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的神秘旅行(中华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大系)(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4 13: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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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新港

出版社:大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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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的神秘旅行(中华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大系)

陶然的神秘旅行(中华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大系)试读:

疯狂

我在我的家里最小,叫小弟。我们这个种族被人类称作毛毛虫,据说是俗称。

我原本能够拥有八百个兄弟姐妹,不幸的是,因为天气的干燥和妈妈的营养不良,妈妈只生产了六百个孩子。我后来听说,所有的毛毛虫妈妈们的生育能力普遍降低,它们都面临着跟我妈妈同样残酷的现实。我是那个能活下来就活,活不下来就顺乎自然的弱小生命。再说,我们这种家庭,失去十条百条生命,已经不会引起我们过度的悲伤了。我发现,这个家族的所有成员,早就习惯了同亲人之间的永别。它们可以从兄弟姐妹的尸体旁边走过去吃早餐,而不会有任何的恐惧。

我不行。失去兄弟姐妹的悲痛就像干枯的树叶一样,梗塞住我的食管,让我吃不下东西。十八哥发现了我的不同,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吃东西。”我含着泪摇头。十八哥说:“不行,你必须吃东西。现在,我们还有树叶吃,不知道哪一天,我们就没有饭吃了。”

我和五百九十九个兄弟姐妹都长着十四条腿,腹足四对,胸足三对,唯独十八哥比我们少了两对胸足,它跑起来比我们都要慢。这还不算,十八哥的一只眼睛从它出生到现在都没睁开过。

这时候,正趴在树上吃树叶的十七哥把身体缩成一团掉在地上,又滚了几下,来到我跟前,把我拱翻了:“快爬到树上去吃早餐!”

十七哥的权力欲望每小时都在膨胀,它遇到任何事情都想管。排在它前面的十六个兄弟姐妹都死于非命,统领的权力落在了它的身上。

我说:“我吃不下。”

十七哥又一拱,把我掀到了一个树坑里,然后又命令我:“从坑里爬上来,再迅速给我爬到树上去吃早餐!”

我讨厌十七哥的说话腔调和口头语,总是带着“给我”“你给我”之类的字眼。我现在反抗的方式是沉默。

这时,一直趴在草叶上的九十六姐忍不住说话了:“小弟心情不好,你就让它安静一会儿吧。”

九十六姐也被十七哥拱到树坑里了。九十六姐爬到我跟前说:“姐跟你做伴儿。”那一瞬间我哭出来了。

十八哥说过的话应验了。早晨,草叶上的露水为我调制出一杯清淡的果汁,我还没来得及品尝,就先嗅到了焦煳的烟味。当时,我还在傻想,对我这样一个正发育长身体的毛毛虫来说,浓烟算不上什么补品。

我们生活的树林在这天的上午燃起了大火,原因让我们这个种族都无可奈何——一个人把香烟头丢在草丛里,草被点燃了,又燃烧了树。那铺天盖地的浓烟把太阳光都遮蔽了,好像地球不会再有白天了。

在这场意外事故中,光是我们家就失去了一百多个兄弟姐妹,别的家庭失去了更多的生命,这些数字令我黯然神伤。

大迁徙的消息是突然传出来的。在没有散尽的烟尘中,有的家庭已经趁着月色离开了这片没有叶子的光秃秃的树林。于是,所有的家庭都跟随着走出了家园。

因为这场巨大的变故带来的悲凉,我的体力透支了。我几乎落在队伍的最后,幸亏九十六姐一直在身旁伴着我。它只会说一句话:“我希望你活下去。”有好几次我不想再走一步了,我想永远地睡过去,九十六姐就在我耳边大喊:“活下去!”我一次次无力地睁开眼睛。天亮时,我发现自己睡在九十六姐的背上。十八哥对我说:“一个晚上,都是你九十六姐背着你走的。快了,我们就要找到有树的地方了。”是的,有树,就有绿叶。有了绿叶,就有了食物。有了食物,我们就能活下去了。

十八哥太乐观了,现实是,我们浩浩荡荡的迁徙队伍,盲目地闯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寸草不生的荒地。那是一大片白浆土地。据十八哥说,这里的土曾经是黑色的,肥得流油,让人耕种后,土地营养流失,不再长粮食了,人就放弃了这片土地。

第二天中午,太阳光直射在我们身上,我们又渴又累,行进的速度非常慢,有的毛毛虫干脆把身体团起来,不再对走出这片白浆土地抱一丝希望。

我也放弃了生存的念头。在绝望与昏迷中,我听见十七哥粗鲁的嗓音:“快走吧,再不走出这个地方,我们就会被晒死渴死的!”

我张着嘴巴,做了一个深呼吸,想最后再吸一口世间的干燥空气。我对着毒辣辣的太阳说:“我太累了……”

九十六姐对着我的耳朵喊话,想要唤醒我。我说:“别管我了,你也累了……”

九十六姐的嘴巴贴近我的嘴巴,把它口中的唾液输入我的嘴里。我不知道它这样做的后果,我只感觉到姐姐的唾液湿润而又甘甜,我急切地吮吸着。

我听见姐姐细弱的声音:“小弟,我想让你活下去。”

当我听从了九十六姐的劝告准备行走时,姐姐睡着了。我想等姐姐醒过来一起走,十八哥走过来对我说:“走吧,它不会再走了。”

我这才知道,九十六姐和我们家的八十多条生命又留在了这片寸草不生的白浆土地上。我想哭,大声地痛哭,哭我的九十六姐,哭我们八十多个兄弟姐妹,但是,十八哥冷冰冰地说:“不,不能哭,眼泪掉出来,你身上的水分就不能支撑你走出这地狱了。”

我把泪水吞回肚子里,并在九十六姐的身旁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一分钟后,我跟着疲惫不堪的迁徙队伍上路了。

当看见夕阳像淌血的覆盆子时,我们爬出了白浆土地。队伍前边传来十七哥兴奋的声音:“我看见了一棵树!”

大家都停下来,朝着前面望。有的毛毛虫看不见,焦急地问:“树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我学着别的毛毛虫的样子,吃力地爬上一块土坷垃,朝四处瞎望一气。在十八哥的指引下,我看见远处有几座房子,在房子中间,一棵沙果树倔强地立在那里。

数也数不清的毛毛虫战栗起来。我们都激动得不能自持。成片的毛毛虫突然间动起来,朝着那棵树的方向拥过去。

疯狂的队伍失控了。在身体的相互冲撞中,我被拱翻过多次。最惨的一次,我的身体上同时压着十几条毛毛虫。十八哥在混乱中看见了我,走近我,说:“你受伤了?”我说:“我会爬到那棵沙果树上的。”

但是,我在十八哥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忧虑。

半个小时之后,我就知道十八哥忧心忡忡的原因了。我们要想接近那棵唯一的沙果树,就必须要经过一条公路。更麻烦的是,那条公路正在拓宽,来来往往的车辆把我们的行动路线切断了。人想把遥远的山林中的树砍伐下来运到城市。

我从没见过载木材的汽车,轮胎竟比站着的人还高。当我们拥堵在公路边上时,我们没有被人发现,因为搅起的灰尘遮掩了我们的身体。只一小会儿时间,灰尘就轻易地把我们变成了土色。我们呆呆地卧在公路边上,不知道该如何穿越公路,那不时碾过的车轮让我们心里发怵。就在这时,刚刚驶过的汽车轮子把一块沙石弹了出来,正落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当场就有七八条毛毛虫死于非命。

在饥渴的等待中,我听见了哭泣声。绝望的哭泣声像风一样传播开了,有三分之一脆弱的毛毛虫都哭了。我没有哭,只是受到传染后鼻孔里有些酸楚。在这次种族的迁徙中,我们太不容易了,经受的灾难够多了,我们有理由哭泣,但是,在九十六姐跟我永别后,我学会控制自己的眼泪了。

当哀怨的哭声弥漫不绝时,我看见行动笨拙的十八哥加入了一支队伍,那是一支由家长们组成的特殊队伍。十八哥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喊了一句:“小弟,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活下去!”

