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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3 22: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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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曹雪芹、高鹗著,《书立方》编委会编

出版社: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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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红楼梦试读:

前言

说起《红楼梦》,只要识字的人都知道它是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之一,而且从事文学创作与研究的人,几乎没有不读《红楼梦》的。记得有一位大作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读过《红楼梦》的人,是写不好长篇小说的。”这话看似有些绝对,却是对《红楼梦》艺术价值的肯定。《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长篇小说,也是世界文学经典巨著之一。最初的《红楼梦》以手抄本形式流传,只有前八十回。此后,《红楼梦》续作纷纷出笼,最为红学界关注的版本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现通行的续作是由高鹗续全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书中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背景,以贾宝玉、林黛玉爱情悲剧为主线,着重描写荣、宁二府由盛到衰的过程。即从家族命运和青年的爱情生活两个角度来全面地描写封建社会末世的人性世态及种种无法调和的矛盾。《红楼梦》给现代和当代小说创作提供了两种叙事模式:一种是家族叙述模式;另一种是宏大叙事模式。此外,《红楼梦》在人物塑造和社会文化内涵有机融入方面,也值得后来者学习。因此,不熟读《红楼梦》就做不了大作家也是很有道理的。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华的姑苏城中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叫做葫芦庙。庙旁住着一户姓甄的人家,主人甄士隐洒脱大方,妻子封氏贤淑温繁柔,夫妻二人仅有一个三岁的女儿英莲,一家人生活得恬淡幸福。

夏日里的一天,甄士隐在书房里看书,不知不觉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那道人问那和尚:“你带着这蠢物,打算去哪里?”那和尚回答:“正好有一批痴男怨女都要去人间经历,我让这蠢物也去经历一番。”那道人道:“近日又有孽缘下凡历劫?”那和尚笑着回答:“这件事还真是稀奇呢,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一棵绛珠草,神瑛侍者,就是那青埂峰下的灵石,经常去浇灌这绛珠草,后来这绛珠草修行成了仙女,因为这灌溉之恩未报,一直忧郁伤感,警幻仙子便问绛珠草要不要这次一起下凡去报恩,那绛珠仙女便回答:‘他曾以甘露灌溉,我并无这种神水可以还他的恩德。如今他要去人间,我便也去,只把我一生的眼泪还给他,也就偿还了。’因为这一段传奇,便引出了无数故事。”

那和尚说:“人世间那些自诩的爱情,不过是私尝禁果、暗约私奔的一些无知轻率,并非真正的爱情。这一帮入世的痴男怨女,大概是与他们不同的。”那和尚道:“不如你和我一起去人间看看。”道人回答说:“行,我跟你一起去。”

那甄士隐听得很清楚,却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蠢物”是什么东西,就上前询问,两人笑道:“这事不能对你说得太明白,不过倒可以给你看看这个‘蠢物’。”说着,取出一块宝玉递给甄士隐。甄士隐看到上面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还没看清楚,那和尚便说已经到了警幻仙子宫中,强行从甄士隐手中夺了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巨响,甄士隐猛然惊醒。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自己还在家中,原来是南柯一梦。此时,奶妈抱着女儿英莲过来了,甄士隐逗着女儿玩,小女孩咿咿呀呀,十分可爱,吵着要上街。甄士隐便抱着她来到门口。这时却走过来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两个人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看见甄士隐抱着女儿,那和尚便大哭,对甄士隐说:“你把这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孩子抱着干嘛,还不如给我呢!”甄士隐听了,只觉得这个和尚是个疯子,便转身进了家门。那和尚还在他身后大笑,口中喃喃念着:“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甄士隐听到这几句话,心中觉得不祥,正要出门问他们究竟,却听见那道士对和尚说:“咱们就此分手,各自干各自的去,事情了结时,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再一起去太虚幻境。”说完,两个人便不见了踪影。甄士隐这时才想起自己梦中之事,后悔不已,心想:这两个人原来就是那两个仙人啊!

甄士隐正在后悔间,忽然看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落魄书生贾雨村走了出来。这贾雨村是个读书人,到他这一代,家族没落,只剩得他一个人,于前年来到此地,盘缠用尽,只得暂时寄住庙中,每日靠卖字作文为生。

雨村见了甄士隐,忙施礼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莫非是街市上有什么新闻?”士隐笑着说:“那倒不是。刚才因女儿啼哭吵闹,所以抱她出来瞧瞧热闹,正是无聊,你来得正好,到我的书房坐坐,咱们聊聊天解闷。”说着,便叫人把女儿抱进去,自己与雨村携手来到书房。两人刚聊了几句,忽然有客来访,甄士隐只得向雨村谢了罪,出去见客了。

贾雨村等得无聊,便翻书解闷。忽然看见窗外有个女子摘花,生得眉清目秀,风姿动人,便看呆了,这女子本是甄家丫鬟,摘了花刚要走,抬头看见窗内有人,衣服破旧,却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边转身回避,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雨村见她回顾,以为有意于他,心中狂喜,又听到前面甄士隐在请客人吃饭,也就不再等,从后门离开了。

这天正值中秋,甄士隐趁着月色到葫芦庙中来邀请雨村一起喝酒。酒酣耳热之际,雨村叹自己落魄潦倒,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无力筹办。士隐听了,当即叫书童拿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给雨村。雨村客套一番,收了银子和衣服,仍然喝酒谈笑,直到半夜方散。

光阴易逝,倏忽又到元宵佳节。甄家叫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烟火花灯,半夜,霍启去了趟厕所,等他出来,哪里有英莲的踪影?甄士隐夫妇得知,苦苦寻找,但毫无音讯。夫妻二人只有这一个女儿,如今丢了,伤心欲绝。不到一个月,就因思女成疾,病卧床上。

祸不单行,到了三月十五,隔壁葫芦庙失火,甄家全部家产化为灰烬,只逃出甄家夫妇和几个家人,只得投奔岳丈封肃。甄士隐是读书人,根本不会赚钱营生,加上那封肃又哄又骗,弄得甄家越发捉襟见肘,家中艰难。封肃见状,反倒抱怨他们好吃懒做,甄士隐见遇人不淑,心中悔恨,加上思念女儿,抑郁成病,渐渐地落魄不堪。

