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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08: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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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明尔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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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暗恋的他

关于我暗恋的他试读:

琵琶吟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诉衷情》【壹】

黑色的轿车一路疾行,惹得行人纷纷避让。琴潋低头走着,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等她察觉到身后有车,是因为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以及一只将她拉到路边的手。“谢谢。”琴潋惊魂未定地向男子道谢。

他点点头,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书本,可书页已染上了点点水污。他把书递给琴潋,似是有些叹息,“字形雅致,字里行间又不缺风骨。真是可惜这些字了。”“先生谬赞了。”琴潋刚合上书,险些撞了她的车子竟按起喇叭来,司机探出头喊了句,“还走不走了啊。”

男子回过头去,“你撞了人不道歉,还有理了?”“理?这年头皇帝都两个了,谁还管理不理啊。”

琴潋拉了拉他的衣袖,“先生,算了。”男子却依旧站在车前。“怎么回事啊。”车主人摇下车窗,才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便立刻住了嘴。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对那男子点头哈腰地道,“不知是叶少,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叶熙川一挑眉,道:“不是我,你们就这样横行霸道了?”“不是不是。”他边赔着礼,边对车里招了招手,“还不快出来给这位小姐道歉。”

过后叶熙川便离开了,琴潋回到戏院,在旁人的闲谈中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口中的叶少,说的便是苏州城里最负盛名的少将叶熙川。

他那么有名,倒不是兵法习的多好,而是因为他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都说上过战场的人,见过枪林弹雨里的血腥气,身上总有股阴冷的意味,可叶熙川脸上始终是轻松戏谑的,眼神里又夹带着一丝穿透人心的光。被他望过一眼,便不知不觉就失了心。

琴潋也一样逃不过。

可她在那条长街来来回回走了许多次,都没能再遇上叶熙川。【贰】

戏园子里响着锣鼓快板,台上演姬光的老生长须一捋,抑扬顿挫地唱着:“浣纱女心好善,一饭之恩前世缘。眼望吴城路不远,报仇心急马加鞭。”

谢缇听着拍手叫了声“好”,转而对坐在一侧的叶熙川道:“这姑娘可是宝庆班的台柱子,她唱老生啊,比男伶还厉害。”

叶熙川正抿了一口茶,“总听人说起她,”他缓缓地放下茶盏,“不过我看,那个弹琵琶的琴师才是真的有本事。她这一手琵琶,若是不用配合着唱词转,绝对是苏州城的一绝。”

谢缇向舞台右侧望了望,可他们的位置在二楼雅间,根本看不到琴师们的面目。谢缇便打趣了一句,“你这是打哪看的?”“呵。用耳朵。”叶熙川笑了笑,“不过这姑娘倒真是难见一面。”“难得有人能入了你叶少的眼,那散了场,可得找她出来见见。”谢缇笑道,“说起来,除了这老生,宝庆班里这弹琵琶的姑娘可是引了不少人欢喜。听说她模样一点不输人,琴也弹得是妙得很,若是肯出来唱个曲什么的,那肯定是红透苏州城啊。可惜人家清高,就爱躲在这帷幕后头,都不愿意出来见人。”

谢缇说完,叶熙川一旁的副官便插话道:“其实叶少早托人问了,那师傅果真傲气得很,说只弹琴不见人,要听曲,再加一出戏就是了。”“那你一定是没告诉人家,是我们叶少请。”谢缇笑嘻嘻地看向叶熙川。

叶熙川不置可否,笑了一下,没接话。

她能在苏州城里红起来,还多亏了一位贵公子。

那时候他在园子里听了《玉簪记》里的一出,就听出后头弹琵琶的姑娘指法不凡,想邀她单独加个琵琶曲《汉宫秋月》。这上台唱戏的,但凡有些妙,都会有人捧,可这后头弹琴奏曲的,是千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红的,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倨傲呢还是害羞,回话说“没练过《汉宫秋月》,不会,公子若是喜欢,就再点一出《琴挑》吧。”

一句话,既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最后还是躲在幕布后面和唱陈妙常的旦角合了出暧昧无比的《琴挑》。

听说一曲将完时,那位公子还抢了巾生的词过来,跟着合了句“妙常,你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叫人不断送青春。”

后来这句话传了开来,那凄清风韵的琴音也就红彻了苏州城。

叶熙川向来喜欢琵琶,有人请他谈事时,就想着请这个琴师过来弹一曲,却是怎么也请不动。

他听说了之后,想着人各有志,也就作罢,却终归是十分遗憾的。

两人叶熙川和谢缇一起用了晚餐,谢缇这次却破天荒得没有劝叶熙川喝酒。他便早早回了家,却见府宅门口停着辆车,司机正斜靠在车门边。见叶熙川来了,他赶紧站直了身子,“叶少。”“什么事?”“宝庆班那个琴师,谢司令替您请来了。”他说着开了车门,而搭着他的手下车的,正是琴潋。

可叶熙川像完全不认识她似的,兀自地笑了起来,“那也该是请姑娘吃个饭,哪有把人往家里请的道理。”“谢司令已经替她从宝庆班赎了契,琴潋姑娘如今是您叶府的人了,您想听曲,就带姑娘回去听吧。”

琴潋福身做了个礼,低低地道:“见过叶少。”

叶熙川点了点头,“外头风大,赶紧进来吧。”

叶府还是旧式的园林,亭台水榭建的满目琳琅。叶熙川指了一处院落,让下人去收拾。又道今日太晚了,明天再带她认认园子。琴潋便随他进了他住的梯云楼,为他弹了一曲《汉宫秋月》琵琶。

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没了要合的唱词,琴音便愈发灵动了。

可第二天一早,叶熙川什么也没说便急急地出了门。琴潋闲的无聊,就在园子里随处逛着。秋末的季节,本是枯了草木,园子四处倒都收拾得深浅有致,只有那离梯云楼几步之遥的涵碧山房,门上的铜锁都落了锈,外头还堆着一地的落叶,打扫的花匠似是故意避开了它一圈。

琴潋瞧着好奇,正要上前看看。“姑娘干什么呢?”厨娘远远地叫住了她。

琴潋缓了缓脚步,“没什么,随处看看。”“姑娘还是上别的地方转悠去吧,”厨娘走了过来,似乎为着熟悉这个宅院而分外得意,“这涵碧山房可进不得。”“为何?”

