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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4 16:5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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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海亮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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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债你必须偿还

有一种债你必须偿还试读:

作者简介

周海亮,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山东省文登市,现居山东威海,职业作家。《读者(原创版)》国内十名签约作家之一,“龙源期刊网”驻站作家,中国贤才文化传播公司常务理事。2004年开始专业写作,已在国内外各类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散文等30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中篇小说月报》、《读者》、《小小说选刊》、《青年文摘》、《人民日报》、《台湾日报》等,在国内多家报刊开有个人专栏,多篇作品被各类图书摘录并获奖。著有畅销文集《送你一度的温暖》、《只要七日暖》等。

自序

周海亮走上写作这条道路对我来说,完全是一个偶然。写到一定阶段时,我发现,我的写作陷入到一种极其艰难的状态。这种状态是我不敢下笔,怕写出来的东西,自己不喜欢,别人不喜欢。我常常思考我要写些什么,怎么来写;我如何坚守我的内心,又如何尊重我的读者;如果读者不再喜欢我的作品,怎么办,等等。我学习过很多技巧,咨询过很多朋友,但结果却是更加茫然。我认为那时就是我写作的冬天,面前是灰色的世界,各条小径分岔,看不到指引和尽头。后来,我想,我是不是把写作这件事,想得太过复杂了?因为,任何一件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就会偏离它的本质,变得不再纯粹,变得空有花拳绣腿。恰好那几天里偶然中看过一句话:作品的真正生命,其实是给人以感动。我忘记了说这句话的人,但我不可能忘记这句话,我觉得那是写作的真谛,写作的确就是这样。后来我又看到另外一句话:所有文学作品的终极目的,都是要引人从善。我想,我写作的方向,终于由模糊到清晰了。所以近些日子,我写下了太多生活中的细节。夫妻间的、父子间的、母女间的、陌生人与陌生人间的、甚至人与动物间的,等等。在这些作品里,我不想说明什么,更多的,不过是一种真实的记录。很多读者问我,这些事都是真的吗?我问他们,你们相信生活中会发生这些事吗?他们说,相信。我说,那么,这就是真的。这些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或者我们的身上,我们常常忽略,只因为,我们的生活中,缺少了发现感动的神经。常有朋友问为什么那么多杂志和图书特别喜欢转载你的作品?我说,因为编辑的厚爱。朋友说这也算理由?我说,还因为感动和温情。是这样。因为温情和感动。这世界并不缺少温情和感动,但这世界需要更多的温情和感动。似乎,如果说世界上还存在什么不怕多的东西,那就是——温情和感动。也有朋友说我的作品几乎都是一个腔调,男人女人,亲情爱情,感悟小品,为什么不写点别的?我告诉他们,我其实写了很多别的,但能够让别人记住的,能够打动别人的,能够被很多文摘类杂志所转载的,多是“男人女人,亲情爱情,感悟小品”一类的作品。为什么?我想,可能正是这些小文章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或者说,能让读者被现代社会所磨练的刀枪不入的坚强神经有那么一丝丝感动,能让他们的心,变得柔软。我认为这足够了。我一直崇尚一种“真实写作”的心态。当然故事可以虚购,但所要表达的感情,一定要真实。所有的故事,我认为,首先应该感动的,其实是我自己。我被感动了,读者被感动了,他们感觉到了温暖,文章就有了生命。是这样,我希望美好,我的读者也希望。所以他们大度地把票投给了我。我真心感谢他们。我多么希望这世界上不再有孤独,不再有寒冷,不再有战争,不再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但是,这办不到。如果我的这些小文章能够带给您哪怕一点点的温暖,我就没有白写。因为有了你们,最起码,我不是孤独的,这些文字也不是。对于读者,我没有太多奢求。假如你们能从第一个字读起,读到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借此也感谢贤才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和湖南人民出版社对此书做出的种种努力,感谢发表过这些作品的所有编辑们,感谢我的每一位读者。请接受我的感谢,以及祝福。祝你们好。

第一辑 爱无风寒

——恒温之爱

绝不放弃你

她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那也是他的。她已经没有权力一个人去了断。——她得为他活着,为他们的爱情活着。——哪怕多活一天。追她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他不帅,瘦小,羸弱,性格腼腆,是那种与白马王子相距甚远的男孩。那时还读着大学,他远远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男人的柔情。那眼神让她慌乱,匆匆从他身边逃过,又听到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后来她想这就是爱吧?其实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他了。后来就毕业了,生活变得动荡并且残酷。她去县城,他跟去县城;她去省城,他跟去省城。他的追赶坚定沉毅,目标明确,却不会令她难堪。或者更多时,他是以一位好朋友的身份与她相交往吧?周末他们一起吃饭或者喝咖啡,然后,他极绅士地送她回去。他对她的追求保持一种固定的不紧不慢的节奏,这或许由于他的自信,或许由于他的自卑。有段时间城市并不安全,一伙“抢包党”专拣年轻女性下手。在夜里,摩托车从身边猛蹿过去,斜挎的绅包就不见了。他们甚至会扯走女孩的耳环,让脸色苍白的女孩捂着淌血的耳朵哭泣。于是他每天来接她,骑一辆单车穿越大半个城市,等在她供职的公司楼下。一会儿,看到她了,笑笑,指指车,先跨上去,她偏坐后座,一只手轻轻扯了他的汗衫。将她送回住处,他跟她道一声晚安,再穿越大半个城市赶回去。身体单薄的他常常汗流浃背。那个夏天,他穿烂了三件汗衫。她有了感动。周末两个人一起吃饭,她笑着问他,你这是在追我吗?他说算是吧!她问万一我不接受呢?他低头思索良久,然后抬头,盯着她的脸,认真地说,那我就一直追下去,直到你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人。——这之前,绝不放弃你。她笑了。她认为他把话说大了。太大,便失真,便虚空,便抽象,便没有实质内容。所以那时,她宁愿把他的话当成小男孩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豪言。然后“抢包党”被绳之于法,他却依然天天去接送她。他说既然是追求,就该有个追求的样子。她问追求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回答,朝朝暮暮啦。她笑,却心痛他的身体。那时他在翻砂厂上班,每一天都要将几十斤重的模具搬动成百上千次。她知道他很累。后来有一次,他将单车径直撞上一棵树。是很深的冬夜,她被重重地扔到地上。他跑过来扶起她,满脸不安和自责。她安慰他说我没事……你怎么了?他说我睡着了。他去附近一个工地的水龙头旁洗脸,刺骨的冷水直往头上猛浇。她跑过去,抱紧他。她说,我们走回去吧!似乎就是那天,她下定嫁他的决定。她想一个人可以骑着单车睡过去,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疲惫啊!可是他仍然要去接送她,给她陪伴和安全。这样的男人,如果错过了,也许这一生,再也不会遇到。他们在婚后的第三个月通过贷款买了房子。房子不大,位置偏僻,装修简陋。房子用去他们所有的积蓄,并让他们背上沉重的债务。在以后的十五年里,每个月,他们都需要把一笔固定的款数送进银行。这当然是巨大的压力,这压力又让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奔头和希望。那段时间也许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星期天,他仍然骑着那辆单车,驮着她,大街小巷转。可是灾难突然之间就降临了。来得人猝不及防。她莫名其妙地咳嗽。开始只是夜里咳,后来白天也咳。以为是感冒,吃了些药,却毫无用处。他陪她去医院,整整一个上午,一项项检查做下来,医生的表情愈发严峻。果然,在医生办公室,两个人听到一个几乎令他们瞬间昏厥的消息:肺部恶性肿瘤。后来他们常常回忆那一天是怎样回到家的。可是他们根本不可能回忆起来。他背着她偷偷跑过几趟医院。他请教医生这样的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医生说有,不过几率极小……他问那有多少?医生说总之极小……肺部没有神经,不会觉痛,所以发现肿瘤,多是晚期……不过只要坚持,总会有希望……治愈的奇迹,也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后面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他想他即将崩溃。她咳得越来越凶。仍然感觉不到痛,只是没完没了地咳。有时他给她讲笑话,有时她给他讲笑话,两个人一起笑,笑得前俯后仰。然后,突然,他拥住她,坚定地说,没事,会挺过去的。她任由他拥着,使劲点头,说,我信。她开始做化疗,每个月,需要支付八千多块钱的费用。那些天他骑着单车,转遍了整个城市。他不停地借钱,艰难地借钱,向所有可能借到钱的人借钱,有时,语气中甚至带着无奈的哀求。那辆单车在某一个正午突然散掉,正骑着,就散掉了,人摔出去很远,爬起来,他就哭了。他生性木讷,然而他并不脆弱。可是在那个正午,在繁华的城市里,在灿烂的阳光里,在人流如织的马路上,他守着一辆散掉的单车,哭得一踏糊涂。他想他也许真的崩溃了,似乎,路在前面突然消失,阳光也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人生和希望……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头发已经掉光,在夜里,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身体的痛。体力越来越差,上一趟楼,也会喘上半天。他们仍然在坚持着治疗,只是他们都能感觉发生奇迹的机会正变得越来越小。看着她一天天地变化,他心如刀绞,夜夜无眠。——有时生活就是这样,你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爱人的体内慢慢溜走,却无能为力;你明知爱人会在某一天里离你而去,却同样无能为力。你不相信冥冥之中的安排,可是这样的人间大哀,偏偏找上了你。晚上她在洗手间洗衣服,他见了,忙说,我来吧。就去抢。她说可是我总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他想想,笑着说,帮我按按脑袋吧。她就帮她按脑袋。一下一下,按得认真。突然他感觉到额头的冰凉,伸手去擦,却是她的一滴眼泪。他说哭什么呢傻丫头?她说,你有白头发了。有白头发了吗?他吓了一跳。他让她帮他拔掉,她说好。她拔一根,递到他手里,再拔一根,再递到他手里。突然她停下动作,号啕大哭。她说拔不完的……太多了拔不完的。他拥着她。他说那不拔了……别哭,一切都会过去……她说我不要治了!他把她拥得更紧。他说相信我。相信我绝不会放弃你。她是在第二天失踪的。中午她让他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她就不见了。桌子上留了一盒磁带,寥寥几语说得他泪流满面。她说她永远爱他,可是假如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她给他带来的将只有压力而不是幸福。她说就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去吧。她不希望他去找她,她说她不会让他找到。她还说她会怀念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所有快乐时光。可是,她要他将她忘记。他当然要找她。疯了似地找。却没有用,没有有关她的任何消息。他打她电话,关机。再打,还关机。不停地打,永久的关机。可是他知道她肯定将电话带在身边,那里面保存着他曾经发给她的太多短信。他请所有的朋友帮忙拨打她的电话,每人拨一段时间,一天24小时,不间断地拔。他想这也许是能够找到她的唯一机会。他向她的手机上发短信,只有五个字:绝不放弃你。他不停地发。疯狂地发。他想只要她开机,肯定可以看到。终于在她失踪后的第九天,一位朋友急急打来了电话。朋友说刚才她接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哭。急忙打过去,果然通了。他问你在哪里。她不说话。他说我好想你。她不说话。他问看到我的短信了吗?——绝不放弃你。她就哭了。他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想起他们就读的大学所在的那个海滨小城。他知道现在,她正坐在遥远的海边,守着一堆美好的记忆。一天后他赶过去,在一个旅店找到了她。他们抱头痛苦,又彼此擦去对方的泪水。她说她本想跳海了结一生,可是她想他,她真的舍不得离开他。她想再看看那些曾经带给她快乐和信心的短信。她只看到五个字:绝不放弃你。她切肤地感觉到爱情的认真。她想这世界上最认真的事情,也许就是伟大的爱情。“绝不放弃你”,其实这句话说得并不大,也并不抽象,并不虚空,并不失真,并不难以理解。这绝不是一位小男孩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豪言。这是对爱人和爱情的宣誓。她想如果就此死去,他会内疚和伤心一辈子的。她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那也是他的。她已经没有权力一个人去了断。——她得为他活着,为他们的爱情活着。——哪怕多活一天。回来后她才知道,他已经通过朋友卖掉了他们房子。她说你怎么这样傻?当有一天,假如我真的死去,你便什么也留不下了。他笑着对她说,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留下。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她说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他说不。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一处住所,一栋房子。家还在。永远在。只要有你,有我,有爱情,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他们在郊区租了房子,在院子里种上青菜,在客厅里摆上鲜花。她仍然坚持治疗,他用一笔不大的卖房款顽强地支撑着他们的生活。每个黄昏,他和她都会走出屋子,闻小院的菜香,到附近的花园散步。她仍然虚弱,仍然咳。可是她脸上有笑,因为这笑,无人知晓她的病情是否还在恶化。或许奇迹真的会发生吧?因为他的坚守,以及他们的爱情。其实,就算奇迹不会发生,他也会心甘情愿地坚守下去。他对朋友们说,即使某一天,当她突然离我而去,我想,于她,也是幸福的吧?因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我,还有家,还有我们的爱情。为了爱人没有遗憾,为了爱人最后时刻的幸福,我想,就算生活再艰难百倍,我,也绝不会放弃……