这一天,甄士隐拄了拐杖挣扎着到街边散心,看见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腌臜,衣着破烂,口内念着:“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便问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如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就叫《好了歌》。”士隐一闻此言,心中大彻大悟,便跟着疯道人飘然而去。甄士隐的妻子封氏听闻,哭得死去活来,只好依靠着父亲封肃度日。

一天,那甄家丫鬟娇杏在门前买线,巧遇本府新太爷贾雨村到任。当晚,便有公差到封家请了封肃去衙门问话,次日,雨村又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了一封密信给封肃,要娶娇杏做妾。封肃巴不得奉承新任太爷,连夜就用一乘小轿把娇杏送进了贾雨村府中。原来娇杏便是当年回顾雨村的那个丫鬟,贾雨村在甄士隐赠银之后,上京赶考,一举得中进士,如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见了娇杏,以为甄士隐移居到了此地,故此叫人来请,封肃便把英莲丢失、甄士隐出家之事说了,雨村叹息了一回。

这贾雨村虽有才干,素日却贪污钱财,滥用酷刑,不得人心。不到一年,就被革了职。雨村心中虽然悔恨,脸上却不露出,交代过公事,将历年搜刮的钱财和家人一起送回原籍,自己却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去了。

第二回 冷子兴演说贾家事 林黛玉初入荣国府

一天,贾雨村游历到扬州,听说今年的盐政是林如海。林家人丁单薄,林家夫妇二人只有一个女儿,乳名黛玉,年方五岁。这夫妻二人爱如珍宝,见这孩子生得聪明清秀,欲请位老师教她读书识字。雨村听说后,便托朋友谋得此职,在林家安身。一年后,这女学生因母亲贾氏病逝哀痛过度,旧病复发,多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便到城外漫步,欣赏村野风光。

这日,贾雨村正在村中的酒肆里喝酒,不料竟遇见了老朋友冷子兴。冷子兴说京中的荣国府贾府,出了一件异事。原来,贾府有位公子,生来嘴里便衔了一块五彩晶莹的玉,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家里就给他取名叫做宝玉。如今他七八岁了,淘气异常,总说些奇怪的话,比如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雨村听后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又道:“贾府中的女儿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叫元春,如今被选入宫当了娘娘。二小姐迎春,三小姐是偏房所生,名叫探春,四小姐是宁府贾珍的亲妹子,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疼爱孙女,都跟着祖母生活,听说个个不错。”两人又闲聊几句,起身刚要走,雨村又遇见了当日同案参革的张如圭。他告诉雨村京中再次起用旧日革职官员的事,冷子兴叫雨村去托林如海的关系,到京中去求贾政推荐。

次日贾雨村去找林如海,林如海正要找人送女儿林黛玉到祖母家,因此满口答应,又托了贾府内兄引荐。到了京城后,雨村便到贾府拜访。贾政素来最喜欢读书人,何况又有妹丈致意,更是尽心尽力,不久便帮雨村谋得金陵应天府的优差。雨村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

林黛玉刚一下船,便有荣国府的人来接。黛玉自知如今寄人篱下,因此处处留心在意。一路行来,果然是公府侯门,气派非常,处处雕梁画栋,朱栏玉砌。进了荣国府的上房,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奶奶,黛玉知是外祖母史氏太君,也就是舅舅贾赦、贾政的母亲,刚要下拜,被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一时哭过了,贾母又一一指给黛玉认人,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叫请姑娘们来。不一会儿,只见三个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姑娘来了。黛玉忙起身相见,只见迎春温柔沉默,和善可亲;探春却是俊朗高挑,顾盼神飞,见之忘俗;惜春还小,一团孩子气。三人的钗环裙袄,皆是一样的,大家行了礼,归了坐。

众人见黛玉看起来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便问常服何药。黛玉道:“我从会吃饭时便吃药,直到今日,都不见效。听说我三岁时,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当然不愿意。和尚就说:‘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见哭声,除父母之外,所有外姓亲友一概不见,方可此生平安。’疯疯癫癫的,也没人理会他的话。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正说着,只听后院中有笑语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正在纳闷是何人这样放诞无礼,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美人进来了。此人一身彩绣,金碧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虽是美貌非凡,却隐约有些凌厉之气。

黛玉连忙起身拜见,贾母只笑着打趣,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她道:“这是琏二嫂子。”黛玉曾听母亲说过,大舅贾赦的儿子贾琏,娶的是二舅母的内侄女,学名王熙凤。黛玉忙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只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我今日才算见了!”一面又拉着黛玉的手,问东问西,一面吩咐下面婆子们打扫房间,安置行李。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又趁便跟王夫人回了几件事,王夫人微笑点头不语。撤了茶果后,贾母又叫黛玉去见两个舅舅。黛玉先拜见大舅舅贾赦,听过了大舅舅的吩咐,又坐了一刻,便告辞去拜见二舅舅贾政。王夫人叮嘱说:“你舅舅今日不在,以后再见面。你三个姊妹都极好,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去庙里还愿还未回来,晚上你便看见了,你以后不要理会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一一答应,这时有个丫鬟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往贾母处来,又将凤姐的屋子指给黛玉看,嘱咐说:“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她说就是。”

众人吃了饭,便坐下来闲聊。这时,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只见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面若冠玉,色如春花,胸前挂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大吃一惊,心想:“好奇怪,怎么如此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宝玉给贾母请了安,贾母又叫他去给王夫人请安,回来时,贾母才叫他去见妹妹。宝玉早已看见黛玉坐在那里,真是美得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宝玉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番,走近问黛玉的名字,黛玉说了名,又道:“无字。”

宝玉笑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妹妹眉尖若蹙,用‘颦颦’为字,岂不是很美!”宝玉又问黛玉:“你有玉没有?”众人不解,黛玉忖度一番,便回答道:“我没有那个。想你那玉也是一件稀罕物,岂能人人都有的!”

