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帅
出版社：阳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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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车站到博物馆：城市生存手记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从火车站到博物馆：城市生存手记
作者：陈帅
设计：亦木
排版：昀赛
出版社：阳光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08-01
ISBN：9787552501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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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因为理想
随着交通工具的发达，我们很容易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们可以在那里租上一间房子，然后找上一份工作，这些都不是很难，但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能够发现自己，找到自己，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却并不容易。
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独自面对着房间的四面墙壁。很久，很久，都想不出来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所以说，生存真正的敌人不是困难、不是挫折，而是麻木，是一潭死水般的单调，是深陷于生活的琐碎，难以自拔。所以，当我看到一篇关于城市生活的文章时，就觉得应该时刻保持对生活的痴迷。这是那篇文章中的几段话。
在住处开一场派对，哪怕是睡衣派对。
给市长热线打电话，反映你体会到的城市问题。在市长接待日，抽空去跟市长聊聊。
培养业余爱好，以爱好来交友，如上新东方的课，打羽毛球或高尔夫，唱K或唱地方戏。
有人会觉得作者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因为对于一个想在陌生的城市待下来的人，搞个睡衣派对，或者打高尔夫球，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但并不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如果一个人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他不仅暂时做不到，而且永远做不到。所以我觉得作者的这些句子在曲高和寡中透露着严肃认真。现实是压垮人类的最后一根稻草，理想是拯救人类的最后一座方舟，区别只在于我们看见的是稻草还是方舟，这让我想起了那个写了《与妻书》的林觉民和那些感人至深的话。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林觉民为了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幸福，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唯一的生命。我不知道在那个年代，有多少人觉得林觉民的想法很可笑。鲁迅告诉我们，当时大多数群众都相信吃血馒头可以治病。所以我觉得，当时对林觉民们不以为然的人一定非常多。无知者众，却依然阻挡不了革命的成功，因为很多人相信革命会成功。如果当初没有林觉民们的相信，革命就永远都不会成功。虽然林觉民只活了二十几岁，却让人觉得是那样光辉灿烂的一生，因为他有理想，并且为理想献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很多专家都能滔滔不绝地说出很多人与动物的差别，人类有智慧，有力量，会使用语言，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将学会更多动物不会的东西。但是我相信，这些都不是根本的，人类和动物最主要的差别是，人有理想。他们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个未来，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相信21世纪是这样的一段岁月，没有什么不可以，因为它是一个崭新的时间段，所以它最需要的是崭新的人和崭新的理想。我们想把21世纪的理想叫作新理想，追求着跟以往都不相同的生存方式，做自己，不做别人，不为一切庸俗的价值观所绑架。我们愿意把这本书作为一个开始，去创造并享受一种更为个性、更为多样，也更为美好的生活。我叫范小西
我在一个清晨，打开寝室的窗户，对着外面扑面而来的湿冷的空气，说起刚才在梦里那种让我忐忑难安的感觉，室友们都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床上，他们似睡非睡地跟我搭话。“你说毕业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呀？我现在真的没耐心再去上课了，我觉得我的心已经飞走了。你刚才说梦见了谁，小青？”“老大，你可别扯了，这三年我算琢磨明白了，人生就像手纸，没事的时候少扯。”“你说我可怎么办，找了个女朋友要跟高富帅竞争；考个公务员坐了一屋子的富二代，停了一操场的豪车；写毕业论文憋了一星期，写了48个字。你说我这是什么命？”
听到这，我不由得一激灵，我的论文还一个字都没写呢。
关上窗户，房间又回到糜烂晦涩的气味当中。仰望着天花板，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我一直在想它是怎么被踩上去的。我想我毕业时也应该制造一点悬念，我走出寝室，看见雾气蒙蒙的校园，像未来一样模糊不清。
得知毕业论文要盲审的时候，我正在回学校的火车上，那天是大年初五。回溯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吃年夜饺子的时候，我被一粒沙子硌了牙，却无端地对毕业论文一事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也许不懂我的紧张，社会语言学的论文看上去不需要多少理论深度，但是因为要做语料库的收集工作，要跟广阔的社会现实息息相关，写起来并不容易。这些是我的导师老范在指导毕业论文时常提到的一些最最基本的要求，他说你把这几条做到了，才只是一个开始。我当时一头雾水，我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但总觉得没有擦干净。我望着老范离我远去的朦胧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范说我的论文题目不能跟师兄们的重复。我问师兄们都做的什么题目。我的几位师兄不同于老范的勤劳刻苦，他们都神秘兮兮，很少在校园里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据知情人士透露师兄们都是在做兼职。老范也不怎么提起他们，所以，我对他们的学术背景一无所知。我跟老范说你还是跟我说清楚他们的题目，免得撞车。老范沉吟了很久，我明显能闻到一股回忆的焦灼气味，他说，你上一届的师兄做的是贩毒暗语的题目，这是我在看一部电视连续剧的时候，想到的点子，就立即给他打了电话，嘱咐他就做这个，非常有新意。听老范的语气，依然能想象出他当时的得意和说一不二。师命难违，那位师兄乔装打扮，潜伏到贩毒团伙。他为了能在毕业论文中写出真情实感，体验说暗语时那种神秘的刺激，自己也吸食了毒品。但是，他定力不够，很快就忘了要写毕业论文这回事。老范无限惋惜地看了一眼天花板，他的眼神像是上面有一包白粉。在确认没有之后，老范幽幽地说，目前他正在戒毒所戒毒。
沉默了一会儿，老范收敛起悲伤的眼神，继续说，比你上两届的师兄做的是服务行业从业人员词语使用特点的问题，他这个题目属于行业用语调查，因为他关于挑逗语修辞手法的几篇文章都发表在核心期刊上，所以我觉得他可以做这个题目。你的这位师兄也为此特别乔装打扮，潜伏到夜店。为了能在毕业论文中写出真情实感，他迷恋上该店里的一位从业人员，并且难以自拔。还好，那位姑娘在你师兄的感召下改邪归正、弃暗投明，现在这位师兄正在家里抱孩子呢。能听得出，老范的语气里有成全了一桩喜事的崇高感。他又一鼓作气说起其他几位师兄的情况，他们写作论文的情节都颇为曲折，场面也很是惊险，每个人的经历都足以拍一部好莱坞大片，他们表现出来的为了科学事业勇于献身的精神也都让人热泪盈眶。老范说起话来有点公鸭嗓，所以他的讲诉就有点评书大师的风范。几位师兄的情况将要说完，已到掌灯时分。老范疲惫地说，情况已向你交代清楚，其中厉害，你也得悉，为师累了，你随便做吧。
但是老范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我被沙子硌到牙之后便吃兴全无，这时老范打来电话：“喂，小西啊，过年好啊，为师给你拜年了。多日不见，你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哦，对了，我跟你说，不要写得过于犀利，写个平实的就挺好，嗯，注意要反映生活，你有没有看刚才本山的小品，小沈阳的几句话就说得很有感觉。你可以顺着小沈阳的思路写你的论文。”
小沈阳说：人的一生很短暂，有的时候跟睡觉是一样的，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拖了这么久，老范最终还是没放过我，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很可能是喝高了，我能隐约地感觉到被酒气熏染的思维方式。小沈阳的几句话是说得很好，可这跟论文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小品语言与现实主义思潮，还是饭店从业边缘人群用语使用情况。我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边缘群体，这是我看到在我前面挤满的形色各异的旅人时想到的一个词，在全国人民都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气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踏上了离家的火车。他们背着大包小裹挤在空间狭小的车厢内，脸上有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的兴奋，有的麻木，有的疲惫……不知道跟多少双这样神情各异的眼神对视之后，我想起了小沈阳的那些话，从那些话里又想到这个题目：“城市生存语言调查”。
对于很多在陌生的城市中醒来的年轻人来说，生存是一个有技术含量的活。有一个女孩跟着她的外公住在杭州下沙525公交起点站的公厕里，3平方米。外公是公厕管理员，每月生活费400元，每顿都是大饼、咸菜就着白粥。小女孩上小学二年级，活泼爱笑，爱撒娇，说话尾音总往上翘。有人问她：“你想过那种穿得好、吃得好的生活吗？”“我现在就是在过这种生活啊！”很多人觉得小女孩的回答很感人，告诉我们幸福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我更关注的是小女孩的回答能坚持多久。所以，小女孩幸福观的转变，很像是一部论文的开头。
当我为论文理出了一些思路而得意地傻笑时，听见一个声音在外面大喊，范小西！范小西！你妈叫你回家吃饭！我把头伸出窗外，看见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女孩在冲着我笑，我才想起来，我叫范小西。天上有几个月亮
曾经有一位大师，广收门徒，他的弟子跟从大师修道三年，就要毕业了。一天，他们都来到大师面前，说，师父，我们想要下山看看这个繁华的世界。大师明白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弟子们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学成圆满，该毕业了。大师闭着眼睛说，那好，你们清苦三年，也该去见识一下世间荣华了。但是，我问你们一个问题，答上来，就可以下山。弟子们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不知道大师会问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大师问，天上有几个月亮？
如果是心直口快的人很可能会抢答，天上当然只有一个月亮。但是几位弟子跟从大师多年，知道其中必有深意，都没吱声。他们心里想，这是一个大师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先天性盲人的问题。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坐了很久，便一个个都回去了，没有人说天上有几个月亮。
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一个问题，世界上有几个我。当我一直懵懂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范小西的时候，却不知道我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一处风景，或者只是一种工具，更有甚者可能只将我看成是透明的空气。所以这种主客观认知不能统一的矛盾就显得十分尴尬。我后来发明了一个短语来形容这种尴尬，叫“井底之蛙的不可知论”。西方人也发明了一个词形容这种尴尬，叫“他者”，以此来彰显别人存在的意义。根据我国传统的民胞物与的精神，我又发明了“他物”来表达其他物种、地球和宇宙存在的意义。所以我觉得，在我的叙事里，如果用我做第一人称，对他人或者他物做评头品足的评论是不尊重，也不严谨的，而且这种单一的视角也是线性的。所以我采用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并用的叙事方法，希望列位看官能从其中体验到那种变幻和多维的用意。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在我思考的时候，世界上有两个我，在我说话的时候，世界上却只有一个我，因为在我思考时，虽然没有面对镜子，却能看见自己。有时情况却正好相反，当我思考的时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在我说话的时候，却觉得有两个我，因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觉得那样陌生。所以，本书中的两个范小西，有一个作为“我”在活着，有一个作为“他”在活着，有一个在生存，有一个在思考生存，想象生存。火车站：你去哪，还回来吗？
在范小西的心灵深处，火车站是个让人忐忑的地方，这是一种本能。火车站留给范小西最难忘的记忆是他从这里离开了家乡，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大学，那条记忆像一根钉子在玻璃上用力划过，说不清让人难忘的是那扭曲的弧线，还是刺耳的声音。从此，一种无法表达的不安就一直埋在范小西的心里，被一层一层的记忆覆盖，越埋越深。小的时候范小西问妈妈自己是哪来的，妈妈总是说你是从火车站捡来的。范小西问，怎么捡来的，妈妈只是笑笑，就不再说话了。长大后，范小西发现，因为火车站的嘈杂和混乱，五湖四海兼三教九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捡自火车站都是一个很靠谱的说法。
范小西坐在候车厅里，手里紧紧地攥着车票。在候车室等了若干个小时，临到检票时发现没带车票这种突发性事件在范小西的旅途中不时发生，那种鲜血涌到咽喉又被强咽下去的甜丝丝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所以他拿出车票，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已经凌晨了，睡意像潜藏了很久的伏兵开始蠢蠢欲动，继而千军万马，他们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来，黑压压的一片。范小西的对面是一幅巨大的原始人类采集渔猎图，图中男女皆肌肉发达，飞檐走壁。范小西低垂着头，感觉自己已经被伏兵挟持到了那个年代。一直都觉得在母系氏族社会，男人会比较清闲，去了才知道，那时男人的社会地位都比较低，因为访婚制，男人被排除在核心家庭之外，他们四处游走，无家可归。范小西也是如此，正在他为晚餐发愁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如陨石般大小的瓷碗从天上砸了下来，正要躲闪，不由得醒了。
范小西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困了，还有点饥肠辘辘，否则，从空中掉下来的绝不会是一个碗，而是一篇论文。因为太了解自己，他从来不看周公解梦，更不用说弗洛伊德，他知道，他所有的梦都有一个导演，就是自己的心魔，范小西真的觉得在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我”的存在。
小的时候，一年中最盼望的事，除了出远门串亲戚，就是过年了。当身材颀长的范小西躺在椅子上时，他已经对串门走亲戚不再怀有任何兴趣，过年也变得寡淡，乃至讨厌。于是他几乎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期盼，但是也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离开的理由，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又想起小沈阳的几句话以及自己的论文。
范小西喜欢一个人这样漫无目的地瞎想，想着想着就觉得这个世界又变得模糊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响在耳边：人活着其实可短暂了……在声音越来越小的时候，他看见一位神仙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那种沁人心脾的眼神让人腿软。神仙姐姐看了范小西一眼，转身就飘远了。范小西在后面紧追，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会飞，更确切地说，那是一种悟空式的跳跃，跳得极高，接近腾云驾雾，感觉虽好，但总是跟神仙姐姐有一段距离。范小西急火攻心，正在这时，悟空从他眼前翻腾而过，这给了他灵感，他一个前滚翻翻过去，眼看着就要砸上神仙姐姐了，却不知道怎么刹车。正在尴尬难堪之际，神仙姐姐回头说，还追什么，不快去赶火车。范小西闻听此言，一身冷汗，便从云端跌落下来。只听“啊”的一声，在他还没着地的时候，醒了。