恒温之爱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一场感冒,而是对浪漫的需要,对丰富而非单调的婚姻生活的需要。两个人共处太久,生活当然会变得平淡并且乏味。这个时候,一杯水,一首曲子,一句话,一次散步,一场并不到位的卿卿我我,都会让生活重新变得浪漫和丰富。并且,这浪温和丰富,需要一种长久。长久了,爱情才会保持最适宜的温度,既不会滚烫,也不会冷却。这样的爱情和婚姻,才恒久,才稳固,才不会忽冷忽热,才不会感冒。本来计划国庆节出去旅游的,一个向往很久的地方。可是就在国庆节的前两天,女人突然患上重感冒。咳嗽,头昏,发烧,睡不好觉。女人抱歉地对男人说,要不坚持去?男人说那恐怕我就看不成风景了——看你都看不过来。女人说要不你和儿子去?男人说明年再说吧。把病歪歪的你扔在家里,我怎么能心安?罪魁祸首是家里的空调。本来这样的季节,空调已经关掉,可就在国庆节的前些日子,天气竟又突然热起来,简直让人有了回到三伏天的感觉。于是打开空调,于是一点一点调低温度,于是,女人的第一个喷嚏响了起来……女人的身体一直很好。她至少有四五年没有感冒了。之前他们对于生活的感觉,只有紧迫和平淡。房贷没有还上,两个人拼死拼活地干。女人在一家公司当翻译,男人在另一家公司做业务,生活节奏很是紧张。和大多数已婚夫妇一样,这样的生活,注定不会有什么浪漫和激情可言。甚至他们感觉对于对方的需要,也远远不如热恋和新婚时强烈,并且,可怕的是,这种感觉竟然与日俱增。——两个人,守一张饭桌吃饭,躺一张床上睡觉,所谓婚姻,好像不过如此。当然在婚前,他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日子,可是现在,两个人都感觉这些好像没有意思。有什么意思呢?他们早已经过了小男孩和小女孩的那种年龄。特别是,心理年龄。所以就平淡。所以,男人就很少为女人倒一杯茶烧一道菜,女人就从不在男人面前撒一句娇发一声嗲。没有这个必要。夫妻俩在一起是过日子的,不是谈恋爱的。可是现在女人病了,他们就有了几乎24小时守在一起的七天时间。于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感冒,让男人和女人的生活,有了不同平常的变化。男人为女人烧好菜又摆上桌,问她,怎么样?女人尝尝,说,一般吧。却吃得比以往都多,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吃完饭,女人埋在沙发里看电视,男人将盘盘碗碗洗刷完毕,又为她端来一杯水。他把水和药片递到女人手里,说,试试烫不烫?女人把水杯凑近嘴唇,说,好像有点烫。于是男人接过水杯,放到嘴边,一下一下地吹。过一会儿再试,女人说这下好了。就吃药。吃完药女人突然狡黠地笑了,她说,其实一开始就不烫呢。中午时候女人躺在床上休息,床头的花瓶里插着男人早晨为她买来的鲜花。她睡不着,拿一本杂志胡乱地翻。男人说听听轻音乐吧。轻音乐,有助睡眠。男人翻出一盘磁带,很快,卧室里就飘起温馨动人的曲子。女人想卧室里多久没有响起音乐了?男人多久没有给她送花了?好像,总有三四年时间了吧。黄昏时男人扶女人出去散步。其实根本不用扶,女人甚至比男人走得都快。他们一起在小区凉亭看别人下象棋,一起在小区花园里看迟开的花,一起在小区健身场的单杠上压腿。男人想多久没有在黄昏一起出来散步了?好像,总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吧?夕阳把他们为他们镶上金色的轮廓,一首钢琴曲在凉风中袅袅飘来,两个人竟然再一次有了花前月下的感觉。回家时他们同时在楼梯口站住。男人说,背你上去?女人说,背我上去?是同时说出这句话的,说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哈哈大笑。男人深弯下腰,女人毫不客气趴到他的背上,男人咧咧嘴,直起身,一步一步爬起楼梯。男人说你现在变得好重。女人笑,一只手钳住男人的耳朵,轻轻地拽。其实女人并不太重,男人甚至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哼起歌。——这是他们热恋时常玩的游戏。他们就这样度过七天长假。感冒已经痊愈,女人变得神采奕奕。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女人说,奇怪,怎么希望永远这样病下去?男人就笑了。他说是很奇怪,我竟也有这样的感觉。其实两个人都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一场感冒,而是对浪漫的需要,对丰富而非单调的婚姻生活的需要。两个人共处太久,生活当然会变得平淡并且乏味。这个时候,一杯水,一首曲子,一句话,一次散步,一场并不到位的卿卿我我,都会让生活重新变得浪漫和丰富。并且,这浪温和丰富,需要一种长久。长久了,爱情才会保持最适宜的温度,既不会滚烫,也不会冷却。这样的爱情和婚姻,才恒久,才稳固,才不会忽冷忽热,才不会感冒。——想对每一对夫妇说,婚姻与热恋,凡常与浪漫,其实并不矛盾。让生活变得浪漫起来,似乎也并不困难。

