趟,还问不出来呢。计算时候,他们就由森林之中绕路回转,没有老公公树顶上面走得快,照说也该走到,并且内中还有两个勇士,连我丈夫虽不如老公公那么轻快,也能由树顶上面空身走回,怎么也该有点信息动静,是何原故?”话未说完,先是两声极长的号角呜呜吹动,山兰刚刚改口笑呼:“他们果然大获全胜,赶回来了!”跟着又听芦笙呜呜,皮鼓砰砰,同时响将起来,树上鼾声忽止。

随见老人阿庞援树而下,见二女对坐说笑,甚是高兴。因双珠不大懂话,便令山兰转告双珠,令其随意饮食行动,只不要人林太远,最好和山兰一起;以免一不小心,迷路遇险。方才本想寻一山女与之作伴,因年长的人均已出发,剩下都是老弱,人又倦极,不及安排,便自熟睡。难得二女一见如故,再好没有。现以上宾相待,无论要什东西,或是人倦想睡,只需开口,便由山兰招呼引去,身边这些男女幼童也可告知,当时便可办到。

双珠自和山兰谈了一阵,问知当地风俗,人虽野蛮,颇通情理。老人阿庞威力最大,以前曾往汉城,受过汉人好处,存有好感,并曾立誓永不伤害一个汉人。此来决无恶意,只肯照他誓约而行,宾主双方再稍投机,非但可以放走,并还派人护送。听完之后,心神大定,本意少却许多顾虑,这时二次相见,越觉阿庞貌虽老丑,满头白须白发围绕飘拂,只露双目口鼻在外,但那神情十分善良,老带着一脸笑容,决不像是存有恶念,越发心安。先谢了救命之恩,估计阿成必已随同回转,便托阿庞命人喊来相见,商计未来之事。

阿庞笑说:“今夜寨舞庆功;全族的人连外客均要到场,我此时便须前往主持。你说那人,对你实在忠义,为了救你命都不要。我已发令,当他是自己人。只在对敌之时不曾死伤,你不寻他,他也必来寻你。我到那里,命人送他快来与你相见便了。”

双珠不曾通晓对方语言,不知老人误认阿成是她情人。山兰因听当夜寨舞,又和丈夫相见,想起前情,甚是悲愤,心中有事,老人又走得急,并未详细告知,只说了一个大概,更未提起老人误认情侣之事。

双珠见这两个主人这样好法,竟出意料,先还苦盼阿成音信,以便人来商量,作伴同行,往楠木林寻找那姓木的异人,并打听妹子、路清的踪迹是否曾经见到。等了一阵,没有回音。山兰因她昨夜吃了大亏,夜来寨舞又是通宵欢会,劝令安卧些时。双珠先还不肯,后因对方盛意殷勤,不便坚拒,心想:到她住屋之中等候也是一样。

先去幼童忽然奔回报信,说:“那夷人不叫阿成,因在对敌之时为上人所伤,现已上药,正在静养。”并说:“当地治毒箭的伤药十分灵效,只人未死以前,敷将上去,不论肿起多高,至多一日夜便可痊愈,此乃昔年恩人所留,那年为了将药用完,虽知治法,中有一种主药,当地不产,后为毒蟒所伤,几乎送命。幸而遇见救星,非但带有此药,他那山寨之中又产有大量主药金铃草。事后托他运来不少,除配药外,并还种了一大片。如今花林里面便种有不少药草。每年少死伤许多人,至今部在感激这两个恩人的好处。”双珠一听金铃草,心虽一动,但因那人不是阿成,失望之余,心中悲苦。又因野人山森林深处,乃父南洲从未到过,决无两次赠药救人之事,何况所说金铃草又由山寨之中移来。知道父亲所配几种灵药治法,一向逢人便告,必是由别处山寨中辗转流传,连野人也被得去。心想:来者既非阿成,人又伤重病倒,赤身涂药,不便往见。好在此药灵效无比,多重伤毒,不出两日便可痊愈。夜来还要寨舞,初次经历,不知当地风俗,愁急无用,还是养好精神,到时赴约,相机行事为妙。念头一转,山兰又在力劝,便同去往塘边山兰所居树屋之内,席地同卧,对面说笑了一阵,渐觉疲倦,就此安然睡去。

醒来山月已快高去,遥闻芦笙皮鼓之声,隐隐传来。知道寨舞盛会已将开始,连忙起身洗漱。初意受伤山民虽非阿成,也是同行八十壮士之一,否则决不会这样舍死忘生来救自己。可惜事前不知,遇救之时人在藤夹以内,老人阿庞飞驰又快,又忙着用暗器去打身后敌人,火场那面便看不见,没有看出是谁。心想:此人伤势如不甚重,敷药之后,有了这大半日光阴,人已能够坐起,勉强走动,他们把菜花寨主哈瓜布奉若神明,奉命护送,为了地震,中途失散,无心巧遇,定必追随不舍。不论此人是谁,便这八十个忠实壮士的安危也在悬念。且喜受伤未死,正好打听这班人的下落,以及妹子和路清是否见到。未睡以前本就想往探望,因山兰力阻,又觉野人风俗多半奇特,出乎情理,并有各种禁忌。主人待我虽好,到底生人初来,不知真相。何况伤人敷药,身上一丝不挂,人也往往昏迷不醒,不应惊扰,因此未去。醒后越想越烦,急于前往探询,正在更换衣服,准备起身。

山兰见她忙着起身,更衣之时,越显细腰猿臂,肤如玉雪,通体圆融,一尘不染,端的明艳绝伦,丰神绝代,连自己见了也是爱极。睡前又问出对方身有要事,还有一兄一妹和八十多个同伴,均在地震之时逃散,吉凶难定,不知去向。只等住上一两日,问明楠木林途向,便非走不可。越发生出同情,恋恋不舍,又因人太美艳,代她愁虑,忙拦阻道:“妹子你不要忙,时候还早呢。实不相瞒,我真爱你已极。方才结了姊妹,更把你看得比亲人还重。我们虽是森林中的野人,但极讲理。虽然不会强迫,但你这样美貌,那受伤人如不是你丈夫,准都可以向你求爱。你如不允,立时把你当成外人,虽然无辜不致加害,到底讨厌,上路时节先就不便。你一个孤身汉家女子,这样凶险难走,危机密布的黑森林,他们不肯出力护送,你多大本领也难走到。“我看老公公对你极好,方才并还抽空亲身来此看望,对你十分怜爱,命我好好照应。我知老公公以前受过汉人之恩,十分感激。每次立下大功,众人朝他欢呼感谢,说:‘这多年来没有老公公领头作主,早为仇敌和毒蛇猛兽所伤害,大家也不会过得这样好法。’他必问明众人,一齐归功于他没有异言,方说:‘你们能有今日,虽然靠我领头的多,但是追本穷源,不是当年那汉家恩人将我救活,早已身死江边,哪得回来!便我这里好些灵药,也是此人所赐。可惜一别数十年,不曾再见。后听一老说起恩人已死,我们无从报答他的好处,便要记准他当年所说任何种族都是一家,就是对方不曾开化,也应互相帮助,和兄弟一样,把心思体力合成一起,互相帮助,一同进化。只能去掉种族私见,同心同德,相处以诚,不存敌意,便是一家兄弟,决不可互相恃强争斗,引起凶杀,两败俱伤等等极有道理的好话。你们以后遇见采荒汉客,虽然人心不一,不能都像老恩人那样好法,我们这里出产又多,不容外人生心,随时都要警惕。但对来人,仍须看在老恩人面上,和他托我的话。那人如好,自然当他上客,请来月儿湖居住,格外照应,护送回去。便看出是坏人,拿他不准。也不可轻易动手杀害。必须把我寻去,或是引来这里,由我查问,如真是个坏人,再由我召集众人,商计处置,也还不迟。只有一毫可原,便须从宽发落。’这类话随时都在谈起。“今日看他意思,对你更是好极。恰巧你睡时,我代你盖了一片兽皮,你又未脱衣服,那只被藤枝勒伤的手腕,恰又露出在外。我先听你说过汉家女子不愿和人寨舞的话,立时乘机说你虽非寻常汉家女子,颇有勇力,曾经孤身一人在森林中连遇奇险,走了两天一夜不曾停止,并还遇见毒蟒野兽,均得脱身,还杀了几只猛兽和一个女酋长。连我们这里壮士均所不能的事,你都办到。但是无意之中遭那食人蛮暗算,绑紧了一夜,一路挣扎,虽将绑的藤麻挣断,人已受伤,只为初来不知底细,勉强坐在那里。因有极大胆勇,先前看不出来,自从和我相见不久,我看出你勉强支持,才来这里同卧。如今周身酸痛,并还好些伤处。因恐他代你敷药,难免看破,又说你自带伤药,极有灵效,业已敷过,只是周身酸痛。你是汉家人,没有寨舞风俗,最好夜来只令旁观,免得带病寨舞,支持不住。他当时沉吟,将头微点,虽似答应,你去如早,仍难免于有人向你引逗。