朦胧的幻境如潮水般退去，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这时一滴水落在了范小西的眼皮上，他一激灵，看见身边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瘦弱娇羞的女生。女生见范小西睁开眼睛，有些癫痫地向他点了一下头，范小西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包，包还在。可是，车票没了！范小西觉得甜丝丝的滋味又充满了自己的口腔。在他就要把口中的液体都喷到对面女生脸上的时候，女生举起手里的一张车票，她颤抖着说，你的票，掉，掉在了地上。范小西捂住嘴，强忍着将液体咽了下去。他平静了以后，便起身向女生作揖，表示千恩万谢，还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元钱的纸币，作为对方拾票不昧的酬谢。女生挥手狠狠地表示拒绝，她的眼神表现出对十元钱的不屑一顾。女生用一种类似救命之恩的崇高伟大的姿势坐到范小西旁边的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范小西问，你去哪。女生说她是四川人，大学即将毕业，尚未找到工作，被同学骗至此地，辗转进入一个传销窝点，醒悟后与该窝点的众传销人员斗智斗勇，侥幸逃脱。逃至此地，发现钱包中还有些钱，正准备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城市。女生说自己只是要离开，却不知道该去哪。
范小西觉得女生和神仙姐姐一样莫名其妙，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他不经意在梦中醒来，就碰见了她，还有她捡到的车票和她的故事。范小西并不太听得懂女生所说的四川话，而且她叙述的口吻显得激动，并不连贯，范小西动用了只有在做英语阅读试卷时才使用的超级联想法才听出些眉目。他尽量礼貌地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她的故事，甚至有些担心搞传销的那帮家伙会赶上来把女生抓回去，因为在电视上经常能看到两个人私奔又被抓了回去，男的被处决，女的被凌辱的情节。同时范小西又不时提醒自己，也许这一切只是女生设的一个局，即将赶来的不是追兵，而是帮凶。想到这里，范小西发现自己又从言情片转移到警匪片当中了。一个假期看电视剧让人精神错乱，即使是看见路边的一只鞋，也会为自己设置各种人物，编造离奇情节，场景之暴虐惨绝人寰，全是限制级的。所以在他眼中，女生一会儿变得哀怨可怜，一会儿又变得狡黠诡异，越发觉得自己周围迷雾重重，看着女生一开一合的嘴，耳边开始鸣沙般的震响。广播中关于检票的提醒结束了这种状态，他微微向女生笑了一下，示意自己要离开了。女生也同时起身，原来他们要坐的还是同一趟车。穿过一条隧道，告别后，范小西向左，女生向右，走向不同的车厢。但在拥挤的人群中，范小西总觉得，女生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不时回头看一眼，目之所及的是千军万马的人群。
范小西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挤的场面，他一边挤，一边想：如果不挤，根据停车时间、上车人数及行走速度，每个人也都能上车，可为什么非要采用这种挤的方式呢？可想是这么想，自己也并没有袖手旁观，站在圈外看着别人挤，而是更加勇敢地加入到挤的队伍中来。范小西身大力不亏，很快就挤到了前面，他深为自己在这一过程中不能扶老携幼而感到惭愧，并将这种愧疚归咎给第一个挤的人，一定是有一个人开始挤，大家唯恐落后，就一哄而上地挤起来。在范小西终于站到车厢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原来可以这样肆意地流淌。
车厢的过道已经被乘客和他们的箱子占满了，半天也挪不动一步。当范小西找到座位后，发现两边的行李架已经塞得满满的，连一只矿泉水瓶都塞不进去了，更不要说他的大皮箱。车座底下，不知道是谁的行李，也已经被塞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范小西真的很想把皮箱顺窗户扔出去，可是，他也只能是这么想想，皮箱里装着他的全部参考书。
范小西想了半天，只好将就着把皮箱放在脚边，他这么放皮箱很影响坐在里面的人出入，里面的人稍微一抬屁股，范小西就立刻站起来，挪开皮箱，满脸歉意地让出足够通过的空间。里边的人也很抱歉地向范小西点头，说，我不出去，就是活动一下，总一个姿势坐着，有点麻。范小西注意到对方的脸，一只眼睛好像有点毛病，另一只眼睛可以灵活地转来转去。听他口音是四川人，中年男子用一只眼睛表现出来的微笑告诉范小西他是一个随和的人。范小西觉得放松了很多，这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两个女生，她们都穿着毛茸茸的衣服，一人像猫，一人像兔子。像兔子的那个女生一直把脸冲着窗户听音乐，她的头发蜿蜒地贴着斑斓的玻璃。外面是灯火通明的站台，透过车窗的影子，范小西看见“兔子”的脸上面无表情。像猫的女生一直沉静地看着范小西一副手忙脚乱、无比狼狈的样子。她的睫毛很长，眼珠有点发蓝，眼神像夜色一样空旷，漫过范小西的全身。
被对面的“猫女”死死地盯着，范小西已经睡意全无，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隔壁座位的大妈剥开的一个砂糖橘。看着橙色的橘皮，范小西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父亲中年失意，仍拖着发福的身躯蹒跚着去给儿子买橘子。关键情节是橘子散落在地上又被父亲艰难地收了起来，让人感动的不是几个橘子的聚散离合，而是自清先生看似不经意的描写透着的化不开的辛酸。范小西想起在嘈杂的车站，飞奔着赶火车，行李箱坏了，衣服书籍散了一地，慌忙一件件捡起来，勉强维持，继续赶路，那种争分夺秒的急迫和颠沛流离的辛酸。火车站总是一个让人狼狈百出的地方，比如，旅客要在凌晨时分还强打着精神等火车，还比如，多少有情人从此天各一方，散落天涯。范小西看见坐在那边的一个女生在昏黄的灯光下与前来送行的男友隔窗对望，时而巧笑倩兮，忽又泪如雨下。列车在铁轨上开始滑动起来，像一曲舒缓的旋律，烘托着每位乘客的心事。站台上那送别的男友，开始跟着车跑起来，几分钟后，他忧伤的姿势在女生的眼前一晃而过。
范小西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从来都是忙忙碌碌地看书、上课、上网、作田野调查、写论文、看电影、谈恋爱，很少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坐着，等待时间，像等待河水一样徐缓而盲目地漫过自己，又悄无声息地流淌而去。他觉得，在自己的脚下，时间像一把有刻度的标尺，笔直地镶嵌在铁轨上，没有喘息地滑动，空间和时间就像一对舞伴，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飞快地旋转，却一直纠结在范小西的心里，挣脱不开。
范小西把眼神从历史感和空间感交杂的窗外转回车内，聚焦在对面一直注视他的猫女的眼睛上，他才发现，她的眼睛在淡蓝色的深处闪烁着粉红的智慧和碧绿的欲望。就在两个人的眼神将要电光火石般交锋的刹那，猫女转过头去，回转过来时范小西遇见一朵桃花带雨般的微笑。范小西向来对没有缘由的微笑缺乏免疫力，他的脸开始发热，蔓延到耳朵，还有脖子。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淡定，他迅速把脸转向旁边座位那位剥砂糖橘的大妈，并竭力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此时的大妈正在苦口婆心地安慰还在流泪的那个女孩。3分钟后，范小西又转过头来偷瞄猫女，猫女仍然在看着他，目不转睛。范小西觉得，只是这样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相对无言地看来看去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他需要说点什么，以打破无言的暧昧。“去哪？”这是范小西想了半天搜索出来的一句可以得体说出不算冒犯的话，对方好像没听见，没有吱声。范小西的话像一个小石块丢在广阔的湖面，消失得那么委屈。始料未及的是范小西说了一句话之后，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并且陷入到一种因没有得到答复有去无回的忐忑之中。幸好是在火车上，范小西的“去哪”和女孩的沉默被八仙过海般来源复杂的声音所包围，他们微妙的过招一瞬间就被周围的喧闹淹没了。
坐在范小西旁边的中年男子同样有些不适应这种沉闷的场面，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因为他的嘴很大。上帝为每个人制作了一张脸，也为每一张脸制作了相应的观众，所以对于同一张脸，有的人洞若观火，有的人却指鹿为马。所以大叔的脸在范小西眼中秋毫必查，猫女的脸在范小西眼中却犹抱琵琶。大叔省略了开场白，就向范小西讲起他去过的很多地方，大叔说他除了新疆、西藏没去过外，国内其他省市都走遍了。范小西问，是去旅游吗，大叔说是去工作，他进一步说：“中国的地级城市，我都工作过。”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的确勾起了范小西的好奇心，范小西想验证一下他的说法：“中国有多少个地级城市？”这绝对是个有知识含量的问题，范小西是文科出身，高中时做过3年的地理课代表，却仍然不知道中国有多少个地级城市，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位被自己拷问的大叔。但是大叔显然做过语文课代表，他只说了四个字：一言难尽。可能是大叔自己也觉得这四个字过于敷衍，他又说，并不是我说不上来，而是那些城市对我来说，不是数字，而是生命，生命是无法用数字来表达的。
范小西没有任何能够拒绝这个答案的理由，他只能作出一副懂得的表情。其实范小西也是一个喜欢到处乱跑的人，他跟着老范到田间地头作田野调查，从来都不觉得厌倦，不像几位师妹没走几步，就作出一副不能再继续活下去的表情，让人见了十分担忧。老范催促她们，如果不能坚持下去，这科就没有成绩了，她们尖叫的声音像是遇见了色狼。范小西不得不承认，老范有着一股子拒绝怜香惜玉的坚毅心肠，范小西曾经跟老范夸赞过这一点，老范骄傲地撇了撇嘴说，这是一个学者的基本素养。
范小西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很多人一辈子只待在一个地方，在那里出生，上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然后在那里工作、结婚、生子、生病、去世。人们在生育之后就以自己的孩子为生活的中心，看着孩子重复自己的一生。这种模式不是范小西喜欢的，他喜欢变化，就像坐在他旁边的大叔：走过南，闯过北，到哪都是一副沧海桑田的神情，眼神里积了厚厚的一层见多识广之后的落寞。说了半天话，范小西故意表现出一副刮目相看的神情询问大叔，那么，前辈，我该如何称呼您？大叔说，你跟我家孩子的年龄相当，就叫我四叔吧。
范小西在火车上曾多次与老江湖过招，他们的眼神有的从容，有的狡黠，但在四叔的眼里，范小西所能找见的，只有一种无端的落寞。再看对面的猫女，眼神里有挑逗；猫女旁边的那只“兔子”，因为她一直在听音乐，歪着头望着窗外，范小西一直不能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神。只有当“兔子”被车内的声音惊动，惊鸿一瞥地望来，范小西把目光定格在她回头的一刹那，他看见的是——悲伤。
因为生物钟被严重打乱，范小西觉得头疼，并在隐隐的头疼中觉得，坐在他周围的三个人，再加上自己，可以作为一篇论文的构架。他作为男人的第七感告诉自己，敏感的学术神经已经扫描到论文的定位了，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生存。
范小西闭着眼睛，在头脑中编织着一张网，这张网的每个结点是一个关键词，它的四角分别系在四个人的身上。在这张网里，四叔像一个年富力强的历史学家，而且是非科班出身，刚从账房先生转行过来的历史学家，他纠结于历史上一些理不清的陈年老账，随口说着傅斯年怎么样怎么样，胡适如何如何，好像他们都是他的远房亲戚。猫女一直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穿戴打扮可知其为一知识女性，她的眼神显得高傲，但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凉，因为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非常有型的脸，用一种能招架得住自己冷酷的刀刃般犀利的眼神，她的嘴唇薄而润泽，想是能说会道的女子。猫女旁边的兔女像一个受伤的隐士，仙风道骨的模样，虽然看得不完整，但能看出她的表情随着音乐的旋律在不断变化，可见其艺术修为十分了得。范小西幻想兔女在漫天大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在野地里乱跑，惊恐的神情像是在逃脱一只猎犬的追捕，原来真有一只狗在后面，就在要被追上时她急中生智假装跌了一跤……
范小西在兔女跌跤之后就睡着了。他的确是太累了，否则，不会错过兔女假装跌倒迷惑恶犬这样精彩的段落，更不会在如此嘈杂和颠簸的车厢中睡得流了一桌的口水。
范小西是被一阵喧扰吵醒的，原来是一个疯子，不知道怎样混上了春运的列车，在狭小的空间中到处抢旅客放在桌子上的食物，很像是孙悟空大闹蟠桃会的架势。抢掠之余，不断地抓耳挠腮，疯言疯语，淫秽不堪。被车上的乘警撞见，上去狠打两拳。疯子原形毕露，跪地求饶。原来他并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一个厨师，他坐车回家，兼职串演了一把疯子的角色，如此惟妙惟肖，技压群星。
范小西十分为难地擦掉了脸上的口水，望着疯子趔趄离去的背影，他想，世界上多了一个道德上的恶棍，却少了一个表演上的天才。
经过疯子的一番闹腾，范小西精神了很多，他一看表，自己只睡了半个小时。猫女微笑着递给范小西一张纸巾，范小西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就像从自己的老婆手里接过来一样，熟悉的香味提醒他这是心心相印的纸巾，开始范小西还以为是一块手帕。对于关系，时间是最好的黏合剂，只是半个小时，气氛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隔阂，范小西也开始敢于正眼看眼前的猫女，还有她经过装饰的眼神。猫女说她叫聂小歪，旁边的是她的妹妹——李小懒。范小西心里想，就像她们的名字一样，女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活着。
睡了一觉，范小西的网已经不动声色地编好了，他提议大家来玩个游戏，李小懒并不很会玩游戏，有点为难，问范小西，怎么玩啊，我可连斗地主都玩不好。范小西才觉得小懒多么像一个邻家女孩，并不像从上车以来表现出的那么拒人千里之外。范小西说，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但是它需要你会讲故事，两个女孩说要只是讲故事那还能完两把。讲故事只是范小西的小把戏，他是想知道她们的生存境遇，这样才可以收集到语料，写成论文。范小西觉得自己这样做说轻点有些违背职业伦理，说重点有些像一个人在热情洋溢的面具后面冷冷地看着别人。但如果说出真实意图，虽然会显得真诚，但一半人会拒绝，另一半人即使能接受，在讲话时也会做作，或者夸饰，总之说的就不会是真实的想法。但如果说是玩一个游戏，就没有人会介意，也不会紧张，更不会装，他们会按图索骥，不知不觉中画出各自的宿命。
范小西试探着说，我们这个游戏需要有个主题。聂小歪马上问：“什么主题？”像一只警觉地盯着人看的猫，她的语气暗示她参与意识强，而且很想占据主动地位。
范小西说：“这个主题要让每个人都有话可说，比如关于生存。”
李小懒说：“那还有什么主题不关于生存？上班关于生存、上学关于生存、谈情说爱关于生存、喝水关于生存、咱们在这坐车也关于生存。你这个主题太空泛了，不好讲。”“关于生存”是范小西突发奇想想出来的一个主题，并没有经过仔细的推敲，听李小懒这么一说，也觉得十分在理。但是他的犹疑只持续了三秒钟，就十分镇定地说：“嗯，说得具体一点，是关于城市生存的。”
聂小歪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在城市跟在农村有什么区别呢？我反正是在城市长大的，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农村的生存是什么样的，可是我也不懂城市生存是什么样的，因为我一直就在城里。在我的印象中，世界，还有生存就是这个样子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个时候，范小西一直微笑的脸变得特别难看，他觉得浑身燥热，一层汗冒了出来，这是继他刚上车出的那层汗之后的第二层汗。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答复她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他像一个被俘的士兵，手里没有一颗石子，抛在湖面，引出一片的波澜。
四叔看出范小西的无助和窘迫，他悲悯地替范小西打圆场，四叔说我是从农村长大的，但是离开农村也已经很久了，现在只是偶尔会回去。虽然现在全国都在搞城镇化建设，但是农村和城市的区别还是很明显。你一走进村庄就能闻到一股气味，是那种青草和猪粪混杂的气味。而在城市里，尤其是赶公交的时候，经常能闻到汽车尾气的味道。从气味上，就能感到这两个地方有明显的不同，我是一个俗人，这是我最本能体验到的农村和城市的区别。
聂小歪说：“对了，一提到农村，人们总会想到尘土飞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景象。而一提到城市，人们总会想到在高楼大厦里，人们穿着西装，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按着鼠标。”
李小懒也眨动着恍然大悟的眼睛，说：“听四叔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明白了，什么是城市生存，比如城市是地沟油，农村是有机蔬菜；城市是豪车漂移，农村是田野飞奔；城市是只争朝夕，农村是不知日月。”