宝玉听了,顿时发起狂来,摘下那玉,狠命往地下一摔,哭道:“这个神仙似的妹妹都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它了!”吓得众人一拥而上,争去拾玉。贾母哄了他一番,从丫鬟手中接过通灵宝玉,亲自给他戴上。宝玉也就不闹了。

贾母见两个孩子又小,又甚是和睦,便安排住在一处。于是,黛玉和丫鬟紫鹃、雪雁等人住在碧纱橱内,宝玉和奶娘、丫鬟袭人等人住在碧纱橱外。

次日起来,黛玉和姐妹们见过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王夫人和凤姐正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又有几个人在说话。黛玉不知原委,探春等人却都晓得是在议论金陵城中薛家姨母的儿子薛蟠的官司,听说是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审理。如今舅舅王子腾知道了,叫他进京来。

黛玉等人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就出来前往寡嫂李纨处。李纨是贾政的长子贾珠之妻,字宫裁。贾珠夭亡后,她年轻守寡,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名叫贾兰,已经入学攻书。

林黛玉自进府以来,见贾母疼爱,众姐妹和气,便也安心住下了。

第三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雨村刚到应天府上任,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薛家因争买婢女,倚财仗势,打死人命一案。雨村听了原告的叙述,正要发签叫贾人将凶犯拿来拷问,只见旁边站着的一个门子对他使眼色,雨村心里纳闷,便叫退堂,到内室细问这门子。门子拿出一张“护官符”给雨村看,正是: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门子道:“这‘护官符’上写的,都是本省极有权势的富贵大家,一旦得罪,别说当官,只怕性命难保,所以叫做护官符。这四家都联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如今打死人的薛家,就是丰年大雪之‘薛’。也不单靠这三家,他家世交亲友在外的也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说,便笑问门子道:“依你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概也知道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躲?不瞒老爷说,那打死人的薛蟠早已准备进京,并非为人命官司而逃。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小事,花上几个臭钱即可。这个被打死的人是本地一个小乡绅,名叫冯渊。他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一眼看上,要娶回家,所以郑重其事等三日后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给了薛家,打算卷两家的银子逃跑。谁知又没走脱,被两家捉住,打了个半死。因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薛家公子便吆喝下人将冯公子打死,然后只管领走了丫头。这个被卖的丫头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她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小名英莲的。”

雨村叹息道:“原来是她!真是薄命女儿!且不要议论她,只眼下这官司,如何了结?”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如今反没主意了!小的听说老爷补升此任,便是贾府的关系,这薛蟠就是贾府的亲戚,老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他们。”雨村假意说道:“事关人命,岂可徇私枉法?”

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开堂,只管虚张声势,薛家有的是钱,老爷多断点烧埋银子与冯家,那冯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人,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等我再斟酌斟酌。”

次日坐堂,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一大笔的烧埋银子,也就罢了。雨村了结此案,又写了两封书信,寄给贾政和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邀功。因为此事都是那门子所出的主意,雨村后来到底寻了个由头,远远地充发了他才罢休。

那薛蟠幼年丧父,因薛母王氏溺爱纵容,加上家中巨富,所以性情蛮横傲慢,不学无术,终日只是斗鸡走马,游山玩水;妹妹薛宝钗却是博学多才,莹润娴雅,已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薛蟠素闻得京中繁华,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生意,其实都不过为游览风光。

薛母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本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一进了京,便执意往贾府会见亲戚姐妹。薛蟠无法,只得一路奔往荣国府来。那时王夫人已知官司一事了结,又见哥哥王子腾到外地,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见薛家进京来,便极力留住,薛母也有此意,就在荣国府中住下了。

第四回 贾宝玉初游太虚境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日,宁府中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便准备了酒宴,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一时宝玉倦怠,欲睡午觉,贾母命人这好生安置,贾蓉之妻秦氏忙笑着回道:“我们这里有收拾好的屋子,老祖宗只管放心交给我就是。”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自然放心。

然宝玉挑剔,秦氏只好带他到自己屋里去。宝玉刚闭上眼睛,便恍惚睡去,好似悠悠荡荡,随了秦氏,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又听山后有个女孩在唱歌。歌声未息,那边便走出一个人来,翩跹袅娜,美若天仙。

宝玉作揖问道:“不知这是何处,神仙姐姐带我到处走走吧。”那仙姑笑着说:“我住在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专门掌管人间的痴男怨女,风月情愁。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只有仙茶、美酒,歌姬舞者,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你是否愿意去呢?”宝玉听说,便跟着仙姑去了,只见一座牌坊,上面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转过牌坊,就是一座宫门,宝玉跟随仙姑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一排配殿,都有匾额对联。宝玉看了,就向仙姑道:“麻烦你带我到各司中游玩一下,好不好?”仙姑道:“此各司中放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你是凡眼尘躯,不能先知的。”宝玉听了,再三央求,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随便看看算了。”

进入门来,只见有十几个大橱柜,都用封条封着,封条上都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挑自己家乡的封条看。只见那边橱柜上的封条上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再看下面的两个橱柜上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另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橱柜开了,拿出一本册子来,看不明白,又去开了副册的橱柜,还是看不明白,便再去取“正册”看。仙姑怕泄露天机,掩了卷册带宝玉出来游玩。

宝玉随警幻到了一处宫殿,只闻一缕幽香,也不知何物。宝玉问及,警幻笑道:“此香尘世所无,名叫‘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羡慕。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尝过,只觉清香淳美,又问名字。警幻道:“此茶名叫‘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赏。不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设摆酒馔,宝玉见此酒清香甘洌,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名为‘万艳同杯’。”宝玉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音乐奏起,听她唱的是:开辟鸿蒙——刚唱了一句,警幻就说:“此曲《红楼梦》不比尘世中的曲子,想你未必明白,如果不先看稿子,后听曲子,你就会听得味同嚼蜡。”说着,便回头叫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边看着文字,一边听着曲子。

没多久,宝玉却已听得快要睡着了,警幻只得感叹对牛弹琴,把宝玉送到一处香闺绣阁中休息,里面有一位女子,名叫可卿。次日,二人携手出去游玩,只见荆棘遍地,狼虎成群,迎面一道黑水。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不要往前,赶快回头!”宝玉忙止步问道:“这是何处?”警幻道:“这里是迷津。如果堕落其中会万劫不复。”这时,迷津里的许多夜叉鬼怪要将宝玉拖下去,吓得宝玉汗如雨下,失声喊出:“可卿救我!”袭人等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秦氏此时正在房外,忽听宝玉在梦中唤她的小名,心中纳闷:“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又不好问,只得罢了。