最好你一到,便借感谢为名,拜老公公做义父,一面装病。他只答应收你做干女儿,势必更加亲切,不问行止,都无人敢欺你了。”

双珠闻言,立被提醒,想起山中诸族,对于外族妇女十九动强,无理可说,一个处得不好,便有性命之忧。自己因在花蓝家寨舞比武占了上风,无形中引起轻敌之念,忘却孤身在此,今非昔比,一个不巧,凶多吉少。对方万一相强,便极难处。再要为了美色取祸,更是冤枉。难得山兰有此好心,心中感激,方才睡时,二人业已认了姊妹,经此一来,情份更深,便照所说行事,准备后半夜寨舞开始方始起身,索性人也卧倒,装睡等候。

山兰一面准备饮食,一面和她说笑。隔了半个时辰,远闻鼓乐之声越来越盛,方觉寨舞必已开始,山兰长女忽然奔来,吱吱喳喳说了一阵土语。大意是说:寨舞业已开始,乃父酋长黄山都,因听众幼童说双珠如何美貌,现和乃母住在一起,不见前往,命来探望,并催快去。

双珠看出少女说时面有愤容,山兰听完也极生气,分明对方另有用意,山兰料得不差。且喜方才不曾前往,否则,这酋长的为人,睡前已听山兰说过,样样都好,就是好色如命。再想起方才拦阻语气,多一半固然为了双方一见如故,格外关心,恐其犯禁,一半还是另有深意,惟恐自己貌美,丈夫无良,起什恶念之故。再一想到此女睡前所吐满腹幽怨,越发代她不平。等乃女被山兰骂走之后,便拉住她的手,婉言笑劝,说:“姊姊的事我已知道,但你当初夫妻本来恩爱,自从你丈夫做了酋长,方始变心。照你所说,一半固是他的不好,但你平日对他负气多疑,也有害处。依我所见,休说山寨种族,便我汉家人中,像你这样美貌聪明的也是极少。何况寻常汉人中的美女,不像病人就像疯子,多半弱不禁风,好吃懒做,只供丈夫玩弄和旁人羡慕,争夺勾引。平日坐享现成,别无用处,一旦人老珠黄,便处处受欺受气,仰人鼻息,回忆当年盛时得意之状,空自悲痛伤心,无可如何。我父女是医生,见的人多,只稍有钱人家的妇女,十有八九都是胃病和经血不调,便是这个原故。“最可气是一些该死的无聊文人,把女子当成花草,说什么红颜只合青春死,未应佳人到白头,好使人们常时想她那青春红颜之美,免见人老厌恶等等的话,却不想人都一样,真要情深爱重,男女都相同,人还是那个人,她老,你也不曾留住青春,经过多年同甘共苦、亲爱精诚的结合,感情只有更深。因她年轻时心力两面都曾帮助过自己,应该对她更好才是道理,如何昧良变起心来!自来不平之事莫过于此。“你们山中种族,虽然也有男尊女卑的不平风俗,因生长山中,都能以劳力自给,人入有用,不是和花鸟一般摆样子的东西。并且婚姻都由各人自愿,好合恶离,各随其便,感情一坏,各自东西,离开丈夫,照样自食其力,至多心中难过一阵,只不甚老,仍可按着各人年貌心意另觅配偶,得到一个好丈夫,便可把前事冷淡下去,不致永远苦痛,各以情爱有无来作分合,比我们汉人夫妇,比较还算好的。你又这样能干,照你所说,你如觉着丈夫对你变心,不可挽回,这类昧良的人,要他何用!如其彼此余情未断,你更爱他,不舍分离,只要不是为了不舍酋长夫人之尊,便须想到双方本是恩爱夫妻,年纪又轻,丈夫固然好色,又在酋长可以多娶的恶习相沿之下,不听老公公良言,生出二心,照他以前那样爱你,未老以前怎会发生此事?自己也必有什缺点,也许人大热情,妒念太重,样样多心,不知以至诚感动和本身的能力做出事来,取得他和全族敬爱,专一多疑善妒,争风吃醋,吵得太凶,丈夫又非安分的人,于是双方越走越远。“以我之见,你有两条路走。夫妻同居由于情爱,无情则离,如其勉强,只有苦痛,这样骄狂昧良无耻的丈夫,不值迁就。如真爱他,不舍分离,第一要将此事放开,他不睬你,你也不去睬他,拿出你的智能,做起事来样样抢在众人的前面,先取得了全族中人的敬爱,让他看了眼红可惜,你只发挥你的本事,不去理他,而他所爱新人,无论品貌才能,样样又都不如你,一面受到全族中人公论的指责,当然后悔,回心转意,求你重圆旧梦,那时你便成了主动,由这暂时分居之中,也可看出他的为人是否值得做你丈夫,以定离合,岂不比你现在这样吵闹争斗,越来情感越伤,终于破脸成仇,还要多受悲苦,好得多吗。“我告诉你,我是一个未嫁少女,如在汉城之中说这类话,必受众人笑骂,羞个半死。只为我爹爹明白事理,无论什么三纲五常、忠孝节义,只不合乎情理的,必要寻出它的根源和合理的方法。我姊妹从小听惯,又生长在南荒多族杂居之处,否则,就我心里有话,也是怕羞,不敢出口。你只记住,一个人要为众人出力,才能建立事业,得到人心。只要得到众人敬爱,非但无往不利,谁也不敢对你丝毫轻侮。女子专凭美貌争宠,青春不能常葆,终有年老色衰之时。先不立下根基,到时休说苦痛伤心,你便为此送命,也无一人对你怜惜,真太冤枉!徒自气苦,什么用呢?”