在这支队伍朝公路上行进时,我看见十七哥躲在我的身后,并喃喃自语:“它们这是疯了。”

一开始,我们都不明白它们要做什么。等它们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公路时,我们才如梦初醒:十八哥加入的队伍冒险横穿公路,是想为我们计算一下时间,让我们能够在两辆车之间顺利地穿过公路。

这次冒险付出了惨重代价,只有少数的毛毛虫爬过了公路,大多数的毛毛虫被黑色的汽车轮子碾成了肉酱。我看见奋力爬行的十八哥的身体先是被旋转的汽车前轮子甩到了空中,落在地上后又被后轮子碾碎了。

驶过的汽车黑色轮胎被兄弟姐妹们的尸体染绿了。我的眼泪无论如何抑制不住了。十八哥它们太悲壮了。我扭头对十七哥喊道:“你身体强壮,你跑的速度是最快的,你应该去!你不去,也该拦住十八哥,它比我们少了好几条腿,还少了一只眼睛!它不可能从汽车轮子底下爬过去的!”

十七哥说:“我没那么傻!”

就在这时,我们遇到了料想不到的事情,一个人站在汽车上吹了一声哨子,所有的汽车都停了下来,人开始休息。我看见他们只是在做两件事——喝水和抽烟。我们抓住这个时机,开始横穿公路。

我爬过一个人的大皮鞋,听见这个人望着前面说:“我怎么觉得路面在移动。”

另一个喝啤酒的人说:“你在做梦。”

他们的对话惊出我一身冷汗。我望了一眼横穿公路的毛毛虫们,确实像地皮在移动。

在太阳离地平线剩下一道缝隙时,我们接近了那几座小房子。我第一次感到数不清的毛毛虫急速地爬行时,就像洪水在涌动。我们流向了那棵沙果树。

当我们冲进那棵沙果树主人家的院门时,我看见一个男孩儿正站在院子里,瞪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他突然大叫一声:“毛毛虫来啦!”

我们也兴奋地大叫起来,身体强壮的毛毛虫已经开始爬到了树根下。那个最先到达树根下的正是十七哥。就在这时,男孩儿把家人都叫出来了,他们拿着扫把,拎着铁锹,把沙果树围了起来。那个男孩儿和他的两个哥哥挥动手里的扫把,把周围的毛毛虫扫到很远的地方,我看见十七哥被男孩儿的扫把卷到天上去了。但是,疯狂的十七哥顾不得危险,又朝沙果树爬去。沙果树的主人——那个男孩儿的爸爸在情急之中大声喊叫起来:“小弟,快去拎水!”

我吃惊于男孩儿跟我有一个相同的名字。我正在想着这件巧合的事时,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男孩儿的爸爸已经用铁锹在沙果树周围挖了一条沟,接着,有人不断地用水桶拎着水倒进沟里。仅仅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水沟里就被注满了水。

有性急的毛毛虫掉进了水中,可怜兮兮地在水里转着圈。不停地有毛毛虫掉进水沟里。后边的毛毛虫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还在拼命朝前挤啊撞啊。不一会儿,水沟里就漂满了奄奄一息的毛毛虫。

天完全黑下来了,男孩儿的爸爸举着燃烧的火把站在树下。借着火把的光亮,我看见男孩儿的爸爸脸上出现了困惑的神情,他说:“我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毛毛虫,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它们要到哪里去?”

我在水沟的外边,突然看见有毛毛虫爬上了沙果树。原来,毛毛虫的尸体已经把水沟填平了,后面的毛毛虫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爬过了水沟。

拼命挥动扫把的人只能胡乱地抽打。我趁着黑暗,也爬上了那棵沙果树。说不清为什么,我一直朝树的最高枝条爬去。

就在我把第一口嫩绿的树叶吞进嘴巴里时,我看见树下那个叫小弟的男孩儿把手里的扫把扔在地上,举着火把,呆呆地看着树枝上的毛毛虫。

我第一次听到我在咀嚼树叶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我的目光跟男孩儿的目光相遇了。在夜晚的火光中,我看见了男孩儿眼中那一汪透彻的湖水。那透彻的湖水是我和所有毛毛虫幻想过的。

男孩儿的爸爸再一次出现,他朝男孩儿吼叫道:“小弟,你发什么呆?为什么不动手?你不要沙果树了?”他说着话,抬起一脚,把男孩儿踢倒在地上了。

黑暗中,我听见男孩儿的声音传得很远:“它们饿了!”

男孩儿的爸爸也喊道:“我也得饿你三天!”

男孩儿带着哭腔说:“它们确实饿了!”

我看见沙果树的叶子被毛毛虫们快啃光了。我占据了一个有利位置,不让毛毛虫们从我的身体上越过去,我想保留下沙果树上最高处的那一丛叶子。

毛毛虫们早就饿怕了,它们快被饥饿逼疯了,它们绝不会放过这棵沙果树的。它们失去了那么多兄弟姐妹的生命,就是为了能填饱肚皮。

我用头把一条试图从我身上爬过去的毛毛虫掀到树下去了。当我掀下去十几条毛毛虫时,有一条毛毛虫在黑暗中用同样黑沉沉的口气对我吼叫:“小弟,你在干什么?把路给我让开!我要吃饱肚子!”

我定睛一看,是气急败坏的十七哥。

我摇头。

十七哥以为我没听见,又叫了一声:“给我把路让开!”

我再一次摇头。

别的毛毛虫都驻足不前,它们想知道十七哥同我对峙的最后结果。我不打算后退半步,除非我死。十七哥不再说话了,直朝我扑过来。我早就做了准备,在十七哥的身体还没站稳时,我就把头伸到它弓起的腹下,奋力一甩头。我看见十七哥的身体跌落下去,被下面一根横着的枝条拦住了。它吊在树枝上晃荡着,吃力地想爬上来,抬起头来对我说:“你别走!”

十七哥以为我会逃掉。我说:“我等着你!”

十七哥气疯了,趴在树条上的毛毛虫们给十七哥让开了一条路,让它爬到我眼前。十七哥觉得我很不简单了,无论是我的体力,还是我的胆量,都出乎它的意料。它问我:“你回答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说:“我不想让树死!”

十七哥回头对身后的毛毛虫们说:“你们谁没吃饱?上去吃!”

那些毛毛虫都在后退。我看见十七哥的眼神有些萎靡了。十七哥仍旧不想放弃,它跟我说:“小弟,我还没吃饱。”

我说:“不!”