我的你

……这围裙,大多时,的确是我在用,可是如果不是为你,我宁愿顿顿泡方便面;这张书桌,也是我一直在用,可如果不是为了给报纸写通讯,不是为了多挣点钱,我宁愿躺着歇一会儿,或者陪你聊天;还有我这个人,不也是你一直在用么……终于决定,和男人分手。女人把自己的东西,装进一个大皮箱,提到门口。皮箱并不满,空荡荡的,在女人手里晃。——那么俭朴贫困的生活。是下午,男人围着做饭的围裙,正煮一壶茶。他静静地看着女人,说,真要走?女人肯定地点点头。男人说,喝完“分手茶”再走吧,我送你去车站。女人说行,不过就算喝完茶,我也是要走的。“分手茶”他们喝过多次,那是男人惯用的伎俩。从开始煮茶,到煮出香味,到每人喝完一杯,需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里,男人会求她别走,会检讨自己的错误,会说很多甜言蜜语。于是女人的心就软了,就记起男人千般好,就破涕为笑,就放下皮箱,就依了男人,就和好如初。可是今天,女人去意已决。或许,一杯“分手茶”,只是给这段感情,划一个句号吧。女人回来,在客厅坐下。女人盯着她的皮箱,那皮箱还留在门口。她知道皮箱空荡荡的,像此时女人的心。男人紧挨着她坐下。女人向旁边挪了挪。男人说你的东西都要带走吗?女人点点头。男人说一点也不要留下吗?女人再点点头。她说是的,都装在那个皮箱,我不会留下任何东西。男人站起来。他说不,其实还有很多东西,被你拉下了。男人去卧室,取来一件汗衫。很柔软的棉布套头衫,已经破旧,却洗得干净。女人抬头看看,说,这是你的汗衫。男人说是的,本来是我的。可是这几年来,不都是你在穿吗?每次你洗完澡,都会把它当成浴衣,不是吗?女人想想,说,倒也是,那一会儿,我把它带走。男人打开抽屉,取出一只梳子,说,这个不带上?女人瞟一眼,说,这是咱俩的,你留着吧。男人说是咱俩的吗?我这板寸头,你多时见我用过梳子?倒是每天早晨,你都把脑袋扎我怀里,要我给你梳头。女人说难道不行?男人说当然行,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梳?女人说谁让你以前开过美发店?……再说我想撒娇,不就早晨那点时间?你一天里,哪会再有时间陪我?女人突然觉得她的态度应该坚定些,便住了嘴。男人又朝她挨了挨身子。这次女人没有躲。茶煮好了。男人端来两杯。他把其中一杯放到嘴边,吹了吹,又用唇试了试温度,递给女人。男人想想,再一次去到卧室。他从床下拖出一只塑料盆,说,这个,你也带上。女人说不带了,这洗脚盆,也是你的。男人笑笑,他说的确,买的时候,是说给我用的。可是你想一想,这几年来,我用过一次吗?哪天晚上,我不是在洗手间的龙头下将就?又有哪一次,不是我打好了热水,你坐在床沿,我给你洗脚?没办法,你站了一天柜台,还是个扁平脚……。说到这里男人竟嘿嘿地笑了,仿佛,她的扁平脚,让他很得意。茶喝完了。女人站起来。现在她的身边,放着一件破了洞的汗衫,一把头梳,一个红色塑料盆。她说怎么多出这么些东西?男人说不多,其实还有很多。……这围裙,大多时,的确是我在用,可是如果不是为你,我宁愿顿顿泡方便面;这张书桌,也是我一直在用,可如果不是为了给报纸写通讯,不是为了多挣点钱,我宁愿躺着歇一会儿,或者陪你聊天;还有我这个人,不也是你一直在用么?……女人傻在那里了。男人开始煮第二壶“分手茶”。几分钟后,女人走过去,站在对面看他。天天熬夜的男人,那眼睛,似乎蒙一层红色的蛛网。女人说把水壶拿开吧。男人说水还没开呢。女人可不管,她挤到男人面前,一手取下水壶,一手操了菜刀,她笑着说,难道我们不做晚饭了吗?傻样!