范小西觉得他的话题快被李小懒带跑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说，他收集到的只是一些很概念性的东西，没有细节，没有感动，也没有任何的理论研究价值。他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一点，说：“我希望我们的话题能够具体一点，不要这么概念化，说我们自己的生活，不说是非善恶。”为了能让这个主题清晰一些，他说，这样，我们来找关键词，咱们围绕着关键词来说，就不会无的放矢了。说着范小西打开了自己的皮箱，那里面塞满了书，都是他带回家写毕业论文的参考书，他拿出最上面的一本，书名是“2012：城市生存手记”。范小西说这本书最近很火，一些从来不看书的人都在读，网上有人说，如果不看这本书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活到2013年。据专家证实，2012年并不是世界末日，它只是玛雅历上的重要一年，意味着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更重要的时代即将到来。这本书介绍的是我们该如何度过2012年之后的日子，如果说2012年只是一个时代的终结，那么问题很简单，我们可以轻松挥手向过去的一切告别，无论那里面有多少侥幸或者遗憾，我们都可以耸耸肩，眼睁睁地说，没办法，时间已经结束了。可问题在于，2012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而我们却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度过这一更加重要的时代。尽管狄更斯说每个时代都是相似的，它们既是天堂也是地狱，可我们认为，我们将要生活的这个时代是非常特殊的，它既不是火海，也不是冰川，只有我们才能决定——它是什么。
范小西煞有介事地掂量着手里这本并不大也不厚的书，“很多人觉得这是一本成功学的书。更有人说这是成功人士必备秘笈，可我在这本书中读到作者的焦虑、怀疑和不安，但是，作者自己在独自嚼过黄连之后，仍然将那么甜美的未来留给了读者。”让范小西觉得意外的是，聂小歪和李小懒都看过这本书，聂小歪在失恋后痛不欲生，李小懒在书店转了一天终于找到这本书，她买下来送给姐姐，在扉页上她写道：“当你认认真真看完后，就觉得自己还不是最惨的。”聂小歪说因为读了这本书她才没有选择自杀，并在当初抛弃自己的男友被人甩了之后，非常富有母爱地给他发去一条慰问的短信。聂小歪说，当我站在窗前，看见自己的灵魂漂在窗口的时候，是这本书把我的魂儿拽了回来。俩姐妹对这本书的熟悉程度让范小西心里稍微有点底，这样就不会像刚才，姐妹俩一张嘴，就觉得到处都是泡沫，还有冰碴。现在，他只是担心四叔没有看过，因为总觉得这是一本很小资的书，像四叔这种闯荡江湖的人士，未必接触。但是，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四叔对这本书的熟悉程度让三个人大跌眼镜。四叔说，这本书是我的一位朋友写的，他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在他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通过写这本书来治疗自己的病。他在清醒的时候会跟认识的所有人说这本书，他说，没有人会把一本书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但是我想这样做。他在发病的时候，会拿着任何他觉得能伤害人的东西去攻击别人，甚至他的亲人，他就是这样杀死了他的父亲。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跪在父亲的遗体旁边哭不出声音，他说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希望没来过这个世界。他还说，人类是地球的一个噩梦。从那时起，就没有人敢靠近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恶魔，没有人愿意认为他只是一个病人，即使他们都知道。他哭着跟我说，我没有自杀，因为我让自己记住，我还有一本书没有写完，如果写完了，我想我会离开。
四叔说，作者所说的生存，并不只是简单的呼吸和心跳，当然能呼吸心跳是生存最基本的条件，但他说的生存是一个精神病在发病的空暇所体验到的常人无法体会的那个世界。俗话说，狗眼看人低，但是我们一直都没有搞清楚，一只狗能看见什么，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夜郎自大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说梦话一样对这个世界作出各种解释和判断。所以我觉得，以我的理解，他说的生存更像是上帝眼里的生存，或者说人在死亡的那一刻体验到的存在。他常说，存在有很多种，但是人们总是强迫自己和别人认为只有一种才是正常的，对于其他的可能性，人们不仅排斥，还要毁灭。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之外的另外一种存在，就像人类不知道我们之外的另外一个世界，偶尔猜想，却把外星人想得那样丑陋，他说，如果真有外星人，绝对不会是我们想象的样子。他遗憾没有人能理解他，他说，如果一个人不是得了精神病，他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不一样。一次他流着哈喇子跟我说，有一个诗人，写了一首诗，其中一句说，生活是多么美好，其实，美好这两个字，是从生活之外的1000米能看见的，当我们走近生活的时候，会看见它上面沾满了污垢，还有口水和粪便。四叔说作者认为的生存就像我们要开始的这个游戏，每个人的叙述都可能会改变和创造一个从模糊变得清晰的未来。
范小西说，没想到还有人能把一本书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李小懒问，这本书现在已经出版了，那么，你的那位朋友呢，他现在怎么样。聂小歪说，是啊，他的病好了吗？四叔的眼里泛出泪花，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的病已经好了，成了一个正常人，但是再也写不出这样天才的作品了，他变得恶俗，而且贪婪。有时候，一个人变得世俗，比他的死更让人泪流满面，扼腕叹息。
三个人被这个结果惊呆了，他们不知道是该恭喜一个病人的康复，还是惋惜一个天才的毁灭。等回过神的时候范小西说，既然大家都看过这本书，那好，就从这本书开始我们的游戏。他问，从谁开始？开始关系到这个故事的基调，范小西是打算从自己开始的，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要谦让一下，根据他在中国多年的生活经验，没有人会接招。但是，李小懒大义凛然地举起了手，她口中还念念有词，说女士优先。范小西只好顺水推舟，他随便翻到书中的一页，指着一个词，说，从这里开始。李小懒眼睛不太好，她把书拿起来，放到离眼睛很近的位置，看清了九个字——爱与代价，付出和城市。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看清这几个字之后，李小懒的眼睛都红了。只见她面露凶相，长发飘逸，不怒自威，气场十足而无处发泄。李小懒酝酿了半天，从嘴中蹦出了几个字，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刚失恋！几个人盯着霸气外露的李小懒，都噤若寒蝉。还是四叔出来打破僵局，说不如换一个吧，咱们别在娃的伤疤上撒盐了。范小西和聂小歪马上连连称是，却被李小懒拒绝了。李小懒说，从哪跌倒，就要从哪爬起来，自己为爱付出的太多了，想一想觉得真的没意思，不如说个别人的事吧，反正也是关于这个主题的。李小懒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那个人的故事。
在我小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城市。我常去的地方，是村头的一棵老柳树，有时，会有一个卖冰棍的在那经过，离老远看见，我就飞快地跑回家缠着妈妈给我买一个冰棍。但是我很快就过完了这样想法简单的童年。妈妈开始跟我提起城市。妈妈说，小慧要好好学习，以后嫁到城里。我当时懵懵懂懂，不知道妈妈总唠叨这些做啥，但不知不觉，就在妈妈儿歌一样的唠叨中长大了。
一年春节的时候，哥哥带回来一个女人，是城里的，穿着时髦，长得也漂亮，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来我家看。我爸我妈像供活菩萨一样招待他们未来的儿媳妇。哥哥带女朋友去看电影，因为农村的电影都是露天的，那天有点冷，又是晚上，女友虽然依偎在哥哥的怀里，却依然瑟瑟发抖。
回到城里后，两个人就分手了，哥哥的女朋友说你家那是什么厕所啊，简直叫人无法想象。就是这么句话，哥哥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结束了一段让村里所有人羡慕不已的恋爱。那是我第一次，隐隐约约觉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跟城市有关。
小学一年级的期末考试，我数学成绩83分、语文92分，回到家我妈问我，班里最高分是多少，我说100分，她说两门都是100分吗，我说是。我妈便把我狠狠骂了一顿，我妈是第一次那样郑重地骂我，她说，像你这样的成绩，以后怎么能考上县高中，考不上还怎么考大学。考不上大学你就在地里干一辈子吧你，我看你也是干粗活的命。说了半天我妈也没说一个脏字，我却委屈得哇哇大哭。从那个时候起，考上大学的想法就扎根在我年幼的心里，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是大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考大学，它就像一块圣地，在无聊失眠的夜晚隐隐地诱惑着我。从此，每次期末考试前的复习都让我非常紧张。家里人坐了一炕人都在看电视，只有我一个人趴在角落的饭桌上写作业，一笔一画的姿势看上去那么认真。周围的大妈们看见了就跟我妈说，一个女娃，念书有啥子用。每听到这样的话，我都把头埋得很深，耳根发烫。我妈总是微微一笑，说，小慧自己喜欢，就让她学呗。期末考试之后等待成绩的时候是最让人煎熬的，因为我很在乎自己是不是第一名，因为我妈说，考不上第一，以后别想上大学。
这样坚持下来，我终于考上了县高中。身边的同学有的回家务农，有的外出打工，有的结婚生子，只有我坐在闷热的教室里，等待生命中最炎热的那个夏天。为了高考，我很久没像别人那样看一眼电视，即使是年三十的晚上，在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我还在做三角函数。那时偶尔在食堂看一眼《新闻联播》都觉得那么亲切。我妈说，古时候哪有电视啊，还不是活得有滋有味，看电视能当饭吃吗，没出息的人才在家看一辈子电视呢。
在高考的考场上，因为紧张，我头脑中一片空白，那是在考数学，我只能作出选择题，用了20分钟，连蒙带猜做完了选择题，然后就一道题都做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干坐着。一直都没有想到，上学这么多年，最悠闲无所事事的时光是在高考的考场上，在那刻骨铭心的100分钟里。虽然只有100分钟，却是没有体验过的漫长。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两个字——等待，等待一切的结束。
从考场出来，我妈在那么多学生中立即就找到了我，问考得怎样，我只说了两个字：砸了。我妈并没有发脾气，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没事，考好下面的几科。我和我妈一起走回小旅馆，一路上谁都没说一句话。回到旅馆，我表现出良好的心理素质，并没有走向崩溃，没吃晚饭，抱着文综的课本狠命地背起来。在凌晨的时候，我妈说睡吧，别看了。我说再看一会儿，当时我真的不困，只是觉得自己特别可怜。我妈说，小慧，你可能不理解，妈为什么非要你参加高考，妈上学那会儿，高考被停了，那时候也没人学习，后来，妈下乡到你爸的村子，就留了下来。妈后来知道，以前班里有些参加高考的同学，都上了大学，毕业之后都找到了非常好的工作。现在他们都是单位的领导了，可妈现在每天还要下地干活，我并不是说在农村跟你爸过就不好，可我总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妈总把希望放在你身上，希望你能帮妈出这口气。但是今天，妈看见你从考场出来时的表情，才明白，你不是妈实现理想的工具，妈不能难为你。你也别着急，人这一辈子，平平安安就行了。
听完我妈的这些话，我什么都没说，关灯就睡了，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流出这些年憋了很久的眼泪，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加高考。第二天，我在数学失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完成了多少个夜晚成为我的噩梦的高考。
在大学入学那天，学校高大宽敞的校门前异常热闹。我跟着我妈背着大包小裹无助地站在校门口。看着我们困窘的样子，有好心的学长告诉我要走绿色通道，申请助学贷款。在我把我妈安顿在路边，去找绿色通道的时候，你衣着光鲜地出现在我面前，你问我，是否需要帮忙，我有车，可以帮你把行李拉进去，这么热的天，看你一个女孩子，也拿不了这么多行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骗子，神情紧张地没有说话。
我找到绿色通道，被告知像我这样来自边远山区的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听到这一消息我放松了很多，我妈跟亲戚东拼西凑才凑齐3000元钱，可这跟每年8000元的学费、1200元的住宿费比起来，还相差甚远。我妈去借钱，亲戚们都很不解，小慧还要去上海上大学啊，听说那边消费非常高啊，吃碗面要十多块呢，你可供得起吗？不如早点结婚算了。我认识东村的一个小伙子，可不错了，人老实能干，家里还有拖拉机。邻居帮我妈算了一笔账，你看，小慧一年的学费就要8000元，四年下来要32000元，再加上住宿费、课本费、饭钱，听说有时候还要请同学吃饭，没有五万四年是下不来的。我跟你说的这个小伙子，人家聘礼就可以给两万，你算算，哪多哪少。我妈回来后跟我说，再没脸去跟人家借钱了，说完，我痛哭了一场。所以，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咱们是一个专业的，我再次站在你面前时的那种自卑。
我没想到，如此自卑而木讷的女孩，你却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你跟我谈黑泽明的电影、乔伊斯的小说。还有你手里拿着的手机，我在农村的时候，连大哥大都没见过。我像一个小傻子一样看着你的世界，觉得那么陌生。在课堂上，你可以很快回答出老师的问题，在自由讨论的环节，你侃侃而谈、滔滔不绝，而我只是坐在一边发蒙，费力地去理解你说的话。在高中的时候，我几乎没读过什么课外书，而你没有那么大的升学压力，可以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你的《百年孤独》。你也跟我抱怨，说自己的童年过得太累。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让学画画，还要学钢琴，自己却只喜欢踢球，小的时候好像有多动症，一切安静的活动都不喜欢。你邀请我去看你打篮球，于是我经常去。这是我少有的课外活动，除了上课，我几乎整天都泡在图书馆里，阅读你在初中时就已经翻过的莎士比亚、歌德、易卜生、狄更斯、艾略特、塞万提斯和托尔斯泰。所有你跟我提过的书我都在心里默默记下来，然后去图书馆借。我看那些书不仅为了丰富自己，还为了能跟你对话。我几乎没逛过上海的大商场，穿的仍然是高中时的衣服，只是在去家教的公交上，穿过这个美丽繁华的城市，能够感觉到，自己是生活在上海。
你把我带到你家，教我怎么画画，怎么弹钢琴，你让我看你的摄影作品，那些云雾缭绕，像仙境一样的地方。我吃惊地问你，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你微笑着点头，说，傻丫头，不去怎么拍这些照片。
我能感觉到，你的父母并不喜欢我，尤其是你的母亲。虽然你教我该怎么跟他们交流，我也极力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但依然掩盖不了我身上的土腥味，他们一望便知。
在你20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你带我去听周杰伦的演唱会。我安静地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像孩子一样兴奋得手舞足蹈地尖叫。演唱会结束后，我们坐公交回学校。你神秘兮兮地让我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后，是一个漂亮的手机。你说这是送给我的。我很惊讶，说你有没有搞错，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还没有送你礼物，你怎么反而送我。你说，只要是礼物，谁送谁都无所谓。当我打开手机的时候，我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条短信，只有三个字，我爱你，发送人是爱你的大灰狼。我当时手里攥着那个手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该把手机收下还是还给你。那天晚上，我把人生中的第一个吻给了一只爱我的大灰狼。但是，我清醒地知道，我配不上你。
当我失去初吻之后，开始注意自己的衣着，在拿到奖学金的时候，我就冲到商场买下了心仪已久的那件连衣裙。我开始学习使用电脑，学会了泡网吧，还学会了打字。我注册了一个QQ号，把你加为我的第一个好友。我开始用心地学英语，因为我的发音一直都不标准，完全是中国人教出来的聋子英语和哑巴英语。一次在学校的食堂碰见一个外国人，卖菜的阿姨不会外语，那个老外示意我帮忙，可我张了半天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单词，还是你走过来解了围。