这天,城外的一户姓王的贫寒人家里也有故事。这家的男主人小名叫狗儿,妻子刘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名叫青儿,儿子名叫板儿,都不过四五岁。因狗儿白天替人做些活计,刘氏又操持田地家务,青儿、板儿无人看管,狗儿就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生活。因已近腊月,家里无钱过年,刘姥姥便出主意道:“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他们府里的二小姐如今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咱们何不去走动走动,要是她念旧,拔根汗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这狗儿名利心最重,听见如此一说,便催刘姥姥前去。次日一早,刘姥姥便带板儿进了城。来到荣府,先找到了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先叫小丫头到厅上悄悄打探,然后带着刘姥姥到贾琏的住处。刘姥姥才到了堂屋,只闻一阵香扑面而来,也辨不出是何气味,觉得满屋中的物件都耀眼闪光,使人头晕目眩。凤姐见刘姥姥来,忙起身问好,叫刘姥姥坐。刘姥姥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板儿躲在背后,哄他出来作揖,他也不肯。

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厌弃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来了这里太寒酸,姑奶奶看着也不像话。”凤姐笑道:“这话说得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做个穷官,也就是个旧日的空架子罢了。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得闲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不一会儿,周瑞家的回来说:“太太说了,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若有什么话,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未语先红了脸,勉强说道:“今日初次见姑奶奶,论理不该说,只是大老远的奔了来,也只好说了。我今日带了你侄儿来,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只得带了投奔了来。”说着又推板儿。凤姐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吃了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大早就往这里赶,哪里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叫快传饭来。

刘姥姥吃完了饭,又拉了板儿过来,咂着嘴道谢。凤姐笑道:“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就照应才是。但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了别人也未必信。今日你既大老远来了,又是头一次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天太太给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去。”

刘姥姥喜得眉开眼笑,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怎样,您老拔根汗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她说得粗鄙,连忙使眼色。凤姐笑而不睬,只叫平儿把银子拿来,又拿一吊钱给刘姥姥坐车回去。

周瑞家的一出门就埋怨刘姥姥不会说话,刘姥姥笑道:“我见了她,心眼里只顾着爱了,哪里还说得上来话呢!”二人说着,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自是不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激不尽,从后门去了。

第五回 秦可卿魂归离恨天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日到了贾敬的寿辰,因贾敬长年在城外道观清修,不理俗事,贾珍便将各种果品食物,装了十六大捧盒,让贾蓉带领家人送这去,贾蓉听了,立即率领家人去了。

渐渐地就有人来宁府贺寿。先是贾琏、贾蔷,接着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宝玉都来了,贾珍和尤氏迎接进去。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座。听说秦氏病着,王夫人就问起秦氏的病来,尤氏道:“她这个病得得也奇。上月中秋后,便一日比一日懒,瞧着竟是很不好。昨日冯紫英荐了一个大夫说,竟是个重病,若过得了今年也就不妨了,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晕略好些,别的仍不怎么见效。”

凤姐素日与秦氏交情甚好,听了这话,眼圈也红了。吃完饭,凤姐和宝玉就去看望秦氏,宝玉见她形容枯槁,又想起当日在这里做的那个关于可卿的梦,不禁大哭起来。凤姐看了难过,又见宝玉如此,怕烦扰了她,安慰了几句便和宝玉一起回了东府。

这日夜间,凤姐和平儿早已睡下,凤姐刚蒙想睡,恍惚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子,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眼下马上又有一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事。要知道,这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万不可忘了那句‘盛筵必散’的俗语。临别赠你两句话: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凤姐刚欲问,只听有人回道:“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闻听吓了一身冷汗,急忙穿衣往王夫人处来。此时合家皆知,莫不悲嚎痛哭。因近日林如海去世,黛玉回家奔丧,宝玉每日形单影只,听说秦氏死了,只觉心中如被戳了一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袭人等人慌忙上来扶着,又要回贾母来请大夫。宝玉只说不相干,便爬起来,立刻要过去。袭人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拦,只得由他。

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宝玉下了车,痛哭一番,又来见过尤氏。谁知尤氏却犯了旧疾,诸事不理。贾珍却哭得泪人一般。

举丧期间,贾珍只管肆意奢华,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外面虽然排场极大,但里面尤氏卧病在床,不能料理事务,各王侯公府的诰命夫人又纷纷前来吊丧,便去委托凤姐料理。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卖弄才干,问过王夫人意见,便应了下来。贾珍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交给凤姐。凤姐立即叫来彩明,造了簿册,又要来人口花名册查看,点了点数目单册,便坐车回家。第二天一早,凤姐按照花名册一个个唤进看视,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工作。

凤姐每天不畏辛苦,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这日按名查点,只有迎送亲友上的一人未到。凤姐叫人传来,那人已经吓得惊慌失措,凤姐冷笑问道:“你比他们有体面些?所以敢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得早,只有今日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凤姐方欲说话时,见荣国府四个执事的人进来,都是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叫彩明要了帖子念,听了一共四件东西,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算清了再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又见宁国府里的要支牌领物的,凤姐都料理清楚,打发去了,又发放这人。

凤姐说道:“我若是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按规矩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告诉来升,革他一个月的银米!”众人听说,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又吩咐,“散了罢。”自此,众人兢兢业业,不敢偷闲。

第六回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见秦可卿的出殡日期临近,凤姐任重事多,事务更繁。当时又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眼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和家眷回南,准备礼物,写家信问候;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生、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案等无数事情,忙得凤姐茶饭无心,坐卧不得清净。然凤姐素性好强,事事筹划得十分周到,合族上下无不称叹佩服。

到了天明吉时,宁国府大殡浩浩荡荡,光艳夺目,如压地银山一般。走了不远,路旁便是各家王府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祭棚,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祭棚。北静王世荣,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也不以王位自居,如今也换了素服来探丧上祭。贾珍、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北静王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相称,十分谦逊。

北静王问起宝玉,贾政急忙叫宝玉脱了孝服前来拜见。宝玉素闻北静王才貌双全、风流潇洒,今日见来叫他,自是欢喜,急忙赶来参见。只见北静王端坐在轿内,面如美玉,目似朗星。北静王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宝玉,看了通灵宝玉,又问及读书等语,看宝玉面若春花,目如点漆,言谈清朗有致,北静王极力夸赞了一番,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递给宝玉做见面之礼。

宁府丧事完毕,荣府又有喜事。原来元春加封贵妃,皇上准了省亲一事,荣府中便开始修盖省亲别院,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年余工夫,方才建成。王夫人又叫贾蔷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将梨香院腾挪出来,请了教习在此处教演戏曲,以备元春省亲使用。又叫林之孝家的去请十个小尼姑、小道姑来,因家庙铁槛寺中没有住持,林之孝家的便推荐了外面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原本也是读书仕宦之家的小姐,现法名妙玉,文墨极通,经文也熟,模样又极好。

