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辞类纂(全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2 05:37:48

点击下载

作者:姚鼐

出版社:崇文书局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古文辞类纂(全2册)

古文辞类纂(全2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古文辞类纂.上

古文辞类纂.下古文辞类纂.上

目录

CONTENTS

出版说明

卷一 论辨类一

过秦论上

过秦论中

过秦论下

论六家要指

卷二 论辨类二

原道

原性

原毁

讳辩

对禹问

获麟解

改葬服议

师说

争臣论

守戒

杂说

伯夷颂

封建论

桐叶封弟辨

晋文公问守原议

复性书三首录其末

卷三 论辨类三

本论

朋党论

为君难论二首

唐论

易论

乐论

诗论

书论

明论

谏论二首

管仲论

权书

衡论

卷四 论辨类四

志林

伊尹论

荀卿论

韩非论

始皇论

留侯论

贾谊论

晁错论

大臣论二首

卷五 论辨类五

商论

六国论

三国论

汉文帝论

唐论

原过

复仇解

息争

卷六 序跋类一

十二诸侯年表序

六国表序

秦楚之际月表序

汉兴以来诸侯年表序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

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序

战国策序

记秦始皇本纪后

汉诸侯王表序

卷七 序跋类二

读仪礼

读荀子

韦侍讲盛山十二诗序

荆潭唱和诗序

上巳日燕太学听弹琴诗序

张中丞传后序

论语辩二首

辩列子

辩文子

辩鬼谷子

辩晏子春秋

辩鹖冠子

愚溪诗序

卷八 序跋类三

唐书艺文志序

五代职方考序

一行传序

宦者传论

伶官传论

集古录目序

苏氏文集序

江邻几文集序

释惟俨文集序

释秘演诗集序

卷九 序跋类四

战国策目录序

新序目录序

列女传目录序

徐干中论目录序

范贯之奏议集序

先大夫集后序

馆阁送钱纯老知婺州诗序

书魏郑公传

卷十 序跋类五

族谱引

族谱后录

元祐会计录序

会计录民赋序

周礼义序

书义序

诗义序

读孔子世家

读孟尝君传

读刺客传

书李文公集后

灵谷诗序

汊口志序

题张幼于裒文太史卷

书孝妇魏氏诗后

海舶三集序

倪司城诗集序

卷十一 奏议类上编一

楚莫敖子华对威王

张仪司马错议伐蜀

苏子说齐闵王

虞卿议割六城与秦

中旗说秦昭王

信陵君谏与秦攻韩

李斯谏逐客书

李斯论督责书

卷十二 奏议类上编二

至言

陈政事疏

论积贮疏

请封建子弟疏

谏封淮南四子疏

谏放民私铸疏

卷十三 奏议类上编三

言兵事书

论守边备塞书

复论募民徙塞下书

论贵粟疏

谏猎书

谏伐闽越书

言世务书

论伐匈奴书

禁民挟弓弩议

谏除上林苑

化民有道对

卷十四 奏议类上编四

尚德缓刑书

论霍氏封事

谏击匈奴书

陈兵利害书

屯田奏三首

入粟赎罪议

罢珠厓对

卷十五 奏议类上编五

条灾异封事

论甘延寿等疏

论起昌陵疏

极谏外家封事

上星孛奏

上政治得失疏

论治性正家疏

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疏

罢边备议

讼陈汤疏

讼陈汤疏

治河议

谏不许单于朝书

毁庙议

