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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7 05: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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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安娜·阿赫玛托娃著,高莽译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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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

安魂曲试读:

总 序

“望夏日长空,即为诗,虽然不在书页里。真正的诗,逃逸。”(艾米莉·狄金森)

诗,跟语言一样古老,甚至更为古老。诗,是无声胜有声,是木叶无语纷纷落。诗,是两个默契的人说话,说着说着,进入沉默。“人,诗意地栖居”。诗是凡躯出生入死的本相,因而不妨说,每个人都是诗人,都默契于诗,虽然你常常忘了,因而也被遗忘。

像暗夜中的北极光闪现,照亮虚空中的虚空,让无声者发声是诗人的天职。诗人体悟沉默,更痴迷于语言,他/她的心灵更为敏感,每当情动于衷,不能自已,遂在语词的密林里耕耘,让语言从其根部发出颤音,让天地人神共鸣。

好诗是有强度有张力的语言,一首好诗有时恰如一个有力的扣球,它不想打败读者,它希望读者把球接住。因而,诗之美不必优美,不唯抒情,更远离滥情。对于一首好诗,读者理应有更高的期许,远非轻松的消遣和抚慰,更不是可有可无的装点。好诗磨砺读者的感性,带你走入陌生和惊喜。“北极光诗系”邀您重读经典,并推介当代新篇。其中,“经典译丛”,主要精选老翻译家的经典译作。百年来,外国诗歌经典经受了翻译的考验,有磨损有变形有创造,为中国文学引入了新的观念、新的感性和新的表达,参与了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并已成为中文经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份财富需要代代传承。与此同时,伴随语言和感性的日益更新,也需要鼓励新译者尝试经典重译,我们相信,经典经得起一读再读,常读常新,常译常新。“北极光诗系”之“当代译丛”推介当代世界诗歌精品,特别是在世界诗坛被充分认可,享有定评而鲜有中译本的诗人诗作。这是一块尚待耕耘的土地,需要出版家的胆识和情怀,也需要新一代译者继往开来、不懈努力。

经典或许不是你正在读或打算读,而是你正在重读或打算重读的书;而每一部经典都曾经是当代新篇,来自鲜活的当下,在读者的阅读中走进历史,成为经典——

为永恒驻足,

为甜蜜与光明留步,

走进经典,

朝向诗与生命的极处。

编 者

2016年5月

前 言

我第一次知道安娜·阿赫玛托娃的名字,是1947年。

当时我在哈尔滨《北光日报》编辑部文艺组任职,开始从事俄译汉翻译工作。

日本投降以后,哈尔滨成立了中苏友好协会,提出学习苏联的口号。

联共(布)中央,即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那几年颁发了一系列有关文艺的决议,其中之一即关于《星》和《列宁格勒》两杂志的决议。同时联共(布)中央书记日丹诺夫还发表了一篇长篇报告。当时我们报社领导认为这是有关文艺的极重要的文件,让我将决议和报告译成汉文。那时我对苏联文艺、对苏共的文艺政策、对苏联思想斗争一无所知。我只能逐字逐段翻译。在翻译过程中同时接受了其中的精神。我的俄文与汉文水平都较低,译的质量可想而知。后来,我的译文经过前辈金人和赵洵的校改,在报刊上发表了。我颇为得意,殊不知在无形中也接受了“左”的观点。

从那时起,我以联共(布)中央决议的精神看待苏联文学的现状和作家们的情况。我没有读过一篇阿赫玛托娃的作品。我认为她就是日丹诺夫所斥责的一个“奔跑在闺房和礼拜堂之间的发狂的贵夫人”,是“混合着淫声和祷告的荡妇和尼姑”。

时间飞驰流逝。我国经过一系列的政治斗争,又延续了十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各种灾难后开始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