花儿与少年

一瞬间柴芳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她真的想放声大哭。她想告诉涂强,自己什么也没有干。她只是出去了两个小时,和一位即将结婚的男孩喝了一杯茶。一会儿她将会得到一束花。花是男孩送来的。男孩送来花,根本没有任何目的。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并且从明天开始,他们连普通朋友也不是了。就这些。一束花,什么也代表不了。婚姻中有七年之痒五年之痒三年之痒,可是柴芳总认为自己从结婚那天就开始没劲了。对蜜月她没什么甜蜜的感觉,倒是婚姻生活的漫漫无期让她紧张和恐惧。当然她相信爱情,相信白头偕老和地久天长。可是她同样相信枯燥,并坚信自己将是白开水般的一生。她穿着性感的睡衣在卧室和书房之间游走,白天她和文字相爱,夜里她和涂强缠绵。生活固定在两点之间摇摆,柴芳的两点之间,相距不足二十米。她把熨好的衬衫一件件放进皮箱,动作轻柔而舒展。涂强在旁边翻一本杂志,不时抬起头看她一眼。涂强说不用带这么多吧?一周后我就回了。她说还是多带些吧。多带几件,有备无患。夜里八点的轮船,涂强三天前就买好了船票。柴芳一直不喜欢船,更不喜欢坐船。她认为不管如何坚固的船,一旦离了码头,就会像一只蜗牛失去了盔壳,任何轻微的打击或碰撞都会让它粉身碎骨。她问涂强,为什么不能坐飞机去?涂强说你给我报销?涂强揽了揽她的肩膀,在她的脸上轻吻一下。自结婚后,这还是涂强头一次出差。半年多的新婚生活,他们像两条日日厮守在一起的春蚕。柴芳没有下楼,她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冲涂强轻轻地摆。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涂强回了头朝她笑。柴芳问你笑什么?涂强没说话,回来,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搅动。涂强刚抽了烟,嘴里烟味很大。柴芳说有人呢。她的话夹着喘息,含糊不清。屋里屋外站着,两个人不像一对告别的夫妻,倒像一对偷情的男女。是的,偷情。想到这里柴芳就紧张,就兴奋,就红了脸并紧了呼吸。柴芳想是自己自作多情吧。都说过只是普通朋友。只是喝杯茶。只是坐一坐。坐一坐有什么大不了呢?什么也代表不了。柴芳开始细细地化妆。她描描眉毛,涂涂红唇,画画眼睛,拍拍粉腮。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一双眼睛还像少女般清澈和单纯。柴芳很满意自己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眼睛。涂强就是被她的眼睛迷住的。涂强说,你的眼睛,皎皎如月。柴芳出了门,搭了车,去了茶馆。那里有一位男孩在等她。柴芳见过男孩的照片。是男孩通过电子邮件发给她的。他和男孩通过电话,发过电子邮件。除了见面,她几乎和男孩做过所有的事情。男孩读过她的书,她能感觉到男孩对她的暗恋之情。男孩说我们出来坐坐吧。她说不要。男孩说你怕什么。她说我没怕。男孩说那为什么不肯出来?她说有这个必要吗?男孩说你还是怕了。放了电话,柴芳想男孩说的没错,的确是自己怕了。她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但她会轻易对一个人产生好感。如果对一个人有了好感,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时,她和涂强正在热恋。他们合奏的曲子波澜壮阔,勇往直前。她不希望有任何插曲影响到这种甜蜜流畅的连贯。五天前男孩再一次约她出来。男孩拨通她的手机,支支吾吾地说话。男孩说你一定要出来,有件事跟你说。柴芳说还是以后吧。这时门铃响了,柴芳挂断电话跑过去开门。是涂强回来了。涂强说五天后我得去大连出差,领导临时决定的……要坐船去。柴芳说哦。然后柴芳去了书房。她给男孩拨了一个电话。她说你一定要见我吗?男孩说一定。柴芳说非见不可吗?男孩说非见不可。柴芳说,好吧。男孩已经候在那里了,在玫瑰厅,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好像男孩并没有照片上的好看,稚气未泯的一张脸,肤色有些苍白。她向男孩走过去,努力使自己保持一种落落大方的表情和身姿。男孩站起来,礼貌地和她握手。男孩的表情羞涩和腼腆。他的手畏畏缩缩,拘谨僵硬,只有握手的动作,却没有握手的力度。柴芳在心里轻轻地笑了。她想到底是小男孩啊!涂强可不是这样。和面前的这个男孩相比,涂强简直就是一匹色狼。并没有太多可聊的。好像所有的话在电子邮件和电话里都说过多次。现在柴芳也有些不自然。能感觉到男孩在痛苦地寻找着话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奉承着她写的那本书。柴芳盯着男孩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大,很亮。所有长着这样眼睛的男孩都是可以信任的。他们敏感、善良、单纯并且多情。柴芳喜欢大眼睛的男孩和男人。她喜欢和他们认识并且交流。她认为所有大眼睛的男孩或者男人都是她的父亲老公哥哥或者弟弟。柴芳说你今年多大了?23周岁。男孩说,你的书我读了两遍……你很喜欢夸别人吗?柴芳打断他。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容让他的鼻冀和嘴角有了皱纹,让他的眼睛变得细长,有了成熟的模样。男孩说我本打算请你吃饭的,可是怕引起你的误会。什么误会?因为吃饭是要喝酒的。这有什么可误会的?怕你认为我有什么别的目的。柴芳大声笑。她说难道你请我喝茶就不能有别的目的了?男孩的脸更红了。他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幅挂画。那是一张仿民国时期的明星月份牌,画上的女人眉眼精致,穿着开衩到大腿的旗袍,修长的手指夹一支燃烧的香烟。我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男孩盯着画上的女人说。柴芳有些紧张。她喝一口茶,装模作样细细地品。她认为每一口茶的味道都不一样。涩的,苦的,微涩的,微苦的。她很少能从茶里品出人们常说的那种甘甜。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男孩说。柴芳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她认为男孩有些莫名其妙。她想他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这和我有关系吗?那恭喜你。柴芳说。我是说,以后我不能再给你发电子邮件或者打电话了。怎么这和你结婚有矛盾吗?当然没有。男孩急忙解释,我是想对她好一点。你给我发电子邮件或打电话就是对她不好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男孩有些语无伦次,我想把自己更多更彻底地给她。可是我们不是普通朋友吗?是这样。普通朋友发个电子邮件或打个电话会给她造成伤害吗?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约我出来?我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这事电话里难道不能说吗?当然能。不过我想当面跟你说。当面说和电话里说有什么不同吗?……男孩的脸上有了细细的汗。他的表情可怜并且不安。突然柴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想自己有对男孩穷追不舍的权力吗?他约她出来,她出来了,他说什么都是他的事情。两个人不再说话。他们喝掉两壶茶。后来男孩点上一支烟,他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悒忧不清。后来柴芳认为自己不应该出来。甚至,她不应该认识面前的男孩。他们在茶馆门口分手,男孩为他叫来一辆出租车。她钻进车,摇开玻璃跟男孩说再见。男孩突然说,你等一下。她说还有事?男孩说我想给你送一束花。她轻轻地笑了。她说这算什么花?永别花?男孩说早想给你送了……却一直不敢……是玫瑰……今晚补上吧。她说花呢?男孩说一会儿我找人送到你家。送到我家?柴芳愣住了。是你家,花店会派人送去的。男孩狡黠地笑笑,我知道你的住址。当面送不行吗?柴芳说。行。可是还是送到你家吧。男孩说,我知道你今天一个人在家。柴芳撇撇嘴。她说你可真行,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可真行,这么晚了还敢惊动花店……好的谢谢你了。再见吧。车子就发动了。柴芳看到旁边的茶馆飞快地倒退。柴芳想着茶馆,想着男孩,回了家。她掏出钥匙打开门,看到涂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笑。柴芳啊地尖叫一声。涂强跑过来。他说至于把你吓成这样?船没开,起风了。起风了?柴芳说,没起风啊。涂强说现在是没起风,不过一会儿就起风了……海上已经起风了,现在风还没有登陆……你和帅哥约会去了?柴芳抓起沙发靠垫在涂强的脑袋上敲了两下。她笑着说你给我去找帅哥?涂强抱着脑袋躲闪着柴芳的靠垫。他指指电视机,说,三比二了。电视上正在直播一场足球比赛。茶几上摆着涂强的啤酒和五香花生米。柴芳在沙发上坐下来。她的身子紧挨着涂强,心怦怦地跳。一会儿将有一个花童按响门铃,他会手捧大束的玫瑰站在门口,他会说这是某先生送给柴芳女士的花,请您签个名。柴芳紧张地盯着防盗门,感觉到一场地震即将到来。她想今天晚上她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有做错。男孩呢?男孩也什么没有做错。可是只要那个花童按响门铃,那么,她和男孩,都将被拉进一个无法更正的荒谬的错误之中。柴芳推了推涂强。她说我们睡觉吧。涂强不说话,又指指电视。于是柴芳站起来,把涂强往卧室里拽。她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已经不再温柔,而是接近于野蛮。可是涂强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他说三比三了。你再等等。马上就睡。柴芳说那你先去洗个澡。涂强说今天下午不是洗过了吗?……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有人按响了门铃。很响的声音。柴芳“啊”一声松开涂强的手,表情恐怖和夸张。似乎她刚才攥着的,是一根烧红的铁条。柴芳冲向防盗门。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她的身体堵着涂强的视线。她的心几乎要蹦出来。她看到门外站着一位满脸堆笑的中年妇女。对不起收一下煤气费。中年妇女说。一瞬间柴芳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她真的想放声大哭。她想告诉涂强,自己什么也没有干。她只是出去了两个小时,和一位即将结婚的男孩喝了一杯茶。一会儿她将会得到一束花。花是男孩送来的。男孩送来花,根本没有任何目的。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并且从明天开始,他们连普通朋友也不是了。就这些。一束花,什么也代表不了。对不起收一下煤气费。中年妇女重复着刚才的话。柴芳说怎么这么晚来?身子却仍然在那里站着。她没有动。涂强只好起身。他去厨房看了煤气表,又去卧室取了钱。他把钱交给那位中年妇女,等着她找零。他对柴芳说,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晚上家里来人,先问问是谁再开门……你今天真的有些不对劲。两个人一起回到沙发上坐下。涂强说你不是困了吗?你先去睡吧。柴芳说,马上。又有人按响了门铃。柴芳再一次冲过去。她的动作很迅速,木地板差点将她滑倒。她再一次把防盗门小心冀冀地打开一条缝隙,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大束红色的玫瑰,上面滚动着花店用自来水造成的露珠。玫瑰们拥挤着,彼此的轮廓模糊不清。玫瑰由一位花童抱着。花童的脸显得有些呆傻。花童说,这是某先生送给柴芳女士的花。请您签个名。柴芳说你搞错了,这上面的地址不是这里的。柴芳想关上门,可是那个弱智的花童拼命往里挤。他用一只手紧抱着花,另一只手挡着门,他的腿弓着,腰弯着,做出随时准备拼命的样子。他的动作熟稔流畅,仿佛身经百战。他保持着拼命的姿势,借着楼道里的灯光飞快地瞟一眼手上的贺卡,然后抬起头来。他说这是某先生送给柴芳女士的花,请您签个名……这是我们送您的贺卡,请您收好。他的口齿清楚,目的性明确。柴芳感觉身后的涂强从沙发上站起来,正狐疑地往这边走。他的拖鞋在地板上敲出很响的声音,每一声都撞击着柴芳的心脏。他站在柴芳身后,柴芳闻到他身上浓浓的烟草气味。那气味让她惊恐,几近昏厥。她听到涂强对花童说把花给我吧。他隔着柴芳的身体接过那束花。他盯着贺卡仔细地看。他看了肯定不止一遍,因为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给花童签了名子,并付给他十块钱的小费。他说是送错了,不过我们先替她收下吧……谢谢你啊。然后他关上防盗门,细细地上了锁。他转身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说下次晚上有人按门铃,一定要先问问是谁再开门。他说三比三,现在球赛结束了。他说今天我们赚大了。这么一大捧花,只付了十块钱。其实送错花这样的事常有,想不到今天被我们拣了个便宜。他说别管这花是谁送给谁的,现在就当我送给你的吧!你就当我刚出差回来,正手捧一大束玫瑰,送给亲爱的你。他说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吧……那个大花瓶呢?柴芳就到处翻找那个曾经的花瓶。她找了很长时间。她想抱着涂强大哭一场。后来她终于想起来那个大花瓶可能被放在了阳台。于是她去阳台上翻。她拿着花瓶回到客厅。她对涂强说,你说的对。起风了。