山兰闻言,有些醒悟,正在寻思发呆,耳听笙歌喧腾中杂牛角之声,探头一望月色,忽然惊道:“只顾听妹子说话有意思,忘了天已不早。老公公曾说,妹子就是伤病疲倦,今夜庆功盛会也要到场。晚去无妨,不去却不相宜。否则,除非真个不能支持,如被他们看出是假病,必当看他们不起,一当外人看待,便决不肯出力。你还要在黑森林中冒险前进,有不少的险路,孤身一人无人相助,如何行呢?快些走吧!”

双珠也觉夜色已深,先因山兰劝她装病,吃饱再走,本是边吃边谈,业已吃了七八成饱,衣履也都穿着整齐,为防万一,借口包裹中有药,可医山民伤病,和山兰说好,连兵器也是随身未带,并将所剩几件零星礼物凑在一起,准备送与酋长。匆匆下林,见一轮明月朗照中天,天青云白,花影离披,平波渺渺,方塘如鉴,为了寨舞盛会,连花林塘十来所树屋中的野人俱早走光。问知这些野人黄昏以前便同赶回,因水塘一带是禁地,无人敢往走动,所以不曾惊醒。森林寂寂,月华如水,空山无人,野花自芳。隐闻萧声大作,杂以蛮沤,别有一种幽丽豪野的情趣,使人神往。

二女刚走不几步,便见一个老野人和一少女飞驰而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男女幼童,山兰之女也在其内。转眼对面,问知老人阿庞见月上中天,寨舞早已开始,二女久不见去,故意命人传令,说来客真个病如未愈,无须前往,只命山兰一人前往问话。来客如其能往旁观,和老人一同饮食,却是再好没有。为防人都走光,双珠无人照应,并命这一老一少来此作伴。另外几个男女幼童,一则野人生来情热,日里相见,都爱双珠。内中三个又听出乃父业已愤怒,说双珠不去是被乃母留住,恐双方为此又要吵闹争斗,赶来劝告。

山兰一听,便知老人怜爱双珠,极想她去,又恐汉家女子胆小,不惯与野人寨舞,胆怯不去,引出误会,故意把话说在头里,其实还是想她前往。好在来的两人均不通山民言语,重向双珠嘱咐,说老人对她极好,不可得罪,最好照她方才所说,认为父女,一面装着本是伤病疲倦,为感老人和众人相救之德,勉强挣扎前往。为了服药,山兰不曾呼唤,睡起太迟,故此耽搁等语。

双珠早就看出她至诚好心,样样关切,全都答应。一同起身,往月儿湖赶去。到了路上,才知当地离月儿湖,如照寻常走法,少说还有七八里路,林中昏黑,到处都是密林密莽,如非有人引路抄近,所行都是直径,好些地方均由树缝和枯林穴中穿过,免走回五里冤枉路,实际只得三四里之遥,至少也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到达。并还问出老人心计周密,这条捷径,不是事前奉命或有要事往来,为防万一仇敌来此,被其看破,寻常往来均所不许。后又试出这条捷径看似黑暗崎岖,在野人领路之下,一点也不难走,并有皮灯照亮。一路飞驰,不消片刻,便已到达。

双珠耳听笙歌欢呼之声越来越近,前途树林行列越稀,林隙中望去,已能望出前途空地上的火光,并有对对情侣互相搂抱,出没隐现于两侧疏林无人之处,知道寨舞早已开始,场上少年男女大都各寻爱侣,有了对于,无须多担心事。侧顾山兰,病虽未愈,因在睡前给她服了一点健神的药,又经几次劝勉,跑了一段急路,只是微微有些喘息,与初见时情景不同。性本好强,来喊的那两个野人和同来男女幼童又催快走,只得听之。

估计前行不满十丈便可走出森林,那形如新月的湖波和广场空地上野人所生的几座火堆也都在望,鼻间业已闻到酒肉松柴香味,暗忖:“起初只说黑森林中野人不知如何野蛮凶恶,想不到会有这样勇敢、忠实、义气、公平的品格风俗,可见人的智能多半相同,全是境遇所限和领导人的得法,随同多少年的变迁经历自然进化,乃是一定不移之理,不过深山森林之中与世隔绝,见闻太少,路走得慢而已。像这类野人,只一走出森林之外,立可发挥他们忠实勇敢、天真诚朴、多力耐劳的美德,比那一班游手好闲、一味巧取豪夺、专享现成的好恶小人,反而高明得多,如何能够轻视他们呢?”心正寻思,离开外面广场越近。

林中虽是一片阴黑,外面火月交辉之下,明如白昼,最前一排树林已有月光照下,再走三五丈,经过两排稀落落的椰林便到场上。遥望广场中心,笙歌喧闹,人影歌声交织起伏,看去热闹非常,同来几个男女幼童早就抢先跑去。二女正在说笑,眼前人影一晃,道旁大树之后,忽然闪出一个头插鸟羽,耳戴金环、上穿虎皮披肩,下穿虎皮围裙,脚蹬藤鞋,右臂和两腿一齐裸露在外的中年野人挡住去路,相隔约有六七尺光景。

双珠平日随父行医,山人风俗礼节,知道不少,人又聪明机警,见那野人和老人阿庞一样装束,更要整齐华丽,头插鸟羽比来接的野人又多又长,年纪不过三四十岁,生得十分雄壮,双手叉胸,望着自己,料知来人不是酋长黄山都,也是族中首要人物,不敢怠慢,正要上前礼谢,托山兰代为通话致意。还未开口,山兰已面容骤变,本是十分愤怒,往前抢去,行时朝自己侧顾看了一眼,怒容忽然收敛,先朝来人说了几句。那野人先见山兰,也是带有怒容,后见对方不曾发作,也变着一脸强笑。二人语声都急,一句也听不出。

双珠越看二人越像夫妻,想起来时之言,存有戒心,假装不解,停步相待。刚看出这男女二人似在争论,忽听出山兰似说自己有病,心方一动,便听林外长啸之声,跟着又吼了几句,与今早遇救时所闻相同,知道老人阿庞所发。正不知是何用意,野人闻声立时住口,山兰也不再往下说,面现惊喜之容,各自回转。山兰刚用土语说野人是她丈夫,对方业已转身走去。因已快到,时有对对情侣欢呼歌唱,相携相抱在附近树林中穿过,不便多问,看出山兰意思似要自己谨慎,便留了心。

出林一看,那广场竟有三四百亩方圆,前途还有一列小石山,山上长长短短,大大小小,一连挂着共有十几处瀑布喷泉。山上又无树木,通体皆石,偏又长满肥苔草花之类,映着月光,本就绿油油的,看去又滑又亮,上面再挂着大小瀑布,内有几条高长阔大,远望过去不是玉龙倒挂,匹练抛空,便是珠帘喷雪,银蛇蜿蜒,将那宽约数十丈,高约一二十丈危峰峭壁上面的青碧山色,分隔成大小十好几片。山脚前面又有大小四五处喷泉涌起,最高大的竟达好几丈,直似一根笔直的晶玉水柱冲空直上,离地六七丈,再往四面散开,宛如天花宝盖,零雨飘空,飞舞而下。下面便是那片形似月牙的湖塘,恰巧整整齐齐做大半环围在那座石山的前面,最大一根水柱又在湖的中心,所有瀑布喷泉齐往湖中喷注。这一邻近,那轰轰发发、铿铿锵锵、宏细相间的泉瀑之声,越发洋洋盈耳,加上明月清风之下的笙歌蛮沤,汇成一片从来未听过音节。当空明月照在上面,闪动起各式各样的银辉,绮丽无涛。这等天然生就的美景奇观,出生以来从未见到,不禁暗中叫绝,赞美不止。