我国被禁锢的外国文学领域也开放了。当时我在北京图书馆看到了美国用俄文出版的阿赫玛托娃文集,唤起我早年的兴趣。借回家来,连夜通读,阿赫玛托娃的形象在我心中完全变了样。她不是“荡妇”,更不是“尼姑”,她是位抒情女诗人,是位炽热的爱国者,始终和多灾多难的人民在一起。我还读到了她翻译成俄文的中国古典诗词,让我由衷地感动。

我对她产生了敬爱,开始翻译她的作品。

199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翻译的她的几十首诗,取名为《爱》。

阿赫玛托娃的抒情诗情真意切,倾倒了无数青年男女。随着她家庭的不幸,个人的不幸遭遇,了解一些无辜的人遭到迫害和冤狱,发现在阳光下的苏联诸多使人窒息的阴影,她的声音变了,她的诗歌中唱出受苦受难的感受。她的作品多了一层隐晦的色彩,显得尤为悲怆深沉。她的创作倾向当然与当时党的歌功颂德的政策不协调。

斯大林逝世后,阿赫玛托娃的名誉有所恢复。她的诗人地位也日益受到读者的推崇。

晚年,她应邀去欧洲访问,会见了几十年前流亡国外的老友,各自有一段辛酸的历史。

1964年,她在意大利接受了国际诗歌“埃特纳·陶尔明纳”大奖。

1965年,英国牛津大学授予她“文学博士”荣誉学位。

苏联国内也为她举办了祝寿等活动。阿赫玛托娃面对这一切,不无戏谑地表示:“这是在为我举行葬礼”,“难道能为一个诗人操办如此隆重的庆祝活动?”

1983年,我访问苏联时,阿赫玛托娃已逝世十七年。我总觉得我有负于这位女诗人,总想对她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在圣彼得堡喷泉楼专门访问了她的纪念馆,与馆长进行了长谈,介绍了我国翻译出版阿赫玛托娃的作品的情况。

2001年,我专门走访被她戏称为“岗亭”的圣彼得堡郊外故居。门锁着。我在院中长时间徘徊,隔窗窥视她度过生平最后日子的地方。陪同我的史格林教授说:“这个地方很难找,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中国人……”我几次到圣彼得堡郊区的科马罗沃墓园拜谒她的坟墓。伫立在石头砌成的象征监狱的高墙前,在她的浮雕像下,献上殷红的玫瑰。有人告诉我,镶嵌浮雕像的地方本来修的是牢房的铁窗,当局认为不妥,于是用雕像将它掩饰了起来。

女诗人留下多么丰厚的文学遗产,我国虽然翻译发表了一部分,但对她的理解还很有限。

本书也许能够使我国读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认识这位杰出的苏联女诗人。

高 莽

2010年8月15日

白 夜

献给安娜·阿赫玛托娃

俄罗斯可有比她

更不幸的妻子

更可怜的母亲

更多难的缪斯

她背负着沉重的十字

跋涉于

凄风苦雨的人世

寒风打僵了她的心

烈火烧尽了她的诗

她变成了影子

影子也得消逝

可是谁能想到

上帝也会把人欺骗

让她像凤凰涅槃

让她重又来到涅瓦河畔

让她在科马罗沃墓地

重又聆听大自然的语言

还有无家可归的人们

用战栗的声音

呼唤她的名字

吟诵她的诗篇

高 莽

1989年6月11日

阿赫玛托娃简介

安娜·阿赫玛托娃(1889—1966)是20世纪初俄国诗坛一颗璀璨的明星。家庭环境和生活地点对她的成长都有过重大影响。她是虔诚的教徒,接受了人生在世即受苦受难的宗教思想,又长期生活在诗意浓浓的皇村。