出师表

卷十六 奏议类上编六

禘祫议

复仇议

论佛骨表

潮州刺史谢上表

驳复仇议

卷十七 奏议类上编七

论台谏言事未蒙听允书

移沧州过阙上殿疏

卷十八 奏议类上编八

上皇帝书

卷十九 奏议类上编九

代张方平谏用兵书

徐州上皇帝书

圜丘合祭六议札子

卷二十 奏议类上编十

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本朝百年无事札子

进戒疏

卷二十一 奏议类下编一

对贤良策一

对贤良策二

对贤良策三

卷二十二 奏议类下编二

对制科策

卷二十三 奏议类下编三

策略一

策略四

策略五

决壅蔽

无沮善

省费用

蓄材用

练军实

倡勇敢

教战守

卷二十四 奏议类下编四

策断中

策断下

君术策五

臣事策一

民政策一

民政策二

卷二十五 书说类一

赵良说商君

陈轸为齐说楚昭阳

陈轸说楚王无绝齐交

陈轸说齐以兵合于三晋

苏季子说燕文侯

苏季子说赵肃侯

苏季子说韩昭侯

苏季子说魏襄王

苏季子说齐宣王

苏季子自齐反燕说燕易王

苏代止孟尝君入秦

苏代说齐不为帝

苏代遗燕昭王书

苏代约燕昭王

苏厉为齐遗赵惠文王书

苏厉为周说白起

卷二十六 书说类二

张仪说魏哀王

张仪说楚怀王

张仪说韩襄王

淳于髡说齐宣王见七士

淳于髡说齐王止伐魏

淳于髡解受魏璧马

黄歇说秦昭王

范雎献书秦昭王

范雎说秦昭王

范雎说昭王论四贵

乐毅报燕惠王书

周止魏王朝秦

孙臣止魏安釐王割地

卷二十七 书说类三

鲁仲连说辛垣衍

鲁仲连与田单论攻狄

鲁仲连遗燕将书

触詟说赵太后

冯忌止平原君伐燕

蔡泽说应侯

魏加与春申君论将

汗明说春申君

遗章邯书 陈余

卷二十八 书说类四

谏吴王书

狱中上梁王书

说吴王书

复说吴王

报任安书

遗盖宽饶书

报孙会宗书

移让太常博士书

卷二十九 书说类五

与孟尚书书

与鄂州柳中丞书

再与鄂州柳中丞书

与崔群书

答崔立之书

答陈商书

答李秀才书

答吕毉山人书

答窦秀才书

答李翊书

答刘正夫书

答尉迟生书

与冯宿论文书

与卫中行书

与孟东野书

答刘秀才论史书

重答李翊书

上兵部李侍郎书

应科目时与人书

为人求荐书

与陈给事书

上宰相书

后十九日复上书

与汝州卢郎中论荐侯喜状

卷三十 书说类六

寄京兆许孟容书

与萧翰林俛书

与李翰林建书

答吴秀才谢示新文书

卷三十一 书说类七

与尹师鲁书

寄欧阳舍人书

谢杜相公书

上韩枢密书

上欧阳内翰书

上王兵部书

答李端叔书

上枢密韩太尉书

答韶州张殿丞书

上凌屯田书

答司马谏议书

卷三十二 赠序类一

送董邵南序

送王秀才含序

送孟东野序

送高闲上人序

送廖道士序

送窦从事序

送杨少尹序

送李愿归盘谷序

送区册序

送郑尚书序

送殷员外序

送幽州李端公序

送王秀才埙序

赠张童子序

与浮屠文畅师序

送石处士序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

赠崔复州序

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

送湖南李正字序

爱直赠李君房别

送郑十校理序

送浮屠令纵西游序

返回总目录出版说明《古文辞类纂》是清代学者姚鼐编纂的一部古文总集。全书共七十五卷,选录自先秦时代到清代的古文名家散文、辞赋作品七百余篇,按文体分为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传状、碑志、杂记、箴铭、颂赞、辞赋、哀祭等十三类,加以校勘和点评。