再看火堆,共是五处,均在湖边,顺着半弧形,做一排点燃,每堆约有两丈以内方圆,四面围满铁架,上烤各种牛羊野兽的肉类。火前放着好几十个整段木头挖空而成的酒桶,内里插着许多细竹管,另外还有两座野灶,用大铁锅煮着各种食物,如糌粑、饭团之类,均用树叶包裹,任人随意取食。所烤肉类多半烤熟,焦香四流,熟的吃完,便有执事野人将生肉整片搭来,挂将上去。吃的人都是自拔佩刀,斫上一大块,走往一旁,与家人子女同食。有的围在酒桶旁边,口衔竹管,吸酒而饮,吸高了兴,便在月明之中欢呼、舞蹈、歌唱起来。这些都是已成婚的中老年夫妻和所生子女聚在场上,吃了又唱,唱了又吃,尽情欢乐,高兴非常。那些寨舞赶野郎的野人,已早寻到各人爱侣、、带了酒肉,自寻隐僻无人之处饮食欢聚,多半走开。就有去而复转的,也是先前情热,不曾吃饱尽量,打算找补,大都单人前来,取了酒食,转身就走。也有男女同回,见状兴起,杂在人堆里面,歌舞吹唱上一阵方始走去,但是极少。

老人阿庞独坐在当中火堆的前面一根断树桩上,旁边围着几个男女幼童,正在饮食,先见酋长黄山都刚刚赶到,朝老人双手交拜起立,双方先是争论,结果黄山都不再开口,被老人说了几句,坐向一旁。身边除新回去的三少女外,还有一个周身赤裸,只腰间围着一片兽皮的山妇,年约二三十岁,浓眉大眼,头上挽着一个发髻,脑后却又披着两尺来长的短发,颈间挂着五六圈各式各样的金银玉石、骨角料珠之类,形态甚是淫荡,望着黄山都不时献媚,低声说笑,看那装束神情,均与当地野人不同,一望而知是个别族妇女,料是山兰所说酋长新娶的次妻。

这时,二女边走边看,已绕到老人面前。同时场上歌舞的野人,除却两旁各有十几个轮班击鼓吹笙的老野人外,一见双珠,多半跟踪赶来,互相笑语,指说不已。双珠早得山兰指教,话已想好,先朝众人含笑点头,举手示谢,一到当地,便舍了山兰,抢步跑上前去,双手叉胸,朝老人作十字形拜将下去,随说因感救命之恩,想拜他为义父。

说完,山兰已早赶到,也向老人礼拜,并代双珠做通事,说明她的心意。

老人本爱双珠胆勇聪明,人又美貌,平日对于汉人又最有好感,本就心存爱护,不知双珠急于想他帮助,往楠木林寻那姓木异人,求援救父,又感救命之恩,才有此举。

闻言喜出望外,当时笑诺,并按族中礼节,起身伸出双手将双珠亲自扶起,令和山兰同坐身旁饮酒吃肉。双珠连说带比,并由山兰从旁代说,生病未愈,连夜失眠,山兰奉老人之命,不曾喊醒,所以来迟,请老人转告全族弟兄姊妹,不要见怪,如今刚刚吃完了药,不思饮食,只能勉强奉陪,少吃一点等语。

老人看出二女投缘交厚,越发高兴,便向众人大声宣示,并说:“双珠孤身弱女,同行八十余人,遭此地震山崩的灾变,孤身犯险,在飞泉崖火山附近最危险的森林之中走了两日夜,连遇毒蛇猛兽,均仗她的胆勇本领脱险闯过,平安无事。最后为食人蛮所骗,加以好几天的惊险疲劳,被毒草迷昏过去,方为仇敌所困。现已做了我的千女儿,你们以后须要当她自家人看待,遇事互相帮助,不可坐视。”众人早听山兰说过,业已高兴,闻言欢声雷动,同朝上面拜了几拜,分别走去,重又饮食歌舞起来。

双珠先听黄山都好色如命,方才以酋长之尊,不等自己走到,先往林中窥探,用心难测,正装糊涂,老人忽然手指黄山都,令二人以兄妹之礼相见。双珠无法,只得任其亲了一下手脚。因知山兰妒心太重,黄山都又将自己的脚握紧,贴在嘴上不放,心中越发厌恶,暗忖:“野人最尚勇力,我人生得秀气,莫要被他看轻。”乘着老人注视对方,不曾留意自己,先朝山兰使一眼色,表示心烦,再装生病力乏,一只脚站立不稳,暗用师传本领,将全身之力运向脚上,一绷一抖,表面看去虽然一点也不显眼,但这内家真功夫,休说一个只有一身蛮力,不会用巧劲的野人,便是武功稍差的人也禁不住。

黄山都色令智昏,双手捧着双珠一只胫附丰妍、底平指敛、肤如玉雪的白足,正在连亲带嗅,爱不忍释,非但新近用暴力由别族中掳来的一个荡妇和他以前的恩爱妻子各现怒容不曾留意,连老人阿庞看他这样无礼,已现不快之容,不是觉着当夜庆功欢会,不愿使他当众难堪,已早喝骂,就这样,也快发话禁止的神情。黄山都同样毫无警觉,只顾心中盘算:这汉家女子实在可爱,又做了老人的干女儿,孤身无依,想必不会再走,以后用什方法向老人请求,或是勾引到手?猛觉对方似在喘息,抬头一看,刚瞥见对方眉头微皱,面有痛苦之容,以为汉家少女生得秀气,也许自己将她捏痛。第一次看到这样美人,平日所见妇女均成粪土,心生怜爱,正待松手起立献媚,就势搂抱亲热,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心念微动瞬息之间,猛觉手上一震,虎口几乎崩裂,奇痛非常。当时还不知道对方内外功都有高明传授,经此两次安眠,体力早已恢复,先前所受浮伤又不甚重,敷药之后肿痛已消,和平日一样,全身都是本领,存心给他苦吃。索性松手也罢,因双珠暗用内家真力,手虽震痛,表面看不出来,非但不知厉害,反想抓紧,经此一来,苦头吃得更大。