阿赫玛托娃的第一首诗发表于1907年,当时她只有十八岁。第一本诗集《黄昏集》出版于1911年,立刻引起文艺界的重视与争论。这本诗集抒发的是爱情,从自我表现出发,倾诉少女爱情的不幸。这个主题在她以后的几本诗集中仍然占主要地位。诗中还常常涉及对死亡的联想。这与她家庭的悲剧以及疾病缠身不无关系。1905年,她父母离异,从而她失掉了父母共同的爱,饱尝了家庭拆散后的辛酸。兄弟姐妹六人中,阿赫玛托娃排行第四,上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下有一妹一弟,他们几乎都染有肺结核病。大姐伊琳娜在阿赫玛托娃未出世前就夭折,二姐伊娜死于二十二岁妙龄。大哥和小妹也都在20世纪20年代初相继去世。阿赫玛托娃本人也患肺结核,所以常常感到死的威胁。她早年诗中的悲凉感,正说明她囿于自我的小圈子里,没有看到整个大社会的残酷现实。她个人的家庭生活也很悲惨,第一个丈夫古米廖夫被处决以后,几次再婚都不美满,增加了她诗歌中的哀怨调子。

阿赫玛托娃在白银时代的创作,以对爱情的渴求、恋爱中的陶醉、失恋的迷惘为主调。她用新颖清丽的语句道出了心底的深蕴。描绘孤独的生活和抒发相思之情时,表达了对情人的依恋,字句不多,但婉转曲折,清俊疏朗,特别是诗的结尾,常常出现意想不到的转化。她的很多诗句已经成为俄罗斯诗中的经典,如:

我竟把左手的手套

戴在右手上去。

又如:

世界上不流泪的人中间

没人比我们更高傲、更纯粹。

当时,俄国象征派诗歌从高峰转向下坡,新崛起的一代人自命不凡,成立了各种文艺团体。阿赫玛托娃和尼·古米廖夫、米·库兹明、谢·戈罗杰茨基、奥·曼德尔施塔姆、弗·纳尔布特、米·金凯维奇等人便在艺术上的“阿克梅派”的旗帜下登上文坛。

在风雷激荡的十月革命时,阿赫玛托娃不是革命的喉咙,也没有企图把普希金、托尔斯泰等古典作家推下时代的轮船,她我行我素,仍然表现自己内心的感受。

20世纪20年代上半叶,苏联文艺界对阿赫玛托娃的创作有两种截然相悖的看法。一种是以岗位派文艺评论家列列维奇(1901—1945)为代表。这位血气方刚的青年批评家一口咬定阿赫玛托娃是反对新生活的“敌人”,说培养出阿赫玛托娃创作的社会环境是“地主之家,老爷的公馆”,说她的诗歌不外是“贵族文化的一块小小美丽残片”,说她诗歌中对于社会过程“只有极其微弱的反击,而且还是敌意的”(见《在岗位上》一书,1924年)。列列维奇的观点在当时占据上风,奠定了对阿赫玛托娃反复批判的理论基础。

但同一时期,或更早一些,老一辈革命家瓦·奥新斯基(1887—1938)却对阿赫玛托娃的作品持另一种看法。1922年7月4日,他在《真理报》上发表文章,认为阿赫玛托娃是“一流的抒情诗人”。他写道:“每一位杰出的诗人与众不同的特点,在于他善于为同时代的某一群体的心灵活动提出浓缩的、突出的、响亮的表达方式,以它来概括重大的或有特色的事件。”另一位女革命家亚·柯伦泰(1872—1952)于1923年第2期《青年近卫军》杂志上发表《写给劳动青年的一封信》,认为阿赫玛托娃的诗集是“描写妇女心灵的书”,是用诗表现了被资本主义社会所奴役的妇女为争取自身人格而进行的斗争。她认为阿赫玛托娃完全不像我们冷眼初看时所感觉的那么“陌生”,在她的诗中“有过渡时代我们所熟悉的、活生生的、亲近妇女的心,它在颤抖,它在搏斗。在这个时代里,人们的心理在分化,在这个时代里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和文化正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安娜·阿赫玛托娃正是站在欣欣向荣的,而不是奄奄一息的意识形态的一方”。

经过几十年的历史沉淀,证明这些老革命家看得远,他们透过诗人个人感情的表层发现了丰富的心灵矿藏,他们对阿赫玛托娃以后的发展寄予希望,对她的诗艺技巧表示赞许。而列列维奇的“革命大批判”,只不过是庸俗社会学的一种表现,可是这种“大批判”却长时间对阿赫玛托娃起着扼杀的作用。