贾府中管事诸人,直到十月方才准备妥当。贾政又请了贾母等人进园,色色斟酌一番,再无遗漏,方才上本。皇上奏准: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恩准贾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过年也不曾安生。

转眼就要到元宵,从正月初八,就有太监出来先看地方,又有关防太监巡察各处关防,又有许多小太监指示贾宅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等。外面又有工部官员、五城兵备道等衙门打扫街道,撵逐闲人。家里贾赦等人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直到十四日,方才安排妥当。这一夜,贾府上下人等都不曾睡。

到了十五日傍晚,园内各处焕然一新,贾母等人都按品服大妆,珠光宝气,府里上下人等都是静悄悄地等着,无一人敢咳嗽。贾赦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带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等了好一阵儿,才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走来,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过会儿又是一对,也是如此。直到过了十来对,才听见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又有龙旌凤旌、雉羽宫扇等全副执事陈设,后面才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在路旁跪下,又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等来,那舆抬进大门,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贾妃进了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着元春下舆。只见院内各色纱绫扎成的花灯灿烂辉煌,精致非常,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贾妃看园内外如此豪华,心中也感叹奢华太过。忽又见太监跪请登舟,贾妃登舟游玩,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都系着水晶玻璃做成的各色风灯,岸边的柳树、杏树此时都用各色绸绫纸绢做成无数花叶,黏于枝上,每一株又悬灯数盏,池中的花灯均用螺蚌羽毛之类做成,船上也系着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幕,争相辉映,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不久弃舟上岸,只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有“天仙宝境”四字,贾妃忙叫人换“省亲别墅”四字。入了园中,只见处处火树银花,灯火煌煌。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到了贾母正室,贾妃一手搀着贾母,一手搀着王夫人,三个人心里都有许多话,一时说不出,只是呜咽流泪。半日,贾妃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儿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不容易今日回家,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儿我儿去了,又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了!”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此后,两府掌家执事人丁、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在厅外行礼。贾妃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回道:“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忙叫快请。一时,薛姨妈等人进来,欲行国礼,忙叫免了,贾妃见宝、林二人如娇花软玉一般,忙叫上前。贾妃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人也上来叩见贾母等人,贾母等人连忙扶起,命人款待。

这里母女姊妹会聚闲谈,贾政也在帘外问安,贾妃叮嘱父亲“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贾政又说:“园中所有亭台轩馆,都是宝玉所题,还请贵妃赐名为幸。”贾妃听闻宝玉能题诗,便含笑说:“果进益了。”又叫快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了国礼,贾妃将宝玉揽在怀里,又抚着宝玉的头颈,笑道:“比先前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此时尤氏、凤姐等人上来请贾妃游幸,贾妃起身,命宝玉带路,同大家一起步行到园门前,只见灯光火树,照得门口辉煌华丽。进了园,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等处,一路游览徘徊。只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贾妃极力赞叹,又劝贾母:“以后不可太过奢华。”到了正殿,大开筵宴,贾妃在上,贾母等人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媳妇们亲自捧羹把盏伺候。

宴罢,贾妃为省亲别院题名“大观园”,又叫众姐妹各题一匾一诗,随意发挥,因贾妃最爱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浣葛山庄四大处,又叫宝玉再各赋五言律诗一首。宝玉只得答应了,自去构思。

迎、探、惜三人之中,探春又出于姊妹之上,自忖难与薛、林争衡,只随便做了一首,林黛玉本想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料贾妃只叫做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做了一首五言律诗应景。贾妃看过姊妹们的诗作,称赏一番,又笑道:“到底是薛、林二位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及。”

此时林黛玉未得展才,自是不快,见宝玉构思太苦,便悄悄问:“可都有了?”宝玉道:“才有了三首,只少‘杏帘在望’一首了。”黛玉道:“既如此,你只抄录前三首吧。”说完,自己吟成,搓成纸团,掷在他跟前。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比自己所作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忙写完呈上。贾妃看了,喜之不尽,说:“果然进益了!”又指“杏帘”一首最好,又将“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叫探春誊录出方才的诗,传到外厢给贾政等人看。元春又赐给宝玉和贾兰琼酥金脍等物。

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戏子,在楼下正等得不耐烦,只见太监跑来说:“作完了诗,快拿戏目来!”贾蔷呈上,不久,点了四出戏。贾蔷忙张罗扮演起来。一个个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做尽悲欢情状。贾妃看了甚是高兴,又另外赏赐一番。

不久,又有太监送来各色赏赐之物,贾妃看了甚妥,便照此遵行。太监听了,下来一一发放。众人谢了恩,执事太监便催道:“己丑正三刻,请娘娘起驾回宫。”贾妃听了,又滚下泪来,却勉强堆笑,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地不忍放,再三叮咛:“不须挂念,好生保养。若明年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贾母等人已哭得哽噎难言。贾妃虽不忍别,无奈皇家规矩,违错不得,只得上舆回宫去了。

第七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春自那日临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叫探春将那日所有的题咏依次抄录,又叫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下谕,命宝钗等人到园中居元住,不可封锁禁锢,又叫宝玉也进去读书。

贾政等人接了这谕,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没多日,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日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于是,到了二十二日,大家一齐搬了进去:薛宝钗住在蘅芜苑,林黛玉住在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在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宝玉住在怡红院。园内顿时花枝招展,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宝玉进园以来,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消磨时光,又叫茗烟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和传奇故事买来看,又拿了几套雅致的藏在床头下,无人时看,把那些粗俗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这天早上,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坐着看书。正看到“落红成阵”时,一阵风来,树上的桃花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下来,又怕脚步践踏了花瓣,便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一回头,却见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里拿着花帚。宝玉笑道:“你来得正好,把这些落花扫起来,放在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仍旧把花糟蹋了。在那犄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花扫了,装在这绢袋里,埋在土里化了,岂不干净?”宝玉听了有理,笑道:“待我放下书,来帮你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慌忙藏之不迭,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捣鬼,趁早给我瞧瞧。”宝玉道:“好妹妹,你看了可别告诉别人。真是好书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接过书来,从头看去,不一会儿看完,心里还默默记诵。