这一问正合了厨娘的心意,她故意扬了扬头,讳莫如深地道,“这你就别问了,哪个大户人家没点秘密呢。”【叁】

琴潋看到面前的一大束玫瑰花时,一下子捂住了嘴。虽然知道表现的太惊吓会显得很没见识,她确实被这一大捧艳丽惊住了。不过叶熙川没给她惊讶的时间,就把花束递到了她手上。“早上有事着急出去,看你还在睡就没告诉你。”叶熙川温和地解释道,“还住得惯吗?”“挺好的。”琴潋低着头笑了笑。“缺什么就让下人么去添上,不要不好意思。”叶熙川说着便很自然地拉过了琴潋,“走吧,吃饭去。”

晚餐准备的是西餐,整个餐厅就对面对坐了他们两个人,不过比起这个,琴潋看着面前的刀叉才更加不知所措。他们一坐下,厨师便端上了牛排,琴潋偷偷地瞄了一眼叶熙川,想学他的样子,拿起刀又觉得别扭的很。

叶熙川很快察觉了她的尴尬感慨,起身走到她身后,“这样,”他握着琴潋的手拿起刀叉,“拿这个摁住,然后拿这个切。”“好……”琴潋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全由叶熙川带着,她只感到他温暖又厚实的手掌带着她一点一点地切下小块牛排,他说“就像拉胡琴一样,你学过胡琴吗?”“学过几日,不过师傅说,女孩子还是学琵琶好。”

叶熙川点点头,道:“他说没错,刘铭传不也说‘琵琶音最好’吗?”

但是叶熙川到底是公务繁忙,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可这几日到处都太平的很,又没有仗打,不知道他们整天都在谈些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吃过饭了吗?”琴潋接过叶熙川递来的军大衣。“没呢,刚才在同福里怀致他们家谈事情,楼下做菜可香了,我们都说去买桌饭菜来,吃完了再谈,谢缇偏要说我们扰民,让我们饿着,真是的。”叶熙川摇着头道。“同福里啊。”琴潋想了想说,“我记得他们巷口那家馄饨铺子特别好吃,你没去吃真是可惜了。”“是吗?”叶熙川停住了换鞋的动作,“那我们再过去吃啊。”他说着就披上了大衣,兴致勃勃地拉着琴潋出了门,随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带兵打仗的人。

可还没出门,便被管家拦了下来,“叶少,夜里露重,还是别出去了,姑娘想吃派人去买回来就是了。”“那还有什么味道。”叶熙川说着就拒绝了他。“可是待会……”“回来再说。”叶熙川拉着琴潋,绕过了他。

老管家自叶熙川小时照顾他至今,甚至算得上当了父母的责任,平日里他要是劝句什么,叶熙川从来没有驳过他的面子。

为了琴潋,这是叶熙川第一次没理会老管家。

很多年以后,叶熙川再想起这一次的冲撞,才最终明白过来,原来早在这时候,他心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先把车开回去吧,我们等会走回来。”叶熙川交代了司机一句,就和琴潋下了车。

大冬天的,夜里果真冷得很。这个时间过去,铺子已经歇了业。叶熙川敲开了门,说是特意过来的,老板就答应给他们重新做两碗。

说着便切了料开始包馄饨,琴潋站在一边盯着看,跟老板唠起嗑来,“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方形的馄饨是怎么包起来的,今天终于有机会看你包啦。”“好好学学啊,”老板说着减慢了手中的速度,让琴潋看得更清楚些,“学会了就可以回家给你先生做啦。”“啊?”琴潋听着愣了一下。叶熙川倒是很快接过话来,“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做饭。”“谁说我不会啊。”琴潋回过头去,“你敢吃我就敢做啊。”【肆】

虽说叶熙川待琴潋极好,得了空便带她去听戏,或在府里对弈共饮。可一旦叶熙川不在,琴潋在府上总觉得尴尬。

叶府除了司机、厨娘,也就一个管家和几个杂役,统共没几个下人,更没有女主人。叶熙川是风流成名,身边名媛、歌女来回换,却也没见哪家小姐能和他定上亲,那一两个在外头置了院子的歌女,就是顶顶上脸的了。

这能进叶府门的,琴潋还是第一个。不过到底是谢缇的意思,而叶熙川把她接来的。他一直没提过琴潋算是姨太太还是丫鬟,下人们也就不咸不淡地喊她一声琴潋姑娘,丝毫没觉得她能成叶府女主人。

都说琴潋的琵琶是宝庆班的半根台柱子,以前在戏园子里众人也是给足她面子。虽说谢司令的话,这苏州城里没一个人敢不从,可这事到底是问过她的意思,是她自己点头应承下来的,如今落得这不明不白的境地,实在叫琴潋难受。

她总以为叶熙川是记着她,才托谢缇来宝庆班打听的,可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叶熙川都说不记得见过她,只当她是谢缇送来的人。

那以后,琴潋也给叶熙川的画题过词,他却再没能夸她一句。她不得不觉得,叶熙川对她的宠爱,是碍着谢缇的面子,或只是因着她有几分姿色,才有的那肤浅的欢喜。

琴潋整日闷在屋里,东想西想的,总觉得叶熙川心里还有别的什么,她想着想着,便想到了涵碧山房。

叶熙川这些天不知忙些什么,整日把自己关在梯云楼,还关了院子的门,不叫人打搅。琴潋等了好些天,才等到他出门。她便一会嚷着要喝薏仁粥,一会要喝花茶,打发了厨娘和花匠,偷偷溜进了院子。

走近了才发现,那铜锁虽是多年未动的模样,其实根本没上锁,只是随便地插在门环上。琴潋赶紧拿下了铜锁,推开门。

里头种了梧桐,如今这季节,正好落了一地的叶,都抹过了脚踝。照理琴潋推门时,得一并把落叶从门后推开去,有几分吃力,她却没什么感觉,甚至那木门都没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院子和没人闯入时一般,静得诡异。

琴潋没顾念这么多,她踩着梧桐叶子进了门,四处一望才发现涵碧山房后头的石台正好对着院子里的水榭,这屋子该是叶府位置最好的了,却为何要闲置起来?

琴潋想着往山房走去,完全没注意自己脚下踩的落叶,在她进来之前,就已经被踏出了一条小径似的形状。

门上没有上锁,琴潋正要推开,却见铜门环闪着光,干净得很。琴潋有着诧异,又回头望了望,见院子里摆着的两张石凳,也是光滑的很。可地上的梧桐叶稀疏得堆着,除了她踩出的那道印子,并没有有人来过的迹象。

琴潋皱了皱眉,先推开了门。屋里和整个叶府都截然不同,一副西洋的做派。墙边立着架钢琴,桌上还摆着摞书,上头隔着钢笔。琴潋略一抬头,便瞧见了墙上挂着幅大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就立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巧笑倩兮。

她就是涵碧山房的主人,也可能是叶府曾经的女主人。

琴潋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见到这个女子时,她着实有些惊讶。她总以为叶熙川还是喜欢古旧的东西的,这女子却穿着浅色的洋裙,斜戴着顶宽沿的帽子,笑得自信又爽朗。

琴潋看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已经进了人。她正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翻了起来。“你在找什么?”