双珠见他还不知趣,心更有气,故意“唉呀”一声,假装怕痛,身子往旁一歪。山兰在旁早看出她厌恶不悦之容,二人又极投缘,如非双珠来时力劝,觉着有理,一路盘算,想好主意,几次怒火都是强行忍耐过去,不必见她丈夫这等丑态,便那旁立荡妇的妖形怪状,早已按捺不住扑上前去,和乃夫哭骂争吵起来。一见双珠要倒,急怒交加,忙伸双手扶住,正待发作,方觉双珠将她的手捏了一把,忽听又是一声“唉呀”,声音比双珠要大得多,再看他那荒淫无耻的丈夫,业已跌坐在地。双珠不是自己扶住,仿佛也要跌倒神气。先还不甚明白,心想:丈夫乃全族中第一勇士,如何经不起人家稍微一挣,痛得一手乱抖,面都变色?忽听老人低声怒喝,大意是说:“我这干女儿休看生得秀气,本领却是最高,这还是在病中无意之间,站立不稳,你又抓紧不放,她往旁倒,挣了一挣,你便痛成这个样子。如其真个动手,岂不吃亏丢人?好在自家兄妹,她又不是存心,大家不曾看见。她是汉家女子,不喜欢你亲热,还不同了你那野女人往那旁快活去!还在这里气人不成?”第二十四回双收义女 喜得明珠

老人说时,黄山都吃双珠一挣一抖,痛得手指骨极似要断裂神气,由不得喊了一声,又觉此举丢人,总算荡妇讨好得快,抢前将他扶起。心疑双珠闹鬼,再一细看,对方也是满面惊慌,如非山兰扶住,人已倒地,丝毫看不出为敌之意。心中奇怪,忽听老人这等说法,又见对方被山兰扶坐一旁,面有负痛之容,又用一手捏脚,仿佛方才被他捏痛,业已怀恨,连头都不曾回,老人口气又极严厉,照例不敢违抗,只得忍痛惊疑而去。

山兰毕竟聪明得多,一听老人这等说法,再想起方才扶抱双珠时,稍一沾身,人便立稳,和未扶她一样,丈夫却已跌坐地上,痛得抱着一只手乱甩,双珠又在自己手上捏了一把,好似有心做作神气,再想起她孤身一人深入森林,连经奇险,许多惊人的英勇奇迹,当时醒悟,忍不住含笑看了她一眼。双珠仍装伤病疲倦惊恐之状,坐定还在微微喘息,满脸惊恐之容,又托自己代为解说,说她独脚难支不曾立稳,不知酋长怎会跌倒,无心冒犯,请告义父等语。忙照所说,向老人说了一遍。

老人性虽粗野,人却聪明,又知汉人武功好的,往往人一沾身便为所伤,和会法术一样。先见双珠宝剑暗器无不锋利,黄昏后回来探看,包中除各种特效膏丸外,并有山人所用毒弩,如非本领真高,所行一路毒蛇猛兽最多,并有吞人毒蟒出没,乃黑森林中最危险之处,便是自己,也非带了多人、样样均有准备不敢前往,何况孤身!就说地震之后,林中蛇兽多半逃窜,当地并未波及,未了一段连树也未震倒一棵,照着平日经验,猛兽只有更多,她却安然无事。后来虽然受骗昏迷,困在藤夹之内,救她时节,手上那么坚韧的藤麻竟被挣断,并用毒弩由藤夹缝中连伤数人,始终没有丝毫胆怯。休说汉家少女,便是多么凶悍的野人,处到这等境地,就不吓昏过去,落在自己这样异族中人手中,也必惊慌胆怯,她却若无其事。听那山民说:“此女一身惊人本领,未到飞泉崖以前,并还杀过一条白美人,本领之高可想而知。”心疑黄山都妄动色念,将对方激怒,受了暗算,暗中查看,因双珠装得极像,山兰做通事,话又说得巧妙,又觉不似。虽然疑念未消,表面上却未露出。

双珠随即请求,要与昨夜引了野人救她的山民相见。那山民名叫伊瓦布,老人先当是双珠情人,直到夜来三次往探,人已清醒,方始问出并非情侣,只是痛恨食人蛮,又因此女善于医药,救过他的性命,意欲报恩,便不遇自己和同行壮士,也必与食人蛮一拼。

双珠听老人说:“那山民非但不是阿成,并且不是菜花寨来的土著,名字虽与土著相仿,但是江这面的好些种族的姓名,未了多有一个布字,声音又多相似,不是细心,听不出来。”由菜花寨起身之后,一则人多,记不过来;二则头目另有称呼,一直不曾留意他的名姓,只以“大”、“二”两字分别。中间虽有几个常在身旁,稍通言语,比较接近的壮士,姓名未了一字非蚌即布,容易相混。仔细寻思,那相识十几人,记得姓名的并无此人,何况所说救命之恩,又指医病而言。心虽失望,还想前往探看,向其致谢,并看那人是何来历。

后听老人说:“山民伊瓦布所中乃是土人毒刀,初救回来时,人已周身浮肿,伤口腥血四流,臭气难闻,污秽不堪,连我们都难近身。如不是我走时心喜此人忠义,曾下严令,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回来。因那伤血奇毒,旁人沾上一点就烂,甚而送命,早已弃之而去,等到抬回,我在花林塘树腹之上被角声惊醒赶来,人已神志昏迷,苦痛不堪。

总算他不该死,非但这类解毒药草我们这里出产最多,遍地都是,医治方法也比别族要好得多,小山后面的星星泉又是天生温泉,专治这类伤毒。就这样,还是我亲自领头下手,将他身上勒紧快要嵌进皮肉的皮裙纱笼轻轻用快刀挑断,一面用刀放去污血,把捣碎的药草和上泥浆,从头到脚周身包满。等把毒水吸干,结成干皮,剥将下来,放在温泉里面洗个干净,二次再用药泥包裹,似这样一日好几次,药泥一干,便与重新包扎洗浴,才得脱险。“因他受伤之后走这一条远路,毒气业已大发,不是一日半日所能医好。并且昏迷时多,清醒时少,天黑以后前往探看,见他肿已消去多半,毒还未尽,身上干药皮已揭换过四次,时候业已加长,性命虽可保住,至少还要一两天才得复原。这时他人恰巧清醒,不曾昏睡。本意你二人必有话说,想使今夜见面。因他再三苦说,他虽感你救命之恩,你并未必看他得重,并且你是汉家女子,决不愿见赤身的人。他又污秽狼藉,所住之处是一专门洗涤伤毒的树屋,除下面温泉而外,并用竹筒接上山泉,随时均可冲洗干净,走进门去,还是腥秽难闻,伤口又时有毒水浸出。像你这样爱干净的人,如何能当?