宝玉又道:“妹妹,你说这书好不好看?”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立刻大怒,指着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说这些混账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眼圈也红了,转身就走。宝玉哀求不已,林黛玉见了,又“噗嗤”一声笑了,揉着眼睛说:“吓成这样,还只管胡说!呸,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也是书上的混账话,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

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那个了。”二人便收拾落花,刚掩埋好花瓣,只见袭人走来,催着宝玉回房换衣服会客去了。

第八回 手足眈眈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日宝玉到冯紫英家喝酒,薛蟠、蒋玉菡,还有歌女云儿都在这里,大家彼此见过,便依次坐下,摆上酒来。宝玉笑道:“如这此滥饮既易醉又无趣。不如我出个酒令来,如果有人不遵,就连罚十大杯,逐出席外斟酒。”众人都大声叫好。

宝玉拿起酒杯一气饮干,先说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众人听了,都道有理。宝玉饮了一杯,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蒋玉菡也说道:“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说完,饮了一杯,拿起一朵花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薛蟠跳起来喧嚷:“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你怎么说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哪里有宝贝?”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众人告诉蒋玉菡缘故,他忙起身赔罪。

后来宝玉出席,蒋玉菡也随了出来,二人闻名已久,相谈甚欢。宝玉把自己的扇坠解下来送给他。他也将自己的一条大红汗巾解了下来赠与宝玉,说道:“这汗巾是茜香国女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连忙接了,将松花汗巾解下来递给了他。

宝玉回至园中,袭人见扇子上的玉坠没了,睡觉时又见他腰里有一条大红汗巾,只说道:“你把我的汗巾还给我。”宝玉此时才想起那条汗巾是袭人的,心中后悔不该给人,脸上却不好意思。

到了次日,袭人看见那条大红汗巾系在自己腰里,知道是宝玉夜间换了,忙解了下来,掷在一个空箱子里。

这天,贾政刚送了贾雨村回来,被宝玉撞了个满怀,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有些生气。忽然又有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的长史官来了,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忙出来迎接。

那长史官只说道:“下官奉王命而来,只有一件事相求。我们王府里的小旦琪官,名叫蒋玉菡,最近多日不见,王爷叫我各处访察。有人说,他近日和府里那位衔玉的令郎交情匪浅,因此求老大人转告令郎,将琪官放回,也免了下官操劳寻觅。”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叫人立刻唤宝玉前来,宝玉见贾政生气,吓得推说不知。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既说不知此人,琪官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大惊,只得说了蒋玉菡的下落,那长史官冷笑一声,告辞而去。

贾政气得目瞪口呆,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叫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刚一回来,又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乱跑,贾政便喝住贾环。贾环见父亲盛怒,忙上前跪下乘机说:“刚才看见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

贾环说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便叫众人退下,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贾政已经气得面如金纸,只一迭声叫“拿宝玉来!拿大棍!拿索子捆上,立刻打死!”

宝玉见那长史官问琪官的事,便知不妙,哪里知道贾环又添了许多话。还没来得及往里面报信,贾政的小厮就逼着去了。

贾政一见宝玉,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结交戏子,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话,只喝令:“堵起嘴来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来打,贾政只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咬着牙狠命打了三四十下。

众人一看,忙叫人进去送信。王夫人一听,急忙赶来,进房一看,宝玉早已被打得动弹不得,贾政还要打。王夫人忙一把抱住板子,哭道:“老爷管教儿子虽然应该,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一个孽障,老爷既要打死他,先打死我算了,我们娘儿俩在阴司里也有个依靠!”说着,趴在宝玉身上大哭。

贾政听了此话,长叹一声,向椅上一坐,泪如雨下。

这时又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贾母在窗外颤巍巍地说道:“你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贾政见母亲来了,连忙迎接出来,贾母一面痛骂贾政,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直哭。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也跟了进去。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又劝贾母保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肯出去!”贾政听说,忙退了出来。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众人围着宝玉,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袭人见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缘故,才知道为了琪官、金钏儿的事。焙茗又说那琪官的事情大概是薛大爷调唆的,金钏儿的事是环三爷在老爷面前造的谣。

袭人听了,刚一回来,只听见贾母吩咐“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将宝玉送到怡红院内的床上躺好,袭人这才进来服侍。

第九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贾母、王夫人等人去后,袭人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着泪解下他的衣服看,只见腿上半截都是青紫,伤痕都肿了起来。袭见人正在心疼,只见宝钗送了药来。宝钗把药递给袭人,又问宝玉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满口道谢,又让宝钗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便点头叹道:“早听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刚说了半句忙又咽住,红了脸,低下头含着泪,只管弄衣带。宝钗又问袭人道:“姨父怎么动这么大的气?”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

宝玉原来不知道有贾环的话,又听袭人说出薛蟠来,怕宝钗多心,忙制止袭人。宝钗见他被打成这样,还这样细心,怕得罪了自己,心中感动,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是宝兄弟素日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我哥哥就是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教唆,他本来就是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从不知道防嫌避讳。袭人姑娘只见过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哪见过我哥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宝钗又安慰了宝玉几句,便告辞去了。

这里宝玉昏昏沉沉,恍惚听见悲戚之声,睁眼一看,却是林黛玉。只见她满面泪光,哭得气噎喉堵,抽抽噎噎地说:“你从此都改了吧!”宝玉长叹一声,说道:“你放心,别说这样的话。我就为你们死了,也是情愿的!”正说着,只见院外有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见凤姐来了,连忙要从后院走,宝玉一把拉住她,问道:“好好的怎么怕起她来?”林黛玉急得跺脚,说道:“你瞧瞧我这眼睛,她又该取笑了。”宝玉听了,赶忙放手。黛玉刚出后院,凤姐等一伙人就进来,问候了一番。

袭人刚送她们出去,回来听说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想了想,便到上房去见王夫人。王夫人问了宝玉的情况,袭人道:“我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一闻此言,不由得伤感起来,只哭道:“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只是如今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就剩了宝玉一个儿子,他又长得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戚,也陪着落泪。又说:“今日太太提起这话来,我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不如以后还是让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好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忙问道:“宝玉难道和谁有私情不成?”袭人于是把那年夏天宝玉将自己当成黛玉之事说了出来,王夫人听了,心里越发感激袭人,忙笑道:“我的儿,你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袭人答应着去了。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心里记挂黛玉,又怕袭人阻拦,先叫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一去,宝玉便拿了两条家常用的旧手帕,叫晴雯送给黛玉去。晴雯听了,十分不解,不好多问,只得拿了手帕到潇湘馆来。到了潇湘馆,晴雯道:“二爷叫送手帕来给姑娘。”黛玉问道:“这手帕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东西,叫他留着送别人吧,我这会儿不用。”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纳闷,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吧。”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里林黛玉体会出宝玉赠帕定情的意思来,神魂驰荡,情思绵缠,便令人掌灯,研墨蘸笔,向那两块旧帕上赋诗写情。