有爱一生暖

男人拥紧女人,久久不语。后来女人推开男人,说,休息吧,就疲惫且甜美地睡去。男人轻轻为女人掖好被角,自言自语地说,这辈子只要有你在,不管生活如何艰辛,我的心,都是暖的……整个冬天,男人都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夹克的拉锁拉得很高,那里面,穿了一件花花绿绿的毛衣。毛衣是女人为男人织的,用了东拼西凑的旧毛线。毛衣的领口已经很破旧,后背和袖口是黑红蓝三色,男人走在屋子里,戏说自己是一只觅食的公鸡。那时他们生活得非常艰难。一家人刚从县城来到省城,多了花销,却少了收入。当然男人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坚信自己可以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女人对男人,更是深信不疑。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男人的工作却仍然没有着落。眼看春节将至,他们认为工作的事,将会拖到明年。机会在这时候突然降临。男人参加一个公司的招聘,初试和复试都顺利通过。明天男人将要进行最后一关面试,据说,公司经理将会亲自把关。男人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让男人担心的,是他的穿着。男人不安地问女人,明天穿什么去呢?女人说,当然是穿西装。男人说可是穿西装是要打领带的,这毛衣……女人想了想说,不怕。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你的毛衣领改一改就行了。——改一改?——改一改。改成鸡心领,你里面穿件白衬衣,再打条领带,又帅又精神。——这么晚了你去买毛线?——不用,从毛衣后背拆点线织到领口,再把领口的旧毛线补到后背,就行了。反正没有人能看到你的后背。——可是你不睡觉了?——我手熟,很快的。其实这时候还不算晚,城市里完全可以买到毛线。男人知道女人舍不得花钱。或者,并不是女人舍不得花钱,是家里实在无钱可花。男人心想改一改也好,穿上西装,打上领带,露一点点整洁的领口就行了。没有人知道,他里面穿了什么。男人想着明天的面试,很快睡着。女人坐在旁边,认真地为他织一个漂亮的鸡心领。第二天起床,男人发现她憔悴的脸和黑色的眼圈,有了感动。他问你一夜没睡?女人说没事,今天晚上早点睡,就补上了。男人打好领带,穿上毛衣,再套上西装,竟也风度翩翩。男人和女人吻别。他说,等我的好消息。面试进行得很顺利。他被通知第二天就可以来公司上班。男人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被公司经理喊住。他问男人,知道我为什么会录取您吗?男人问他为什么。他说,首先,您的专业没问题,又有工作经验,所以胜任这个工作肯定没问题。男人问还有呢?他说,第二点,甚至比您的学识和经验还重要。那就是,您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位爱您的妻子。男人问这也能看出来?他说您妻子昨晚肯定熬夜给你的毛衣织了一个新的领子。你们的生活或许并不富裕,但是你们的感情非常好。和睦的家庭是事业的保证,我坚信这一点。男人问,您怎么能看出来这个领子是新打出来的?他说因为你的袖口。你的毛衣袖口是红色的,而领子是天蓝色的。并且,刚才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领口周围的部分,那里的颜色远比领子的颜色灰暗……可是这并不能够证明领子是昨晚打上去的啊!男人说,也可能是前几天……是这样。他说,我只是猜测。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多年前我和妻子一起来到这个城市,在我参加面试的前一天晚上,我的妻子熬了一夜,给我打了一个漂亮的毛衣领……男人回到家,把好消息带给女人,又给女人讲了公司经理的故事。女人静静地听着,浅浅地笑着。一个毛衣领能为男人带来好运,她认为非常合算。男人的成功就是她的成功,她替男人和自己高兴。晚上睡觉的时候,男人突然发现搭在床边的女人的毛衣。男人不解地问你今天没穿毛衣?女人说不冷。男人把毛衣抓起来看,他发现,那件毛衣已经被拆掉了大半。——女人从自己的毛衣上拆下毛线,为男人织出一个漂亮的鸡心领!男人拥紧女人,久久不语。后来女人推开男人,说,休息吧,就疲惫且甜美地睡去。男人轻轻为女人掖好被角,自言自语地说,这辈子只要有你在,不管生活如何艰辛,我的心,都是暖的……

冬恋三九,夏恋三伏

日子是连贯的,爱情也是;日子没有死角,爱情也是。爱情之所以伟大,在于她能把所有最难捱的日子都变成快乐和幸福。然后,让两个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相爱……冬天里冷得残酷。仿佛连太阳都结上冰。房子座落在市郊,村头,风口。风刮来,柴门吱嘎嘎响,似乎随时可能粉碎。可是家却是暖的。女人在屋子里生起炭火。很小的炭火盆,房东送的。窗台上摆一盆水仙,清绿,点着白色的花。炭火生起来,一会儿,家就暖了。——女人庆幸房子只有一间,庆幸房子的小。这样男人回来,扑落雪,擦了眼镜,身子就暖了。当然还有一杯热茶。当然还有女人的手。女人在炭火旁烤她的手。她把手烤到很热,却不满足,就对起来搓,搓到烫。然后,小院里响起男人的脚步,女人站起来去开门,脸上挂着笑。她认识男人的脚步声。就算把世界上的所有脚步声混杂一起,她也可以挑出男人的脚步声。她开了门,男人挤进屋子,镜片上白雾茫茫。他看不清女人,可是他认识女人的气息。就算把世界上的所有气息混杂一起,他也能够挑出女人的气息。女人抓了男人的手,放手心里捂着,直到两双手一样的温度。女人每天都要这样做,每天,她都要将男人的手捂热甚至捂烫。屋子里越来越暖,越来越暖。桌子上放一杯热茶,女人说,你先喝着,我去炒菜。男人跟朋友聊天。男人说,每到这时,我似乎更爱她了。夏天里热得难捱。好像连空气都着了火。他们仍然住在市郊,村头,无风。夜里热浪滚滚,蚊子们成群结队,似乎可以吸干一头牛。可是家却是凉爽的。他们只有一台风扇。很小很旧的风扇,已经用了好几年。窗台上换一盆云竹,长得生机勃勃,墨绿喜人。风扇吹起来了,这世界上,便有了一小块凉爽的角落。——这时女人就庆幸房子只有一间,庆幸房子的小。男人坐在椅子上读书,女人坐在旁边打毛衣。一会儿男人抬头,对女人说,是夏天呢。女人笑笑说,反正闲着没事——该为秋天打算了——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周一世穷。男人也笑,低下头继续读书。蚊帐放下来,男人会钻进去,细细检查。他绝不允许一只蚊虫混进来,绝不允许女人的身体受到丝毫侵犯。他会压好蚊帐的每一个角落,再认真检查一遍,就对女人说,该睡了。女人笑笑,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衣,躺倒,很快进入梦乡。天仍然热,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男人对她说过,心静自然凉。她认为的确如此:爱情的确可以让一个人心静如水。他们对这个世界,有多少要求和欲望呢?她也想要一处大房子,要一张大数额的存折,甚至要一辆车子。可是她还认为,这一切与爱情比起来,又是那般渺小,不值一提。爱情能让一个人彻底静下来,彻底放松,心中盈满幸福。房子能吗?存折能吗?车子能吗?女人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冬天里有温暖,夏天里有静爽,够了。夜里男人轻手轻脚地起来,偷偷关上风扇的开关。动作尽管很小,女人还是被他惊醒。女人没有说话,翻一个身,一只手抓了男人的手,继续睡去。然后某一天,和朋友们聊天,她羞涩地说,每到这时,我似乎更爱他了。日子是连贯的,爱情也是;日子没有死角,爱情也是。爱情之所以伟大,在于她能把所有最难捱的日子都变成快乐和幸福。然后,让两个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相爱……

对不起我爱你

她知道自己爱上他了。她不得不承认,爱情再一次轰轰烈烈地厮杀过来,攻破她最后的堡垒。夜里她翻出男人的名片,不顾一切给他打电话。电话已经关机,像某段往事的分道扬镖。她太想他的声音了,可是这时候,她能做什么呢?她打开抽屉,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明信片,填上他的地址。然后,她在这张明信片上,写了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那段时间,城市里出现“抢包党”。一个人从身边呼啸而过,肩上的背包就不见了。——突如其来的人心惶惶。女人加班到很晚。每天如此。她在公交车的某个站点下车,往回走二十米,拐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街。她在小街上再走三十米,然后拐进一条胡同。胡同三十米长,女人住在胡同的尽头。这一段路,走得女人心惊肉跳。那天下了班,发现男人在走廊上等她。女人走过来了,他跨前一步,拦住了她。他说,我送你。很坚定的口气。女人说谢谢。心就暖起来了。像胸膛里,煨着一个火炉。他和女人一起上了公交车,又一起在那个站点下车,往回走二十米。他们在小街上再走三十米,拐进一条胡同。胡同三十米长,女人一个人走向孤单的夜。她回了头,男人站在阴影里,正向她微笑。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在微笑。她冲男人挥挥手,掏出钥匙,男人就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他不说一句话。他像她的影子,她的保镖,她的奴仆,或者她的男人。可是他不是她的影子,她的保镖,她的奴仆,或者她的男人。他不过是她的同事,工作在她的隔壁。他有着浓密的胡须,淡黄色的眼睛,优雅的微笑以及木讷的性格。他的身体稍稍有些发福,那是人到中年的标志。也曾对他说,不用再送我了,同事们会说闲话。他笑笑,却不答,下了班,仍然候在走廓,捕捉她的影子。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上了公交,在小街上安静地走。偶尔街边会有拥吻的恋人,她的脸颊就飞起红。他却低着头,似乎没有看见。好几次,在胡同口,她想说,进来坐坐吧。她很想说,非常想,可是终未说出口。经历过一次不幸的婚姻,她不想再一次受到伤害。她,还有他。——她知道,他也在一年前,和自己的妻子分了手。夏天的时候,她的工作时间有了调整。下了班,太阳还在天上明晃晃地斜挂。男人仍然候在走廊,见到她,和她一起去乘公交车。她说以后真的不用送了,谢谢这些日子来,你对我的照顾。他说哦,那就送最后一次……一起喝杯茶吧。就喝茶。喝完茶,他们拐进小街,再拐进胡同。天已经黑了,男人站在阴影里,向她微笑,然后转身离开。她向他招手。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看没看见都没有关系。她想他们之间应该结束了——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是的,结束。男人要去别的公司,明天,办公室的隔壁,将不再有那个留着浓密胡须、长着淡黄色眼睛的男人。她坐在客厅里想着这些,有些伤心。她毫无目的地站起来,再一次出了门。她看见,男人仍然站在阴影里。他怎么会站在那里呢?他刚才,明明已经离开。女人想走上前去,抱紧他,跟他说我爱你。可是她没有去做。她关上门,返回房间,把脸埋进枕头。那夜女人哭了很久。她认为她和男人似乎都有些理智得过份。两个人就像两只可怜的刺猥,彼此吸引,却不敢相拥。他们怕对方伤对自己,又怕自己,伤到了对方。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女人发现自己,是那样思念那双淡黄色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爱上他了。她不得不承认,爱情再一次轰轰烈烈地厮杀过来,攻破她最后的堡垒。夜里她翻出男人的名片,不顾一切给他打电话。电话已经关机,像某段往事的分道扬镖。她太想他的声音了,可是这时候,她能做什么呢?她打开抽屉,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明信片,填上他的地址。然后,她在这张明信片上,写了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她出了门,走出胡同口,走过小街,把明信片塞进街边的邮筒。她想如果幸运,男人在明天上班前,就可以看到她写的话,或许就会过来找她。她会拉男人进屋,咬他的肩膀。她这样想着,拐进小街,走过二十米。她抬起头。她笑了,却有眼泪。胡同口的阴影里,伫立着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奔向男人,埋进他的胸膛。她把指甲嵌进他的后背。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衬衫。她说你怎么来了?我怎么这么晚才来?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她语无伦次,男人听不明白。男人捧起她的脸,吻干她的泪水。男人说,对不起,我爱你。