姚鼐(1731—1815),字姬传,室名惜抱轩,安徽桐城人,是清代著名的桐城派文学家和理论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三祖”。他编纂的这部《古文辞类纂》充分体现了桐城派的文学主张,是清末至民国时期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一部古文选本,长期以来一直获得读者们的好评。晚清的另一位文学家吴汝纶曾称誉道:“姚选《古文》为古文第一善本。”《古文辞类纂》的一大特色在于选目。此书重点选择了先秦、两汉、唐宋八大家、明代归有光和清代桐城派的文章,突出了姚鼐推崇的文学典范,体现了要求言之有物、言之有序的“桐城义法”。而姚鼐为各篇文章所添加的评语也有独到之处。无论是指出文章流变的线索,揭示不同作家之间的渊源关系,还是对作品进行艺术分析,对错句讹字进行校勘,皆不乏精辟的见解。《古文辞类纂》在姚鼐生前并无刊刻。嘉庆、道光年间,陆续有根据姚鼐中年订本刊刻的康绍镛刊刻本和根据姚鼐晚年订本刊刻的吴启昌刊刻本出现,然皆未臻完备。至光绪年间,李承渊得姚鼐晚年圈点本,又取康、吴二本与之对校,勘定付梓,称为李氏求要堂本,最为精善。本次我们即选取根据李氏求要堂本刊印的中华书局四部备要1924年铅印本为底本整理出版,以飨读者。整理过程中,我们将原书断句改为现行新式标点,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酌改了原书中个别明显有误的错字,最大可能地保留了原版的风貌。由于编者水平所限,整理未当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不吝指正。序

鼐少闻古文法于伯父姜坞先生及同乡刘耕南先生,少究其义,未知深学也。其后游宦数十年,益不得暇,独以幼所闻者,置之胸臆而已。乾隆四十年,以疾请归,伯父前卒,不得见矣。刘先生年八十,犹喜谈说,见则必论古文。后又二年,余来扬州,少年或从问古文法。夫文无所谓古今也,惟其当而已。得其当,则《六经》至于今日,其为道也一。知其所以当,则于古虽远,而于今取法,如衣食之不可释;不知其所以当,而敝弃于时,则存一家之言,以资来者,容有俟焉。于是以所闻习者,编次论说,为《古文辞类纂》。其类十三:曰论辨类、序跋类、奏议类、书说类、赠序类、诏令类、传状类、碑志类、杂记类、箴铭类、颂赞类、辞赋类、哀祭类。一类内而为用不同者,别之为上下编云。

论辨类者,盖原于古之诸子,各以所学著书诏后世。孔孟之道与文,至矣。自老、庄以降,道有是非,文有工拙。今悉以子家不录,录自贾生始。盖退之著论,取于《六经》、孟子,子厚取于韩非、贾生,明允杂以苏、张之流,子瞻兼及于庄子。学之至善者神合焉;善而不至者貌存焉。惜乎子厚之才,可以为其至,而不及至者,年为之也。

序跋类者,昔前圣作《易》,孔子为作《系辞》《说卦》《文言》《序卦》《杂卦》之传,以推论本原,广大其义。《诗》《书》皆有序,而《仪礼》篇后有记,皆儒者所为。其馀诸子,或自序其意,或弟子作之,《庄子•天下篇》《荀子》末篇皆是也。余撰次古文辞,不载史传,以不可胜录也。惟载太史公、欧阳永叔表、志、叙、论数首,序之最工者也。向、歆奏校,书各有序,世不尽传,传者或伪。今存子政《战国策序》一篇,著其概。其后目录之序,子固独优已。

奏议类者,盖唐、虞、三代圣贤陈说其君之辞,《尚书》具之矣。周衰,列国臣子为国谋者,谊忠而辞美,皆本《谟》《诰》之遗,学者多诵之。其载《春秋》内外传者不录,录自战国以下。汉以来有表、奏、疏、议、上书、封事之异名,其实一类。惟对策虽亦臣下告君之辞,而其体少别,故置之下编。两苏应制举时所进《时务策》,又以附对策之后。

书说类者,昔周公之告召公,有《君奭》之篇。春秋之世,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战国说士,说其时主,当委质为臣,则入之奏议;其已去国,或说异国之君,则入此编。

赠序类者,老子曰:“君子赠人以言。”颜渊、子路之相违,则以言相赠处。梁王觞诸侯于范台,鲁君择言而进,所以致敬爱陈忠告之谊也。唐初赠人始以序名,作者亦众。至于昌黎,乃得古人之意,其文冠绝前后作者。苏明允之考名“序”,故苏氏讳“序”,或曰引,或曰说。今悉依其体,编之于此。