宝钗那日听了袭人的话,便趁回家看母亲的机会劝了薛蟠几句,薛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见宝钗劝他,母亲又说宝玉挨打是他教唆的,早已急得乱跳,瞪着两眼嚷道:“何苦来!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是非,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宝钗忙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吧。母亲急得这个样,你还越闹越大!”薛蟠正在气头上,也不知轻重,便说宝钗道:“好妹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以前母亲跟我说,你这金要挑有玉的才可配,你如今见宝玉有那东西,自然护着他。”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气哭了。薛蟠见妹妹哭了,知道自己莽撞,便赌气回房了。

宝钗满心委屈气愤,含泪别了母亲回来,在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胡乱整理一下,便回家看母亲。可巧遇见林黛玉站在花荫下,黛玉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睛又哭得红肿,便在后面笑道:“姐姐自己也保重些。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宝玉。”宝钗听见林黛玉刻薄她,也不回头,径直回家去了。这里林黛玉远远地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一拨拨人都花簇簇地向怡红院内去了,黛玉想起有父母亲人的好处来,又暗自感叹自己命薄,不禁泪流满面。紫鹃见了,从背后走来,劝黛玉回潇湘馆。

进了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又听见廊上的鹦鹉长叹一声,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黛玉吃了药,便在月洞窗内坐着,逗着鹦鹉念诗。

薛宝钗回到家中,见妈妈正在梳头,又忍不住哭起来。薛蟠在外边听见,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我昨日吃了酒,回来得晚,路上撞了邪,也不知胡说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哥哥如此说,又笑了,啐了他一口,和妈妈进园子去了。

第十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日,探春偶尔起了个念头,想邀约园中姐妹众人起个诗社,于是写了个请柬,叫翠墨送去给宝玉。宝玉正无聊,展开花笺一这看,喜得眉开眼笑,跟了翠墨就走。来到秋爽斋,只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已经都在那里了。

众人见他进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笑着说道:“倒是探丫头雅得很!既然要起诗社,我自荐掌坛。”大家商议了一番,又各自取了笔名,李纨定了“稻香老农”,探春因最爱芭蕉,就称“蕉下客”,黛玉被封为了“潇湘妃子”,薛宝钗用了“蘅芜君”,宝玉就用了“怡红公子”,迎春住的是紫菱洲,就叫“菱洲”,惜春在藕香榭,就叫“藕榭”。

李纨又说:“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我们三个人便各分一件事。我一个社长,菱洲、藕榭二位副社长,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众人依了。

宝玉道:“起个社名才好吧?”探春道:“可巧是海棠诗开端,就叫海棠社。”大家都同意了,又商议了一回,各自回去。

回房以后,宝玉忽想起忘了史湘云,便立刻到贾母屋里,吵着要贾母叫人接去。次日午后,史湘云来了,宝玉才放了心,又把起社的始末缘由告诉她,史湘云一时高兴,就说:“明日就罚我先做个东道如何?”众人道:“这就妙了。”一时大家散了,各自回房。宝钗邀了湘云住在蘅芜苑。晚上,湘云、宝钗在灯下计议如何做东拟题,宝钗便对湘云说道:“既要请客,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方便,又要不得罪人,你在家里一个月就那几串钱,都拿出来也不够,你婶子若听见你干这没要紧的事,越发要抱怨你了!”一席话提醒了湘云,湘云也踌躇起来。

宝钗道:“要不我帮你出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前儿送了几篓大螃蟹来。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如今你只说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做不得。我跟哥哥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是又省事又热闹?”湘云听了,心中十分感激宝钗,两人又商议诗题。

湘云笑道:“昨日作了海棠诗,如今要作个菊花诗如何?”宝钗想了一想,说道:“菊花诗前人作得太多了,不如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赋景咏物,又新鲜,又大方。”湘云也叫好,两人一番商议,拟了十二个题目出来,湘云又问韵,宝钗说:“咱们只出题不拘韵。明日将这十二首贴在墙上。谁爱作哪一首就作哪一首,才高者为尊。”湘云道:“这倒也好。”二人商议妥当,方才熄灯安寝。

次日,湘云便说请贾母等人赏桂花吃螃蟹,贾母果然高兴,中午便带了王夫人、凤姐等人进园来。酒宴就摆在藕香榭上,贾母见了赞道:“这茶想得周到,而且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姐姐帮我预备的。”贾母道:“我就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得妥当。”说着,众人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吃过了螃蟹,王夫人便跟贾母说:“这里风大,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着。”贾母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都回去吧。”又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云等姐妹们答应着送出园外,又仍旧回来,叫人将残席收拾了另摆,一行人等饮酒吟诗,不消细说。

平儿吃过螃蟹,刚回房,见到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和一些野菜。刘姥姥见了平儿,忙跳下地来问好,周瑞家的见平儿脸上有酒意,便知是园子里吃了螃蟹过来的,说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那么三大篓,只怕有七八十斤呢。上上下下的人算起来,也就够了。”平儿道:“哪里够,不过都是有名字的吃两个罢了。”

刘姥姥道:“这样的螃蟹,今年值五分银子一斤。再搭上酒菜,只怕倒得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平儿也不在意,只问刘姥姥:“见过奶奶了?”刘姥姥道:“见过了,叫我们等着呢。”说着又往窗外看天气,说道:“只怕天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周瑞家的道:“这话倒是,我替你瞧瞧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周瑞家的笑着回来,说道:“二奶奶在老太太的跟前呢,我原是悄悄地告诉二奶奶,偏生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二奶奶便回明白了。老太太说:‘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请了来我见一见。’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姥姥这就跟我们过去吧!”说着,催刘姥姥去贾母那里。刘姥姥一听,扭捏着不去,平儿当然不依,同周瑞家的一起,拉着刘姥姥往贾母这边来。