请我将你拦住,说他一好,当时便可见面。在此数日之内,千万不要自己走动。他还有话,当面再说。“我先当你二人非亲即故,交情甚深,后听他说,共只救他时先后见过几面,他虽感恩入骨,你心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想起昨夜他为救你脱险那般情急勇敢、命都不要神气,还在奇怪。先还当他爱你,等我一问,他更惶急,说你和天上神仙一样,如何敢作此想!神情也无虚假。妙在你也果然不认得他,真想不出什么道理。如今人在山后树屋之中,我侄儿黄山都的家也在附近。我已命他暂时照料,决可无事。你这人心好,知恩感德本是应该,不过既这等说法,树屋之中也真臭得难闻,你等此人痊愈再见也是一样。“你说那楠木林,我先不知是在哪里。我昔年原在土著寨中住过几年,懂他们的话,方才也曾谈起,才知你说那地方离此甚远。我虽不曾直达当地,但却晓得途向。你前日走了反路,所以越走越远。你如非去不可,这样孤身上路决办不到,路还不曾走完一半,人先送命。就是伊瓦布忠心护送,共只二人,也闯不过那几处奇险,非我带了多人亲身护送不可。“不过再有三日乃是这里一年一度的星月盛典,全族中人均要祭奉月神,以前还要由别处掳来一个生人烧杀祭神,否则便有凶灾。只我一人不信此事,但又强那本族中的老巫婆不过。虽然众人对我信服,只一说到神的意思,我便强她不过。我如发怒不听巫婆的话,众人便要向我哭求。一不违众,只好闷气答应。那巫婆偏又是我对头,不是人心归向,早已被她害死。这年我又受她暗算,几被她用阴谋引来的毒蟒所杀,蒙一外来恩人解救回来,无意中谈起,他也是受巫婆挟制,看出许多虚假,人去之后,想起巫婆说我五日之内必死,尸骨无存,第三日便遇毒蟒,人却未死,越发生疑,暗中留心窥探,果然发现许多弊病,原来所有邪法都是骗人之物,无一是真。可是全族中人什么都肯听话,只一说要杀巫婆,不是面面相觑不敢答应,便是同声哭求。她想叫人害我,也是如此。我两次气急,将她抓起,想要掼杀,众人便同声哭喊,跪了一地,实在无法。彼此仇怨越深,我不杀她,早晚也必害我。我已年老,死活无关,但这巫婆淫凶狠毒,又贪又残,我如不在,更是无恶不作,全族中人必要受她大害。“最后被我想出一个主意。因有两次,外族掳来祭神的生人,都因对方派人暗中行贿,被她偷偷把人放走,另用一具死尸替换。还有一次,先往对方恐吓,如不向她行贿,便要把人掳去。对方答应,另寻别人晦气,如其不允,立时假托神命,说对方冒犯神怒,非要拿来祭神不可。仗着众人胆勇本领,结果虽将那人掳来烧死,可是对方和我们一样,也是久居山中的山人,不过人蠢一点,人数较少,稍微吃亏,老巫婆师徒二人又喜夸大,事前还要张扬,明言下手日期,人家当然有了防备。祭神的礼物虽然掳回,但比每次大举出猎野兽还要凶险艰难,无一次不死伤好些人,还要多结仇怨,时刻提防人家报复,终年如临大敌,至今还有一两家强敌,仇还不曾真解。我越想越不近情理。因她常时借此作弊,把擒来的人替换,甚而急切间寻不到生人,寻些死人骨头和野兽残尸代替,因防被人看破,所用祭礼都用藤草层层包裹,谁也不许走近火台一步。被我看出之后,也不说破,先和她打赌,假说我也梦见月神,说巫婆作恶太多,当年非死不可。以后只是生物,不论人兽均可祭神。她说断无此理。我还说她到时自上火台,并还出于自愿。她自然大怒暴跳,和我打赌。恰巧这年她又闹鬼,把擒来的放掉,我明知不问,另外偷偷扎一草架,在敬神以前,将她师徒用药草迷倒绑起,临时换上。照例装人草架均由她师徒私在隐秘之处包扎,不许人看,到了时候,再由八人将那上有木桩的藤兜抬到火台上去,一到便要抬走,不许回顾互相说话,草架藤兜也不许人稍微挨近。到了半夜,闻得她那鬼叫一般的人骨哨子发出号令,把火点起,我和全族中人跪在台前,等候火烧活人。

她却满头都是草花,身蟠毒蛇,一丝不挂,先在林中闹鬼,突然旋风一般跳将出来,装神装鬼,一直闹到天明才算完事。因她一向机密,装腔作势,向不许人在祭神以前看她动静,照例抬了就走。时候一到,我早在暗中叫我女儿前三日装病藏在林内,用她人骨哨于发完号令,鬼叫上几声。这里把火点燃,她自不会出现。人们因她祭神时花样百出,迟早不同,又都害怕,均未理会。我那装人草架,乃是同人冒险由北山采来的油藤编成,火烧不断。等到外面的草烧光,火光中现出两人,人们才知是她师徒,业已烧死。“事后经我力保,第二年祭神不许再用生人,祭完如有灾难,我必自上火台,烧杀祭神。一面推是月神梦中显灵所说,一面细说无故掳人平白结怨树敌,循环报复多添死亡,种种利害。众人因巫婆师徒均会神法,曾说我虽可恶,但肯为众出力,又是全族之首,所以样样宽容,否则她师徒只一抬手便可要我性命,身边并有天神保护,不是冒犯月神,自愿烧杀,怎会本来的人不见,换上她们师徒在内,事前事后通没一点声息,何况人都在场,谁也不曾离开?我那女儿,年才九岁,断无擒此两人,并还包扎在内之理。

本来那人如何不见?及往对方探询,才知是她得贿买放,听说巫婆已死,才敢说出。众人越信果是作弊受罚,为神所杀。“第二年我用一只山羊做了祭礼,非但当年没有灾害,反因没有往别族掳人,减少伤亡,跟着又是好几年的平安,尤其没有妖巫师徒任性欺凌,挑拨是非,兴风作浪,于中取利,人更亲热和气,没有争斗。我再随时分说,好在有实事为证,果然多此巫婆有害无益,也就不想再请。我假借神命将她除去,一班少年男女虽已明白,年纪大一点的,只管谁也不曾见过月神到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是个什么样子,还是相信。“好在无须为此结仇害人,多出伤亡,而这一天以后,又是树叶逐渐飘零,人们都要忙着准备食粮之际,借此快乐一日夜已是应该,何况此乃祖先当初寻到月儿湖安生立命之日。我们山中没有年月日子,只知以月圆为度,算到第八个月圆的第三夜里,每隔三五年多出一月。一向均有一老年人专记此事,非但从未错过,连天时风雨、水大水小和大群野兽毒虫附近经过,均可预先猜测出来。以前老巫婆和他勾结,专拿这些吓人,好的说神佑,是她功劳,坏的说是犯了神怒,只怪众人冒犯,与她无干。目前敬神之事虽成一种虚礼,但是每年一次,历代相传。除去巫婆之后,人比以前过得更好。由前年起,并还寻出一条通往山外的秘径,人家进不来,我们却可将山中出产运往中途崖寨之内,等那山外人来,与之订约交换,连山中没有的许多珍贵有用之物均可换到,所以人们越发高兴。这一天和你们汉家人过年差不多,到时谁也不肯走开,必须到第四五日午后才能派人护送。好女娃子不要心急,我很爱你,虽不知你的心意真假,无论如何也必帮你到底,放心好了。”

双珠看出老人阿庞甚是至诚,人也方正和善,大出理想之外。自从地震之后迷了方向,知道野人烈凡都所居,与楠木林东西斜对,虽不知有多远,但是父亲和诸位师长异人既命照着书信行事,先见楠木林隐居的男女异人,向其求教,指点途向,可见双方一定相识。所遇野人,连老酋长阿庞生长森林八九十岁的人都不知有此两个异人,连楠木林都未到过。方才虽听山民伊瓦布说起知道有这一片地方,仍说不曾去过,相隔更远。

久闻烈凡都人最凶烈,他那一群野人又极野蛮剽悍,不会这样通情达理,连蛮族中迷信妖巫风俗都能自家改革,同类之间这样亲爱公平,真乃从所未闻之事。休说山中野人,便是寻常山民也无如此明理。这类森林中的野蛮种族颇多,平日互相攻击仇杀,结怨甚深,循环报复,终年不解,烈凡都那样猛恶,以前又有掳劫外族男女祭神的恶习,一个不巧,对方就许是他仇敌。他们风俗奇异,还是到了时机再问,谨慎些好。今夜月色已将正圆,不是十六也是十五,要有三四日才可起身,早说也是无用。与其无意之中为了说话疏忽犯他的忌,不如忍耐几天,至少也等伊瓦布复原起身,仔细探询,问清他的来历再作打算:既非菜花寨同行壮士,怎会相识?到底以前对他有什好处,这样拼死相救?