从20世纪20年代中期起,大约有十个年头,阿赫玛托娃没有发表作品。她在认识新的社会、新的现实,同时也在勇敢地承受自己多灾多难的命运的考验。

从20世纪30年代后期起,她完成了许多新的抒情诗,爱情的主题退让到社会问题和民众命运问题之后,《安魂曲》(1935—1940)、《列宁格勒诗抄》(1941—1944),以及诗剧《没有英雄人物的叙事诗》(1940—1962)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她本人也承认:“我的文风变了,声音也变了”,“再也不可能退回到最初的写法上去。是好,是坏,不能由我来判断。1940年达到了极点。诗作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它们来得急,使我喘不过气:什么样的诗都有,大概也有坏的作品”。

苏联人民进行反法西斯的卫国战争时,阿赫玛托娃已年过半百。宣战当天,她即写成一首短诗,说明她的决心:“要活,就活得自由,要死,就死在家园……”作为列宁格勒市的一个居民,她和所有没有上前线的人一样,积极参加保卫战的斗争,她缝沙袋、建路障、在楼前值班防空、挖坑掩埋城市的有历史价值的雕像纪念碑。女诗人奥·别尔戈丽茨(1910—1975)为老诗人的行动所感动,曾写下一组诗献给她:

在喷泉街的街旁,

在紧紧掩蔽着的入口处的前方,

在雕花的大铁门左右,

女公民安娜·阿赫玛托娃

夜里在站岗。

阿赫玛托娃虽然不是出生在列宁格勒,但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度过大半生,把列宁格勒视为自己的故乡。保家卫国的战争加深了她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她目睹德寇炮击市区时造成的破坏,看到应征入伍的青年们与情人、与母亲怎样情深意切地吻别,她忘不了无辜儿童们被法西斯炮弹炸死的悲惨景象。她知道,敌人无论多么疯狂残忍,战争不管会带来何等灾难,祖国一定会胜利,人民一定会胜利。这种信念,这种感情浸透了她20世纪40年代写的诗篇。阿赫玛托娃是乘最后一班飞机撤离列宁格勒的,然后从莫斯科辗转到中亚细亚的塔什干市。她在那里经常到医院慰问伤病员,为他们朗诵诗歌。

战争胜利后,1946年联共(布)中央以决议的形式,对阿赫玛托娃和左琴科以及其他一些作家、艺术家进行了极不公允的批判,特别是党中央政治局负责意识形态的书记日丹诺夫的有关报告,对这位女诗人破口大骂,实际上是在精神上判处了她死刑,说她是“奔跑在闺房和礼拜堂之间的发狂的贵夫人”,是“混合着淫声和祷告的荡妇和尼姑”等等。阿赫玛托娃被开除出苏联作家协会,她的作品不予发表。这时她从事了大量的诗歌翻译,包括我国屈原的《离骚》、李商隐等诗人的作品。

20世纪50年代后期,她的名誉得到恢复,她的诗作重新出现在报刊上。人们发现,她的缪斯仍然富有独特的魅力。她对历史的过去进行反思,对诗的使命进行再探讨,更重要的是她捧出一批富有哲理的、感人的新作,如《野蔷薇开花了》《子夜诗抄》和以极深沉的语调悼念亡友的诗篇。