听到问话,琴潋吓到一下子松了手,回头就见到了一脸冷峻叶熙川。“我问你在找什么?”“没……没什么……”琴潋赶紧俯身捡起了书。“没人告诉你这里不许进来吗?”“我就是好奇……”琴潋被他盯着的心里发毛,低着头就要出去,“我不再来就是了。”

叶熙川却站在门口,一点没有要让她的意思。“我以为避了那个老生,总能落个清净,没想到你也是谢缇的人。”“你在说什么……”“难道不是吗?”叶熙川走上去,一把抽出了琴潋手中的书。【伍】

叶熙川再没见过琴潋,下人们便也愈发冷淡了,像是因为猜准了琴潋不是个长久的人,更有了几分得意。往后的日子,叶熙川回府的时间也是越来越晚。府里没人管琴潋,她便偷偷出了门,去宝庆班找人叙叙旧,她们一见琴潋却打趣道:“你怎么还有闲心出来玩?”

琴潋不解,便听她们说,“如今城里都在传谢司令嫌手下那些将领功高震主,前几日开酒宴,想学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结果那些人都不买账,谢司令出来的时候,脸都黑了。”“谢司令和他们几个都是一同打天下的兄弟,这才进了苏州城多久,怎么就想着分权了?”琴潋问道。“你也知道,现在北平乱得很,谢司令又和段总司令关系好,总想到北平分一杯羹。可南边也一样乱得很,不说远的滇系、桂系,就是隔壁的皖系,又有哪个不想自己做皇帝。那几位觉得要先安定周边,这关系不就僵了吗。”

琴潋听了忙笑道:“别乱嚼舌根了,被人听了去可不好。谢司令和几位将军关系那么好,就是有些分歧,也不至于闹上的。”“也是。”马上有人应和了起来,“你每日见着叶少,自然最明白了。”

琴潋似是不经意地笑笑,一副对时局了如指掌的模样,可这宝庆班倒是去的更勤了。

叶熙川虽是懒得搭理她,琴潋也远远见着他好几回,来去匆匆,看起来恼的很。

直到有一天叶熙川喝得醉醺醺回来,管家喊她帮忙照料,琴潋才得了机会好好见见他。

都说当今这几个将领,就数叶熙川最有贵族气,从没失了风度。果然他如今醉的站都站不稳了,也只是由管家扶着走,不闹腾什么。琴潋让厨娘去做了醒酒汤,自己去打了水给他洗脸。管家一走,琴潋便没好气地瞪了叶熙川一眼,“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居然还喝成这样。”

没想叶熙川居然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不是有你吗?”

琴潋蓦地转头看他,见他半眯着眼躺在床上,分明是醉得不轻的模样,便又听他咕哝了一句,“还要别人做什么。”

原来他说的是“盯着”,琴潋苦苦一笑,替他擦了擦脸,“我又能盯着你什么。”

叶熙川似乎嫌水太凉,想打开琴潋的手,随便一挥刚好触到琴潋的手腕,他便顺势握住了琴潋的手,扣向床沿。喃喃地说着,“我就是什么也没有啊,不是说好一起打天下的吗,谁要来打你啊,自作多情。”

叶熙川说完竟然就睡了过去,没松手。

叶熙川第二天一醒来,刚见琴潋端了早餐进来。“我给你煮了馄饨,你尝尝看。”

叶熙川没应和,自顾自地问:“我昨天说什么了吗?”

琴潋边放盘子边道:“说谢司令自作多情。”

叶熙川有些尴尬,“我喝多了,这事就别告诉他了。”“说什么呢,谢司令那样的大人物,我怎么够得上。难不成你以后去赴宴,愿意带上我?”“行了,别装了。”叶熙川瞥了她一眼,“我这府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是谁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可我谁的人都不是,我去涵碧山房只是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琴潋咬着唇,“熙川,你心里的那个人,她到底什么样?”“她呢,就是一个不会算计我,更不会算计了我还死不承认的人。”叶熙川披上外套,瞥了她一眼,“我出去了,你自己吃吧。”【陆】

琴潋自知身份低微,便是进叶府做妾她也没什么怨言,心里却终归是希望叶熙川能有几分真心待她的。可她没想到,只是闯了一次涵碧山房,一切都变了。或是说,一切假象都被揭开了。叶熙川只当她是与谢缇周旋的一颗棋子,即便是一颗或许能反为他所用的棋子,她在叶熙川心里都及不上那一张照片。

而谢缇那边,原以为他只是不悦,提醒他们几句。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动了气,找了个由子,先办了平日里对他意见最大的一位叔伯。

那之后,叶熙川便再没出过府,琴潋在园子里,常听见外头有卫兵列队走过的声响,皮靴踢踏踢踏的。每当这声音响起,叶熙川都会停下手中的笔,朝院门那望一眼。

琴潋只能每日瞧着他那副样子,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等了几天,也没见动静,便打算偷溜去宝庆班打探打探。

琴潋走后门出去,才没几步,一只手便拍上了她的肩,吓得她差点叫起来。

叶熙川懒洋洋地道:“你一个做细作的,胆子这么小怎么行。”

琴潋本想辩驳一句的,想想也没什么意思。“去找谢缇?”

琴潋瞥了叶熙川一眼,没说话。“要和他说什么?”

琴潋没好气地道:“说我如今吃醋的紧,怪他拉错了红线。”“琴潋。”叶熙川忽然很认真地喊了她一声,“我确实没这心思对付谢缇。如今哪里都乱,我们要是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只能等着被别人一口吞了。”“你们的国家大事,我可不明白。”“这次如果能躲过去,你就是叶府的女主人。”叶熙川看着她,“我不会再娶。”“说的好像你娶过我似的。”琴潋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一个全苏州最盛大的婚礼。”

他说“如果你想要”,即便心知肚明这是交易,又为何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呢。明明是最想要听到的一句话,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来,竟然这般滋味。在达官显贵眼里,她们这些戏子歌女,就是再心高气傲,想要的也不过是个名分。琴潋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叶府。

叶熙川猜得没错,琴潋确实是谢缇的人。

虽说谢缇是最看中那个老生的,不过整个宝庆班,其实都是他的人。叶熙川也知道谢缇和他提老生是别有他意,就故意夸了琴潋。谢缇只能顺理成章地让琴潋进了叶府,他告诉琴潋一定要进涵碧山房里头看看。