我说，我要加倍努力，努力配上你。你笑了，说，傻丫头，你已经足够优秀，还努力什么。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你可以忽视，我却不能忘记。说不能忘记，是因为我看见常有花枝招展的摩登女子，画着淡淡的烟熏妆，跟你眉来眼去、顾盼含情。你说，别生气，我是学生会主席，有女生挑逗也要应付几下，这是免不了的应酬，否则，就让人觉得不合群。我说，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我不是你的人，你也不属于我。你苦笑，说，你怎么连普通人的嫉妒都不会，你总不能忘记自己的过去。我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你不知道，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看见一对对情侣偎依在草地上。我想，我跟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上，那么，我怎么跟她们争风吃醋呢。也许，我们也没有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可我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你知道我并不是贪图你家的条件，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们都来自农村，我就不用爱得这样疲于奔命。
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得时而热络，时而疏远。我用做家教赚来的钱报了GRE辅导班，我说，我要出国。你说，你是不是想要嫁给老外，我都没想过出国，这个想法，你倒是超前了。就这样，我们在忙忙碌碌中毕业。在毕业晚会的聚餐上，你跟我说，你还记得吗，我在三年前说过，我爱你，我在两年前说，我永远爱你。我还记得网络上面的一句话：你可知上天是不公平的，你可以选择爱我或者不爱我，而我却只能选择爱你或者更爱你。你哭了，你哭着对我说，今天我想说，嫁给我吧。说着，你单膝跪在我面前，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我们俩。他们起哄说，不如把今天的散伙饭办成你们的婚礼吧。还有人说，咱们最美好的时光就快要结束了，可人家的幸福时光才刚刚开始。我第一次像一个公主一样坐在你面前，我想，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可幸福总是那么短暂，现实的冷酷总是提醒我咱们的差距，即便我不想从甜美中醒来。你在家人的安排下，进入了上海一家规模很大的国企，时常被安排去世界各地出差。我总能收到你在世界各国带回来的新奇的礼物，室友吃惊地看着我手里拿着的奢侈品。在上海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容易。很多人刚毕业都是去做销售，但是你不允许我去做，你说做销售都是有潜规则的，尤其是我这样漂亮又让人觉得单纯的女孩子，最容易上别人的圈套。可是除了销售，我发现自己能做的工作真的不多。我最后找了一份月薪两千元的工作，在远郊跟别人合租了一套房子。两千元的工资在上海显得过分单薄，你总笑着说可以资助我。可我在上学的时候都没用过你的一分钱，为什么工作了就要接受那份施舍。我说不用，两千只是暂时的，两万也许并不遥远。
我显然想得太天真，事实证明，赚钱并不容易，即使是在上海。跟我住在一起的很多人，有些来上海已经很多年，可他们仍然过着所谓蚁族的生活，并没有多少起色。很多个夜晚，我对命运恼羞成怒，一个人抱着被子默默地流泪。母亲不时给我打一个电话，她说，在外面做得太辛苦就回来吧，现在家里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你爸搞了大棚养殖，收成还不错。最近总有人来咱家提亲，问你家的女娃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西村的小伙子还等着呢，他们家条件可好了，养了100多头老母猪。我妈说，现在猪肉多贵你也知道，那得值多少钱啊。
我真的动摇过，倒不是贪图西村小伙子他们家的100头母猪，而是为了能配上你，真的好累。我曾跟你说，俗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癞蛤蟆因为想吃天鹅肉而被世人耻笑，可有没有人想过，癞蛤蟆要想追上天鹅，有多难。你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说，从来没见过，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说自己是癞蛤蟆。我和你都笑了，但我们都笑得苦涩。
我开始频繁地换工作，在一个月里换了5家单位。你说，你是不是疯了。我说，我没有时间了，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家，像我这么大的女孩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娃都上学了。你是男生，你38也能找到比你更年轻的女人，可我不行。你说，那么我们明天就去领证，我娶你。可我不想看你妈的脸色，我也不想你们家邻居说我跟你在一起是沾了你的光，我看中的是你的钱。俗话说，人言可畏，尤其是在上海这个地方。我住着你的房子，坐着你的车，会觉得一辈子都活得不踏实。
我拼命地工作，老板都心有不忍地说，小慧，别这么干，你都赶上三个大老爷们的工作量了。我每次都微微一笑，说，不干活我就觉得憋得慌。老板笑着摇摇头，还有这样的傻姑娘。其实他不知道，我是憋着一股劲，我要向你的父母，你的亲戚朋友，向认识我们的所有人，向这个城市证明，我配得上你。
在工作的第3年，我被提拔为那家公司的部门经理。在工作的第6年，我跳槽去一家外企，受聘为那家公司的亚太区副总裁。他们说，我是该公司最年轻的副总裁，也是唯一的女性领导。我开始去国外出差，带给你你会喜欢的礼物。
在我们认识10年的时候，我们结婚了。在婚礼的大屏幕上，打着我的简历，我的薪资，还有这样的一行字：我奋斗了10年，才能成为你的新娘。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作为两棵并立着的树，我长了10年，终于能在同样的高度，配上你了。
李小懒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就是我的一个亲戚，我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她在那个婚礼上，眼含泪水，微笑着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同学会：蓦然回首时的改变，灯火阑珊处的寂寞
四叔很深沉地点头，说这个故事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爱恨情仇。以前，如果谁考上了大学，就会说谁家飞出了金凤凰，就像你这个故事里的女孩，从一个贫困的山村飞了出来，落在了一棵梧桐树上，人们都知道梧桐树的好，却不知道住在梧桐树上的难处。可现在情况有了一些变化。我还记得我经历过的一件事，给我的震动很大，大体是这样的。
那是我在火车上碰见的两个人，好像也是在春运的时候，车上人也多，我走了几个车厢，才找到一个座位，对面坐着两个男人，我就问，可以坐在这里吗？体态稍胖的男人说，刚才的那个人已经下车了，你坐吧。我坐下后，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两个人，发现刚才跟自己搭腔的那位身穿皮衣，脑袋大，脖子粗，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黄灿灿的金链子，手里拿着一个超大版手机，派头十足的样子，很像是一个暴发户。他旁边的那位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身西装，瘦削的脸上眼窝深陷，黑眼圈也比较明显，一看就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我试探地问，你们是一起的吗。还是那个胖子答话：“俺俩是一起的。俺们在四平那住，去北京开同学会。”“哦，那就是说你们俩是同学？”“嗯，我们是小学同学。我们都是杨家屯的，他叫杨过，我叫杨光。”
两个人是同学，从服饰上看，应该是从事不同职业，从气色上看，也是一饱满一虚弱。我就觉得这两个人身上一定有故事。“那咱们能聊聊吗？”我同时看着两个人，征求他们的许可。
胖子说：“没啥，随便聊，反正闲着也没事。我本来说要坐飞机过去，可他怕出事，非要坐火车，坐飞机早到了，你说这干坐着可多闹心。”
我微微一笑，瘦子也冲我点了点头，显得腼腆而友善。“嗯，我说话直爽，你们别介意，我看你们一个像是大老板，一个像是知识分子，感觉差别还挺大的。”“我们的生活一直都不一样，从来没有交点。小学我俩上一年级就是同桌。我会背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百家姓、千字文，会一百以内加减法，会心算。他当时像一个痴呆儿，什么都不会，老师提问都是我在下面偷偷告诉他。”很久都不说话的瘦子说话了，他讲话的样子很是儒雅，声音温柔却句句伤人，显然对胖子刚才对不能坐飞机的埋怨有些不满，几句话就把胖子奚落了一番。“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品学兼优，先是当了班长，后来又第一批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还当了大队长，当时别的大队长都是三道杠，但学校为了表彰他的才干，特意给做了一个六道杠。当时很多学生干部都不满意，他们放学把他堵在学校门口，一起打他，被我看到，上去三拳两脚把那些嫉妒的人都打跑了，但是我的脸上也留下了六道伤疤。”胖子好像对刚才瘦子的话并不介意，又接茬说了起来。“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语文数学两门功课都是100分，他语文数学两门功课都是10分。学校开家长会，我妈被推荐为优秀家长，在班上作教子心得体会的演讲。他爸也被老师请来，作为反面教材，被老师在全体家长面前，作为教育失败的典型，狠狠羞辱了一番。”“小学四年级，他在全市的演讲比赛中获得一等奖，学校开大会进行表彰，第二天，我用饭盒打新来的年轻女老师，学校又开批评大会，我在大会上读他帮我写的检讨书，我爸也被学校请来表决心，表示我以后再也不会打老师了，学校说，再打一次就要开除。”“小学五年级，我的作文《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因为写作手法独特，故事情节曲折，人物形象丰满，被新概念作文大赛评为一等奖，我跟班主任一起坐火车去上海领奖，组织方还安排了香港一日游。班主任不在，全班都炸了锅，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翻墙进入一个工厂，偷废铁，被保安发现，扭送到了派出所，进行了拘留所一日游。”
就此，小学生活热热闹闹地过完了。他们又进入了同一所中学。
瘦子说：“初一的几个班主任对我们的事迹早有耳闻，他们都想要我，并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胖子说：“他们都不想要我，并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妈在阳光大酒店设宴庆功，因为我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第二天，他爸在同一间包厢里设宴请客，因为他打伤了学校里龙腾四海帮的老大。”“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入了团，还当了团支部书记，手下管着宣传委员、组织委员等十几个团员。我也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上了龙腾四海帮的新任帮主，手下也跟着几十号弟兄。”“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有别的班的小姑娘给我写情书，一天学校里的校花把情书叠成心的形状，装作不经意地走到我身边，把散发着香味的情书扔到我脚下，却被班主任捡了起来，她看后很气愤，警告我早恋是会影响学习成绩的，如果早恋，就考不上重点高中。我诚惶诚恐地跟班主任道歉，保证绝没有这回事。这件事被他知道后，也学那个女孩子，写了一封情书叠成心形，塞到了班里一个丑得要命的胖丫手里，胖丫看都没看就把情书给撕了，上去给了他一个嘴巴，说，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初中毕业了，他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市里唯一的重点高中，我也进入社会大学深造。”“毕业那天，我作为中考状元受到学校的表彰，学校做了一个大大的横幅挂在大门上，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我校杨过同学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市重点中学。我披红挂绿，一时间，鞭炮震天，钟鼓齐鸣，我终于体验到了‘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滋味。我在经过教室门口的时候，看见他坐在里面，把一本本的课本往麻袋里扔，它们都是那么崭新，从来没有翻过。当他回头看见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眼里的泪水。门卫张大爷指着我教育大孙子，一定要像杨过哥哥这样，将来才能做个受尊敬的人。当他背着装满书本的麻袋走出校门的时候，张大爷指着他的背影说，千万不要像这小子，就知道惹是生非，迟早得坐牢。”“在社会上混的头三年，我做过农药推销员，在饭店卖过烧烤，在工地搬过砖，后来跟哥们合伙包过一个工程，做销售工作我认识了很多人，积累了丰厚的人脉，包工程赚下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在我跟哥们一起庆功喝酒的时候，接到他给我打的电话，他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第二天，我注册了我的第一家公司。”“在大学的四年里，我抓住能抓住的每一个机会去弥补我一直被禁锢的青春。我在网吧里成宿成宿地包夜，玩各种网络游戏。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从网吧里出来，逃课回宿舍睡觉。我交了几个女友，开房跟她们上床。有时我在深夜里醒来，看着天花板想，这还是我吗？可我他妈从来就不是我，我一直在做别人，做家长眼里的好孩子，做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我做别人做得好累，却从来没做过我自己。我常能收到他给我写的信，信里写创业的坎坷和很多不平的遭遇。他的话都很简单，还有很多错别字，但却是我在大学中看过的最亲切的文字。每次在信的结尾，他总说很羡慕我，后悔当初就知道打架，没能好好学习，没能像我一样成为一名大学生，生活在宁静而美丽的象牙塔里。我看后，都微微一笑，我知道，他才是我一直想做的自己。”“创业的第四年，公司已经小有名气，也要扩大规模，我花了500元钱去人才市场招人。因为公司的知名度，来投简历的人特多，我招聘的展台都被人挤爆了，没办法，我不得不把学历门槛由本科提升到硕士，而且都要男性，非男硕士不要。看着一群群所谓的天之骄子心有不甘地离开我的展台，我心里那叫一个爽。正在我低头整理简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是本科生，但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可以吗。我抬头一看，是他。”“毕业那年，我四处找工作却屡屡碰壁，那些招聘的人都说，没有工作经验的，不要！要不然就是要硕士，不要本科生。我骑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破自行车，把省城都快跑遍了，可工作还是没有着落。不得已，我在远郊租了一套房子，因为城里的房租实在是太贵了。一天，我站在一个新建成的小区门口发呆，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这里的一套房子。忽然，一个车队从我旁边驶过，有辆车差点撞到我，在我刚想骂人的时候，看见他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旁还有一个人我认识，是本市的副市长。原来，市长被请来为他新建的阳光家园剪彩。”“生意一直都做得顺风顺水，但我心里能感到隐隐的危机。我没有文化，生意做得越大，对一些事越是觉得力不从心，我想，我该充充电了，就让秘书给我报了清华大学的MBA总裁班。班里的教授讲课，表情很丰富，语言很通俗，我听得很开心。当然，学费也很贵，可对于我来说，这点小钱真的不算什么了。在班里我遇见来自不同公司的老总，大家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在我拿到MBA学位的那天晚上，我请班里的教授吃饭，接到他给我的短信，原来，他也做起了生意，从义乌小商品城进了一批货，在淘宝上开了个小店，但因为消费者定位不明确，几星期就亏了一大笔钱，问我该怎么办。”“情人节那天晚上，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安排我们见面。对方长的那个难看，我差点没吐了，但是为了表示礼貌，我还是坚持吃完了饭。在我们走出饭店的时候，她问我开车了吗，让我开车送她回去。我说我还没有车，她问我什么时候买车，我说，买什么车啊，先买房。她说，啊，你连房子都没有啊，你这个骗子，她随手打了我一个嘴巴，头都不回地打车走了。正在我发愣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那个曾经给我写情书的校花。她上来就哭了，她说刚才跟杨光求婚，被他拒绝了。她说，那小子牛什么逼啊，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要是以前，我连正眼都不瞅他。我说，那咱们结婚吧，校花马上就挂了电话。”“春节回家过年，县长大年初一就跑到我家给我妈拜年，他让我给家乡投点资。还有初中的李校长，他说学校里在筹办50年校庆，作为优秀校友，您一定要资助啊。我说小意思，没问题。李校长说，您要是能资助，我们就安排您作为优秀校友在大会上发言。我让秘书写了一份发言稿。校庆的大会上，我发言后，掌声雷动，走下主席台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背影，因为没有票，他不能进入会场。看门的张大爷指着他的背影跟已经上五年级的小孙子说，可别学他，读了那么多书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家里面给钱。”“回到家的时候，我妈跟我说，你看见杨光了吗，他现在当大老板了，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还送了隔壁小红一套房子。小红她爸妈去城里看了，才回来，说可好了，还是复式海景房。你们俩以前不是同桌吗，你让他也帮帮你，你看你现在一套房子也没有，什么时候能娶上老婆啊，我可替你着急啊。我妈话没说完，就哭了。”“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望了小学老师，她已经退休了，满头的白发。老师说，你们俩是我最好的学生，区别在于，杨过是8年前我最好的学生，杨光是8年后我最好的学生。”