诏令类者,原于《尚书》之《誓》《诰》。周之衰也,文诰犹存。昭王制,肃强侯,所以悦人心而胜于三军之众,犹有赖焉。秦最无道,而辞则伟。汉至文、景,意与辞皆美矣,后世无以逮之。光武以降,人主虽有善意,而辞气何其衰薄也?檄令皆谕下之辞,韩退之《鳄鱼文》,檄令类也,故悉附之。

传状类者,虽原于史氏,而义不同。刘先生云:“古之为达官名人传者,史官职之。文士作传,凡为圬者、种树之流而已。其人既稍显,即不当为之传,为之行状,上史氏而已。”余谓先生之言是也。虽然,古之国史立传,不甚拘品位,所记事犹详。又实录书人臣卒,必撮序其平生贤否。今实录不纪臣下之事,史馆凡仕非赐谥及死事者,不得为传。乾隆四十年定一品官乃赐谥,然则史之传者,亦无几矣。余录古传状之文,并纪兹义,使后之文士得择之。昌黎《毛颖传》,嬉戏之文,其体传也,故亦附焉。

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歌颂功德,其用施于金石。周之时,有石鼓刻文,秦刻石于巡狩所经过,汉人作碑文,又加以序。序之体,盖秦刻琅邪具之矣。茅顺甫讥韩文公碑序异史迁,此非知言。金石之文,自与史家异体,如文公作文,岂必以效司马氏为工耶?志者,识也。或立石墓上,或埋之圹中,古人皆曰志。为之铭者,所以识之之辞也。然恐人观之不详,故又为序。世或以石立墓上曰碑,曰表,埋乃曰志,及分志、铭二之,独呼前序曰志者,皆失其义。盖自欧阳公不能辨矣。墓志文,录者尤多,今别为下编。

杂记类者,亦碑文之属。碑主于称颂功德,记则所记大小事殊,取义各异,故有作序与铭诗全用碑文体者,又有为纪事而不以刻石者。柳子厚纪事小文,或谓之序,然实记之类也。

箴铭类者,三代以来,有其体矣。圣贤所以自戒警之义,其辞尤质,而意尤深。若张子作《西铭》,岂独其理之美耶?其文固未易几也。

颂赞类者,亦《诗•颂》之流,而不必施之金石者也。

辞赋类者,《风》《雅》之变体也,楚人最工为之,盖非独屈子而已。余尝谓《渔父》及《楚人以弋说襄王》《宋玉对王问遗行》,皆设辞无事实,皆辞赋类耳。太史公、刘子政不辨,而以事载之,盖非是。辞赋固当有韵,然古人亦有无韵者,以义在托讽,亦谓之赋耳。汉世校书,有《辞赋略》,其所列者甚当。昭明太子《文选》,分体碎杂,其立名多可笑者,后之编集者,或不知其陋而仍之。余今编辞赋,一以汉略为法。古文不取六朝人,恶其靡也。独辞赋则晋、宋人犹有古人韵格存焉。惟齐、梁以下,则辞益俳而气益卑,故不录耳。

哀祭类者,《诗》有《颂》,《风》有《黄鸟》《二子乘舟》,皆其原也。楚人之辞至工,后世惟退之、介甫而已。

凡文之体类十三,而所以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学者之于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终则御其精者而遗其粗者。文士之效法古人,莫善于退之,尽变古人之形貌,虽有摹拟,不可得而寻其迹也。其他虽工于学古,而迹不能忘,扬子云、柳子厚,于斯盖尤甚焉,以其形貌之过于似古人也。而遽摈之谓不足与于文章之事,则过矣。然遂谓非学者之一病,则不可也。