其实那铜锁、石凳足够琴潋明白,是有人常翻墙进来,然后踩着石凳进了屋子,就不会留下脚印。她虽是没去在意,不过经过多年的训练,这些细节她一眼望过去就明白了。可她就是当作没看见,只告诉谢缇那是个姑娘的房间,叶熙川看起来珍视的很。谢缇问她叶熙川是不是经常去,她也只道那铜锁是虚的,或许是经常吧。

一个人经常去,和一群人经常聚,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谢缇问她:“叶熙川最近在忙什么?”“关在房里,练字、作画。”“没了?”谢缇看了她一眼,“涵碧山房里找到东西了吗?”“没有。”琴潋道,“叶少那样的人,看着就是喜欢安逸日子的,司令大可放心。”“没错。”谢缇点着头,却忽然冷冷地道,“我也没指望你能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却没想到你那么不成器,还口口声声地帮起他来。”

琴潋冷静地接道:“叶少确实没什么可疑的,他那天喝醉了还说‘不是说好一起打天下的吗,谁要打你,自作多情’。”“他有没有醉,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琴潋低着头没说话,她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叶熙川脸色好得很,一点也不像喝多了的模样。千方百计地装醉就是想告诉她,他没打算反谢缇,让琴潋好把这话告诉谢缇,免得他疑心。

谢缇的脸冷了下来,“你要搞清楚,替我办事,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你要是跟了他,他败了你就是死,他要是赢了,也不会感激你什么。琴潋,这世上,最不值得的事情,就是情爱。”

琴潋只是不动声色地回答,“跟着叶少,不就是跟着司令吗?”【柒】

琴潋回了叶府,也没和叶熙川多说什么,反正他也是整日整日的忙,都不见人影。

那天厨娘做了青团,趁热就拿到琴潋房里来了,琴潋看到她就问了句:“我包的馄饨,你煮给叶少吃了吗?”“煮了,叶少没吃,看了一眼就出门了,说他不爱吃这些路边摊的东西,让我以后别做了。”她说完就拿着木案出去了。

琴潋那颗随着书本一起落下的心,好像一瞬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死寂死寂地躺着,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直到那天一早,琴潋听见叶熙川出门的动静,不知怎么的就心慌起来,她跑出去问叶熙川要去干吗。他只说是公事,就打发了他。

可那天叶熙川没有回来。

来的是一队包围了叶府的士兵,直到晚上换了一批人,琴潋才听说是几个将领拿枪进了宅子,要逼谢缇撇清和北边的关系。他们说谢缇早就知道了这些人的计划,柜子里都躲着卫兵,一齐开枪结果了那几个将领。可谢缇早先不确定究竟是谁要反他,便让人把所有将领的宅子都围了起来。

他们大抵是想着,以叶少和谢缇的交情,必然不会参与其中,也就不忌讳告诉琴潋。可琴潋一听到这些,心便沉了下去。

她果真再也没能见到叶熙川,再见到的,只有谢缇。“他死了。”谢缇把一叠信件扔给琴潋,上头全是叶熙川的字迹,是他寄出的信件。“他收到的那些,应该都藏在涵碧山房。”

琴潋看着那些字,没说话。她早就知道叶熙川要反,涵碧山房那本书里就夹着他收到的信。琴潋看见了,所以无论她怎么辩驳、怎么装傻,叶熙川都不会再信她,不会再给她哪怕一点儿一点儿的爱情。

可她那天确实想去是宝庆班,但是叶熙川一句话,她便来谢宅做了伪证。明知道他就是利用,明明心里恨的很、不甘的很,终归还是要帮他。

可谢缇对叶熙川,早不仅仅是怀疑了。他抓的其他人,供出了这些信和涵碧山房,琴潋还依然信誓旦旦地证明着叶熙川的清白。

谢缇的枪已经顶在了她的脑袋上,“背叛我是什么下场,你很明白。”

她终是明了了叶熙川对她说那些话的缘由。不是为了向谢缇澄清自己,而是让琴潋出面,让谢缇消除几分戒心,他想要的,不过是谢缇那一两日的不注意。

可谢缇毕竟是谢缇。

他说的很对,叶熙川败了,她就是死,叶熙川赢了,她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从她爱上叶熙川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走上了死路。

谢缇瞧着琴潋这副绝望透顶的模样,反而露出满意的表情来,“你们这几个人啊,总让我花那么多心思教。”他说着收起了枪,“明白了的话,过几天有新的任务给你。”【捌】

几日后谢缇设了宴,想为前日的事扫清阴霾,琴潋在席间弹了一首古琴。而后便被谢缇冠以新的名字与身份,送给了新的人。

那个人叫怀致,他年纪比谢缇和叶熙川都小,留过洋,曾是谢缇最信任的军师。可如今,谢缇对谁都不放心了。

怀致没那么老成,口无遮拦地就对谢缇说:“可我不喜欢听古琴,我喜欢琵琶。刘铭传不是说琵琶音才最好嘛。”

琴潋笑着接过话来,“可刘铭传也说了,‘琵琶音最好,解说别离难。多山伤情事,曲终和泪弹’。说明这琵琶啊,太凄苦了。可古琴多好啊,高山流水,永不止息。您说是不是?”

怀致喜欢读书,比起那些将领来,单纯得很。琴潋也不愿寻他的错处,也偶尔帮衬几句,却终归没了对叶熙川时的那份维护。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怀致的书房看到了和涵碧山房里一模一样的照片,“这是谁?”琴潋问。“哦,熙音啊。”怀致抬头看了一眼,“叶熙音,她是叶少的妹妹。”“叶少还有妹妹?”“是啊。”怀致应了一声,“不过她已经不在了。”“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吗?”琴潋故意问。“不是。是当年一次晚宴,叶少带了熙音去,”怀致说着叹了口气,“结果被紫禁城里那一位看上了,那时候谢司令也不过是少将,别说是叶少了,就是他自己的亲妹妹也一样得送过去。”“那一位,不是很快就倒了台吗?”“是啊,谢司令也终于拿下了苏州城,算是盘踞了一方。叶少就想去北平接熙音回来,可谢司令不同意。”“为什么?”“那时候局势那么乱,大家都赶着去北平分一杯羹,谢司令是支持段总司令的,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再进北平去凑热闹。”“可叶少又不是去……”“这世上拿来做幌子的事情多了,很多真事就会被人当作幌子。”怀致道,“总之那段时间,他们闹得很凶,谢缇还封了火车站,就是不让叶少出城。叶少没办法,就托北边的朋友有机会把熙音带回来,可回过来的电报说,熙音自尽了。”“啧。”琴潋忍不住叹了一声。“那天叶少闯进谢宅,都拿枪指着谢司令了,后来也不知是顾全大局,还是顾念多年同生共死的情分,终归是没开枪。司令也不计较,两人的关系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其实心里面都变了。”“所以叶少这些年,一直是存了心思要报仇的吧。”