凌晨时,露水打湿了我们身上的绒毛。我们的身体在露水的浸润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后背长出了薄膜一般的羽翼。在身体的变化中,天就要亮了。

在阳光来临之前,我们完成了蜕变。我们变成了美丽的蛾子,飞离了这个不知名的村庄。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那是我们振动羽翼留下的。

村里人站在清晨的树下,惊愕地议论着,毛毛虫们怎么一下子都消失了?为什么树顶那根枝丫上的叶子没有被它们吃光?

那个挨了爸爸打的男孩儿望着沙果树不说话,他知道后边发生的一切,但是,他没说一个字。他知道,就是他把一切说得很详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揉着被爸爸踢疼的屁股,表情有些难看地笑着。

不久,我在另一个世界得知了人间的消息,在那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那棵经受了洗劫的孤独的沙果树长出了新叶。

就像我的祈祷一样,沙果树没有死。

陶然的神秘旅行

夜里十二点,女孩子陶然手里捏着一张精美的变换着图案的特殊车票,终于乘上睡梦中那辆拥挤的列车。这辆银灰色的夜行车悄然无声地把疲倦的陶然带入宁静的深处。睡梦的深处有清澈的水潭,有墨绿色的宽叶林,还有树叶后一只只动物好奇的眼睛。就是这些充满灵性的眼睛,使那样的夜有了光,有了无限的诱惑力。

陶然心里渴望逃亡,心灵逃亡。她觉得自己是如约来这里跟什么人见面的。当然,这个人跟快乐、幸福、美好有关系。也许他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片树叶,只是被草遮蔽住的石头。

陶然来到的地方叫灵魂草场。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想来。这里肯定有灵魂,有草地,也许它有多少根青草就有多少颗灵魂吧!

身后的夜行车离她而去,仍旧是无声的。它的车轮像是用空气和月光制成的。夜行车没有固定的站台,它随时停下,随时启动。站台永远都是跟着灵魂走的,就像是人的影子。在一个地方,从夜行车上走下女孩子和男孩子,在另一个地方,又会有一些女孩子和男孩子乘上这辆夜行车。

陶然看出来了,凡是上车下车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他们的行囊都很简单,只是一个小小的背包,松松垮垮地贴在背上,就像是一件漂亮的装饰品。但是,他们的心里都装满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空气湿漉漉的,让陶然的皮肤很舒服,感觉到汗毛孔都像幼鸟一样嗷嗷待哺,自由任性地呼吸。

因为皮肤的敏感,陶然自然而然来到了一处叫“我们”的水潭边,那里有很多的动物和男孩子、女孩子在戏水。当陶然仔细看时,发现除了动物们原本就有皮毛外,所有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在裸泳。

陶然只是犹豫了片刻,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赤着脚小心地踏入水中。她记得自己不会游泳的,天生晕水。现在,她伸展开四肢,很从容地在水中穿行着。她一边游着一边想,水边上立着的“我们”的牌子中的“我们”两个字真的好听啊,想着都舒服,我们水潭。这时,一只比海豚看上去还要聪明的动物游过来,它光滑的身体紧紧贴在陶然的身上,跟她并驾齐驱。它的眼睛是黑色的,很诱人,像是专门用来跟人交流的。陶然问它:“你能说出你的真实身份吗?”它自然不会说话,但是,它用眼睛回答了陶然:“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陶然笑起来……

十二点零八分,陶然的床边上立着她的爸爸和妈妈。爸爸和妈妈已经不止一次在深夜走进女儿的房间,他们敏感而警惕地收集着女儿的梦话。现在,离陶然的嘴最近的是他们的耳朵,都快贴到女儿的嘴巴上了。他们都听见女儿在说梦话,他们一万分地想知道梦中的女儿在说什么,想做什么,正在跟什么样的人说话,内容是什么……这时,陶然正在喃喃自语:“你总该有名字吧?你叫什么?”

爸爸和妈妈受了惊吓一样,抬头对视了一眼。陶然的这句话,让他们听得一清二楚。爸爸有点儿冲动地说:“怎么样?出事了吧?”妈妈忧心忡忡地说:“像是出事了。”“什么是像,就是出事了!”爸爸下了结论。然后,他又说道:“把她叫醒。”“她刚刚睡着,明天再跟她说吧。”“现在不跟她说一说,我一晚上会闷死的。”“行了,这事交给我这个当妈妈的吧,你当爸爸的,跟女儿天生有隔阂。你不用管了,睡觉去吧。”“我们管得太晚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你要打仗吗?跟女儿开仗?”“开什么仗,我们当爸爸妈妈的,发现女儿有那种苗头,必须掐断它,结束它。还开仗呢,还没开仗就已经结束了。这是家长该做的事。”“你睡觉去吧,你太冲动,会把事情搞砸的。”

爸爸看了一眼床上的陶然,走出女儿房间。妈妈把女儿房间的灯关闭了,但是,她没走出去,而是在黑暗中坐在了女儿的床边上……

陶然没有买返程的夜行车的车票。一个女孩子在放逐灵魂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归途。

陶然从我们水潭中出来,在一处幽静的叫作“草衣坊”的地方,选了一件连衣裙,穿在身上,觉得合身又凉爽。这些用草编织的衣服,没有重复的,花样翻新,品种多多。它们都挂在宽叶树下。每一个来到草衣坊穿走衣服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必须做一件事情,用手捧来我们水潭中的水,浇在宽叶树下,让草衣坊的树和草永远不会干枯,永远新鲜。陶然用两只手捧来了水潭中的水,滴在宽叶树下。她听见了树和草的声音。她在月光下清楚地看见,寂静中的树和草都在微笑。它们一笑,简直让陶然惊心动魄。人在世上,忙忙碌碌,谁会注意树和草的喜怒哀乐呢?十四岁的陶然,第一次知道树和草也有笑容,而且还能发出欢快的声音。当陶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草编的连衣裙,正觉得有些遗憾时,突然听见宽叶树后传来一个男孩子的说话声:“我给你提点儿建议好吗?在这里,为什么不穿短裙呢?”

陶然一惊,没想到宽叶树后会藏着一个人。她定睛看时,宽叶树后的男孩子已经转出来。陶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男孩子的穿戴。他只穿了一件草编的短裤,上身裸露着。陶然又回头在草衣坊看了一遍,回头问男孩子:“哪一件更好?”

男孩子走到树下悬挂着的一件很短很短的草裙下,摘下来,又选了一件很短很短的宽叶上衣,摘下来,一起递给了陶然。陶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因为她马上发现这件短上衣其实是用两片宽树叶做成的,如果自己穿上这短裙和短衣,身体的大部分都会暴露在外。因为羞涩,陶然感到自己的脸热了。但是,男孩子用两只手把短裙短衣捧到了她面前,让陶然无法拒绝。“这就是你的建议吗?”陶然问树下的男孩子。她心里是十分喜欢这套草衣的。她只是习惯如此跟男生说话罢了。“我的建议不能打高分吗?”男孩子说话时,希望陶然能够高兴地接受他为她做出的选择。

陶然说:“我给你的建议打八十五分。”

男孩子听了陶然的话,显得很兴奋:“这是我得到的最高分了。”

陶然猜测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子:“你是专门躲在树后给女孩子选择草衣的吗?”