老来成初恋

多年夫妻成一人。因为爱情。因为经历一世的爱情。我认为,小区的黄昏,是属于老人的。那是真正的散步。从容而闲淡。也许老太太搀扶着老头子,一步一步地挪,却突然停下,为他掸去肩头的柳絮;也许老头子紧握了老太太的手,坐在甬道边的石凳上,给患了眼疾的她描述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也许两位老人在热烈地交谈,虽然耳背的他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可是他们仍然开心地大笑,因为他们读懂了对方的唇语。或者,读不懂也没有关系,因为有对方在。因为对方,正在努力逗自己开心。还去过两位老人的家。老太太掉光了满嘴的牙齿,老头子用一个果汁机给老太太榨果汁。其实老太太有假牙,却不戴。她心安理得地喝着老伴捧来的果汁,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瘪着嘴笑。我想,年轻人是没有资格谈“相依为命”的。它独属于老人。老来的伴侣,放弃掉独立的自我。搀扶,牵手,耳语,或者榨果汁,一个人,完全为对方的需要而存在。当然你不是他(她)的拐杖、眼镜、助听器、或者果汁机,你只是他(她)的腿脚、眼睛、耳朵、或者牙齿。他(她)为你存在,你为他(她)存在,你成为对方身体的一部分。有他(她)的需要,你是幸福的。年轻人在初恋时,总喜欢说,我是你的,或者你是我的。这样的话,多了些豪情,少了些客观。老年人不说,他们把话埋在心底,然后,让自己成为对方的手,脚,眼睛,牙齿,心脏,或者血液……多年夫妻成一人。因为爱情。因为经历一世的爱情。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所有的老年夫妻,其实都在谈一场荡气回肠的恋爱。

给我三天假期

——在等待我回去的时间里,在与我相聚的时间里,在我们一起啃烤红薯的时间里,她们都是快乐的;并且我想,因了这一次的团聚,在我下次回家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对我的思念,也许会减轻许多吧?工厂落在山林,正在建设中。做为技术骨干人员,他和一些同事从城市来到这里。一切都那样不便,交通、语言、饮食、生活习惯……好在他们只需在这里呆够一年,一年以后,便会有别人将他们顶替。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几个月以后工厂初具规模。那时他们的工作也有了些清闲,晚上甚至可以去山林里走一走。可是他并不清闲,他甚至干得更加辛苦。他告诉别人,他想多干一些,以便攒够三天假期。他的工作是有些特殊的。可是他最多可以离开三天。有人问你攒三天假期干什么?他说,回家看看。回家,需要从这里去镇上,去镇上坐车去县里,从县里坐车去市里,从市里坐车回到他所居住的城市,然后,按照完全相同的路线返回。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三天,也许还没有回到家,就已经超了期限。可是他说,如果一切顺利,比如到镇上马上就能坐上去县里的车,到县里马上就能坐上去市里的车,那么,完全可以在他们所居住城市的车站与家人团聚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同事们大吃一惊,半个小时能干什么呢?看看妻子,看看女儿,说几句话。如果抓紧时间,还能一起去饭馆喝碗馄饨吧?这样千里迢迢地赶回去再火烧火燎地赶回来,就为了看看她们,再喝碗馄饨?……万一路上耽搁了呢?那就在半路返回来。男人说,总之我想试试。男人果真有了三天假期。东西头一天已经收拾好,为此他准备了好几天。天刚刚亮,他一个人直奔镇上的车站。途中非常顺利,他在一天半以后回到他所生活的那个城市。妻子和女儿早知道他会回来,他们在电话里说过多次。一家三口就坐在候车室里聊天,他们轻轻地说着话,等待着返程汽车的检票时间。男人跑出去一趟,回来,手里拿着三个烤红薯。那是他们的午饭。似乎也只有小小的冒着白气的烤红薯,才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吃完。然后,男人跟女人和女儿告别,走向检票口。他说,下一次回来,该是半年以后了。男人按时返回山林里的工厂。他的同事们仍然不解。他们认为他这样做不值。在他们看来,男人的举动,似乎形式大过内容了。心里挂念着不就是了?他们问,还用得着如此拼了命地赶路?男人笑笑。他说的确,这次回家,我不能够为她们母女带回任何东西,也不能够帮她们干任何事情,甚至,由于这半个小时的相聚,她们可能会忙一个上午。可是我想,我带给她们的是快乐,这种快乐是任何不能给予她们的。——在等待我回去的时间里,在与我相聚的时间里,在我们一起啃烤红薯的时间里,她们都是快乐的;并且我想,因了这一次的团聚,在我下次回家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对我的思念,也许会减轻许多吧?

爱人的礼物

礼物不仅是爱情的表达,更应该是爱情的需要。当然你并非一定要送给爱人如利欧娜那样的一颗肾脏,但是,你应该有如利欧娜那样的一颗爱心。爱人间最美好和最浪漫的礼物是什么?那就是,当你的爱人在绝望时,倾力给他(她)继续活下去的支柱。或者一颗肾脏,或者,仅仅是几句话。因为糖尿病,45岁的他曾经一度失明。几个月前,又出现了严重的肾衰竭,生命垂危。将生命延续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需要移植一颗健康的肾脏。这不仅需要金钱,更需要时间。在他前面,等待换肾的病人很多。他需要等待至少五年的时间。可是他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熬足五年。当然并不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要有人为他捐出一个肾脏。可是他的所有亲属中潜在的肾脏提供者都因为各种原因,最终未能捐献。是的,换一个肾脏,并不像换一件衣服那样容易。万般无奈之下,他的妻子找到了医生。她说难道我不可以试试吗?医生告诉她,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没有血缘关系,绝大部分的移植都会造成排斥反应。她问有没有不会产生排斥反应的可能。医生说有,但可能性极小。她说,那么,我一定要试试。前期检测和化验结果让医生大吃一惊。医生发现她和他的基因相似度很高,在药物的协助下完全可以克服排斥问题,这意味着移植的结果应该相当乐观。医生将结果告诉她时,她快乐地哭泣了很久。然后,她当场决定,为自己的丈夫,捐出一个肾脏。手术定在2月14日进行。那天正好是情人节。他一直以为那将是他最后的一个情人节。他问她情人节那天会送什么礼物给他。她说,我会送你一个肾脏。他惊了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她重复了一遍。她说亲爱的,我将送你一个肾脏。有了这个肾脏,我们还将继续生活下去。他呆在那里很长时间,然后紧紧拥抱了她。那天夜里,他和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故事是真实的。事实上我完全复叙了一则新闻。那天我坐在一家嘈杂的饭馆里吃饭,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播出了这则新闻。我记住了他们的名子。男人叫乔·艾格奈罗,女人叫利欧娜。他们是美国人,生活在纽约。那天也是情人节。很多情侣和夫妇坐在我的身边,小声交谈,互赠礼物。可是那一刻,我突然感觉世界上所有的礼物全都无足轻重。当然那些礼物仍然可以表达爱情,可是当乔·艾格奈罗躺在床上,当妻子带着体温的肾脏移植到他的体内,我想,所有的鲜花,情话,巧克力,时装,汽车,别墅……全都变得渺小和不值一提。礼物不仅是爱情的表达,更应该是爱情的需要。当然你并非一定要送给爱人如利欧娜那样的一颗肾脏,但是,你应该有如利欧娜那样的一颗爱心。爱人间最美好和最浪漫的礼物是什么?那就是,当你的爱人在绝望时,倾力给他(她)继续活下去的支柱。或者一颗肾脏,或者,仅仅是几句话。