这事叶熙川明白,谢缇也明白,而她琴潋,便是这棋局里,多出来的那一个卒。“怀致,帮我去街口叫碗馄饨吧,我饿了。”“过去吃不行吗,总叫人送来,多不好意思啊。”“我懒嘛。”琴潋笑笑,把学过的那些妩媚全都融进了眼角。【玖】

北平的戏园子里,正热热闹闹地演着《鱼肠剑》。伙计端着茶水一路穿过大堂的座,“让一让啊”。“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坐过这样的位置。”坐在其中的少年忍不住抱怨起来。“我如今是个无名无姓的人,能有闲钱听个戏就不错了。”答着话的人一身粗布长衫,面目却令人过目不忘的清俊,分明就是叶熙川。“爷,你当真不回去了?”“回去做什么?”“等了这么久,终于部署周全了,事到临头怎么就放弃了呢?”

叶熙川淡淡地道:“我就是真杀了他,熙音也回不来,何必再赔上琴潋的性命。”“爷,你心里头是有琴潋姑娘的吧,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都没听你夸过谁一句。见到琴潋姑娘,又夸她字写得好,又夸她琴弹得好。”

叶熙川依旧是那副勾人心魄的笑,不说话。

他怎么会不记得她。

那个传闻中点不上一曲《汉宫秋月》,只能合了一声“你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叫人不断送青春”的公子,就是他。

那时候,他就已经对琴潋的琵琶着迷了。

堂堂的叶少,居然也做出了偷偷到戏院后门等着琴师出来的事,一路小心翼翼地尾随,想近近地看一眼她的样貌,又怕唐突了人家。最后,还是那辆飞驰的轿车给了他机会。

以至于当时谢缇问“你这是打哪看的?”时,他慌神得差点露了馅。

他是记得琴潋的,可他并不知道她是宝庆班琴师。而后琴潋阴差阳错的地进了府,他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却没想到头来她也是谢缇的人。

他看得出她和所有卖艺为生的女子一般,想要摆脱贱籍,想要脱胎换骨。她不似她们谄媚,却也步步为营地故作清高,想换上一个名正言顺。

他明白她微薄的心愿,可是他给不了。为了和谢缇周旋,他只能像宠一个歌女一般要宠她,却不能给她夫人的名分,又不能显得太在乎她。

他这般周全地待她,到头来,她竟然还是谢缇派过来的人。在涵碧山房里看到琴潋的叶熙川,那么那么的失望,却还是狠不下心来毁了她。

于是他就劝琴潋去谢宅,若是除去了谢缇的疑虑便正好,若是没有,也让谢缇知道他只是在利用琴潋。最后,还是留了一条活路给她。

他以为自己演得很好,可最懂他的人竟还是谢缇。

那天早上琴潋来拦他的时候,他犹豫过,可在谢宅的内应说谢缇这天没什么异常。他便依计划去了。进了谢宅,果然谢缇没有防备。

可他的枪指着谢缇时,他这过命的兄弟只是冷冷地嘲讽他,为了一个女人要杀兄弟也就罢了,还要一个女人给他当挡箭牌,他说叶熙川啊,你这辈子就是毁在女人上,哪怕今天杀了我,你的江山也坐不长。

谢缇说谢宅确实没有防备,因为他的人已经包围了叶府,他说你一开枪,琴潋面前那把也一样。

有那么一会,叶熙川没有动作,他觉得一个琴潋是比不上给熙音报仇的,可扣动扳机的瞬间,他还是放弃了。

他以为自己把这段感情掌控的游刃有余,可最后,终究是舍不得。

也或许,在那个本该议事的晚上,他抛下一大屋子人,陪琴潋去吃了馄饨,就已经在复仇和她之间,选择了后者。

叶熙川觉得,这之后,谢缇反而会更信任琴潋了吧。因为再好的训练,都及不上一个死了心的女人。琴潋那么聪明,自己一个人,总能好好活下去的。

他便答应了谢缇离开苏州,从此再不做叶熙川。

走的时候谢缇请他一起喝杯酒,说想起他们当年打算一起打天下的时候,也没什么契约凭据,喝了一杯酒,就成了生死之交。总以为不是一同风光富贵、潇潇洒洒地活,就是一同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地还,却没想到,就这么寡淡地各安天命了。

台上演姬光的老生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日月轮流催晓箭,青山绿水长在眼前。”

曼卿

爱情,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壹】

池蔚现在不得不舒缓出友好的语气,在键盘上重新按下男友的号码。

几分钟前她还积攒了满腔的怒气,打算滔滔不绝地教训对方十分钟然后和他说分手。在冗长发言稿的结尾,来一句掷地有声的“祝你幸福”。

现在好了,它们都没用了。

就在池蔚得意洋洋地默念完台词,按完号码要点下“拨出”的瞬间——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不过俗话说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上帝在关上门的同时一定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几个小时之后,池蔚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医生,让她在住院部为裂了骨头的手修养两周。能在近四十度的大夏天以一折的学生价拿下空调房,池蔚欢天喜地地用剩下那只手圈住了男友的胳膊,亲昵的好像是热恋中的爱人,男生却因这突然的反转尴尬起来。

不过祸福相依这话还有个意思是说,上帝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面前的地方与其说是住院部,不如说是养老院,一边是下棋的,另一边是唱曲的,热闹得像个公园。

池蔚一脸无奈地走进病房,男友帮她收拾完床位后看了眼手机,“部里还有个会,我先回去了,明天帮你带东西过来,等下发个清单给我。”

池蔚点点头送走男友,拿起桌上的奶茶就想喝。“你有没有小的音响啊?”隔壁的房门没有关上,走到门口池蔚就听见里面的老人在说话,背对着门的床边,坐着他的孙子。“这里是医院啊,怎么能听音响。”男生的回答是少年常有的带点埋怨的语气。“我看旁边老张的孙女帮他弄的,就是那种方的扩音器啦?”老人仍有些不甘心,“他放的歌实在太难听了,我真要给他听听曼卿的《天女散花》。”“可你的磁带也不是她唱的嘛。”“也是咯。”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地又说了句,“他们唱的都没有曼卿好。”