男孩子有点儿自豪地说:“我是草衣坊的时装艺术总监。”“什么?草衣坊还有时装艺术总监?”陶然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这里真是让人舒服啊,心里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当你没想到要什么的时候,还会有很多的惊喜等着你。

在一棵宽叶树后,陶然把短衣和短裙换上,觉得自己很爽。“重新为我的建议打分吧!”男孩子看见陶然从宽叶树后走出,对她说道。“八十六分。”陶然给草衣坊的时装艺术总监加了一分。

男孩子宽容地笑着说:“才加了一分?看得出,你是一个十分挑剔的女孩子。”“我可比教课的老师们慷慨多了。”陶然心里确实这么想的。有一次,数学老师多扣了她一分,她据理力争,只拿回了零点五分。那剩下的零点五分没有返给陶然,是数学老师的面子用掉了。“我刚才的话,好像让你想起不高兴的事了?”男孩子看见了陶然脸上的不快。这里的动物和人,差不多都能用眼睛看到你的心里去,即使看不到你的内心深处,也会来到你的心门外,在那里等候你开门。“过去了。”陶然旋转了一下身体,让短裙和短衣都发出一种唰啦啦的声音。她的肢体动作越大,草编的衣服甩动的幅度就越大,散发出的草和宽叶的香味就越浓。“再见。”男孩子说。

陶然挥了一下手,离开了草衣坊。她还要到别处走一走。但是,她突然间想问一问男孩子的名字。男孩子已经走到一棵宽叶树后面去了,她看不见他的身影。所以,陶然大声地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十二点二十五分,妈妈正坐在女儿的床边想心事,女儿在睡梦中的一声大叫,让妈妈彻底没了睡意。“然然啊,你到底认识了什么人啊?怎么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啊?”妈妈再次把灯打开,想看清女儿的脸,也想弄懂女儿的话。当她把手伸向女儿的脸,想把她拍醒时,她听见了女儿的一声叹息。妈妈不由得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她认为女儿上了一天的学,从早晨出门,到了晚上才回到家里,肯定很疲惫了。妈妈的心里很犹豫,再次把手伸到女儿的脸上,但并没有拍醒女儿,而是轻轻地抚摩着女儿的脸。她看见女儿在她的轻抚下,露出了笑容。她又关掉了灯,坐在黑暗中,听着女儿的呼吸声……

妈妈的疼爱,让陶然能够继续自己的浪漫旅行。

陶然没看见草衣坊的时装艺术总监再次出现,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她不能在这里耽误更多的时间,她必须朝前走,继续着未知的旅行。陶然有些失落地离开了草衣坊。她嗅着草香,朝喧嚣的地方走去……这里是印第安人的居住地吗?他们浑身上下涂满了泥巴,在散发着泥巴香的泥里滚动着,抢着一个泥球。身着绿色短裙短衣的陶然一出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没法不吸引别人的眼球,她就像是掉进一片泥沼中的花朵,还带着鲜艳的绿叶。一个只露出白眼球的黑乎乎的男孩子,把手里抢到的球扔给了同伴后,如同一团黑乎乎的幻影朝陶然走过来。黑夜有属于黑夜的精灵吗?这个黑乎乎的男孩子,就扑闪着他的白眼球,站在了陶然的面前。“我是黑色橄榄球队的主力,我叫梦见刃。”这个浑身泥巴的男孩子做了自我介绍。“你叫梦剑刃?听上去杀气腾腾的。”陶然看着他的着装,觉得他是光着身体在泥地里滚了一层泥装。这里的橄榄球队员,都是穿着这种原始的服装吗?“不是梦剑刃,是‘梦见’的‘见’。我觉得我们这种年龄的人能够在梦中相见,已经很不错了,有多少人,连梦的门都找不到,就已经老了。”男孩子说话的声音很平静,白色牙齿也偶尔露出,显得很真实,并不是虚无缥缈的。

陶然很喜欢听梦见刃说话,她觉得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他说话的内容跟夜行车、跟我们水潭、跟草衣坊非常和谐。他就应该属于这里。所以,陶然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个黑乎乎的男孩子。“你也加入我们的橄榄球赛吧!”梦见刃邀请她。

陶然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不行。再说,橄榄球赛的对抗很激烈,不适合一个女孩子。但是,在陶然想拒绝梦见刃时,她的心里却是十分向往泥巴橄榄球赛的。“只是,只是,这种橄榄球赛,没有女孩子参加啊!”陶然朝泥巴人群里望了望,她渴望能看见一个或是两个滚满了泥巴的女生。

梦见刃朝泥巴人群里挥了一下手,跑过来几个黑乎乎的泥巴人。陶然没等梦见刃开口说话,就发现这几个泥巴橄榄球队员都是女孩子。“怎么样?去换服装吧!参加我们的橄榄球赛。”梦见刃朝一块大石头指了一下。陶然鬼使神差地朝大石头后面走去,发现大石头后面是天然的换衣场所,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泥坑,凡是参赛的橄榄球队员,只要脱了衣服跳进泥坑,滚一身的泥巴,就等于换了运动服,可以参赛了。

陶然换了泥巴服走出天然换衣间时,突然间发出了畅快的笑声……那些等在赛场里的泥巴橄榄球队员们都咧着嘴巴笑着等待她走进赛场。梦见刃把手里的泥巴橄榄球抛给了陶然,她纵身一跃,竟然牢牢抓住了滑溜溜的橄榄球。有人喊道:“她是天才的泥巴橄榄球队员啊!”

陶然高兴地大叫:“我抓住了!”

凌晨两点半,妈妈坐在陶然床边上,喃喃自语:“你傻笑什么啊?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傻笑吗?你睡觉也在想事吗?你不累吗?睡觉也不老实啊……”

陶然的爸爸像幽灵一样走进女儿房间,对陶然的妈妈说:“你也睡觉吧,在这儿瞪着女儿睡觉有什么用?今晚上的事,明天再解决。”“你又来劝我了,我知道有的事该明天天亮解决,可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啊。”“睡吧睡吧。”“我要是能走进女儿的梦里,我变成她的影子都行。”“影子?我要是能在梦里看见女儿,我变成一只狗都愿意。”“你变成狗干什么?想在女儿的梦里吓唬她啊?要变也要变一个有用的东西啊。”“那我这个当爸爸的就甘做女儿鞋里的一双鞋垫。”“你只能做一只鞋垫,另一只鞋垫是我这个当妈妈的。”“看看看看,现在养活一个女儿累不累啊,爸爸和妈妈都甘做女儿的鞋垫了。”……爸爸和妈妈退出女儿房间时,并没有立即回到他们自己的卧室里,而是不谋而合地把脸又贴在女儿的门上,想再听一听女儿又说了什么梦话。