乾隆四十四年秋七月,桐城姚鼐纂集序目卷一 论辨类一过秦论上贾 生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横,并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尝《汉书》作仰关,《史记》作叩。鼐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按:对下开关,字作叩为当。师古乃讥作叩字是流俗本,非也。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篇中秦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及至秦王,王字,《史记》本如此,《汉书》俱作始皇。鼐按:《陈政事疏》亦称始皇为秦王,似谊恶暴秦,不称其谥。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棰柎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馀威震于殊俗。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非锬于句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固是合后二篇,义乃完,然首篇为特雄骏闳肆。而攻守之势异也。过秦论中贾 生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风。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没,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嗸嗸,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过秦论下贾 生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阨,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其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钳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知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

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应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论六家要指太史公谈《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

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偏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卷二 论辨类二原道韩退之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

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论仁义道德,是求其端。自“古之为民”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以下五段,皆讯其末之事。惟怪之欲闻。

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此段辟老。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此段辟佛。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与王,其号名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此段辟老,仍承害至为备、患生为防意。茅顺甫云:正譬杂,饮之之易也?”各无数语,是笔力天纵。《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邢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疏云:“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公意盖同此。《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此段辟佛,仍承弃君臣父子意。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杨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原性韩退之

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

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其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于性视其品。

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杨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灭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习非不善也,而卒为奸;瞽叟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也,而卒为圣人:人之性善恶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

曰:“然则性之上下者,其中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学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则孔子谓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异于此,何也?”曰:“今之言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异?”原毁韩退之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

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姜坞先生云:此用《管子•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九变》及《战国策•为齐献书赵王》文法。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

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讳辩韩退之

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愈曰:“然。”

律曰:“二名不偏讳。”释之者曰:谓若“言‘徵’不称‘在’,言‘在’不称‘徵’”是也。律曰:“不讳嫌名。”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丘与”之类是也。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数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孔子不偏讳二名,《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钊之孙实为昭王;曾参之父名“皙”,曾子不讳“昔”。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以为触犯。士君子言语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

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官宫妾,则是宦官宫妾之孝于其刘海峰先生云:结处反复辨难,曲盘瘦硬,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邪?已开半山门户。但韩公力大,气较浑融,半山便稍露筋节,第觉其削薄。对禹问韩退之

或问曰:“尧、舜传诸贤,禹传诸子,信乎?”曰:“然。”“然则禹之贤不及于尧与舜也欤?”曰:“不然。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后世争之之乱也。尧舜之利民也大,禹之虑民也深。”

曰:“然则尧、舜何以不忧后世?”曰:“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得其人而传之者,尧舜也;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舜不能以传禹,尧为不知人;禹不能以传子,舜为不知人。尧以传舜,为忧后世;禹以传子,为虑后世。”

曰:“禹之虑也则深矣,传之子而当不淑则奈何?”曰:“时益以难理,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前定虽不当贤,犹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天之生大圣也不数,其生大恶也亦不数。传诸人,得大圣,然后人莫敢争;传诸子,得大恶,然后人受其乱。禹之后四百年然后得桀,亦四百年然后得汤与伊尹。汤与伊尹不可待而传也,与其传不得圣人,而争且乱;孰若传诸子,虽不得贤,犹可守法?”

曰:“孟子之所谓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为圣人不苟私于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获麟解韩退之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鬛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唯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

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

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改葬服议韩退之《经》曰:“改葬,。”《春秋谷梁传》亦曰:“改葬之礼,举下缅也。”此皆谓子之于父母,其他则皆无服。何以识其必然?《经》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后著改葬之制,更无轻重之差。以此知惟记其最亲者,其他无服,则不记也。若主人当服斩衰,其余亲各服其服,则《经》亦言之,不当惟云也。《传》称“举下缅”者,缅犹远也,下谓服之最轻者也,以其远,故其服轻也。江熙曰:“礼,天子、诸侯易服而葬。以为交于神明者,不可以纯凶,况其缅者乎?是故改葬之礼,其服惟轻。”以此而言,则亦明矣。