见话题告一段落,“那个,嗨,”池蔚推开门,拿着塑料瓶在男生面前晃了一下,“可以帮我开一下吗?”“诶……池蔚吗?”男生接过瓶子,把熟悉的脸展现在她面前。【贰】

老人们结束了晨练回来,许阿爷一路咿咿呀呀地随口唱着《霸王别姬》的段子。正站在门口刷着手机的池蔚,在熟悉的旋律中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阿爷,我这里有张国荣唱的《霸王别姬》,你要不要听听试试?”“张国荣……”许阿爷停下脚步,似乎在回忆这个有些耳熟又不太明了的名字,“他很有名吗?”“嗯,他是个演员,这是他演青衣的时候唱的。”池蔚说着打开了播放器。“青衣,也已经变成要被演的角色了呀。”许阿爷有些叹惋,很快在曲声中陷入沉思,直至唱段在一声痛心的“蝶衣”后终止。“演员啊,这么认真没意思的。”许阿爷用那种老人独有的、看破世事的语气道,“太喜欢、一门心思扑上去地做,很快就会陷进去,等再想抽身就没办法了,所以说,认真也是要有个度的,这种事大概也只有曼卿看透了吧。”

池蔚愣了一下,发现许阿爷总是反复提到一个人,“阿爷,你说的曼卿,是京剧演员吗?”“是啊,她当年真是红的很呢。”许阿爷感叹着,“可惜后来不唱了,梨园红人那么多,很快就过去了,现在也就没人记得啦。”“京剧演员不是从小就很辛苦地练习吗,怎么就不唱了呢?”池蔚问。“遇到比唱戏更喜欢的了吧。”许阿爷说着走回了房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咯。”

得知老人的孙子是同学许子瞬后,池蔚对他自然多了份关照。中午便帮许阿爷一起打了饭,可当她拎着两份盒饭回来时,老人的桌上已经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了。“我不晓得她也给我带了呀。”许阿爷向池蔚示意了一下阳台的方向,她转过去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衬衣的婆婆正在收拾东西,摸不着头脑的池蔚把袋子放到了桌上。“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婆婆走了进来,她的头上不过几缕银发,看起来比许阿爷年轻很多,但又不像是还能做护工的年纪,准确地说,是她身上那种雅致的气质让池蔚根本没法和“护工”这两字联系起来。“老头子前几天一直嚷着要吃带鱼,我就给他带过来了,哪里晓得你已经去帮他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没关系啦。”池蔚大方地笑笑。“对了,今天小池给我听《霸王别姬》了,”许阿爷打断了她们你推我让的道歉,自顾自地评价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唱起来也蛮好的嘛,不过……”“你怎么又麻烦人家了,”婆婆打断了许阿爷絮絮叨叨的感慨,“不是说了下次会给你拿磁带来的吗,这么等不及。”“你就这么说说,下次下次的说多久了啊,再没得听耳朵都没用了。”许阿爷做出一副不满的语气,筷子却一丝不停顿地把带鱼塞进嘴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瞎说什么,你还有的是日子听呢。”婆婆转过头对池蔚道,“小姑娘,你不用理他,他这个人说起京剧来没完没了的。”“没啦,我也很喜欢的。”池蔚道。【叁】

夏季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树木茂盛的枝叶被阳光投射到病房的地面上,一晃一晃地,好像把窗外的风动也带进了房间。似乎很多发生在病房的故事里,作者都会描写病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镜头,此刻的池蔚正站在阳台上,那些黏稠墨汁般的阴影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不由地觉得,这些平凡的墨绿色植物,忽然就变得清新而别具生气起来。

两下叩门声后,一阵浓郁的香味飘进了房间。“小姑娘啊,”婆婆提着袋子站在门口,“熬了骨头汤给你,来趁热喝点,对长骨头好的。”“这怎么好意思啊。”池蔚有些受宠若惊,随着婆婆走进隔壁。“快点喝快点喝,”许阿爷见她们进来便笑道,“小沈手艺很好的嘞,我想吃都没有呢。”“你又想吃什么了?”婆婆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转过去问。“啧,好久没吃板栗烧鸡了。”“大热天的吃那个干吗。”“你看,说了你也不给我带的。”

池蔚看了眼许阿爷的饭盒,婆婆带的是些江南小菜,清炒鳝丝和栗子白果,“阿爷不是北京人吗?”她问。“很多年以前去了趟上海,就再也忘不掉啦。”许阿爷望着眼前陶瓷饭盒的样子,竟让池蔚觉得像是在感叹逝去的恋人一般。

手中的勺子一下一下搅动着,面前的瓷碗不是老人们常用的搪瓷餐具,而是韩式的圆口深底碗。池蔚悄悄打量了一眼婆婆,她的手指白皙纤长,不似一般的老人肥厚坠涨,就是指节上堆起的褶皱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优雅。她看起来似乎一直随着时代在生活,没有一分停滞,与一直沉迷于旧时代的许阿爷截然不同。

一直陷在旧事里的许阿爷依旧滔滔不绝地回忆着往事,“其实有名的也不一定是好的,上海最有名的肯定是生煎包,最好吃的还是街上卖的小馄饨呀。就像曼卿演的戏啊,不是最有名的,看过一次就忘不了啦。”“许阿爷,你还没有告诉我曼卿为什么不唱戏了呢。”池蔚顺着他的话问。“……”老人听了忽然就沉默了一下,“嫁人了呗。”“那时候也不是旧社会了,她唱得那么好,为什么嫁人就不唱了?”“大概是太喜欢那个人了吧。”许阿爷淡淡地说,池蔚忽然想起了他的那一句,“遇到比唱戏更喜欢的了吧。”池蔚回过头,发现沈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去。

大概因为经常赶时间,池蔚已经习惯了很快地解决午餐。而许阿爷吃得很慢,似乎把吃饭当成了他每日平淡生活极大的乐趣,似是珍宝般的细嚼慢咽。

而回来后开始整理病房的婆婆,动作同样很慢,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池蔚好几次捕捉到对方回过头来张望的神情,关切的模样绝不是一个不相识的护工,但却又少了一分长久相处的亲密。没记错的话,上学期许子瞬还请了一周的假,参加奶奶的葬礼。不像护工,也不是夫妻,那么是邻居,剧友,牌友,病友吗,总不会是黄昏恋吧,池蔚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去阳台洗碗。

在水声中隐约传来了婆婆的声音,“带鱼的骨头都挑掉了,弄了我一上午……”水划过池蔚的指尖冲向碗面,不管是什么关系,这样的年纪还能有一个人在身边用心地照顾着,就是幸福的吧。池蔚看了一眼谈笑着的两位老人。而她所谓的男朋友,也只是唱K看电影时才会出现,朋友们也是自顾不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只是一根摇摇欲坠的丝线。【肆】