天已呈现出银色的白。陶然房间里的淡蓝色窗帘,想为睡在床上的小女主人挽留住隐退的夜色,延长她的灵魂草场之旅。

有人在她的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陶然知道是她该起床的时间了。她睁开眼睛,又马上闭上眼睛,像是要重返梦乡。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把被子掀开,看了看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她一下子忘记入睡前为什么要赤裸着睡觉。过去,她总是穿着睡衣,或是穿着那件短内衣的。想起梦中的经历,陶然自己脸红了。早上六点一刻,不管爸爸和妈妈谁起得早,都会来到女儿门前,充当表铃。妈妈不想让女儿的床头摆着一个表铃,说那声音太刺耳,非常非常刺耳,听那声音起床,一天都不会愉快的。有半年时间了,一直都是妈妈充当表铃的,因为女儿大了,爸爸当表铃有些不合适了。时间久了,陶然就习惯了妈妈站在门外敲门。因为妈妈昨夜守着女儿太晚了,现在没起床,爸爸就充当了表铃。陶然穿着很短的内衣拉开门时,看见的是爸爸。爸爸的眼睛从女儿身上移开,对她说:“早餐在桌上。”“我妈呢?”陶然朝卫生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问。

爸爸当然不能跟女儿说“你妈妈在夜里守了你那么长时间”,只说道:“你妈还睡着。”

陶然说:“我妈也睡懒觉。”然后走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了。爸爸盯着门,心里为妻子委屈。他也委屈,但还是为女儿做好上学前的准备,把她的午餐装在饭盒里,又放进一把小勺子,再放进一双筷子。平时,女儿不习惯用勺子,妈妈从不给她带勺子的。陶然吃馒头,都用一根筷子把馒头扎起来,举到嘴巴边啃着吃。但是,爸爸准备这些东西时,一定要加一把勺子的。他想,万一女儿要用勺子呢?……陶然从卫生间出来,推开爸爸和妈妈卧室的门,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妈妈,回头问爸爸:“我妈怎么还睡啊?”爸爸把陶然的午餐饭盒装在一个提袋里,放在陶然的早餐边上,对女儿说:“让你妈再睡一会儿吧。”

在陶然洗脸梳头时,爸爸把女儿出门上学穿的鞋拿出来,鞋尖朝着门并排摆在那里。陶然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她无论是吃煎鸡蛋,还是喝牛奶,都是闭着眼睛。爸爸在旁边观察女儿用餐时的表情,心里一直问自己:我们老陶家没有吃饭闭眼的遗传啊?这毛病。

陶然闭着眼吃完早餐后,跟爸爸说:“我上学去了。”

爸爸点点头,看着陶然把鞋穿上,推开门走出去。这时候,妈妈也醒过来,反穿着拖鞋迷迷糊糊走到阳台上,看着陶然走过楼前的小道,拐上了大街。陶然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妈妈还在朝大街上望。爸爸走到阳台上站在妻子身后跟着望着空空的街。陶然妈妈回头对丈夫说:“在本上记下一个名字。”“什么名字?”陶然的爸爸神色异常紧张。“梦见刃。”“梦见刃?”“快记下吧。一听就是个男孩子的名字。我没醒时,都差一点儿碰到这个男孩子了。”陶然的妈妈真想从女儿嘴里得到这个名字后,就梦到这个叫梦见刃的男孩子。“梦见刃?绝对就是男孩子的名字。是陶然班上的男生吗?”陶然的爸爸对一个名字还是有判断力的。“我担心是社会上混的男孩子。梦见刃,梦见刃,听听,哪里像是一个上学孩子的名字,怎么听上去像是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啊。”“咱女儿要真是跟小说中的人物认识,还真的没事了。就怕现实生活中真有这个叫梦见刃的人!”“我这里,”陶然妈妈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说,“一揪一揪的。”

七点一刻,陶然走进学校大门。她先后跟三个人打了招呼,一个是同班女生马婉婉。马婉婉见到陶然就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说:“陶然,你昨天夜里没睡觉吗?这么憔悴啊!”陶然说:“睡得挺好啊。”马婉婉说:“就是睡了,也是一夜都在做梦吧?”

陶然一听,心里就一惊,马婉婉也太精了,连人家做不做梦都能看出来。陶然的嘴里却说:“上学这么紧张,哪里还有时间做梦啊。”

马婉婉盯着陶然的眼睛说:“说实话,做没做梦?做的梦敢不敢讲出来?”

陶然伸出手把马婉婉推开了:“去你的!”

同班男生秦子悦从陶然后面追上来,把手里的一盘光碟直接塞进陶然的书包里:“借你一个好片子看。”

陶然伸手从自己书包里抽出那盘光碟,一看,是《石头父子》。同学中爱看光碟的人占百分之九十。但是,看的类型大不一样。有专门找爱情片看的,说是在里面可以找点儿经验,免得将来在爱情上走弯路。有爱看武侠枪战片的,他们说,只要一听见枪响,身上的血液就像岩浆一样沸腾。女生说他们内心深处有暴力倾向。陶然认为秦子悦的欣赏品位不低,所以,就跟他有了相互间交换光碟看的默契。每次看过光碟之后,两人都有一次简短的交流,越交流,陶然越觉得秦子悦肚子里有内容。“你看了觉得好吗?”陶然问秦子悦。“你看了就知道了。”秦子悦说完,快步超过了陶然,走到前边去了。

陶然喜欢秦子悦说话的方式,他总是对问他话的陶然这么说——你看了就知道了。他把一个欣赏的空间完整地留给了陶然,让她独自地不受任何影响地去享受那盘光碟。陶然也借过别人的光碟,在她还没看时,那个借给她光盘的人就会口若悬河地把光碟中的故事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抢先讲给她听。这让陶然看时,感到索然无味。

陶然快走进教室时,跟第三个人打了招呼,这个人是班主任夏小莉老师。她每天上课前十分钟就站在教室门口,微笑着欢迎每一个同学。在全校里,只有夏老师这么做,而且一直坚持着。夏老师感冒咳嗽时也等在教室门口,这让同学们很感动。夏老师长得不漂亮,但是很有气质。她到底多大年龄了,没一个同学说得准。据说,夏老师有过两次婚史,没有孩子。第一次离婚,是男人离开了她。第二次离婚,是夏老师离开了那个男人。两次婚姻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在教陶然这个班所经历的。同学们在夏老师经历第一次不幸的婚姻时,都在心里同情夏老师,为夏老师使劲。使什么劲?使出让夏老师能够幸福的劲。夏老师第二次离婚后,同学们都在心里佩服身为女人的夏老师,一脚就把臭男人蹬掉了,又果断又潇洒,假若不是一个有质量的女人,根本做不出这种有响声的举动。同学们又期待着夏老师新的婚姻。但是,夏老师说了这样的话:“婚姻是残酷的。我不会做这个梦了。”女生们背后探讨这个话题时,都在问:婚姻是残酷的,那爱情呢?年轻有气质的夏老师没了爱情,后半生怎么过啊?男生们背后探讨这个话题时,也都在问:爱情跟婚姻是两回事吗?男生们最先说夏老师有气质,女生们再看夏老师时,也是越看越有气质。但是,一个女人没有梦想了,连个梦都不想做了,活着是为什么?