主意打定,含笑谢诺。

老人见双珠笑语温柔,又肯听话,孤身少女落在自己这类野人巢穴之中,始终言动安详,毫不心慌胆怯,并还认为父女,实在是知恩感德,并非由于胆小害怕,想求照应,越发喜爱,笑说:“好女娃儿,我知这里你们汉家人住不惯,早晚终想回去。但你放心,你既是我女儿,必当亲的看待。只等过了祭月盛典,去留都可随你的便。除却是你本人愿意。无论何事,决不许人欺侮强迫,做你不高兴的事。如有冒犯,你便是我。你只自信有理,是他欺你,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曾先伤害他们,我们虽是野人,样样都要公平合理,只管拿我这根皮鞭打他便了。这里虽然也有酋长,经我多年和众人商量改变,谁也不许做那倚强凌弱、无理欺人之事。因我年纪最老,人最公平,从来没有做过不合人心之事,又曾为众人立过好些功劳,全族中人都和我亲如父子。现在虽将酋长让人,为了以前出过两件事,我又年老,不肯再做,经众公认,由新立酋长统率他们,我再照着众人的意思,随时监督管教。好了是受全族尊敬,永远做将下去,他如不好,只要有人和我一说,我便或明或暗和他理论,加以责罚,就用此鞭打他。“本来此鞭关系颇重,不能借与外人、单是我的干女儿还不能够借去,一则你在这里没有多少天的耽搁,不愿为你在此生出事来,使我全族为一二人丢脸,违背昔年无故不欺负汉家人的誓约,我又看出有人想要欺你。你如愿意,自然不管,但我看出你决不愿意,一个外族来的孤身女子,无故受到欺凌。我们脸上大无光彩,你也难免为难。为此将鞭暂时借你,作为防身之用,以免连日事忙,我一个照看不到,受人欺负。你有此鞭在手,谁均不敢和你为难,但你事前也要想好,不可轻用。尤其你那随身兵器毒弩,我已看过,均极厉害,你的本领又高,常人未必打你得过。这里最忌凶杀,多么可恶,也只能用鞭打他,千万不可伤害一人,否则便是我全族之敌,你有多大本领也逃不出去,我也无法保全你了。我借此鞭用意,一半固然爱你胆勇聪明,人好美貌,又有良心,一多半还是恐你迫于无奈,出手伤人,犯了众怒,使我好心变成恶意,左右两难之故。千万你要明白,有了此鞭,更要小心和气,把理占住才好呢。”

双珠经这长期谈说,野人语音又较单纯,初听颇乱,时候一久便通大意,人又聪明细心,本就会意,再见老人一双精光闪闪的老眼,不时斜视黄山都和那荡妇,面有怒容,语声也极高亢,方才赶来围观的男女山民已早欢呼走去,笙鼓歌舞之声始终未停,泉瀑轰轰又极震耳,老人话声虽为所掩,但是酋长和那荡妇却坐在相隔不远的另一树桩之上,料已听去,等山兰代老人把话翻完,由不得喜出望外,心更感慰,连声称谢。先装有病,床时业已吃了大半饱,只在老人笑劝之下,跟着吃了一点。因听山兰暗中示意,低声耳语,得知黄山都听了老人之言,又见双珠把鞭接过围在腰间,满面俱是愧愤之容,只是不敢发作,后经荡妇不住献媚劝酒,方始稍好,目光不时仍注在自己身上。料知山兰睡前所说业已应验。对方不怀好意,又是一个酋长,自己处境本极可虑,且喜老人阿庞具有极大威权,最受全族爱戴,居然偏向自己,对于汉人怀有好感,也许可以无事。再想孤身作客,来在这类野蛮部落之中,稍一疏忽便蹈危机,对方多不好也是为首主人。反正停留没有几天便要起身,此去未必还会再来,虽蒙老人借此皮鞭,多了一层保护,到底强宾不压主,能够随时留意,设法规避,不与此人交结,安然离去,不生事故方为上策。心中盘算,仗着山兰是个极好的耳目,难得彼此投机,一见如故,索性假装不知,又坐在老人之侧,只和老人、山兰、随坐在旁自去自来的男女幼童说笑亲密,始终不曾侧脸看那酋长、荡妇。

这班小野人都喜双珠,内中几个日里得过好处的业已传遍,虽因老人劝止,说:“双珠东西业已送完,下余都是随身应用之物,对方不给,不许再要。”但对双珠都有先人之见,认她是个好人佳客,再听说是老人义女,成了一家,越发高兴,用土语喊她姑姑、娘娘之类,呼朋引伴,相继赶来观看。双珠人又和气,喜爱幼童天真,引得这些小野人欢喜非常。后听老人笑说:“双珠有病,你们人多太吵,等她病好再和你们同玩,不要使她劳神。”方始走开。

先在花林塘相遇,有一个年约八、九岁,名叫鸦鸦的少女,生得最逗人喜欢,双珠也最爱她胆勇聪明,一到便迎将上来,跟在身边,始终不肯离去。当地野人风俗与别处不同,寨舞刚开始时,除老人阿庞年纪太老,孤身一人已有多年,不曾加入,只主持一些礼节仪式,发号施令而外,余者不问男女老少,全都一起欢呼舞蹈,另外分出一些人来奏乐。等到跳过一阵,便由那些未成家少年男女,各寻意中人引逗舞蹈,情歌相答,一面饮食歌唱,一面调情,最后离开广场,走往隐僻之处,各自谈心快乐。留在广场上的人,便各随自己心意,饮食歌舞,欢呼作乐,此息彼起,跳上一阵,便各回到原坐之处饮食旁观,一时兴起,又同奔往场上欢呼舞蹈起来。这类都是有家室的人,多半同了自家父母妻子聚在一起,偶然约上两家最亲近的同族而又人少的坐在那里,各不相混。

老人只有两女一子,业已先后身死,剩下八九个孙儿女和外孙,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也和别的野人一样,围坐在老人身旁,不时往来场中,唱歌舞蹈。

双珠看出这些野人都是一家围聚,除少年情侣外,就往场中歌舞,偶然也用竹管将木桶中的酒狂饮一阵,多一半还是取了酒肉,回到自家人的坐处一同饮食,便方才那些好奇来观的男女幼童,和自己说笑一阵,也都回到自己父母家人身旁。只鸦鸦一人依依身侧,不肯离去。见她生得体格健实,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苹果脸上不时浮起两个笑涡,由不得心生怜爱,便把她揽在怀中,随意取些食物与她,等老人把方才的话谈完,无意中问她:“父母家人现在何处?如何不往相聚?”