许阿爷提及曼卿的次数有增无减,池蔚对这样的感情有些难以理解,年轻时喜欢的明星,会到七老八十还保持着眷恋又怀念的情感,就算旧时候的人长情,似乎也不合常理。

这样想着,池蔚随口问了句,“阿爷,曼卿肯定长得很漂亮吧。”“那是当然了。”许阿爷看起来很开心,说着竟打开抽屉翻找起来,难道他还留着五十年前的杂志吗,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绒布袋子,池蔚愈发惊讶了。

老人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相片,不是托着头的艺术照也不是穿着戏服的剧照,是照相馆那种锯齿形的照片,黑白相片中的少女一身旗袍衬得身段玲珑,秀丽的脸上扬着青涩的笑意,完全没有当红明星的张扬肆意。“真好看啊。”池蔚不由地感叹道,许阿爷笑笑,拿过相片端详了一阵,仔细地放了回去。“阿爷,你和曼卿很熟吗?”池蔚问,这样的私人相片,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么能拿得到呢。“是啊,我还给她写过剧本呢。”

如此,许阿爷和曼卿应该是相见恨晚的知己吧,因为对方不再唱戏的遗憾,才会怀念至今。这样想来,婆婆的身份就更尴尬了,她对心里有着别人的许阿爷百般照料,图什么呢。

许子瞬来的时候,池蔚正和许阿爷调低声音听着《惊梦》,老人用一副“被打扰”的表情看了眼许子瞬,“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沈拿磁带来了。”

许子瞬“嗯”了一声,完成任务似的把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到桌上。池蔚起身走出病房,不一会儿许子瞬就跟了出来,满脸歉意地问“他一直烦着你要听京剧吗?”自以为刚把池蔚从莫名其妙的吟唱中解救出来。“不是不是。”池蔚赶紧解释,“我也很喜欢的。。”“没有打扰到你就好。”许子瞬说,“他一看到人就拉着人家不停地说曼卿曼卿……”

池蔚想起他第一天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曼卿是很有名的花旦吗?”池蔚问,她百度过这个人,却什么相关的也没有发现。“没人记得了吧。”许子瞬说,“她刚登台就有位少爷捧她,那时候的公子哥你也知道的,才不是电视里放的那样,可曼卿真的喜欢上他了,以为那个人会娶她,两个人谈婚论嫁闹得风风火火,戏也不唱了。可最后啊,那位少爷还是娶了个世家小姐。”“那曼卿呢?”“嫁给他了。”许子瞬指了下病房的方向。

居然是妻子吗,池蔚的视线停在病房门口久久没有转移,用那种遥远的、仰慕的、怀念的口气提及的人,竟然是最最亲密的妻子吗。“对了,那不是我爷爷。之前没说是怕给人很迫切想撇清关系的感觉,他是我爷爷的堂弟,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过你也看到了,他现在也不喜欢我,应该说是都不认识我了。”男生对上了池蔚的眼神,“阿兹海默,记不得人了。”“可是他认识我啊。”池蔚愣了愣。“他叫你什么?”“小池。”“你仔细听一下,应该是小沈吧。生病以后他看到所有人都叫小沈。可那个叫沈曼卿的女人,和他结婚没两年就跟着那少爷跑了。”“那得五十年了吧,

他就一直这样靠着对她的回忆生活吗?”“我妈说小阿爷以前从没提过那个女人的,他们都以为他也是恨死她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害他放弃了事业,失去了家庭,结果现在居然……怎么说呢,大家都挺失望的吧,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心里还是很记挂,但面子上的坎总是过不去,就让我这个小辈来看看,但我每次听他提到曼卿,还是没法开心起来。”“人生病的时候肯定会想着最爱的人嘛。”池蔚随口道。“对了,你男朋友呢。怎么没见他过来?”许子瞬看了眼池蔚打着石膏的手,问。“本来就快分手了,还没机会说罢了。”“这种时候不是最需要男朋友照顾的嘛,干嘛分手,有什么事情过不去。”“也就是需要而已啊,除了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别的也没了吧。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不都那样嘛。”许子瞬说。

池蔚低着头不说话,她并没有多喜欢那个人,小时候她也以为自己会嫁一个真心喜爱的人,而不是所谓的彼此合适,而今才发现根本没有选择,爱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沈婆婆来时,池蔚才想起忘记问许子瞬婆婆的事了,但也只能作罢。之后的每天中午,婆婆都会带两份饭来,然后打扫一下房间,有天还带了盆兰花来,不过说好的磁带却一直没有音讯,老人每次提及,婆婆也只是含糊的一句“下次”。

许子瞬则是周末过来,当他问起那盆兰花时,老人很快地抢过话去,说是小池买的,当然,在他心里可能都是一概而论的小沈。

如果许阿爷这些年一直记着曼卿,他是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沈婆婆的身份就变得愈发难以捉摸了。池蔚面前忽然浮现出民国剧的场景,婆婆会是许阿爷的故人吗。就像故事里的女二号一样,这么多年一直默默照顾着男主,即使对方心里满满的都是另一个人。

那这样每天都听着他念叨着另一个人,真是太难受了啊。【伍】

午后的阳光带着让人倦怠的慵懒照射在洁白的床单上,老人坐在阳台里,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说,“小沈啊,你帮我去家里找找《红娘》的剧本还在不在。”“你自己写的还要找来干嘛。”婆婆手里剥着核桃的动作停了一下。“早就记不起来了,多少年不写了。”“怪谁哦,谁叫你不写。”“曼卿都不唱了,还写它做什么啦。”

婆婆像是觉得无趣般地不再接话,就算是早已习惯,这样不断被叫着别人的名字,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吧。“许阿爷说想看他当年写的《红娘》,你要不去找找看?”池蔚低头发了条短信给许子瞬。许阿爷对婆婆的这个嘱托估计又会像那盒磁带一样无疾而终,不如让许子瞬拿来,她再转交给婆婆好了。“知道了,谢谢。”手机屏幕很快被点亮。

可是池蔚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婆婆居然真的拿出一本手写版的《红娘》。微微泛黄的卷边,整齐的钢笔字迹,以及许阿爷认真翻看的模样,那怎么看都不是一本赝品。“婆婆,那个,您是从哪里找到的啊?”池蔚想着好奇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起来。“他家里啊。”婆婆笑着说。“您特意去他家里找了吗,许阿爷不是和很多人住在一起的吗。”“不是那里,是他自己的家,不过也二十多年没有去住过了吧。我和他以前是邻居,老许一直很照顾我们的,那天我来医院看亲戚,看到他了。你也知道,他一个人过挺不容易的,我就想反正也是闲着就经常过来看看。也是顺便,吃完饭没事就去找了一下。”“婆婆你人真好啊。”池蔚说着,发现婆婆说话不管是长句还是短句,都是同一个语速,非常均匀稳定,这就是气质吧,池蔚想,真叫人羡慕呢。