陶然说:“夏老师好。”夏老师微笑地点点头,就在陶然要经过她的身边时,她一把拉住了陶然的一只手,把陶然拽到自己面前,盯着陶然的脸看:“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陶然的心里又一惊,我的脸怎么了?马婉婉这么说,夏老师也这么说。“没有啊,挺好的。”陶然说着,眼神就躲闪着,想把昨夜里的梦藏起来。

好在夏老师并没有追问陶然的脸色,只是拍了一下陶然的肩说:“做作业不要太贪晚了,早点儿睡觉。”陶然答应着,摸着自己的脸走进了教室。陶然有点儿生自己的脸的气了,为什么自己的脸连一点点隐私都藏不住呢?她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偷偷拿出一个小镜子,照了照脸。她没发现自己的脸色跟以前有什么差别,但是,为什么会有人说她的脸色不好呢?还是原来那张脸啊!难道一个女孩子在梦中经历的事情,回到现实生活中,也会带着梦中不灭的痕迹归来?陶然的心在这个时候揪了一下。

为了让自己摆脱脸色带来的不安,陶然开始拿出刚才秦子悦塞给她的光碟《石头父子》,她看了看里边的故事介绍,很快,简单的故事梗概就吸引了她。光盘上的故事介绍是这样的:两块生活在大自然中的石头,是父子两个。它们面对着一条峡谷,目睹着这里的一年四季。在这里,人出现了,人类很快在这条峡谷里盖起了房子,并迅速发展成一座城市。大自然又让这座城市变成了废墟,大峡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石头父子默默地看着人类来了又消失了,它们不加一句评价。大自然是永恒的……

陶然把手里的光碟翻来覆去地看着,想多找一点儿文字看一看。因为这些简单的介绍已经让她很激动了,她的脸色出现了因激动留下的红润。她觉得这个关于石头的故事跟自己经历过的梦境很近。这是一种强烈的感觉。

同桌男生施笳看了陶然一眼,问她:“你有病了吗?”

陶然反问他:“我有什么病?你想骂我吗?”

施笳说:“我看你脸很红,像是发烧了。谁要骂你啊?”

陶然第二次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骂我呢。”现在张嘴说你有病,就是骂人的话了。

施笳对陶然说:“你有秘密,而且是不想说的秘密。”他说话时,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一个偷窥者。

陶然看了施笳一眼,把光碟塞进书包:“你瞎说什么啊?”“你紧张了吧?”“谁紧张了?”

施笳笑了。陶然看见施笳笑了,就觉得他的笑是坏笑。“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陶然问他。

施笳说道:“人家笑一笑你都会紧张,你说你都紧张到什么程度了。你心里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啊?”

陶然不说话了。她觉得这有点儿像是一个小无赖在纠缠女孩子。施笳是那种让陶然不太喜欢的男生,他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对男生和女生之间的一些事情有着百倍的热情。他长得又高又白,像是面包坊里刚刚烤出来的白面包。他的业余爱好是踢足球,但足球理论和实践相差十万公里。他上场踢球时,一没速度,二没准头,男生们送给他一个外号“业余足球超级指导”。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忍受不了一点点的疼痛,在足球场上被人踢了一脚,就杀猪一样号叫起来,大呼小叫地说自己的腿断了,还肯定地说,一定是断了!第一次喊狼来了,大家还去看看他的腿,第二次喊狼来了,就没人理睬他了,混得连古人都不如。他的读书范围还没超出日本卡通。夏老师主张大家多读一些名著,其中包括《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施笳看不下去,他觉得那是在消耗青春期的黄金时间。为了走捷径,他搜罗到名著的小人书看,也算是扫盲了。在班里举行阅读名著交流活动时,施笳竟敢抢先第一个发言。想到这里,陶然也笑了起来,这一笑,反倒让施笳心里虚起来:“你笑什么?”

陶然不想跟施笳继续讨论下去了,所以就不回答了,心想,有时脸上的微笑也能让对方不安,也能充当武器。

陶然是一个敏感的人。她的敏感来自内心。上课时,陶然发现同桌施笳有意无意地用眼睛悄悄观察她。她很反感有人近距离盯着自己。“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陶然终于抗议了。

但是,施笳的脸上仍挂着坏笑:“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无赖。”陶然小声地骂了一句。

没想到,施笳也小声地回答道:“我就是无赖。”

一下课,陶然去了厕所。等她回来时,看见施笳坐在课桌前,翻看那盘《石头父子》的光碟。不,不是翻看,简直就是拆。施笳把光碟拿出来,又把说明文字的封套拽了出来。“你在干什么?我的东西是放在书包里的。我不在你凭什么动它?你凭什么把它拆开了看?”陶然真生气了。

但是,施笳很平静:“我就是拿出来看看,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说着,施笳把拆散的光碟装回到原来的样子。陶然一把抢了过来:“放下!不用你装!”“这有什么啊?瞎激动!”“讨厌!”

陶然和施笳发生小小的争执时,秦子悦一直在座位上看他们。他觉得陶然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在施笳去厕所时,秦子悦走过来,对陶然说:“施笳想看就看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陶然说:“他那是简单地看看吗?他是在拆这盘光碟。”“别为这件事再吵了。收好光碟。”秦子悦嘱咐了陶然一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是,他还是用眼睛看着陶然的背影,为她担心。

陶然心里生出的对施笳的厌烦还没根除,见到施笳回来了,她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讨厌。”“你没完了?”施笳没坐下,盯着陶然的头顶责问道。

“……”“不就是看了一眼你的光碟嘛,值得你这样吗?”施笳见陶然不说话,反倒来劲了。

这时候,夏老师进了教室,她看见施笳站在那里跟陶然说话,嗓门还挺大,就问了一句:“吵什么?”

不等陶然开口,施笳又以攻为守了:“我看了一眼陶然的光碟,她就骂我。”

陶然一下子爆发了:“你那是看吗?你是趁我不在时,从我的书包里拿出来的,还把它拆开了看,我看你是想找什么别的东西吧!”

夏老师看了一眼站立着的施笳,让他坐下。然后对陶然说道:“我看,这是一件小事情,别太认真了。”“夏老师,你在说我小气吗?”陶然对夏老师的话很不高兴。“老师怎么会说你小气呢?我只是想说,同学之间发生的小事情、小摩擦,都要谅解对方,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夏老师说着,用眼神盯了一下施笳,那眼神让一直观察事态发展的秦子悦看在眼里。秦子悦觉得夏老师看施笳的眼神很特别,两个人像是有一种约定,但是施笳没把事情做好,而夏老师在暗暗地埋怨他。秦子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但是,想到这里,还是感到心跳加快了。他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陶然像是一只在林间狂奔的鹿,她不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深深的陷阱,在离陷阱不远的树后,蹲着两个狡猾的猎人,一个是夏老师,另一个就是施笳。如果美丽的鹿不朝前跑,停下它的脚步,它就没有危险了,或者说,它选择另一条路也不会有危险。但是,陶然选择了继续朝前狂奔。“他把我的东西从书包里拿出来,拆开了看,这是小事吗?”陶然的大声责问,让很有气质的夏老师也没了气质。夏老师有点儿恼火地说:“陶然,把这件事放一放吧,现在可以上课了。”“夏老师,这件事情还没说清楚呢。”陶然觉得夏老师说话中流露出对她的不满,让她不理解。“不说了!上课!”夏老师不看陶然了,扫了一眼教室里的同学,又嘀咕了一句:“麻烦。”说着,夏老师就打开了教案。但是,像一只鹿在林间狂奔的陶然没有停歇下来,她继续问道:“夏老师,你是说这件事麻烦吗?我觉得一点儿都不麻烦。”