第十一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姥姥一进贾母房中,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一张榻上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丫鬟在刘那里捶腿,凤姐站着正说笑。刘姥姥便知是贾母了,忙上来请了安。贾母也欠身问好,又叫周瑞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

贾母便和刘姥姥讲些闲话,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有些见识,贾母越发高兴,凤姐见贾母欢喜,说道:“我们这里空屋子还有两间,你住两天,也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说些与我们老太太听听。”刘姥姥便把一些乡村中所见所闻说给贾母听,贾母益发得了趣味。凤姐见刘姥姥合了贾母的心,吃了饭,又叫到贾母这里来。那刘姥姥见贾母高兴,这些哥儿、姐儿都爱听,便编出些话来说给众人听。

次日天气晴朗,贾母要在园子里请刘姥姥。李纨清晨便起来了,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打扫落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又恐老太太高兴,干脆把船上的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着,又令小厮传驾娘们到船坞里撑出两只船来。

正乱着,只见贾母已带了一群人进来了。李纨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倒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摘了菊花要送去。”一面说,一面叫碧月捧了翡翠盘子来,里面盛着各色的折枝菊花。贾母挑了一朵大红的,凤姐拉过刘姥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地插了刘姥姥一头。贾母和众人大笑。刘姥姥也笑道:“我如今也成个老风流了。”

说笑着,众人来到沁芳亭上,贾母歇了一会儿,就领着刘姥姥逛园子。先到潇湘馆坐了一会儿,出来望见池中一群人在撑船,贾母说道:“既预备下船了,咱们就坐。”有几个婆子来问早饭在哪里摆,贾母回头对凤姐说:“你三妹妹那里就好。你就带了人去摆,我们从这里坐了船去。”凤姐听说,便带着一行人抄近路到了秋爽斋,在晓翠堂上摆宴。鸳鸯跟凤姐商议道:“外头爷们吃酒都有一个取乐的,咱们今日也得了一个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听了便笑着劝道:“你们又不是小孩子,还这么淘气,当心老太太教训。”鸳鸯笑道:“你放心吧,有我们呢。”

正说着,只见贾母等人来了,各自坐下。贾母吩咐说:“让刘亲家挨近我这边坐着。”众人听说,忙把桌子抬了过来。凤姐递眼色给鸳鸯,鸳鸯便拉了刘姥姥出去,悄悄教了刘姥姥一席话,又嘱咐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错了,我们就要笑话了!”

大家归了座,鸳鸯一面对刘姥姥使眼色,一面说道:“别忘了。”刘姥姥点头道:“姑娘放心。”入了坐,刘姥姥拿起筷子来,却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凤姐和鸳鸯故意拿了一双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给刘姥姥使,刘姥姥说道:“这叉巴子比俺们那铁锨还沉,哪里犟得过它!”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接着又有一个媳妇来上菜,凤姐故意挑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然后自己鼓着腮,不发一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史湘云笑得一口饭全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直叫“哎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得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说不出话来,薛姨妈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茶碗都倒在了迎春身上,惜春笑得离了座位,只拉着她奶母叫揉一揉肠子。下面的人无不笑得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她们姊妹换衣裳的,惟独凤姐、鸳鸯二人撑着。

刘姥姥又说道:“这里的鸡也俊,下的这蛋这样小巧,怪俊的。我先吃一个。”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凤姐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伸着筷子满碗里闹了一阵,好不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滚到了地下,忙放下筷子去捡,早有底下的下人捡了出去。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贾母笑道:“这都是凤丫头促狭鬼闹的,快别信她的话了。”众人也没心吃饭了,都看着她笑。

贾母又说:“谁又把那个筷子拿了出来,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快换了!”下人忙上来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凤姐道:“若菜里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出来了。”刘姥姥道:“这个菜里若有毒,俺们那菜都成了砒霜了。哪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贾母见她如此有趣,吃得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端过来与她吃,又叫了一个老嬷嬷来给板儿夹菜。

第十二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宝黛钗品茶栊翠庵

下贾母等吃过点心,又带了刘姥姥往栊翠庵来。妙玉出来迎接,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当我们就在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妙玉听了,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奉给贾母。其余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贾母接了,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的雨水。”贾母喝了半盏,又笑着递给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一口喝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就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

那妙玉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随她出去,宝玉也悄悄地跟去。只见妙玉让她二人在耳房内坐下,又另泡一壶茶。宝玉便走了进来,笑道:“原来你们吃体己茶呢。”正说着,只见道婆收了茶盏回来。妙玉便吩咐:“将那成窑的茶杯别收了,搁到外头去。”宝玉知道是因为刘姥姥吃了,她嫌脏不要了。宝玉忙和妙玉笑道:“那茶杯虽然脏了,依我说,不如就给那贫婆子,她卖了也可以度日。”妙玉想了想,点头称是,便命人将杯子拿来给宝玉。

这里妙玉斟了茶,奉给黛玉和宝钗,又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拿来斟茶给宝玉。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她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还未必找得出来这么一个俗器呢。”宝玉笑道:“俗说‘入乡随俗’,到了你这里,自然把那金玉珠宝一概贬为俗器了。”妙玉听了十分高兴,又找了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盏来,笑问道:“你可吃得了这一海?”宝玉道:“吃得了。”妙玉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牛饮。’你吃这一海,便成什么了?”说得宝钗、黛玉、宝玉都笑了。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有一杯。宝玉细细品来,果然清醇无比。

黛玉问道:“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梅花瓣上的雪水化的,隔年的雨水,哪有这样清醇,如何吃得?”黛玉正要问刚才贾母那杯茶为何是雨水,宝钗知道妙玉天性怪僻,便约着黛玉出来了。宝玉一面走,一面又回头道:“等会儿我叫几个小厮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笑道:“这就更好了,只是你叫他们别进门来。”宝玉道:“这是自然。”说着,又将那茶杯递给贾母房中的小丫头拿着,说:“明日刘姥姥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了去。”此时贾母要回去,妙玉也不款留,送出山门,回身便将门闭了。

贾母要午睡一会儿,便叫鸳鸯带着刘姥姥各处去逛,刘姥姥杂七杂八地吃了许多东西,忙拉着一个小丫头,要了两张纸去上厕所。那丫头指了地方,便走开了。刘姥姥拉了半天肚子,一出厕所,只觉得头昏眼花,也不认得路,只好顺着一条石子路走。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处房舍,摸进门一看,里面有一副最精致的床帐。她此时带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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