这天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雨,本应在午后降临的雷雨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在窗帘外头明明灭灭。是夏末的台风来了。

一连两天,池蔚的耳朵里都是硕大的雨水落到沥青马路上的“啪嗒”声,雨势来得磅礴而持续,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医院里却因少了探望的人,终于在多日的喧嚣中恢复了应有的寂静。

漫天的滚滚乌云不知在夜里什么时候就四下飘散了,第三天一早,天空晴明,阳光倾泻。医院的整个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楼道里房门开合的声响此起彼伏,213的房门却一直紧闭,沈婆婆没有来。许阿爷刚开始还同往常一般认真地看着剧本,不时和池蔚说上几句,随后抬头的次数不断增多,最后终于忍不住念叨了起来,“小沈呢,小沈怎么还没有来,雨都停了。”

直到下午许子瞬开门进来,他还不满地说了句,“怎么是你,小沈呢。”

许子瞬疑惑地看向池蔚,女生无奈地笑笑走了出去。“我们去下旧货摊吧。”看许子瞬推门出来,池蔚道,“许阿爷一直想听磁带,虽然没有沈曼卿的,我看找点别的也好。”“嗯。”许子瞬点点头,回过头看了眼病房。“我没找到。爷爷说是记得有一本,可是翻了一晚上都没找到。”“因为已经有人拿过来了。”池蔚说。“什么?”“她说是许阿爷的朋友。”“你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来看他?”许子瞬显然非常惊讶。“对啊,”女生顿了一下,“你不知道她每天都送午餐来吗?”“没有《天女散花》咯,这里还有个《断桥》,要不啦?”老板在屋子里翻找了好一会才走出来。“可以,谢谢老板。”池蔚接过那个已经没有盒子的磁带。“她说是许阿爷的邻居,阿爷以前一直很照顾她,所以就……”池蔚把婆婆的话转述给许子瞬,“可是你怎么会不知道啊。”“我们家没有这样的邻居啊……”许子瞬有些疑惑。“她说是许阿爷自己的家,二十多年没有去住过了。”“那里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不可能,那个地方早就没人了。”说完这句话,许子瞬的手机响了起来。【陆】

医院的过道空旷而安静,反射着洁白的安宁,走廊尽头却传来恼怒的问话声,“他就只是认不清人啊,怎么忽然就变成突发冠心病了呢!”老人不满地拿拐杖敲着地。“爷爷。”许子瞬过去叫了一声。“干什么去了你!”老人没好气地说。“怎么样了?”许子瞬也不介意,继续问道。“抢救呢。”

走廊上安静了下来,连窗外摇曳的绿色植物也无法改变周围苍白的气氛。后来许子瞬的爸妈也赶来了,几个人坐在抢救室外,一直没有说话。“对了,许阿爷说谢谢你。”池蔚小声对许子瞬说。“什么?”“有一天他突然说,‘小池啊,帮我谢谢阿瞬。’我想他有时候应该是认得清人的吧。”“算他有良心。”坐在旁边的爷爷说了一句,说完便马上转过头去。池蔚笑笑,这两个老人应该就是这样吵嘴了一辈子吧,谁都不愿意输给谁,心里的一句感谢,还得七弯八拐的转述,才显得不那么矫情。“吱呀——”手术室的门开了一半,出来拿器械的护士对着众人摇摇头,“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们要有准备。”

刚刚拄着拐杖站起来的老人再次颓然地坐下去,眼神落到池蔚手上忽然又激动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个,他给你的?他怎么还会留着,他不可能还留着的!”“什么?”池蔚和许子瞬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又喃喃自语起来。“收音机,去拿收音机。”看大家一脸茫然的样子,他敲敲拐杖,“小姑娘不是有磁带嘛,去放给他听,快点。”“哦哦哦。”许子瞬点着头跑向病房。

婉转的嗓音越过几十年的时光,在磁带的转动声中更显沙哑。池蔚恍然觉得这曲《断桥》特别特别的长,怎么也唱不完,就这样一直一直宛如梦呓般的吟唱,直到手术室的红灯“啪”的灭了。“已经脱离危险了。”护士走出来,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池蔚觉得接下去的几天应该都要守夜,就把床位让了出来,搬回学校住了。第二天一早却接到许子瞬的电话,说老人还是没能熬过夜里。池蔚一时沉默,不知说什么好,男生也不急躁,一直在手机另一端等着。“那个,你会去老房子整理东西吗,我想过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婆婆。”池蔚犹豫着说。“是要去来着,不过那些都是遗物了,你不介意吗?”

池蔚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泥潭,小巷的边角堆满了杂物,把本就狭小的道路变得更为拥簇。房子是民国时中西结合的别墅,屋檐上刻着繁复精致的欧式花纹,可四周却被大片水泥涂黑,显得陈旧而破败。“这些老房子早已经搬空了。后辈都把老人接到新小区去了,怕会有小偷进来搞得一片狼藉,所以大家都把窗帘拉了起来,有些还常年开着一盏灯,其实房子里早就没人了。”许子瞬说,“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听说是因为小爷爷摔了一跤,后来也就搬了出来。”“这样的话,婆婆到底是谁呢,她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许子瞬看了池蔚一眼,摇摇头,“小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文人,认识他的人太多了,爸妈都不清楚,我就更不知道了。”

池蔚想起了那个浪漫又久远的年代,或许真的就像她想象的一般,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吧。

屋子里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当年的华丽典雅可见一斑。天花板上悬着水晶吊灯,墙上是碎花的壁纸,挂着几幅油画,不过都落了灰。池蔚和许子瞬走进书房,“你真的不介意吗,说是会不吉利的吧。”许子瞬问道。“不会啦。之前看过一个日本电影,说的是帮人整理遗物的职业,记得片子最后女主角对着大海喊‘你们还好吗’。我觉得不说这些纸页,单单是整理的过程,就是对逝者很好的纪念吧,逝者的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那个人的。”池蔚笑着拿起一本本子,“翻翻这些,说不定还能拼凑出一段浪漫的往事呢。”“再浪漫也是往事了。”许子瞬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

可池蔚却没有继续搭话,手上那本深红的绒布本子里,笔迹的主人以那个时代特有的柔情与浪漫叙述了他经历的一段爱情,以及长达五十年的思念与追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沈曼卿是和那个人走了,直到十年之后许又遇上了那个人,他说曼卿从来没找过他。她离开之前,那个人确实拿许的一些事去威胁她,可没想到,两相权衡之下,她居然选择了一个人离开。那之后,笔记停止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些断断续续地记载。

故事的最后,写着一年前三月的日期,“曼卿,是你吗?”他这么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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