这种逆转让老师大为感叹，她说，你们让我想起了课本上的一篇课文，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写的：“我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另外一个我，我跟我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格，一样的生活习惯。可是，从某个转折点开始，他做出了我当初没有选择的选择，踏上了我不敢走的路，过着跟我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着我本该经历的一切，他有我完全体会不到的快乐，同时，还有我想象不到的辛酸。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青春没有回头路。”老师说：“你们俩都是好样的，只要你们勇敢地去做自己。”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酣畅淋漓地说出他们的故事，对一个陌生人，当时对我的震撼很大，我没有特意记他们的事，但听过之后却一点也忘不掉。因为他们的故事实在出乎意料。我甚至不能理解这种很多人都想不到的结局，也许这种局面只是暂时的，但也让人感到眩晕。他们说，十几年了，他们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说说自己的过去。十几年来，无论对于我，还是他，都经历了别人很难理解的痛苦和孤独，如果说我们的生活是一场比赛，那么在这场比赛中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样来评价他们的过去，无论是杨光还是杨过。
这时，车停了，他们站起来就要下车，我觉得很纳闷，提醒他们说，还没到北京呢，这才是山海关，你们不是要去开同学会吗。他们说，不用了，俺俩这就下车，同学会已经开完了。
看着他们一胖一瘦离开的背影，我想，他们是人们常拿来作对比的两个极端。并不是每一个逃学打架的孩子都能成为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也不是每一个大学毕业的人都是那么憋憋屈屈、窝窝囊囊地活着。但是能确定的是，这个社会给每个人以机会，只要敢闯，每个人都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敢说，杨过不会大器晚成，成为第二个乔布斯，杨光不会贪心不足蛇吞象，成为第二个赖昌星。世事难料，让人唏嘘。娱乐至死
范小西说，刚才的两个故事都讲得太严肃了，太沉闷，咱们重新选词吧。范小西希望能选一个让大家轻松一点的话题。他翻开一页，随便指了一个词，是“娱乐至死”。聂小歪看见这个词后笑了，她说我知道，这是一本书的名字，范小西顺水推舟，说，那这个词就让你来讲，而且还有一个要求，一定要举个例子，因为你知道这是一本书的名字，你要是只把书的大概内容讲一下，就没意思了，刚才他们俩讲的都是故事，所以你也要讲一个故事来证明书中的思想。范小西盯着聂小歪，心想这下可以难为她一次，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笑容。
聂小歪听范小西说完，也笑了：“你分明是在难为我，刚才他们讲的时候你什么条件都不提，轮到我的时候，就是一本没怎么听过的书，还要举例子。不过这些都难不倒老娘，我是传播学专业毕业，你这点刁难都是小菜。”聂小歪的口气像是个东北林海雪原中的女土匪头子。
用平白的话来说，这本书是对20世纪后半叶美国文化中最重大变化的探究和哀悼：印刷术时代步入没落，而电视时代蒸蒸日上。这种转换从根本上改变了公众话语的内容和意义，因为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媒介不可能传达同样的思想，就像操两种不同语言的人，他们的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虽然我的德语水平一般，但是我知道，使用德语的人思维方式都比较严谨，他们十分注重逻辑。随着印刷术影响的衰弱，政治、宗教、教育和任何其他构成公共事务的领域都要改变其内容，并且用最适用于电视的表达方式去重新阐释。你想，整天看书的人跟整天看电视的人，他们想的东西能一样吗？生活在今天的人能想象如果没有手机是什么样子的吗？很多人离开了手机不仅不能交际，甚至都不能独处，可手机普及才是几年的事情，这就是媒体的力量。
人们不能不感慨，没想到，这么快这本书就过时了。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改变已经不是电视，而是网络。如果说我们从门户网站上了解新闻跟在报纸上了解新闻也差不多，因为很多门户网站的新闻都是传统媒介的记者撰写的。如果说我们用电子邮箱跟朋友联系跟传统的写信交流也差不多，只是更便捷。如果说我们用QQ聊天跟平常聊天也差不多，只是能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或者说的话更私密。那么，我们在网上购物，跟传统的购物差别就很大，我们只要输入一个关键词，就可以浏览那么多的商品。所以，我觉得，当我们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在全国各地购买商品的时候，我们不断地刷微博的时候，我们随便遇见一件事就在网上搜索一番的时候，网络，真的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所以说，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注定要受到媒体的影响，无论这媒体是电视，还是网络，我们都要处理好和它们的关系。
世界变得很快，但我们自己要稳住。凤姐：别迷信姐，姐只是个传说
聂小歪继续说，我要举的例子是凤姐，我记得《娱乐至死》的副标题是“杂耍、化妆术的盛宴”。我记得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之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了凤姐。她的择偶标准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关注，如果凤姐条件很好，当然也无可厚非，我也看过很多女同胞让人眩晕的择偶标准，她们不像是在找男友，而更像是在找干爹，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干爹那个年龄段的男人才会那么优秀。可凤姐的条件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她的那种不害臊和我们文化中固有的“围观”心态让凤姐着实火了，很多网友跑到凤姐工作的超市进行围观，还拍照发到网上，在20世纪，这都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
可毕竟是学传播学的，我不能也跟着大家看热闹，也去围观，为了全面了解凤姐及其独特心理的成长历程，我浏览了她的微博，阅读之后很有感触。
凤姐最初为公众关注是因为她说：我从小就博览群书，20岁我的智慧达到了巅峰，从此无人能及……我现在看书都跟你们看的不一样，要看都是看社会文学类的，如《知音》啊、《故事会》啊。
当时很多人拿这句话嘲笑凤姐，这是凤姐高明的地方，她总是能制造出来一些差距，本来差距会让人觉得悲凉，比如小懒刚才说的故事，只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不同的地方，女生为了跟男生有尊严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苦苦奋斗了十年，而在现实中，我相信，更多的差距是无法消弭的。即使他们最后在一起了，那种奋斗的艰辛也绝对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四叔说的故事里，杨光和杨过在成功学意义上的那种转换，则让我们觉得迷茫，虽然看上去有些极端，但里面似乎有我们每个人的影子，所以我觉得那种颠倒和迷茫都是时代性的。而凤姐的差距则让人觉得好笑，非常有喜剧色彩。所以很多人都会觉得，前面两个故事中的人物是在生存，而凤姐是在演肥皂剧，在她的故事里能闻到荷尔蒙弥散的气味，却找不到生存的质感。但是如果仔细看看她成长的历程，除去那些夸张的修辞，就会觉得她的事迹也有很强的生存感。
她说：我读师范时每月生活费150块。我读教院时每月生活费100块。我还没毕业就找到工作，一找到工作家里就再不给我一分钱。再好的公司也要干一个月才发工资，幸好我兼作勤工俭学，不至于饿死。但公司做活动，我连一块钱路费都拿不出，只好走路去。
我才知道，凤姐是师范类院校毕业，还当过老师。
听说凤姐已经移民美国了。她在家里教书，用教书赚的钱到了上海，她在上海的超市做收银员，同时炒作自己，并且成功了。开始有电视台邀请她跟芙蓉姐姐一起上节目，应该收入不菲。她用打工和炒作赚的钱去了美国。我想说，这是中国梦和美国梦双赢式的成功！
而且，她表现出强大的抗压能力和心理素质。凤姐参加电视活动时曾经有观众当场用鸡蛋砸凤姐，但凤姐临危不惧，且反应迅速。
她说，那个鸡蛋是他妈生的。
鸡蛋作为示威游行中最常见的攻击武器，很多元首和巨头都饱受其礼遇。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说过这么经典的句子。所以，我觉得这句话可以作为《演讲与口才》的经典案例。
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罗玉凤。
凤姐说：我的成功没法复制。我的父母在我7岁时离婚。从那以后父亲再不管我。我跟母亲生活。母亲再婚后生了个妹妹。我天天带妹妹性格变得孤僻，没有朋友，看书成了唯一爱好。16岁，初中毕业，母亲问我读高中还是读师范，我说读师范，师范学费便宜。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年轻时总是闷闷不乐。
我想说，凤姐不仅看过《知音》和《故事会》，最起码她还看过安妮宝贝。否则，她不会写出这样温婉而哀伤的文字。凤姐在生活的现场，一定是最佳女主角。所以，凤姐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她从落后贫困的山村小学，孤寂无助的青春年华里走出来，来到上海，这个摩登的国际大都市，从此一鸣惊人。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说她是一个时代的缩影。问题的关键是她选择了美国，选择了一条国际化的道路。我觉得凤姐的出国表现出中国也开始向全球输出文化。
凤姐曾经生活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并将到物欲横流的美国。据说那里民风剽悍，凤姐到那里之后应该大有用武之地。但是，我们不清楚有多少美国人懂凤姐的风情。所以，我们提醒：凤姐，你伤不起！但是，我们知道，凤姐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凤姐充分把握了群众的娱乐心理，在风吹草动中，与网友互动，奉献了一出让人眩晕的视听盛宴。这就是一个现代版娱乐至死的故事。
范小西说，我们应该更加严肃地看待凤姐，虽然凤姐本身很不严肃。其实在凤姐的故事里，悲哀的是看客，他们在凤姐身上寻找一种正常的优越感，有的人嘲笑凤姐没自己有学问，只会看《知音》、《故事会》，有的人嘲笑凤姐没自己长得好看，没自己长得高。可世界上有多少根本就不读书的粗鄙女子还在若无其事地活着。所以我觉得凤姐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每个人的可笑，悲哀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是在笑凤姐，却不知道是在笑自己。
正在几个人要抽下一个主题词的时候，四叔出了状况，他说，我憋不住了，我要出去抽烟。几个人都会意地笑了，表示很理解四叔的这种需求。博士哥：别崇拜哥，哥也并不洒脱
四叔去抽烟，旁边一直站着的男子坐了下来。他说，我刚才听你们讲的故事，很有意思。我想让你们帮我分析一下我最近遇到的问题。事情是这样的，我大学毕业工作了一年，但我对那份工作并不满意，觉得还有必要再学几年，就又连续读了硕士和博士，今年毕业，我已经34岁了。想一想上学的这几年，真的过得太快了，就像那句话说的：时间还在，只有我们在飞逝。我现在找工作的压力很大，因为年纪大了，好多高校、科研单位超过35岁的都不要了，考公务员也面临类似的限制。所以说，我只能作出一次选择，要么对，要么错，没有修改的机会。在我年轻的时候，走过很多十字路口，可以作出各种选择，在高考的时候我选择报考这所或者那所学校，读这个或者那个专业；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可以选择去这个或那个城市，进这家或那家单位。可是现在，我走到了人生中最大也是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当我向一个方向迈出一步，就再也没有转身重走的机会了。
博士哥的几句开场白让现场的气氛变得严肃而紧张。
读研究生那三年是没有收入的，学校象征性地给每人发180元的生活补助，这个钱连吃饭都不够，而且我还喜欢买书，几乎每个月都要买几本，我把一年中在卓越网和当当网买书的发票整理出来，一算，居然有几千块。那几年我几乎没添置过什么衣服，也很少跟同学出去玩，业余生活就是偶尔去城里做做家教，算是休闲娱乐了。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生活很悲惨，可我当时觉得很充实，也很幸福，以为苦几年没什么，等毕业了，就一切都会好。
在我硕士毕业的时候，很多高校进人都要博士了，连西部的高校都是这样。这种变化让我措手不及。可如果我去企业，那跟三年前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觉得要读博。我父亲身体不好，看病还要花钱，所以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从同学和朋友那借的，三年下来，我欠了五万块钱。他们觉得我都念了博士，以后还钱肯定没问题，就愿意借给我，当然也有被一口拒绝的时候。向别人借钱的滋味非常不好，虽然借的并不多，但还是觉得一旦张口，跟朋友的关系就不纯洁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是借钱的我在我的眼里很猥琐。一次向别人借钱之后我回到宿舍痛哭了一场，因为我已经大了，不能再跟家里伸手，但是跟别人伸手却更为残忍。我有一个很铁的朋友，他非常有钱，但我从来没向他借过，因为我想在世界上能有一个人，我在他面前可以抬头挺胸地活着。从那以后我会经常做噩梦，梦见有人来讨债。
做噩梦还因为我年纪不小了，家里比我小的都有小孩了。父母又开始着急我的婚姻问题。别人碰见我父母都问，你们家老三怎么样啊，怎么总也不见。父母都笑嘻嘻地说，在北京呢，已经读博士了。外人不知道，都会夸奖一番，说看你多有福气，儿子以后肯定有出息，等毕业了在北京买了房，把你接到北京去。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起这件事，我们当时都笑了。可放下电话，我就痛哭了一场。在我上本科的时候，北京的房价并不高，如果毕业之后能好好工作几年，再借点钱，贷点款，现在早买上房子了。可在我上研究生的几年，房价就开始噌噌往上涨了。
我每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一个人躺在床上，都会检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读研，当时以为读研是进取，是深造，可现在觉得读研是逃避，是毁灭。因为当时并没有想好究竟要在这三年里获得什么，所以毕业后发现真的一无所得。可是事已至此，我妈说，儿啊，别想那么多，想多了也没用。你现在关键是给妈找个儿媳妇，你的两个姐姐已经不让我操心了，现在就是你，我跟你爸年龄都大了。你爸最近身体也不好，昨天我去医院看你爸，他跟我说，现在就惦记着，在活着的时候能抱上孙子。你呀，能有一个孩子，就算完成任务了。听我妈这么说，我真是哭笑不得，如果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就结婚，现在孩子都快成人了，可是在我博士要毕业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却成为了一个最重要的使命。其实作为一个博士生，想找个女朋友真的不难，因为女博士里没结婚的有很多。很快，我就跟我的师妹擦出了火花。
博士哥说到这儿，聂小歪和李小懒都笑了。博士哥继续说，我师妹秀外慧中，善解人意。我观察了很久，觉得这个小姑娘非常不错。她最大的优点是善良而温婉。以前人们常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我遇见的女生，绝大多数都是冰做的，尤其是女博士，她们跟你谈话都是一副不将你批驳得体无完肤誓不罢休的架势，她们的呼吸都充斥着一股鄙视的味道，虽然她们看上去显得彬彬有礼。我师妹就不是这样，她能干很多家务活，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可以说她绝对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她很懂得浪漫，喜欢约会，没事就拉着我去逛街。
这个时候，我终于发现了师妹的一个缺点。她很好吃，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吃货”。对于别的男人来说，这可能算不上一个缺点，女人要是不怕胖，就尽管吃呗。可是对于我，这真算是一个缺点。我跟她出去几次，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她从来不让我给她买什么衣服，可是她看见市面上那些吃的，眼睛都蓝了。什么奶茶、羊肉串、关东煮、爆米花、鸭脖、烤肉、火锅、冰激凌、冰粥……她都喜欢。有时她也会主动掏钱付账，可我是一个北方男人，大男子主义还是很强烈的，让女生付钱总觉得没面子。我跟我妈诉苦，我妈说，怕什么，以后妈每个月寄给你500元钱，专门用于请我儿媳妇吃饭。可我妈哪知道，现在的东西都贵得离谱，500元也就是塞个牙缝。后来，师妹约我出去，我就说在忙着写毕业论文，真的没时间。久而久之，师妹也不怎么跟我联系了。我知道，我们结束了。我真的很喜欢她，可是我却不能给她一个正式分手的理由。她只是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请我吃的那些饭。