卫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问服于子思。子思曰:“礼,父母改葬,既葬而除之,不忍无服送至亲也;非父母无服,无服则吊服而加麻。”此又其著者也。文子又曰:“丧服既除,然后乃葬,则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丧,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然则改葬与未葬者有异矣。古者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无故未有过时而不葬者也。过时而不葬,谓之不能葬,《春秋》讥之。若有故而未葬,虽出三年,子之服不变。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先王之所以必其时之道也。虽有其文,未有著其人者,以是知其至少也。

改葬者,为山崩水涌毁其墓,及葬而礼不备者,若文王之葬王季,以水啮其墓;鲁隐公之葬惠公,以有宋师,太子少,葬故有阙之类是也。丧事有进而无退,有易以轻服,无加以重服。殡于堂则谓之殡,瘗于野则谓之葬。近代以来,事与古异。或游或仕,在千里之外;或子幼妻稚而不能自还,甚者拘以阴阳畏忌,遂葬于其土。及其反葬也,远者或至数十年,近者亦出三年,其吉服而从于事也久矣,又安可取未葬不变服之例,而反为之重服与?在丧当葬,犹宜易以轻服,况既远而反纯凶以葬乎?若果重服,是所谓未可除而除,不当重而更重也。

或曰:“丧,与其易也,宁戚,虽重服不亦可乎?”曰:“不然。易之与戚,则易固不如戚矣。虽然,未若合礼之为懿也。俭之与奢,则俭固愈于奢矣。虽然,未若合礼之为懿也。过犹不及,其此类之谓乎!”

或曰:“《经》称‘改葬,’,而不著其月数,则似三月而后除也;子思之对文子,则曰既葬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启至于既葬而三月,则除之,未三月则服以终三月也。”曰:“妻为夫何如?”曰:“如子。”“无吊服而加麻则何如?”曰:“今之吊服,犹古之吊服也。”师说韩退之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句读及巫、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医、乐师、百工,未尝非授业,但非传道、解惑耳。此两段明是以授业之师,陪传道解惑之师,而用笔变化,使之不觉。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此段承“圣人犹且从师”意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申说,以终首句“必有师”之意。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争臣论韩退之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

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逸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馀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

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土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鼐按:此文风格,盖出于《左》《国》。不得为善人乎哉!”守戒韩退之《诗》曰:“大邦维翰。”《书》曰:“以蕃王室。”诸侯之于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职贡而已,固将有以翰蕃之也。

今人有宅于山者,知猛兽之为害,则必高其柴楥,而外施阱井以待之;宅于都者,知穿窬之为盗,则必峻其垣墙,而内固扃以防之。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过人之智而后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于屈强之间,而不知为之备。噫!亦惑矣。野人鄙夫能之,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岂材力为有不足欤?盖以谓不足为而不为耳。

天下之祸,莫大于不足为,材力不足者次之。不足为者,敌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则其于祸也有间矣。彼之屈强者,带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绵地则千里,而与我壤地相错,无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门之关其间;又自知其不得与天下齿,朝夕举踵引颈,冀天下之有事,以乘吾之便。此其暴于猛兽穿窬也甚矣。呜呼!胡知而不为之备乎哉?贲、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鲁鸡之不期,蜀鸡之不支。今夫鹿之于豹,非不巍然大矣,然而卒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资殊也。

曰:“然则如之何而备之?”曰:“在得人。”四首录二首杂说韩退之

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灵怪矣哉!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与!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一句断。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才,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伯夷颂韩退之“皆”

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字冒下宾主四层。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乎太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

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由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

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馀;一凡人沮之,则此卑者极卑。此高者极高,若异于中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道。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用意反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侧荡漾,颇似太史公论赞。封建论柳子厚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白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

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叛人”、“人怨”皆是“民”字,避讳,后未改耳。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而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理人之臣,治统于丞相、御史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大夫及监郡御史,不使守宰专擅。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

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乱人”亦当作乱民。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

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真西山云:此篇间架宏阔,辩论雄俊,真可为作文之法。势也。”桐叶封弟辨柳子厚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女。”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

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耶?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

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