秦子悦坐在陶然的后边,他怎么假装咳嗽,陶然都没有反应,当然了,秦子悦想对陶然使一个眼色,陶然更看不到了。“陶然,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现在上课!”夏老师的脸气得通红,快要炸了。

秦子悦担心陶然还要接老师的话头,连忙说道:“陶然,现在是上课时间,那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陶然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秦子悦,秦子悦不失时机地终于向她发出了一个警告信号,使了一个眼色。

陶然低下了头,把一肚子的委屈都闷在了心里。

在课间操的时间里,夏老师把陶然叫到了操场边上的一棵树下。陶然是带着一种抵触情绪跟着夏老师站在那里的。但是,夏老师一开口,让陶然的心里松动了:“陶然,老师在课堂上对你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陶然没说话,心里已经开始原谅夏老师了。但是,敏感的陶然预感到夏老师把她叫到这里单独谈话,不仅仅是请求一个学生原谅,这只是一个重要话题的开场白。陶然的心里有了种种的猜测。但是,当夏老师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时,陶然大吃一惊。“你认识一个叫梦见刃的男生吗?”

这句话从夏老师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让陶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熟悉的班主任,而是一个能潜入别人梦境的女巫婆。“老师……刚才说什么?……”陶然还不相信女巫婆的存在。“梦见刃。”夏老师准确无误地重复了这三个字。夏老师朗读课文时,吐字像播音员一样清晰,感情像演员一样充沛。现在,从夏老师嘴里吐出来的三个字,就像三根乱转的棍子,差一点儿把陶然乱棍打晕。“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陶然的脸色已经白了。

夏老师却显得很激动:“真有其人?”“我觉得很可怕……”陶然说话时,她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裤子,手抖裤子也跟着抖。“这有什么可怕的?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女孩子,认识了一个男孩子,没什么奇怪的。”夏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只手搭在了陶然的肩膀上,这一举动却把陶然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躲避开自己肩膀上的这只手。在陶然的心里,伸到肩膀上的这只手就是女巫婆的手。

陶然的举动让夏老师也感到意外,她也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没脏,二不是六指,三有温度,看上去绝对是一只正常的手,还是一只漂亮修长的女性的手。“你怎么了,陶然?”

陶然的眼中滑过惊恐的神色,她用猜疑的目光盯着夏老师:“我想知道,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你先别问老师,先回答我的问题,认识梦见刃多久了?他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夏老师想马上揭开谜底,所以根本不想知道陶然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陶然根本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她撒开腿跑了起来。夏老师愣了片刻,就追了上去。陶然跑到学校的大门外,找到一处楼的背影处,站住了,她感到自己的两条腿发软,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跑得那么快,现在却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躲过恐惧了吗?她蹲在墙角里,两只手臂抱着自己的肩头,把脸藏在双臂间。

夏老师一直跟在陶然的身后,看见她蹲在墙角里,就慢慢走了过去,站在陶然面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夏老师觉得陶然的问题有些严重了,这个叫梦见刃的男生确实跟陶然有了什么故事,要不然陶然的爸爸不会在早上六点多钟就把电话打给她,沉重地告诉她,一个叫梦见刃的男生出现在了他女儿的生活中了。陶然的爸爸请求夏老师可以调动一切力量和手段帮助家长搞清楚女儿的事情。夏老师听了陶然爸爸的话,也觉得事情很严重,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学校,并找到了陶然的同桌施笳,让他密切注意陶然的举动。当时,施笳还问夏老师:“让我注意陶然哪方面的举动?”夏老师抬手就拍了一下施笳的头:“你说在你们这种年龄段,最容易在哪些事情上犯错?”施笳笑起来,就说:“我明白了!”施笳对夏老师交给他的这项特殊任务倍感兴奋。但是,夏老师并没有提起这个叫作梦见刃的陌生名字。当时,施笳接受了班主任夏老师的特殊任务时,显得异常兴奋,他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特权,比如说可以在陶然上厕所时,去翻她的书包,并把她的光碟拆开来看。施笳的行为最终惹恼了陶然,让夏老师陷入很被动的境地,差一点儿收不了场。好在这一切有了结果,作为陶然的班主任,她和陶然的家长一起窥测到了陶然内心隐藏的东西。这也算是成功。

陶然埋着头,从两腿间看见了夏老师的一双皮鞋。当陶然抬起头看夏老师的脸时,她看见夏老师面带着微笑,那是一种在一场角逐中胜利的微笑。为了跟陶然亲近一些,夏老师也蹲下了身体,让自己的脸跟陶然的脸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陶然,你别这样,不要惊慌,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让我说什么?”陶然已经从刚才的恐惧中苏醒过来,就像干旱中的草,迎来了雨。她开始能够慢慢想想这件事情了。也是因为刚才的奔跑消耗了陶然的体能,她在恢复中让思维也觉醒了。夏老师又伸出一只手,去抚摸陶然的头发。这一回,夏老师发现陶然的头没有动,没有躲避她的手。“说说梦见刃吧,现在只有老师和你,我们两个人。”夏老师的手继续在陶然的头发上滑动,好像担心陶然是没有被驯服的动物,稍不注意,就会疯狂起来,再也抓不住它。“夏老师,其实,根本就没有梦见刃这个人。”陶然说。夏老师抚摸陶然头发的手停住了,并离开了她的头。

夏老师有点儿生气地站了起来,这一次,夏老师就高高在上了:“好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回去上课吧。”为了表达出对陶然的不满,夏老师说完这句话后先转身走了。陶然站起身对着夏老师怒气冲冲的背影说道:“夏老师,一个人做梦也要管吗?”

夏老师没停下脚步,心里想,做梦?你爸爸会把做梦的事交到学校让老师管吗?哪里会有这么神经不正常的家长!你就狡辩和撒谎吧。“夏老师——”陶然又喊了一声。

夏老师还是头也不回,说了一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件事了。”

夏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无法不想陶然的事。她给陶然的爸爸打了一个电话,通了口信,告诉陶然的爸爸,陶然没承认她认识了那个叫梦见刃的男生,说陶然当着自己的面撒谎!夏老师还说,自己的事情真的很多,面对着几十个学生,真不该管发生在女生身上的这种事情,也管不过来。再说了,现在的学生中,男生和女生的事也不算什么事了,家长、老师管得紧,反而适得其反。说这么多,就是一个字,难!管一个人的心里想什么,难!

陶然的爸爸长叹一声,说道:“看来,这件事不但麻烦,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

夏老师在电话里说:“让我们一起做好这件事吧。”

陶然的爸爸在电话里听见夏老师没有放弃这件事,就心存感激地说:“拜托了!”