我收到短信的当晚就失眠了，流泪到天亮，又接着睡了一天一夜，我这么说你们可能觉得很夸张，但真的是这样，有时迷迷糊糊地醒来，也是觉得暗无天日的，睡着也不踏实，做各种噩梦。再起来之后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就发奋投入到了论文的写作中。博士的论文要求10万字，说起来容易，可要写得有思想，有创新，就不容易了，我几乎是扒了两层皮。有的时候稍微有点灵感，大半夜爬起来写，寝室还有点冷，就裹个棉大衣，一写就写到天亮，灵感用完了，就躺在床上呼呼地睡一天。没有灵感的时候，在桌子前坐上一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所以说灵感很重要，有时白天有灵感了，中午都不敢吃饭，生怕吃了饭，困了，睡一觉起来，灵感没了，所以那个时候中午都不怎么吃饭，吃也吃得很少。就这样，我闭关半年，终于写完十万字。别人再看见我，说我好像老了十岁，还有人说我是不是得癌症了。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终于可以毕业了。我博士上了四年，四年，看起来是挺长的一段日子，有那么多个不眠之夜，有那么多的纠结和缠绵，那么多的懊恼和悲戚，可现在想起来，它们好像都是一眨眼的事。我似乎又站在硕士毕业时的那个起点，在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我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以后还会读硕士、读博士，现在我连自己没想过的事都做完了，却找不到当初的梦想和希望。我现在只想着能快点赚钱，早点贷款买个房子。范小西看着博士哥一副急迫的样子，倒不像是想早点买个房子，而是像要早点去投胎。范小西想起高三那年，暗恋了自己多年的女生在跟自己表白时说的一句话：没有人能看见以后。
博士哥很为难地说，我现在主要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进高校，有事业单位的正式编制，这种工作会很稳定，但是也有它的问题。去高校试用期一年，第一年收入会比较少，可能每月只有1500元左右，除此之外就是课时费，但是转正后大概能有3000多的工资，如果代课多工资可能还会高一点。这基本上算是死工资。不像那些在企业做销售的，业绩好能拿几万的提成。还有就是事业单位的福利待遇比较好，特别是能够评职称，这是很吸引我的地方。
如果进高校的话，我能够在博士毕业五年之内还完欠账，并大概在我40岁之前在这个城市为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付首付，可能那个时候才能结婚吧。博士哥说的第一个选择，是范小西想都不敢想的一个选择。因为现在高校进人都已经要博士了，好一点的高校都已经要有海外留学经验、副教授以上职称的博士了。范小西充分体会到什么叫水涨船高。现在新闻上总说，对于消费者来说，他们的问题是能不能跑过CPI；对于股民来说，他们的问题是能不能跑过大盘，能不能跑过上证指数。对于大学生来说，他们的问题是能不能跑过扩招。就像博士哥的第一个选择，绝大多数博士毕业后的首选是高校和科研院所。进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单位就会饱和，就会抬高进人标准，比如现在一些上规模的企业进人都要研究生，其实那些事情本科生也完全能做，就是因为学历层次整体提升了。在越来越多的人参加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说虽然在未来的三年中要付出很多，但是理想是无价的，可是每个人在毕业的时候要面对的都是现实，就像博士哥的选择。
博士哥说他的第二个选择是去个私企，这个没有编制，也没有评职称的机会，不稳定，工作压力大。去了那里就是练手艺提高技术，第一年跟学徒差不多，一个月收入3000左右吧，以后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技术练得出来，能力到了，将来每个月赚两三万都可能。如果练不出来，技术上总是成熟不起来，那想继续干下去就难了。这个时候后悔了，再去高校应聘，已经不可能了，高校大多只招应届毕业的博士生，你工作了几年再去时科研也荒废了，关键是到时候年龄也超标了，我现在的年龄已经快接近人家的上限了，等几年就肯定不要了。聂小歪说，博士大哥，我刚才仔细听了你的话，我觉得不需要别人来帮你分析，您已经把利害关系说得很清楚了。第一种选择很稳妥，几乎没有什么风险，而第二种选择却存在相当程度的风险，但如果成功了，收益会超过第一种选择。两种都是不错的选择，关键在于你想不想冒险。
博士哥说，问题就在这里。我这个行业其实主要的业务都是私营部门在做，去事业单位纯粹是荒废专业，混到职称了等着拿灰色收入，但是我真的不愿意拿灰色收入，我父亲退休前是政府官员，因为坚持廉洁和我母亲离了婚。父亲会做饭，会做衣服，会弹钢琴，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性格温和，在外人眼里，是个典型的模范丈夫。在我小的时候，全家去各地游玩，一家三口在一起做游戏，父亲弹钢琴，母亲跳舞，我唱歌，那个时候真的非常开心。后来父亲当官了，家里就开始频繁地吵架。母亲看跟父亲同级的同事有的拿了灰色收入，买了小汽车，就十分气不过。可是父亲不是那种能贪污的人，而且他也不会贪污，他总说这样虽然没捞到钱，但心里踏实。后来父亲厌倦了整天跟母亲吵架的日子，就提出了离婚。我当时很支持父亲的选择，虽然家庭破碎了，但是与其过得不开心，还不如分开过。
过年的时候，我去看望父亲，他说他一直都不后悔，不后悔一辈子清廉，也不后悔跟我妈离婚。他跟我说，儿子，有的人一个月赚800块钱，有的人一个月赚80万块钱，赚多少钱有多少钱的活法。就像你住220平方米的房子还是60平方米的房子，你睡觉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生活必备设施也都能摆得开。所以我们活着，关键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关键是要开心。你要记住，你为别人活着没错，你更要为自己活着。我爸最后神秘兮兮地跟我说，那个拿灰色收入买小轿车的人已经被枪毙了。说完，我爸嘿嘿地笑了，像小孩子一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爸在说起一个人的死亡时，笑得那么开心。
如果将来靠灰色收入还账买房娶妻生子，我一辈子都会不安，而且，那样我也没法去面对我的父亲。所以我不想作第一种选择，尽管大多数人都看好第一种。我想拼一拼，我觉得我能拼得出来，我给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但是没有一个人支持我，我走的是条风险极大的路，而第一个选择是个风险很小，利益也很丰厚的路。第二条路，走成功了，我37岁左右就可以过上很富足的生活。但是一旦失败，我觉得我除了选择去死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到时候一大把年纪连个职称都没有，没有技术能力，没有公家的保障，不死也跟死差不多了。
好了，我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你们帮我分析一下吧。
聂小歪说，我觉得你应该选择第二条路，就是去企业。因为通过刚才你的叙述，觉得你很单纯，也没有什么背景，不适合去高校或者考公务员。就像你说的，去企业你能掌握一门技术，这样你就可以凭技术吃饭，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钩心斗角地活着。我觉得你可以去闯一闯，其实你的年纪并不大，没必要把自己限制死了。
四叔说，我觉得去事业单位也可以，这样毕竟稳妥一些，如果以后有什么想法了，还可以出来创业。
李小懒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博士哥。
博士哥说，我的问题为难你们了，俗话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博士哥的话还没说完，范小西就插嘴说，是啊，没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的问题是缺乏选择的勇气，就算我们帮你选择一条路，你去走了，那你就是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你在做别人，而不是你自己。有一天你老了，你后悔了，你会说，都怪当初那个二百五的一句话，毁了我的一生。刚才我听你说的这两条路，你只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并没说过你喜欢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把鱼从水里捞出来就不能生存，所以它们必须生活在水里，一只鸟能落在树枝上，可我们看见他们的时候，它们更多的是在天上飞。
博士哥说，可如果在密林的树枝上站一辈子，它们还一直生存，在天上飞一下，就被猎人打下来了，被做成了烤肉。
范小西说，即便被做成了烤肉，可也毕竟飞过，要不然，它为什么是一只鸟。特立独行： 我们多么稀缺的一种生活态度
博士哥的问题可能不只是一个年轻人的问题。很多人像他一样，在30岁的时候就要想到40岁、50岁，甚至是60岁的出路，不可谓不未雨绸缪、深谋远虑。这是一种很典型的中国高级知识分子的犹豫。作为知识精英，他们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民族脊梁，中国未来的希望。可很多人考虑的是，自己在60岁的时候，是否还能像一个人那样活着，活得有尊严。范小西也曾经不止一次动过考博的念头，因为自己已经是硕士了，成为博士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博士的光环在很多人看来是闪闪发光的，但只有博士，尤其是女博士自己才能体味其中的滋味。从小学、初中、高中、本科、硕士、博士，过于长久的校园生活，让很多博士的内心都有点变态。在这里，我们很严肃地使用“变态”一词。比如一群猴子，他的弟弟妹妹都能外出自行捕食了，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拖家带口了，可他还是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所以博士对于生存，比常人要多一份焦虑。而且很多人都很功利地看待自己的学位，他们并不是真正地热爱科研事业，他们也并不真正地懂得自己要做的学问，在很多人眼里，博士只是一个头衔、一块敲门砖而已。
但这些都是范小西自己心里想的，他想了一会儿，说出来的是另外一段话：“让我们帮你出主意真的挺难的，因为我们都比你小，人生的阅历也没你丰富，可是你的话让我想起我看过的一个博客里的一篇文章《为什么我们缺少特立独行的人生态度》，我想引述这篇文章中的几段话。”不久以前，我们去看一位从美国回上海探亲的朋友。这位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20年前赴美国留学，他谈到多年以来在美国的生活，感触最深的是，在美国的中国人的生活追求，与西方人相比，有一个相当大的区别，那就是旅美中国人无论事业成功与否，无论属于哪一个阶层，似乎都非常重视物质生活方面的追求，只要中国人在一起，无论是台湾人、香港人、内地人还是多年旅居美国的华侨，都非常实际，讲求生活的享受与安乐，中国人平时谈话的内容不外乎是房子、汽车，在世俗生活的享受方面似乎有很强的从众心理，不像西方人在人生追求方面那么多元化。在西方，确实有不少人只关心自己的物质生活，但也确实有为数不少的人在追求其他东西，例如有的人喜欢冒险，而在日常物质享受方面则相当随便，有的人成了事业上的亿万富翁，但生活却十分朴素，始终开一部普通的车子，钱赚得再多也不会想到买什么高级轿车。他们对于别人以何种方式生活，追求什么，物质生活如何好，可以完全不在乎。每个人都以自我为中心，追求自己觉得值得追求的价值。换言之，中国人的人生追求相对而言则十分单一，而且很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既然社会上以物质生活为中心，在从众心理的支配下，人们也就自然会去摆阔，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成功。这位朋友提出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文化问题，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在人生目标追求上中西文化所表现出来的反差，我过去也隐约感觉到了。就拿我所接触到的文科研究生与大学生来说，就我多年教学所知，其中相当强烈地出于对本专业由衷的热爱而选择这一专业的学生实在并不多。前不久我见到一位来上海开会的美国女教授。18年前，我在南京大学读研究生时，就与这位研究中国历史的留学生成为好朋友。她现在在美国新英格兰地区一所不太有名的大学任教，她说，她希望的是提早退休，这样，她就可以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自由地研究中国文化与历史，因为她现在上课太忙了，最缺少的是自由支配的时间。她还说，她生活很简朴，只要再积攒一些钱，提前退休以后的生活不会有问题。这种把学术视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价值追求的生活态度，在美国并不少见。在美国大学里，人文学科助理教职的收入并不那么有吸引力，然而往往会有数十个博士或博士后宁愿不去公司赚大钱，而要前来应聘，大学教职竞争非常激烈。我曾向一位美国朋友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既然获得一个大学文科教职是如此困难，为什么在美国还是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去读文科学位呢？这位朋友告诉我，这是因为他们确实有志于哲学、历史、文学与艺术专业，确实以此种学科作为自己由衷的爱好，他们才会作出这种选择。当下中国人价值追求的单一化、同质化，我在日常生活中就有深切的体会。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的自行车坏了，正在车摊修车时，放在车架上的一本《西方哲学史》的书给一位路旁休息的中年人看到了，他好像是突然发现外星人似的惊讶地看着我，并自言自语地说：“哈！哲学！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人在读哲学！”这件事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是这位市民周围确实长期以来没有人对于纯粹属于人文领域的事物有兴趣，否则他不会把我看成异类，并如此真切地感到惊讶。其次，他非常自然地认为，所有的人都理应追求与他所追求的同样的价值。他无法理解别人追求一种与他不同的价值是合理的、自然的。他的表现正是他的人生态度的一种最自然的反应。我用这个例子只想以此来说明，中国人在人生价值方面，确实相当普遍地存在着一元化、板块化、同质化现象，中国人的价值观分化程度很低。用这个例子可以从反面来说明，什么是“特立独行”的生活态度。我在旧金山硅谷参加过中国新侨民举办的家庭聚会。我满以为这些旅居海外的朋友会由于我这位刚从国内回来的老乡的到来，而问及有关中国的一些话题。然而在整个聚会中，人们谈的只是各自如何赚钱，刚买不久的房子又涨了，附近什么地方的托儿所最便宜，等等。人们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位中国内地来客的存在，也根本没有想到问问自己的故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中国有什么变化，中国有什么问题，未来会怎么样。回来的路上，我对此十分感叹，询问带我来参加这次聚会的朋友，这是为什么，我的朋友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只是说：“这里大多数中国人圈子谈的都是这些。不谈这些他们还有什么可谈的？”事实上，特立独行的人生态度乃是创造之母。而有没有这种多元化的生活态度与人生哲学，有没有对生活本身的富于诗情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将决定我们生活方式的丰富与深度，决定这个民族对人类的文明是否能提供更多的具有原创性的东西，决定我们的生命有没有一种立体感。一个终日在电视机旁看“会动的图画”的两脚动物是不会有原创性的，一个不能宽容特立独行人生态度的民族，是很难产生天才的。天才就是那些具有常人所没有的思想与行事方式的人们。他们对于社会的意义在于，他们以全部的心思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并经由这种超越来达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只有在那种境界中，才有可能发现常人难以发现的事物的本质。以上分析也许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创造力不发达，为什么我们社会缺乏人文科学的人才，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没有丰富的色彩。
不好意思，我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复述他的这篇文章。因为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比如我在网络上看见有一个人做了一个很大的自行车，用了很多的铁，这个车非常重，要几个人才能把他骑走。这个人的想法是把这个自行车作为儿子的生日礼物，他的儿子在深圳，他想骑着这车子去深圳。有的人就会说这个人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车他儿子能骑吗？但是我却觉得这个人做得很好。即使是从功利的角度来说，这辆车也是无用之大用。就像数学这样的基础科学，看着没什么用，不能创造价值，可是应用数学的发展却离不开它。可是我们只会盯着能赚钱的东西。范小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副愤青的表情。
还有就是我觉得很多人都在按照别人的想法，或者舆论的想法活着，这样我们就严重葬送了每个人活着的可能性。我很早就听说，博士毕业后的出路很窄，他们只能去高校、科研院所，也可以考公务员，或者去大型国企。当然除此以外也可以干别的，可是，一旦出了这个圈子，世俗舆论就会认为你读这个博士没有任何意义了。对于世俗舆论来说，读博的三年或四年，只是获得了一种身份，以这种身份作为保障你可以进入某一层次的单位，除此之外，你的这三四年算个屁。如果我读博，我只想单纯地读，只是为了开阔视野，学到知识，获得一种专业的训练。