暗恋的罐头

能责怪他不守承诺吗?能责怪他花心吗?当然不能。她想,不管是他真的迟钝,还是自己真的怯懦,好像,对一个人的暗恋之情,就像一瓶封闭的罐头,你不打开它,它总会慢慢地过了保质期的。那个牌子的茄汁鲭鱼罐头,超市的货架上,仅剩下一瓶。两个人同时看见,一同伸手去抢。于是他的手抓了罐头,她的手抓了他的手。他抱歉地笑笑,她却是红了脸。他把罐头递给她,你的。突然绅士起来。她说不,你先拿到的,是你的。两个人彼此推让着,直到招来超市的服务员。服务员对他们说,等等吧,五分钟后,也许还会有这个牌子的罐头摆上来。那时罐头正好被让到她手里,他说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她说好。却不走,陪着他等。两个人开始闲聊,却突然发现,原来他们,竟租住在同一个小区!爱吃鱼?他问。是的,她说,就像猫呢。后来她认为后面的这一句显得多余,她像什么,跟他有关吗?这样想着,竟又一次红了脸颊。终于没有等来新的茄汁鲭鱼罐头。他们并排着往回走,进了小区的大门,她突然说,要不,一起吃吧!他说方便吗?她说方便,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这样说着,脸再一次红了。什么叫“我也是一个人”?你知道他也是一个人吗?他们一起吃那瓶罐头。罐头盛在精致的盘子里,他却很少去动。她说你多吃些,够吃了。他说你像猫呢,你该多吃些。她的脸又一次红了。她想自己真丢面子,这样的一个男孩,值得她这样?那天她相信了一见钟情。后来他们常常约会,有时在她那儿,有时在他那儿。他给她做红烧鳗鱼、雪菜黄鱼、五香酥鱼、香辣带鱼、清蒸鲫鱼、豆豉鲮鱼……她觉得他们真的变成了两只馋嘴的猫。现在他们很少去超市买鱼罐头了,她突然发现,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再不需要任何罐头。罐头可以保质,但现在,她每天都是新鲜的生活。有一天他突然要从这个城市离开,理由是他被公司调到一个遥远的城市。她看他默默地收拾东西,突然想起他们之间好像从没有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她努力回忆,发现的确是这样。这样她便有些伤心。很伤心。她问他还回来吗?他说回来啊,不过去一年半而已。她就笑了,她想,等他回来吧。等他回来,她会趴在他的耳边,大喊一声“我爱你”,她想他肯定会被她的样子吓昏。她的脸又一次红起来。她去送他,在那个超市,给他买矿泉水和香烟。他们经过那个摆放着茄汁鲭鱼罐头的货架。他说你以后又该吃鱼罐头了吧?她笑笑。他拿起一瓶,看了看,说,在这瓶罐头过保质期之前,我就能回来。她说你还会变着花样烧鱼给我吃吗?他说当然,那当然。她偷偷把那瓶罐头买回来。罐头放在冰箱的保鲜层,每次打开冰箱,都能够看见。每天她都会数着他回来的日子,胆战心惊地对那瓶罐头的保质期进行着倒计时。这期间她吃下很多瓶茄汁鲭鱼罐头,却惟独不敢动冰箱里的那一瓶。也通电话。每次都会聊很长时间。每一次她都想说“我爱你”,可总在挂断了电话,才后了悔。她想不怕的。不怕,还有时间。就一年半而已。这样她就又一次打开冰箱,触摸着那瓶罐头,和心头的某个角落。只剩几天了。她认为幸福正在向她奔来。他却突然打来电话,说他不准备回来了。那一刻她感到天旋地转,眼泪不争气地往外喷涌。他说你怎么了?她说没怎么,为什么不回来?他说我升职了,并且要结婚了。我打算在这里安家,你有男朋友了吗?她“啪”地将电话挂断,再也没说一个字。能责怪他不守承诺吗?能责怪他花心吗?当然不能。她想,不管是他真的迟钝,还是自己真的怯懦,好像,对一个人的暗恋之情,就像一瓶封闭的罐头,你不打开它,它总会慢慢地过了保质期的。

白桦树

他突然发现一棵白桦树,一棵幼小的白桦树,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子:宏,冰。他认出了那是冰的字迹。大学毕业那天,男孩和女孩在郊外的白桦树上刻上了两个人的名子。约好了,五年后来这儿相聚。男孩叫宏,女孩叫冰。宏去了一家著名的外企,冰自己要求去山区任教。他们说好了,她只在那儿呆五年,五年后,她就回到这个城市,和他结婚。宏每天都要给冰打一通电话过去。那个山区的小学很闭塞,没通电话,电话只能打到村里,然后由村长跑去学校去叫冰,冰再从学校里跑到村里来接,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有时挂一个小时的长途,他们只能在电话里交谈三分钟。宏刚刚参加工作,长途电话费几乎花掉了他一半的薪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冰给宏讲她学校里的故事,说杜鹃花开得红透了整个学校,说她养的四只羊已经开始产奶,说来校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多。鸡毛蒜皮的,宏心里听了很舒服。宏很想去那所学校看一看冰的生活,但他真得没时间。那个闭塞的地方,一来一回,得七天。宏的工作不允许他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七天时间。宏常常会跑到郊外看那棵白桦树,三年的时间里,白桦树已经长粗,他们的名子却越来越模糊。宏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冰归来的日子,他甚至为自己和冰在这个城市里购买了一套面积很小房子。但那次打电话,冰却没有来接。接电话的是一位男教师,他说冰去县里学习,需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宏那时正忙着促成一笔大生意,后来的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就没有再给冰打电话。两个月过去,宏再给冰打通电话,却觉察出了冰的冷漠。冰不再给他讲杜鹃花和山羊,她只是淡淡地说,生活过得很好,娃娃们都很听话,你工作忙,以后不必天天往这儿打了。宏知道这是冰的借口,但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又一次打电话追问,冰说,她不想再回到城市里了,她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生活,她想在这儿生活一辈子。然后,宏在电话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回去吧!冰的声音,好。男人的声音,这儿有个门槛,我背你过去。冰的声音,谢谢,我自己可以。然后他听见冰说,你以后不必再打来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将在这里过一辈子,你不会适应的。宏感受到深深的伤害和莫大的耻辱。那夜他一个人带了把刀子,把白桦树上的两个名子狠狠地削去。从此他不再相信什么叫天荒地老,他甚至不再相信爱情。宏开始拼命地工作,他在公司的业绩也逐步地上升,很快,他就从一个普通的业务员升为一个部门的经理,他甚至有了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他想工作上的成绩也许能够让他彻底地将冰忘掉,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那段感情和那个影子,总是让他挥之不去。他数了数,离当初他们约定的日子,还剩二十天。他想,也许他应该去冰所在的那个山区小学看看,看看冰,跟她作一次长谈。他没有对这次长谈抱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他只是想,他们的感情,应该有一个彻底的了断。他不想这样折磨自己。那是怎样的一座山区小学呀!窗上没有玻璃,仅仅贴着破旧的报纸,教室里没有电灯,课桌是农家吃饭惯用的饭桌,两排简陋的校舍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山坳里。从其中的一间教室里,传出了孩子们挚气的读书声。他终于看到了冰。冰仍然是那么漂亮,正在教孩子们读着黑板上的生字。他发现冰是坐在那里的,她的整个身体,坐在一个破旧的轮椅之上!那一刻,宏被震惊。整个学校只有两位教师,除了冰,还有一位男教师,宏听出了那就是电话里的声音。晚上在办公室里,他们三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男教师给宏讲冰的故事:一年前这里发过一次大水,所有的山路全被冲垮,那时正是傍晚,是孩子们放学的时间。我与冰一起护送孩子们回家,后来我们就遇到了山体滑坡,冰没有来得及躲闪,被一块碎石击中,医院的大夫说,她可能永远不会再站起来。为了怕你伤心,为了怕你来找她,她就编出了自己有男朋友的理由。男教师说这些时,淡淡的,宏却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他想起了一年前在电话里听到他“我背你过去”的声音,他突然为自己的迟钝而羞愧不已。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宏推着冰去看满山的杜鹃花,他突然发现一棵白桦树,一棵幼小的白桦树,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子:宏,冰。他认出了那是冰的字迹。宏笑了,他在两个名子中间加上了一个字“爱”。他对冰说,我爱你。几天之后,这所乡村小学又多了一位男教师。他不仅带来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还卖掉了自己城里的房子,并把所得的钱全部捐给了学校。他对冰说,我会留在这里,和你过一辈子。那一天距离他们当初的约定,正好五年。

成龙来了吗?