陶然跟施笳不说一句话,让施笳感到不舒服,很别扭。他有事没事都找话跟陶然说,陶然就是不开口,只是用眼睛斜着他。“你怎么老用这种眼光看我?”施笳问,大白脸充了血,变成了粉纸。“我讨厌你的脸色和你的行为。”“你有完没完了?我的脸色怎么了?所有青春期的男生的脸都长红疙瘩,我的脸就不长,一颗都没长。我很满意自己的脸色!”施笳不但赞美自己的脸色,而且有点儿自恋。“恶心。”陶然把头转过去,连看也不看施笳一眼了。“你说谁恶心?我的脸恶心?”施笳第一次从一个女生嘴里听到否定了自己脸色的话,他气坏了,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恶心。”陶然不想放弃自己的看法,她没有偏见,她说的都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自从有了那次夜晚的灵魂草场之旅,陶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审美标准。“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我的脸色呢!”施笳一脸的痛苦状。

……

在第三节课结束后,女生马婉婉问陶然:“你跟施笳说什么了,把他气得骂骂咧咧的?他刚才站在操场边上说学校的操场太小了,大声问是谁把学校的操场搞得这么小时,校长站在施笳身后,告诉他说,自从有了学校那一天,操场就这么大。施笳见校长站在他身后,吓跑了。”

陶然说:“我没说什么,只说他的脸色白得恶心。”

马婉婉听了,说道:“这也没什么。你没说别的?”

陶然说:“我就说了这一句话。我要再说别的,施笳那么脆弱的人,就得自杀了。”

马婉婉说:“我感到奇怪的是,你怎么会说到施笳的脸色呢?”

陶然一下子顿住了。她不能再跟猴精猴精的马婉婉说下去了,因为她不好意思跟同学说一个梦境会决定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陶然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我就是讨厌脸色白的人。”陶然只能这么说。

马婉婉说:“这么说,你也讨厌我的脸色了?”陶然一看马婉婉的脸色,就不好意思了。因为马婉婉的脸色也是很白的,干干净净的白。“我可没说你的脸色啊。”陶然抱歉地说道。她觉得跟一个女生探讨男生的脸白脸黑,会让别人想到其他事情上去,谁让这种年龄的女孩子都这么敏感呢。恐怕,一会儿马婉婉就会说:“你陶然要是喜欢脸黑的男生,就想方设法坐船漂到非洲吧,那里的男人百分之九十七都是黑人,剩下的百分之三也是混血黑人。”“思维怪兮兮的。”马婉婉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陶然的肩头。

……

陶然是熬过白天的。她一直等待着黑夜的来临。在夜里十二点钟之前的时间里,她会激动起来,早早地刷牙洗脸洗脚,有时她会忘记跟爸爸和妈妈说一句“我睡了”,就提前躺在床上了。她在等着那辆银灰色的夜行车,把她带到灵魂草场。爸爸和妈妈会悄悄推开她的门,看看她睡着了没有。他们总会说上一两句话,说女儿学习太累了,是要早点儿休息的。

但是,陶然在夜里十二点半的时候突然间醒了过来。她没能乘坐上那辆开往灵魂草场的夜行车。

陶然从床上跳下来,直奔卫生间。因为声音太大,惊醒了爸爸和妈妈。妈妈先醒的,她推了一下丈夫:“孩子从不起夜的,今天怎么起来了?看看去。”

陶然的爸爸用手摁住妻子的手,小声地说:“先别动,听听动静。”

卫生间里传来洗脸的声音。陶然的爸爸问妻子:“孩子睡前没洗脸吗?”“洗了,我看见她洗了脸,又洗了脚,还刷了牙——”“洗了就洗了,别从头说一遍。”“是你问我的,你还不让我说。”……

厨房里又传来了声音。陶然的爸爸问妻子:“她没吃晚饭吗?她像是去厨房找吃的了。”“不能啊?吃晚饭时,我看见她吃了很多啊,我还跟她说,吃差不多就行了,女孩子最容易胖了,一胖起来,想瘦下去,比去月球还难啊!——”“你的废话可真多啊。”“你问的我,还不让我说啊?”“去看看孩子,她是不是找吃的去了。”……陶然的妈妈起床,小心地走进厨房,看见女儿没找吃的,只是呆呆地站在厨房里。“你半夜三更站在这里做什么?还光着脚?”陶然妈妈看见女儿赤着脚站在地上,心里就不安起来。

陶然看见妈妈站在身后,说了一句:“我心烦,起床走一走。”

爸爸在卧室里听到陶然的这句话,就从床上坐起来了,看来,女儿已经到了有心事睡不好觉的地步了。

陶然看见也把爸爸惊动了,就说:“我起来走一走,你们都起来做什么?”

妈妈先把拖鞋给女儿拿来,放到她的脚下:“你从来不起夜的,有什么心事吧?”陶然用眼睛的余光发现爸爸在旁边盯着自己。

陶然说:“我去睡了,你们也睡吧。”说着,她走回了自己房间。

那个夜晚,陶然痛苦到了极点。她几乎一夜没睡,只在天色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大约在早晨六点钟时,苦等苦盼中的陶然来到了那个夜行车站,她手里捏着那张漂亮的车票,看见了银灰色的夜行车从远处无声地驶来……“陶然啊,你该起床上学了,我都叫你好几遍了!”妈妈摇着陶然的头,让她从睡梦中醒过来。

陶然睁开眼睛,眼睛里流露出失望和恼意。妈妈看见了女儿眼光中的神情,小心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看着妈妈?我不该叫你起床吗?你该起床上学了。”

陶然使劲攥了一下双手,都是空的。那张去灵魂草场的车票随着梦境的结束而飘逝在青色的夜空里。

陶然懒散地起床洗漱,放下牙刷,就站在镜子前发愣。妈妈在卫生间门外催促她:“到点了!动作麻利点儿!”

陶然憋了一早上的火终于爆发了:“你老是催什么啊?我知道到点了!以后不用你们叫我!什么时候上学我自己知道!催催催,你烦不烦啊!”

没想到,妈妈的心里也憋着火,大概从昨天夜里就憋着了,所以,妈妈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冲着女儿喊叫上了:“你还火了?你凭什么火?我和你爸爸除了上班,所有的时间都消耗在你身上了,天天围着你转啊转,我的头都转晕了,可我还得围着你转!你还不满意了?你要是让我们省点儿心,我们也不至于老这么快。我的头发都白了,连染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你现在发火了,你有什么权利发火?你有什么权利冲着你妈妈发火?……”陶然的爸爸站在妻子后边拉扯她的衣服,不让她再说了。但是,陶然的妈妈不想停下来,火山喷发了,谁能让它中途停下来:“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们好好学习,不能想别的事情,你还没到该想别的事情的年龄,你早着呢!你还没权利想那些混账事情……”

陶然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温存的妈妈这样横刀立马地跟自己宣战了。她先是吃惊,片刻之后,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和伤害,她哭了。爸爸小声地提醒妻子:“别说了,孩子已经哭了。她一会儿还要上学去呢!”

火山遭遇了海啸,妈妈停止了对女儿的发泄:“别哭了,快收拾一下上学去吧。”

陶然一边哭着,一边收拾书包。妈妈跟在女儿身边,让自己从一座火山变成了南方连绵阴晦的梅雨:“妈妈刚才冲你发火,那是为你好,也为你着急。我和你爸爸最近为你操碎了心,不,这样说有些夸张,不能说操碎了心,是被你弄得心力交瘁。我一直失眠,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是在后半夜睡觉,所有人见了我都说我比实际年龄大十岁。你爸爸头发掉得很快,每天早上起床,他的枕巾上都是一层的头发。我看,他不到五十岁,就可能是一个大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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