范小西说完，大家都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在大家沉默的时候发现四叔已经回来了，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这个时候让博士哥站起来，让四叔坐下未免尴尬，聂小歪和李小懒两个小丫头很有眼色，她们说太闷了，坐得腰酸背疼，出去溜达一下，说完就起身走了。博士哥也觉得不好意思，说，我也该下车了，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的姐：飞逝里的花样年华，坚守中的正道沧桑
范小西觉得自己还有话要跟博士哥说，正在他看着博士哥的背影发呆的时候，两个女人出现在他眼前，只见稍微胖一点的那位问他，这里有人吗？虽然她的声音很矜持，但还是把范小西吓了一跳。范小西还没说话，两个人已经坐下了。她们坐下来之后就不停地抖动着身子，说外边真他妈冷。从她们身上的确能闻到一股清冷的味道。
两位女士稍微缓过来一点后做自我介绍。稍微胖一点的那个说自己叫大雁，瘦一点的说自己叫喜鹊。
范小西能感觉到她们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就问她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她们对视了一下，然后非常神秘地说，你猜。范小西最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女人，她们都已经不是能装嫩的年纪了，看样子跟范小西的母亲相仿。既然前辈有要求，范小西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猜你俩是做生意的，去进货。因为她们的气质都很干练，从外面带进来清冷的空气也有风尘仆仆的气息。另一个人说，靠谱，我们也可以说是做生意的，可你说得不具体，你说我们是做什么生意的。范小西几乎脱口而出“皮肉生意”，还好他在最后一秒钟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作人类学研究总是跟边缘人群打交道，范小西满脑子都是这些淫秽的想法。范小西很难给出一个符合常识的答案，又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觉得羞愧，脸不由得红了。
两个女人看着眼前这个文绉绉的男生问了一个别人根本就不会问的问题，就故意逗他一下，没想到他还一本正经地猜起来。
范小西苦思冥想了半天，说，你们是卖菜的吧。他刚说完，两个人同时笑喷。稍胖的那位在那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没缓过劲来。范小西十分紧张。最后还是瘦弱一点的大姐公布了答案，我们是开车的的姐。
范小西说这个职业让我猜一辈子都不会猜到，以前接触到开出租的都是男的，就像战场上的士兵和屠宰场的屠夫都是男的，你很难想象那样的一种职业由一个女性来从事。
所以，他对她们为什么会干这一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范小西说，我可以问你们一些问题吗？他觉得需要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这样对方或者拒绝，或者配合。否则，一个男生跟两个女人问东问西的，不仅有窥探个人隐私的嫌疑，让人觉得很八卦，还很猥琐，所以还是坦诚一些比较好。
大雁说，尽管问，只要是俺姐们能回答你的，我开车的时候也喜欢跟客人唠嗑。在那节阴暗又冰冷的车厢里，没有什么比聊天更能让时间过得快些。范小西说，你们是怎么干上这一行的。
喜鹊说，自己在20世纪90年代末从厂里下岗，那个时候刚上班没多长时间。下岗对一个20多岁的女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出门，也不怎么吃饭，觉得特别迷茫，像被这个社会抛弃了一样。当时家里的人也特着急，可周围很多人都下岗了，有的人一家子都是厂里的，全下岗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去厂里哭闹，都无济于事。我在家想了几天，就像刘欢唱的那首歌，从头再来。还好那个时候自己也年轻，血气方刚。我就跟我妈说，厂里不管咱了，咱就自己干。当时我妈看我能振作起来，也很高兴，说，闺女，你干啥妈都支持你。
但当时真的不知道该干啥，一起下岗的人有开饭馆的、开茶楼的、开美容院的，还有去了南方的。但是这些自己都不喜欢，想来想去，我想起了开出租车。把这个想法跟我妈一说，我妈就急了。她说，闺女啊，妈就是养你一辈子，不能让你去干那活，那就不是女人干的。你看路上，哪有个女娃开出租啊。你可饶了妈吧，让妈多活几年。喜鹊说，她的哥哥就是一个跑长途的大货司机，哥哥每次外出都会让母亲提心吊胆，心神不宁，在电视上看哪里出了事故，喜鹊妈就紧张得不得了，赶紧给她哥打电话。有时，哥哥没听见，无法接通，妈就急得哭天喊地的。
喜鹊也不想让妈这样操心，可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呢？喜鹊笑着说，当时自己有点一根筋，钻进去就出不来了。喜鹊第二次提出要学车，妈的回答很直接：“想都别想。”与妈不同，爸对喜鹊的想法还是比较支持的，他背着妈把户口簿偷了出来帮喜鹊报了驾校。喜鹊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上了方向盘。就因为一股子新鲜劲，喜鹊学得很快。学会开车后刚开始是给私人开车，干了一年后觉得就这样干一辈子没啥意思，她从心灵深处渴望自由和收获。就在她的心开始不平静，对未来有所憧憬的时候，机会来了，喜鹊的哥哥跟她商量要买一辆夏利，兄妹俩开，结果一拍即合，于是兄妹俩开始借钱买车。起初妈是蒙在鼓里的，但车买回来之后，妈看见木已成舟，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并开始帮着张罗钱。爸的支持是一如既往的，爸也觉得还是自己干好，给别人干一个月几百元的工资，生活起来的确艰难。爸的支持不仅是口头上的，每天洗车的活爸全包了，从此爸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楼上提水下来为喜鹊洗车。应该说父爱是伟大的，伟大的不仅仅是父爱，还有父亲的见识，他能支持女儿从事的姐这一职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是一般的父亲做不到的。
大雁说，自己的从业经历倒没喜鹊那么曲折，要不是喜鹊今天说，自己还真不知道成为的姐有这么难。大雁从小就很像个男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爬树掏鸟蛋，跟男孩打架，打遍全村无敌手。所以自己干这行，就没觉得怎么特别，家里也不管。自己最初开车是因为喜欢，看别人开很羡慕，于是就考了驾照。因为一直都是放荡不受约束的性格，也没想过自己能像别的姑娘那样去工厂工作。在大雁眼里，的姐是最自由的职业，首先不受拘束，其次，去哪都由自己说了算。
但理想和现实永远都有距离，大雁开上车就发现，并不完全像自己想得那么美好。在潇洒的背后，还有艰辛和委屈。刚开车的时候事故是避免不了的，刮刮擦擦的事很多。一次在绕转盘的时候被人追尾了，下车一看，对方喝了酒，醉醺醺的，还人仗酒势说不赔偿，大雁说不赔就不赔吧。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如果是小时候，早把对方揍趴下了。的姐这个工作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吃这碗饭需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这就需要磨平性子，养成宽容的性格。刚开始也受不了，遇到这种情况就想动手，后来跟一个同行学会了做深呼吸，数数，慢慢也就压制了这种情绪。大雁说，既然作出了选择，要走这条路，就一定要改变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很多，像打车不给钱的，我觉得我少给5块你也富不到哪去，我少收5块也穷不到哪。应该说不是这种豁达的心态就很难从事这一行的。
外人都觉得女司机是个很风光的职业，却不了解其中的酸甜苦辣，就像我们都认为做明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却不知道其背后的艰辛，台上一分钟如果没有台下十年功的支撑，总会化为泡影。俗话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见严冬和酷暑都不好过。夏天干一天，衣服都湿透了，如果说一般人天热了，还可以躲在阴凉里，泡在水池中，避暑降温，可的姐就不成了。如果说的姐的车也不用开了，大热天的在家里歇着吧，可贷款谁给还啊？这就是生活的窘迫吧，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一次，喜鹊的车开到万寿路，车胎爆了，要换胎，可是车胎因为长年没换都锈住了，喜鹊使出了吃奶的劲，拧了半天还是纹丝不动，此时已大汗淋漓，欲哭无泪。还是过路的一个的哥看见了，停下来，几下子就把轮胎换上了。喜鹊事后真是感慨万千，第一她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热心的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第二她觉得出租车这行真不是女人干的，像车坏了男司机还能收拾收拾，女的就束手无策了。如果是冬天车坏在路上，收拾半天，手脚都冻麻了却还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除此之外，冬天还有冬天的难处。一次下大雪，喜鹊载着一位乘客，这时前方出现一个捡破烂的，喜鹊按喇叭人家根本就不理，路滑又不敢踩刹车，当时喜鹊腿都软了，在绝望中撞了上去。下车一看，被撞者是个女的，坐在地上大哭，喜鹊说咱们上医院吧，那个女的只说要去找自家掌柜的。找到后原来那女人的丈夫也是开车的，对喜鹊非常理解，先报了警，然后带着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虽然那女人还支支吾吾说这疼那疼，可她的丈夫很是深明大义，说没什么问题，只要没事就行了。交警队处理说要补偿一些误工费，女人的丈夫说，我们一个捡破烂的，没什么误工费。就这样问题出人意料地轻松解决了。事后喜鹊买了些补品去伤者家里看望，她说真是碰见好人了，否则不会这么轻松地解决，还不让人讹上几千。喜鹊冬寒夏暑的故事，可以说都是有惊无险，这不能不感谢那些好心人。
大雁不止一次说如果时光倒流，让生活从十几年前重新开始，她难以想象怎么面对这十几年，难以想象怎么能坚持下来，就像一个人在耸入云天的悬崖峭壁间跳过，回过头来，难以再跳过去，就因为刚才这一跳实在是太惊险了。这个比喻也适用于喜鹊。据喜鹊讲，2000年出租车司机出了好几件事，喜鹊也很紧张，加上性别的原因就更让人担心，只要上来个男的看着就像歹徒，看哪都像抢劫的。一天清早，天还麻麻黑，一个乘客要去开发区，喜鹊把车停在后门的位置，谁知乘客却从前门上来了，这就让喜鹊心里犯了嘀咕。到了地方时乘客说往里拐，喜鹊拐进去后发现都是稻田，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当时心情特别紧张，很后悔不该拐进来，满脑子都是那些画面，最后在乘客掏钱的那一刻，喜鹊的心才算踏实下来。虚惊一场之后喜鹊更为谨慎了，一些特偏僻的地方她就不往里拐了，大不了剩下那段的钱不要了，也不能总承受那提心吊胆的痛。
十几年的姐生涯不全是这样的惊险段落，更多的是平淡辛劳的篇章。大雁说每天早上6点半之前必须把车开出小区，一日光阴在于晨，越早生意越好做，这就是所谓的“点子”，早上起得早能揽到活，就是点子好，这样一天都会很顺。如果上午9点、10点时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来，然后浑浑噩噩而不是清清爽爽地把车开出来，那么这一天的点子就好不到哪去。乍听起来，大雁的“点子说”好像挺迷信的，细想起来却也是生活经验的总结。我们不总说笨鸟先飞早入林吗，古代还有闻鸡起舞的故事。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跨越千年，仍默默流淌在中华儿女的血液里。大雁说，大家都是凭辛苦来赚钱，干哪一行都一样，而且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女性开车稳，心细，在同一个宾馆门口招揽生意，有的就喜欢坐女司机的车。女性也比男性更善于发现哪些人有打车的欲望，像大雁这样的资深的姐，一眼就能看出路边的人要不要坐车，也可谓熟能生巧了。
大雁还跟范小西透露了一些出租车行业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比如饮食，早上的哥的姐们是不吃饭的，因为早上很忙，过了早上的高峰期后，到上午9点、10点时的时候才吃早饭，一般就近吃一碗面，中午11点、12点是高峰期，要等到下午1点多、2点吃饭，晚上就八九点钟吃了，因为常年这样，生物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所以也无大碍。出租车行业还有一条潜规则，就是的哥的姐彼此之间都不称呼姓名，而是以车号相称。比如一个人的车号是80620，那么就可以称呼这个人620，而且如果两个人开一辆车，那么这两个人的代号相同。的哥的姐彼此以车号相称，就使这一行业从业者蒙上了一层专业化的气息，聚在一起时大家这样叫来叫去，也别有一番趣味。
开了几年车，当她们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选择已经不止是一时的冲动，而将成为她们一生的职业时，她们在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当中，开始享受那种生活，因为她们都开始了爱情。
大雁和她的丈夫是2000年认识的，当时她已经离婚，现在的丈夫也是与前妻闹矛盾，上法庭，最后离婚了。他们的结识也缘于出租车。大雁的丈夫与大雁的姨妈住在同一个小区，作为的哥的姐，他们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吃早点经常在同一家餐厅吃饭，她丈夫有什么话都爱跟大雁说。可好事多磨，认识一段时间后，两个人失去联系，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那是2004年的一天，大雁的丈夫在小区的门口闲坐着，大雁又遇见了他，当时的大雁特别开心，两个人彼此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那一天大雁什么都没做，两个人只是聊天。事隔多年，忆及往事，大雁脸上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说那天不但没有赚钱，反而还往里贴钱了，没跑车，要贴上油钱，还有80元的租金。虽然搭钱了，却换回来幸福的婚姻。
喜鹊开车的难处起初并不为自己的男人所理解，喜鹊说累，她男人就说你不就是把把方向盘，踩个油门，能有多累，又不是抡大锤，但喜鹊的男人去年下岗后也做了的哥，喜鹊说丈夫下班后每天都愁眉不展地喊累，终于知道了开出租的艰辛。以前喜鹊白天跟乘客闹了别扭，晚上回来会在丈夫身上撒撒气，但他却不能容忍，看喜鹊喊也跟着喊，喜鹊事后会跟他说我一个女的，你让让我不就行了，男人只是嘿嘿一笑，但等喜鹊发脾气时又把这些都忘了。可小两口在磕磕绊绊中自有一番幸福，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这么拼死拼活地干也都是为了儿子。喜鹊盼着儿子能考上大学，看到学校外面贴的条幅说某某考上了北大、清华，喜鹊都会跟儿子说，要是你也能考上我就知足了。尽管儿子现在才上小学五年级，离高考还很远，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喜鹊经常告诫孩子家里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全靠自己，不过孩子很懂事，学习也很出色。有时想起来，喜鹊会觉得对不起孩子，在儿子两岁的时候她出来跑车，就把孩子扔给父母带。喜鹊跑车，孩子爸爸在厂里上班，回来的也很晚，儿子经常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待着，性格就比较内向。每逢节假日，别的孩子的爸爸妈妈都带着去游乐场玩，可喜鹊就没这个时间，现在有时想带着出去，儿子却不跟了。喜鹊说自己错过了机会，但还在想办法弥补。明年暑假喜鹊想帮儿子报个游泳班，还要学足球和乒乓球，喜鹊希望他能跟其他孩子多交流。
有了幸福的婚姻，大雁的生活也并未就此一帆风顺，大雁诉说了最近的辛酸。2008年5月8日，大雁去参加专为的哥的姐举办的运动会，就在同一天，她的丈夫感到气短胸闷，到医院一检查，查出了心脏扩张、血糖高、尿酸高等一系列病症，但并不需要开刀，只需在家里养病，不能激动。大雁很不放心，现在有一些中年人因生活的压力大而猝死，她对丈夫的身体也很担忧，但即便担忧也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哄着丈夫开心，其难处可想而知。丈夫的病都是开车累的，每天开车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所以心脏不好，一直坐着，胃里的东西沉淀下来，就容易得胃病。长年干这一行，都是一身病，大雁自己的身体也不太好，尽管她看上去是一个很健康甚至可以说是强悍的女人。
病痛来袭，但并没有改变大雁对生活一如既往的热爱。现在她会早些收车，回家陪老公，生活依然甜蜜。而对的姐这一职业，大雁仍然充满信心，她说会一直干下去。大雁觉得社会越来越好，越来越井井有条，营运更方便了，交警和司机的关系也更为融洽。客运管理处增设了停车点，这样给司机带来了很大方便，收入也增加了好多。城市的变化如红绿灯少了，马路更宽了，一些建在路边拐弯处的房子也都拆除了，视野更为宽阔，这些大家都有目共睹。大雁特别提到她感受到的人的变化，以前人们打车都是把门一开，趴着门讲价，去哪司机说10块顾客非要给8块，而且以前宰客的现象也很多，因为顾客喜欢讲价，司机看一些外地人、不懂行情的就漫天要价。现在人们更文明了，顾客下车都会说“谢谢”，文明用语多了。更让人难以想到的是，一些路程远的顾客还会请大雁吃饭，大雁说就是一碗面、一碗稀饭也让人心里暖暖的，中国有句俗话叫礼轻情意重，就是这一微小的细节表现出了现代中国社会人际关系的融洽。
跑了这么多年的车，喜鹊说自己算是成功了。跟喜鹊同时下岗的人有开茶楼的、开餐厅的，但都没有成功，血本无归，可喜鹊挺住了。她说刚开始压力确实很大，十几万的投资，砸了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喜鹊没有把压力感表现出来，她总是以开心的表情面对父母。她没想过放弃，因为有一种信念支撑着她，就是觉得自己能干成。是的，她成功了，十几年之后，一些曾经处在同一起跑线上的朋友看她还在做的姐，都很惊讶，问她跑了几个车回来了，她都会开玩笑说跑了8个车回来了。最初的夏利8年后已经完成了使命，被换成了捷达。出租车行业就是这样，一辆新车，就代表了生涯中一个新的里程碑。可以说，开着新车的喜鹊已经小有成就感，倒不是因为积攒了多少财富，而是对于事业的坚持和拼搏，回味起来，让人欣慰。