山兰从旁插口代说,才知鸦鸦之父也是族中壮士,前四年众人正要举他做酋长,这日同了黄山都和几个野人出猎,忽然失踪,等到寻见,已只剩下一堆白骨,旁边蟒迹甚多,知被毒蟒所杀。乃母夫妻情热,前往报仇,居然寻到一条大蟒,将其杀死,可是人也为蟒所伤,如非黄山都得信赶去拼死力相助,命早不保,不久人便悲愤而死。黄山都也因此举得了勇名,为全族中第一勇士,跟着选了酋长。彼时鸦鸦年才五岁,从此剩她一人,虽然年幼,最是勇敢机警,从小便知练习射箭掷矛,只是性情古怪,独居乃母树屋之中,不肯跟随别的大人。后被老人知道,方始带往花林塘,也是独居一所小屋,不论和她多好的童伴,向例都在下面游戏,轻易不容一人上去。老人因她年幼,树屋本是现成,因其再三苦求,非要独居不可,恰巧那所树屋又小,本是老人闲中无事随意造成,打算将来分给一个年老无力的族人居住,见她小小年纪有此胆勇,又能随意上下绳梯,毫不胆怯,便依了她。后在暗中留意,见她每日练习刀矛弓矢甚勤。后往屋中查看,寻出一包涂矛弩的毒药,说是父母所留,知是奇毒,从来不曾动过,另有几支毒弩也是如此。老人生疑,再三盘问,说是父母均死毒蟒之手,准备大来尽杀林中毒蟒之用。老人见她说时泪随声下,甚是悲壮,越发怜爱,由此便令众人对她格外照看,以免年幼无知,去往林中犯险。一晃数年,均无异状,只每年祭神过节,老是孤身一人坐在隐僻无人之处饮食。也和同伴一同歌舞欢笑,跳完一阵自行归坐,从不与人合流,连老人叫她同坐,也只略坐片刻便即离开。命人往寻,业已孤身一人坐回原处。对于老人却是亲热已极。

这时不知怎的,对于双珠却这样依恋不舍,想是少女好奇,双珠人又和善,更易亲近之故。说过也就拉倒。

老人因近一二年鸦鸦对他越发亲热,常往所居楼上玩耍,遇事便做,十分勤快。老人平日喜静,又爱劳作,见鸦鸦不像别的孙儿女那样顽皮,遇事相助,自己稍微倦卧,便守在旁边,声息皆无,因此越来越爱。老人平日睡眠极少,又无定时,日常无事,必有两次小睡,无论何人都不令其上屋,只鸦鸦从不惊动,有她在旁,并有好些方便,渐渐习以为常。几次叫她同住一屋,鸦鸦推说:“恐别的兄弟姊妹不高兴,室中有人同卧,也睡不着。”只得罢了。见她和双珠亲热,守在旁边不去,也颇高兴,笑问:“这个新姑姑已做了我的女儿,你也做她女儿,可愿意吗?”鸦鸦闻言,立时喜诺,照着野人礼节,喊了一声“好娘娘”,便扑上身去。

双珠虽是未婚少女,平日温柔娴静,但极明白事理,心有主见,内性刚强,胜于男子,一点不以为意,平日又知各蛮族的风俗,对于鸦鸦反更怜爱,无意中笑间:“我原是遭难遇救,蒙老公公救我来此,将来也许常来看望义父,不会在此久居。我很爱你,你又没有父母兄弟,孤身一人,肯跟我去吗?”说时,本令山兰代为通话,不料鸦鸦竟能会意,连说“愿意”。双珠知道这类蛮女最是天真诚朴,没有虚假,由山兰把话问明之后,连老人也觉出于意料。鸦鸦少女心直,先颇高兴,后来问出自己年幼,义母身有要事,前途艰险,须等将来接她,暂时不能同行,便是失望,倚在怀中,满面都是愁苦之容。

双珠本极爱她,觉着此女聪明胆勇,不该说笑引逗,使其失望难过,方要好言相劝,说自己将来一定把她接去,只要老公公答应,不论多么艰难,决不辜负她的心意。鸦鸦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转忧为喜,并托山兰转告,要好娘娘答应要她,不是汉家人假活,她便高兴,就不来接,自己也会寻去。并请双珠未走以前住在她的屋内。众人知她年幼稚气,连地方途向都不知道,如何能够孤身往寻?恐其失望难过,也都笑诺。山兰也和双珠越来越投机,不舍离开,便告鸦鸦:长幼三人同住自己屋内。鸦鸦居然点头答应。

老人和山兰均觉她当夜改了脾气,只说双珠人好之故。

长幼数人说笑饮食,不觉残月西斜。场上的人仍在歌舞狂欢,不曾停止。双珠先想装病,早回花林塘安息。好在鸦鸦常时往来两地,明日便可令她窥探山民伊瓦布的伤势,只要稍好,便可提前相见。后见老人对她爱重,高兴头上,听口气似想自己与之同回,觉着身受此老救命之恩,人又这样好法,以后之事还要仗他相助,不应使其扫兴。又听山兰说那皮鞭的威信,带在身上,决无一人敢于冒犯。自己几次探询老人和伊瓦布夜来问答的话,均与来时所料相左。听那意思,好像一个身染重病,被他父女姊妹以全力救活的山人,乃是别寨土著,并非同来壮士,更非阿成寻来。中间鸦鸦讨好巴结,又自往山后山民养病的树屋之内探看,问其是否阿成和她同行壮士。后来归报,说那山民周身肿胀,皮肤紫黑,脸上还有一条黑印,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阿成,也未由菜花寨来,与回答老人的话大致相同,自说人虽稍好,但极疲倦,身上一丝不挂,敷满伤药,刚刚好了一点,想多睡上些时,最好容他静养复原之后,便向主人谢恩。问知双珠已拜老人为父,又收鸦鸦做了义女,面上神情似颇欢喜,并问汉家女子叫什名字等语。双珠闻言,越知不是阿成,心中失望,不由把前念打消了一半。又见酋长黄山都虽然前后过来了几次,只朝自己看上几眼,一言未发,也未再有无礼举动,每来,老人双目均注定在他面上,对方似有畏惧之容,知这老酋长威权甚重,谁也不敢违抗,越发放心。等其转身归坐,暗中偷觑,那同坐山妇神态浮荡,不时斜视自己,带出妒恨之容。心想:“这类山妇多疑善妒,双方正在情热头上,也不容这野人有什异图,还是讨这老酋长的欢心,一同回去,人散再走为是。”便坐了下来。这一场庆功欢宴,直到天光大亮,朝阳已然升起方始停止。

双珠先对黄山都本怀轻视之念,等到快要终场,忽然看出对方也和老人一样,受全族众人敬重,所有野人,大都十八为群,朝他礼拜欢呼,和对老人一样至诚。有的并还伏在他的身前,把脚捧起,踏向头上,以示敬爱之意,同声称赞,说他如何勇敢聪明,能为众人出力,将食人蛮这样大害一举除去,还得了许多东西,感激非常等语。对于老人阿庞,也是同样欢呼礼拜,亲热已极,直分不出什么高低。昨夜见他和那新掳来的荡妇搂抱亲热,好些不堪的丑态,这时独立场中,向众发令,身上装束既极威武,人又生得雄壮。尤其野人甚多,少说也有一千以上,同向这老少二人相继欢呼,声震林野,手中刀矛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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