女伴问成龙来了吗?女孩说还没。女伴问成龙会来吗?女孩说废话,他以后天天来。男孩去过女孩的宿舍。她的床头,挂满了成龙的剧照和生活照,象一个小型的成龙图片展览馆。于是男孩不高兴了,他想成龙是他的情敌。他吃了成龙的醋。女孩不管,一边吃他买的零食,一边含情默默地瞅着墙上的白马王子。那几天成龙要来这个城市开演唱会,女孩表现得很兴奋。一张票,要花掉男孩和女孩一个月的薪水,女孩说不贵,一辈子的薪水都值。男孩瞪着女孩看,男孩想,这家伙一定疯了。男孩陪女孩去买票,钱装在女孩斜背的绅包。他们走过一条僻静的街,拐弯的时候,后面冲过来一个青年狠狠地撞了他们。男孩想骂,却听见女孩喊,抢劫啊!男孩想也没想撒腿便追。他追出了好几条街,贼一边跑一边回头叫骂。后来他扔掉了手里的绅包继续跑,男孩捡起了地上的绅包继续追。贼有些不麻烦了,男孩听见他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男孩不管,仍然追。贼在一个排档前停下了,他在手里抓了一个啤酒瓶。男孩冲过去卡他的脖子。然后啤酒瓶便在男孩的脑袋上爆开了。男孩觉得天一下子黑了。贼再一次抢走了绅包。男孩醒来的时候,还躺在原地,他看到女孩的脸在他的面前晃动。这时男孩的视力有些模糊,女孩的脸便像朦胧照一般迷人。女孩说你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男孩觉得那是一张会动的朦胧照,所以男孩笑了。男孩认为他的样子应该很壮烈,最好在头顶扎一块尖尖的玻璃碴。他摸了摸脑袋,却没有玻璃碴,没有出血,甚至没有丝毫红肿。男孩不免有些遗憾,他问,成龙来了吗?女孩说你是不是糊涂了,成龙后天才来。男孩说哦。女孩说你真熊包。男孩说哦哦哦。很晚了女孩回到宿舍,她摘掉了床头所有的成龙剧照生活照。女伴说怎么你想移情别恋吗?女孩不答话,却在成龙的位置,换上了她可以找到的所有男孩的照片。女伴问成龙来了吗?女孩说还没。女伴问成龙会来吗?女孩说废话,他以后天天来。

爱情焦距

再后来,他谈了第二次恋爱,照样轰轰烈烈。但是,他却落下一个病根,他怕镜头。不管是照像机,望远镜,聚光灯,甚至万花筒,他都怕。他说,这些东西,意味着失去。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只望远镜。那是一个懒洋洋的星期天,他拿一只望远镜漫无目的地向窗外观望。他慢慢移动着望远镜,看近处的花坛,看稍远处的马路,看更远处的楼群。忽然他的望远镜停止了移动,因为他的镜头里,出现一位姑娘。姑娘在距他约一百米外的一个阳台上浇花。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提一个瘦长的喷壶。珍珠般透明的水滴随着她手腕的抖动,均匀且轻盈地洒到一棵长得茂盛的橡皮树上。姑娘有着披肩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他能够看清姑娘如花的容颜,甚至能够捕捉到姑娘嘴角一闪而过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看得有些痴了。以后的每个星期天,他都要把望远镜对准那个阳台,这几乎成为他的必修课。他认为那里有他的牵挂。当然也有失望的时候,毕竟橡皮树不用天天都浇水。看不到她的时候,那一天,他就会过得味同嚼蜡;一旦看到她出现,他的心便狂跳不止。很明显,他爱上她了。他爱上她了。他想,该如何敲开那扇门呢?这好像远比爱上她,要复杂和困难得多。可是有一天,毫无预兆地,她突然降临到他的面前。那天他在办公室里埋头整理资料,听到主任从外面走进来,一面跟一个人说着话,他没有抬头。他听到主任说,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他仍然没有抬头。然后他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大家好。不知为何,他的心猛地动了一下。他抬头,便呆住了。正是她。她的嘴角挂着微笑,是在阳台给橡皮树浇水的表情。他想,世界真奇妙呵。以后的时间里,他总是寻找机会和她接近。他是一位相当出色的白领,长相英俊,举止儒雅。他几乎具备一切吸引女孩的品质和打动女孩的手段。于是她被他征服了。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不涉世事的小女孩,怎能不被他迷住呢?某一个黄昏,他们坐在某个公园的草地上,他揽着她的肩,她说,我喜欢你。他不再需要那只望远镜。现在,他尽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她。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眉心中间一颗淡淡的痣,以及她柔软的红唇,甚至她的思想。他想告诉她自己其实已暗恋她很久了,在认识她之前就爱上她了。后来他觉得这难免有些荒诞,这怎么可能?他想还是把这当成自己的秘密,永久地保留在心底吧。可是他想看看她阳台上的那棵橡皮树。他想,如果站在她的背后,看她慢慢地将水洒到橡皮树墨绿的叶片上,该是怎样一种动人的风景?终于,她肯邀请他去见她的父母了。他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他们站在门口,她敲门。他听到里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开门,他愣住了。他发现另一个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手上,提一个瘦长的喷水壶。她说,我的双胞胎妹妹,我们很象吧。歪着头,笑。他却笑不出来。思维霎间空白。那天他在她父母面前的表现非常不好。他如坐针毡,时刻想着逃离。他不敢看她,不敢看她的妹妹,不敢看她的父母。他认为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弄不懂自己到底爱上了谁?是她,还是她的妹妹?他认为这不公平,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她们姐妹。回到家,他盯着那个望远镜,他认为自己被这个望远镜愚弄了。拿起,狠狠地摔碎。他认为自己的爱情在那一刻,也被摔得粉碎。以后的几天里,他们仍然约会,仍然一起逛书店喝咖啡,仍然一起在那个固定的快餐店用餐。不过他觉得这很别扭。有时他拥着她,总感觉在拥着另外一个人。他想其实这有什么呢?假如没有那个望远镜,他照样会爱上她,他们的爱情本与望远镜无关。然而,他总也说服不了自己。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其实并不爱她。她爱上了一个虚幻的影子。这影子,不是她,也不是她的妹妹。后来他们分手了。他没说理由,她也没问。那一天她伤心欲绝。再后来,他谈了第二次恋爱,照样轰轰烈烈。但是,他却落下一个病根,他怕镜头。不管是照像机,望远镜,聚光灯,甚至万花筒,他都怕。他说,这些东西,意味着失去。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护花使者不浪漫

其实关于浪漫,男人并没有说谎。当危险可能来临,偷偷为女人充当一夜的护花使者,而永远不让她知晓,似乎,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吧?那个夏天他们去到一片陌生的山野。是女人要去的,女人要写一组关于这里的散文,拍一组关于这里的照片。之前他们很少离开他们所生活的城市。男人打理着一个小公司,女人坐在家中写稿子,电脑噼哩啪啦地敲。那里和想像中大不相同。原以为只是一座小山,起不到竟然峰峦叠障、曲折迂回,人走进去,就像钻进一片起着波涛的海洋的迷宫,马上迷失了方向。出来得急,时间又紧,他们只在火车站买到一张简易的地图。男人每走一会儿,就停下来看看地图,再走一会儿,再停下来看看地图,可是似乎,他和女人仍然在原地兜着圈子。山里起了大雾,能见度越来越低,这无疑给他们早些走出这片山野增加了困难。女人有些着急,她拉着男人的手问他,今天我们能赶回驻地吗?男人看看地图,想想,然后肯定地说,没问题。男人心里也没有底儿。可是他需要安慰他的女人。攀到一座小山顶的时候,男人发现一个古怪的石刻。他再一次打开地图,大吃一惊。石刻在地图上有标记。标记在地图的一角。这个标记并不属于他们计划游玩的那片山野,这说明他和女人已经偏离得太远,而要赶回到驻地,则还需要翻越好几座山。这时雾气虽然已经开始消散,可是天近黄昏,男人知道,无论如何,今天他们也不可能赶回驻地了。地图反面的对于这里的简短介绍,让男人更是胆战心惊。上面说,这里竟可能有狼!当然只是可能,狼最后一次在这附近出现,已经是三年以前的事情。可是男人还是有些紧张,不敢冒然在夜里的山林乱闯。他拉着女人的手说,山腰处有个小土屋,今天我们只能去那里过夜了。女人问我们回不去了吗?男人说我们偏得太远了。不过没关系,在那个小土屋里过一夜,其实也挺浪漫的。女人低头看男人手里的地图,男人慌忙把地图折好,装进口袋。他不敢给女人看。他怕她害怕。那个土屋也许是专为迷路的人所准备的。屋子里有简单的床和生活用品,屋角有一张桌子、一盒火柴和一截蜡烛。假如没有有关野狼的传说,在这里过夜,或许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他们喝了些矿泉水,啃了点面包,天就黑了下来。尽管男人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但是女人仍然有些害怕。——周围漆黑一片,两个人被孤零零地扔在山间。不过她很快睡着。也许她太累了,也许表情轻松的男人给了她最踏实的安全感。总之她躺倒在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睡着了,表情放松并且恬静。这必将成为她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经历——某一天,在一片阒静的山野,在山野的夜里,在夜里的土屋,在土屋的木板床上,她度过一个疲惫并且美好的夜晚。可是男人一秒钟都没敢合眼。他悄悄地爬起来,坐到木门旁边,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把刀子。那是一把水果刀,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就用这把水果刀时刻提防着一只或许并不存在的野狼。其实这时候,假如真有野狼冲进来,那么,男人的抵抗也许将毫无用处。可是现在他只能坐在那里,只能紧紧地攥着他的水果刀。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他是女人的男人。因为他的身后,有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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