十几年过去了，喜鹊都有些晒黑了，但看起来还是非常年轻。喜鹊喜欢游泳、打网球，平时穿的也是休闲运动的衣服，这么多年来，几乎没穿过裙子，主要是开车忙，没机会穿。虽说看起来年轻，不过喜鹊说自己的病可不少，基本都是职业病，干了这么些年，腰、颈椎都出问题了，头晕恶心。喜鹊说，现在几乎没什么朋友，有的也都是圈里的，同学一聚会，她不是在西城就是东城，总之是在外面跑车，很难说放空车回来参加聚会，这样与同学的来往也就少了。喜鹊的确为跑车放弃了很多，跑了十几年车，现在想起来都想象不出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喜鹊曾经像盼着下班一样盼着时间快点过，但又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很快，十几年又似乎在一眨眼间就过去了。现在很多以前认识的人见到喜鹊都会说你太厉害了，太能吃苦了。喜鹊的回答很平实，不付出哪有回报啊。但平实的背后，喜鹊还有一笔经济学的算计在里面。如果不干出租，一个月就1000多块钱，两个人一共2000元左右，孩子上学要钱向谁要，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就是为了孩子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为了生活过得好一些。喜鹊磨平了自己的性子，工作起来也特别卖力，喜鹊说她不像一些男司机，跑一段就会聚在一起溜嘴、聊天、打扑克，她是不停地跑，瞎绕，有时等红绿灯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反正哪有人就去哪。
事业和家庭的如意让大雁有了乐观的心态，对她来说生活已经不仅仅是柴米油盐，她需要一种能透气的生活。大雁说，她基本上每天都会上网，还用QQ这种很年轻的交流和娱乐方式，她会装扮自己的QQ空间，丰富QQ相册，还打游戏，据说在泡泡堂游戏中她的级别已经很高了。在聊天的过程中她不会跟别人视频，而且只跟比自己年龄大的聊，年龄小的不让加入。大雁虽然也使用上网和QQ这种很现代的娱乐方式，但还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同于一些年轻人对自己的放纵及在网络上的迷失。喜鹊说大雁舞也跳得非常好，在整个的哥的姐的圈子中很有名气。
大雁小的时候生活在农村，在她小学没毕业时因为家里开了个饭馆，她就回家里帮忙，干一些剥蒜、洗碗这样的小活。她还去玻璃厂做过工，每个月留给自己20元零花钱都花不完，最后她选择了的姐这一职业。她说在做的姐以前自己是个很腼腆的人，遇见生人，一抬头脸就红了，话也不多，你说一句她得想半天，跟男生都不说话。后来举家迁到城里，姊妹5个，有4个人是开车的，或公交，或出租。工作中母亲给了大雁很大的支持，母亲开导她要站在对方的立场想问题，母亲的港湾让她挺过了许多风浪。
就是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十几年。一开始包别人的车开，攒了些钱再借钱买一辆自己的车，开几年这辆车报废了再买辆新的，娘家的日子自从来到城市越来越红火，如俗谚所云：“芝麻开花节节高”。但所有这些都是从“没有太高文化，没个技术，没资本”这样的处境开始的，从一个腼腆的小女孩到一个飒爽英姿的的姐，虽然经过了很多的痛，最后沉淀下来的是很多的快乐，是一幕幕车行天下，开往春天的美好回忆。
姐妹俩不愧是的姐，说起话来侃侃而谈。对于的姐这一人群，范小西并不陌生，在跟导师出去作田野调查时常能碰见她们。她们都很忙，时间紧的时候跟爱人亲热的机会都没有。就像打表时，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金钱。她们的人生就是在这样的分分秒秒中度过的，因为对时间的较真，她们会比同龄人老得快一些。姐妹俩是短途，她们讲完故事，也就下车了。聂小歪和李小懒姐妹又有了座位。
大雁和喜鹊跟范小西认识的那些的姐没啥区别，只是这次是在火车上，而不是在她们的出租车里。范小西想起了2007年很火的电视剧《奋斗》，虽然导演把关于奋斗的故事拍成了偶像剧，但还是触到一些时代的脉搏。奋斗是一种心态，就是说，无论你是什么年纪，什么性别，什么学历，什么民族，什么信仰，只要你还能继续呼吸，你就还有机会成为你自己，过你想要的生活。
聂小歪说，奋斗是一种风格，生存的风格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叫奋斗，它不是唯一正确的风格，也不是我们必须选择的。就像房间壁纸的颜色，可以是乳白色的、赭石色的、天蓝色的，还有就是大红色的，红色是奋斗的颜色。所以你能看得出来，我们可以选择的颜色很多，但是因为审美疲劳的原因，我们一般会选择几种色调搭配在一起，这个时候你可以选择红色作为主色调。但是如果你的世界里只有红色，这个时候它代表的是危险。
四叔说奋斗是一种人本能的渴望，但是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即使是同样的一种渴望，也会演绎出不同的曲调，品味出不同的滋味，生发出不同的命运。一切的幸与不幸，无论是铁马冰河入梦来还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无论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还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都抒发着一种感喟，对历史浩浩荡荡大势的庆幸与无奈。视角
范小西说，我觉得大雁和喜鹊的生活跟博士哥的生活形成了一种对比。博士哥念了很久的书，虽然他现在显得困厄，可是就像他说的，他的未来有可能是非常美好的。而大雁和喜鹊，她们都没怎么上过学，很早就出来工作，最起码要比博士哥早十年参加工作。大雁和喜鹊的幸福很让人踏实，而博士哥的幸福就很缥缈，他在费力地攀附一些社会关于成功的既定标准，但是在他的努力或者说挣扎中却不知道能否找到自己的灵魂。
李小懒说，很多人都觉得，早一点成家会有安全感，就像马斯洛说的，人的需求有不同的层次。在一个人没有结婚的时候，他的问题只是结婚，可是当他结婚了，他就会面临很多的问题。所以我觉得，他们之间没有成功和失败之分，只是不同追求的人生，他们的奋斗都是那么可爱并让人敬佩，也一定会有属于各自的幸福。什么事情都是有得必有失，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谁也说不上我们今天孜孜以求的结果，是甜蜜的还是苦涩的。
聂小歪说其实女人开出租，我并不是第一次碰到，以前打车的时候也见过女司机，但是从来没想过她们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她们一天要工作多久，会遇到什么危险。这些都没想过，以前在我眼中，她们只是负责开车把我送到目的地，我再付给她们钱，没想过她们是否是一个母亲，或者她们爱好什么。所以当大雁和喜鹊说完她们的故事，我忽然发现可以从另外的一个角度去看别人，比如校园枪击案的主犯，在很多人眼里他们是魔鬼，却没人想他们怎么变成了恶魔，他们是怎么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当一个人毁灭了别人的生命的时候，同时也扼杀了自己的生命，所以一个坏人作出了一个罪大恶极的行为，总会有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原因，他本身也是受害者。
四叔说，我很赞同小歪的观点，就是你看一个人，不仅要看见他是坏人，而且要想他是怎么变坏的，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变坏了。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一个女人站在你们面前，你会觉得她都能从事什么职业。四叔特别要求这个问题要让两个女孩子来回答。李小懒说，我首先想到的是可以做家庭主妇，就是“全职女人”，整天在家带孩子、做饭、看电视、逛街、做美容、养生。说完，李小懒把身子像被子一样靠在聂小歪的身上，似乎在享受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聂小歪说，如果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我会觉得她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或者是总理，因为当前是一个女性叱咤风云的时代，男人都匍匐在女人的高跟鞋下，亦步亦趋。聂小歪刚说完范小西就笑喷了，说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自恋的女人。聂小歪上来打范小西的头，两个人拳来腿往厮打成一团，几个回合下来，范小西貌似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李小懒用很怜悯的眼神看着范小西。范小西有些气喘，说，看什么看，空间太小了，我腿长，伸不开。李小懒冷冷地说，你知道吗，在非洲，有的男人会被女人强奸，后来据公安部门透露，受害者多是那些比较自恋又自大又没能力的男人。
范小西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最起码在见识上，自己是落后了。四叔说，从小懒和小歪的发言可以看得出来，她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她们说的都是想象中的自己。范小西说，还是我来说女人适合干什么，这样比较客观一点。我觉得女人一般所从事的职业就是老师、服务员、导游、模特、演员、接线员，主要集中于第三产业。而且很多职业都是吃青春饭的，人老色衰就很少有公司会再雇她们了，比如导游、前台小姐，都是这样。刚才我看见博士哥那副未雨绸缪、苦大仇深、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儿，就觉得他投错胎，他应该穿越回去，生在贾府。
聂小歪说，你可说错了，他要是生在贾府，怕是比秦可卿死得还早呢。李小懒说，你也说错了，可卿在红楼里可是女强人啊，她是心强，被累死的，博士哥小白是没有可卿的本事了，他倒是跟可卿一样，都好强。聂小歪附和着说，就是，连妇女都不如。范小西觉得自己的汗都出来了，浑身的燥热，他总觉得这姐俩是在指桑骂槐。
四叔说，你们不要这样说，你们都轻浮，没见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博士哥的犹豫还是反映了一部分的社会现实。其实国人对很多职业的看法都有误解，我在美国……
范小西说，你还去过美国。四叔很矜持地说，我去过几次。国人一提起导游都是面若桃花，伶牙俐齿，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可我在美国遇见的一个导游却是中年男子，他给我讲解事情，都非常专业，他穿着一身制服，那感觉很像大学里的教授。所以说国人的职业观就有问题，觉得人老了就什么都不行了，于是每个人都有危机感，年轻的时候就想把60岁以后的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不惜牺牲眼前的追求和幸福，实在是深谋远虑。那些处心积虑为自己退休后的生活作打算的，很多人都活不到60岁，因为思虑过度，所以说人生最怕思前想后。
范小西说，说起来，我也理解博士哥，传统上认为三十而立，30岁就要成家立业了，古代中国人18岁就可以传宗接代，自立门户了，有的更早。有人说一个人有了孩子就基本完成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我们看动物世界也有这种感觉，在缺水的旱季，大草原上四面楚歌，一只母狮子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如果能成功地生育一只小狮子，它的一生基本就算成功了。人类社会也是这样，所以我懂得博士哥的压力，他学习的过程太长了。可是在别的国家，并没有这种想法。比如日本，日本很多夫妇是不要孩子的，而且他们结婚的时间也比较晚，35岁结婚并没什么。而在咱们国家，女人30岁不结婚就被称为“剩女”，我觉得这个词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剩女”和“蚁族”这样带有人格侮辱成分的词以后最好禁用。前两天有媒体采访郭敬明，问他韩寒结婚了会不会让他羡慕，我觉得郭敬明的回答很好，他说，如果一个人结婚了，有孩子了，就让人羡慕，那我岂不是羡慕不过来。
四叔说，很多单位在招聘的时候，对年龄都有明确的要求，一般的要求是35岁以下，还有30岁以下的。这一点我感觉最明显，有的时候真的觉得，当一个人活到30岁的时候，他的一生基本就完了。因为30岁之后，他会固定在一个工作岗位，娶妻生子，养家糊口，从此就越来越不是为自己活着了。大部分人的理想都止于30岁，这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事，因为我们已经越来越步入老龄化社会，如果这个社会不能给更多年龄大的人以机会，那么这就是一个麻木沉闷的社会。
聂小歪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她说，别说了，这些事情让我觉得难受，我一直就觉得，年轻人最大的障碍不是没钱、没房子，而是我们周围这些所谓的观念，这些框框，它们像剪刀一样裁剪了所有人的枝叶，最后大家看上去都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光秃秃的样子面目可憎。老年人总是根据自己的老想法要求子女这样那样，结果悲剧一再地重复发生。“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走出怪圈？”李小懒沉寂了半天，终于睁大了眼睛提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像巨大的泡沫，浮在四个人的中间。
范小西说，这就是我想说的下一个话题，生存，怎么可以有点不一样。还是那句话，作为一个人，最可悲的就是一直就这么活着。就像我们没挨过饿就不知道饱是什么感觉；我们不去了解别人，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们不学外语，就不知道汉语有多么写意；我们不出国，就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中国。新酷生活，哪怕只有一点不一样
其实有的时候没有必要把生活搞得那么死板，生活原本还应有它生动的一面。有人将新酷生活分为四种类型，分别是帝王梦游型、游侠探险型、悠游岁月型和虚拟梦幻型。帝王梦游型是指那些有钱人的生活方式。无论你是跨国公司的CEO、国企老总、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还是白手起家的私人小企业主、中了彩票一夜暴富的幸运儿，都可以尝试这种生活方式。除了中了彩票的，其他多数人都整天为了生意上的事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所以他们需要抽出时间来放松一下。在国内外的高档购物场所消费一番，再去海岛度个假。因为有资本做后盾，比常人走得更远，能玩的东西也更多。这种生活方式一直都是范小西的追求，他用“不枉此生”来概括这种活法的合理性。但是他只想过纸醉金迷的那一段，平时杂事缠身、疲于应付的那段就想省了。
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年头，天上掉馅饼的事越来越少了。如果你有道德上的洁癖，不愿意付出一点点的代价来换取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游侠冒险型可能就最适合你了。这是自由职业者的生活方式，因为你受不了拘束，所以还是给自己打工比较合适。工作时间由个人安排，大可以随心所欲、四海为家。你可以使用汽车、火车、马车、徒步等各种交通方式远行，在青藏高原上举杯狂饮，在大兴安岭踏雪无痕。别笑，你可是游侠啊，社会如此险恶，没有两下子怎么在江湖上漂。当然，偶尔你也需要拍几张照片，写几篇游记，耍个把式卖个唱，来维持一下生活。
如果你赚不来大钱，又担不起风险，那么，悠游岁月型最适合你了。这种生活比较适合那些朝九晚五的小白领。他们具有中高收入，能轻松生活，生活的原则就是平平淡淡才是真，生活的信条是付出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多的幸福。所谓大隐隐于市，只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不安于现状的心，生活并不缺少意外，它为每个人准备了足够多的惊喜。我们不能说，小两口披着棉衣在秋风萧瑟的晚上一起站在阳台上看流星雨不是温馨幸福的一件事。所以说，悠游岁月型玩的不是钱，也不是冒险，玩的是花开花落不经意间的意想不到和怦然心动，说白了，玩的是真实。
对于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你，如果觉得花前月下那些小趣味还不过瘾，那么，我建议你尝试一下虚拟梦幻型。在2012年之后，网络人生对每个人来说都已经是在劫难逃了。我们在网络游戏中冒充大侠，在QQ聊天时冒充大款。在网络上，没有什么虚荣心是不能满足的，没有什么情欲是不能发泄的，网络是虚幻的，但却越来越渗透到每个人的真实生活里面。当我们下班后捧着一个平板电脑阅读小说的时候，会想，免费的时代终于越来越近了，让那些不懂网络的人都笨死吧。
我们说过，人生不止一面，世界变得丰富让每个人可以分享得更多。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成为有钱人，都去巴厘岛度假，但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放逐自己，最少一次。离开繁杂琐碎的日常生活，离开拥挤不堪的街市，离开原来的自己，去一个文化背景不一样的地方，思考一下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人生。当我们沉溺在一种生活里面，就会忘记为什么沉溺。久而久之，就会发现，海岛是假的，网络是假的，摩天大楼也是假的。它们像海市蜃楼一样围绕在我们身边，但我们伸手去抓，却都是空的。所以我们要放逐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回头看我们熟悉的生活。有一句话说得很经典：站在天堂看地狱，人生就像情景剧；站在地狱看天堂，为谁辛苦为谁忙！当我们离开自己畅游一番之后，再回到自己，要尽量跟原来的生活不一样，哪怕只有一点。以上，就是范小西关于所谓新酷生活的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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