阿赫玛托娃的诗继承了俄罗斯现实主义诗歌传统,值得注意的是她还吸收了俄罗斯小说的表现手法。这一点奥·曼德尔施塔姆早有评论。他在1922年写的《关于俄罗斯诗歌的通信》中,有这么一段颇有见地的话:“阿赫玛托娃把19世纪俄罗斯长篇小说的全部规模宏伟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引进了俄罗斯的抒情诗中。没有托尔斯泰和他的《安娜·卡列尼娜》,没有屠格涅夫和他的《贵族之家》,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著作和列斯科夫的部分著作,也就不会有阿赫玛托娃的诗。阿赫玛托娃起源于俄罗斯小说而不是起源于诗歌。她是在注目于心理小说的基础上发展了自己那尖锐而又独特的诗歌形式的。”在阿赫玛托娃的诗中,妇女不再是被任意描绘的对象,而是表达自己意志的主角。阿赫玛托娃的出现,在俄罗斯招来一大批模仿者,她们都企图用阿赫玛托娃的语言表述自己的心境。这事颇使诗人不安,以至她写出下列的诗句:

我教会了妇女们说话……可是,

天哪,我怎么才能让她们住口?!

除了祖国的文学遗产,阿赫玛托娃还广泛地吸收了世界文学宝藏的营养。她通晓法语与法国文学;通晓德语,早年还译过里尔克的诗;她懂英语,热爱莎士比亚;又可以阅读意大利文,并能大段地背诵但丁的《神曲》。她常常引用外国诗人的原句作为题词,说明她的学识渊博,也表明她与其他作者有一脉相通的思想感受。

诗人喜欢把自己零散的作品加以组合。几首不同的诗,写于不同的年代,甚至年月相距甚远,诗人却把它们排列在一起。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往往对某一现象如何长期苦思冥想,直到最后形成一个完整体。短的组诗如《在皇村》《离异》《莫斯科的红三叶》等,每组由三首诗形成。

阿赫玛托娃十分讲究诗学。对每首诗,长期推敲、反复修改,不到满意不罢休。正因为如此,有的诗有数种版本。

人民和历史是最后的审判者。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检验,证明安娜·阿赫玛托娃是20世纪俄罗斯最杰出的诗人之一。国外首先把她推到俄罗斯诗人的首席地位。

1964年,意大利宣布那一年的国际诗歌“埃特纳·陶尔明纳”大奖授予阿赫玛托娃。

1965年,英国牛津大学授予阿赫玛托娃“文学博士”荣誉学位。她不顾年迈体弱,应邀前往伦敦,亲临庆祝仪式,她戏称:“这是在为我举行葬礼。”“难道能为一个诗人操办如此的活动?”的确,俄国自普希金以来,哪位真正的诗人不是在悲惨中走向永恒的?

1966年,历尽沧桑的阿赫玛托娃与世长辞,安葬在她晚年居住的科马罗沃镇的公墓里。

1988年,阿赫玛托娃诞辰100周年时,苏联为她举行了盛大的纪念活动。当年她在圣彼得堡住过的喷泉楼里的几个房间改建成故居纪念馆。

历史从此洗掉了泼在她身上的污水。

高 莽

简略自述

1889年6月11日(公历23日),我在敖德萨近郊(大喷泉区)出世。那时家父是退伍的海军机械工程师。当我还是个周岁的婴儿时,被带往北方的皇村。我在皇村住到十六岁。

我早年的回忆都与皇村有关:绿茸茸、湿漉漉、富丽堂皇的公园,保姆常带我去玩耍的牧场,毛色斑驳的小马跑来跑去的跑马场,老火车站以及其他等地,这一切后来都写入《皇村礼赞》中。

我每年在塞瓦斯托波尔城外箭湾之滨度夏,在那儿我与大海结缘。那几年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古城赫尔松涅斯,我家就住在它附近。

我按列夫·托尔斯泰编的识字课本学会识字。五岁时,听女教师给年长的孩子们上课,我也学会用法语讲话。

我十一岁写成第一首诗。我接触诗不是从普希金和莱蒙托夫开始,而是从杰尔查文(《贺皇族少年生日诗》)和涅克拉索夫(《严寒,通红的鼻子》)。这些诗,我母亲都能背诵。

我在皇村女子学校上学,最初学习成绩不佳,后来有所长进,但始终不太愿意学习。

1905年,我的双亲分居,妈妈携儿带女迁往南方。我们在叶夫帕托里亚住了一年整,我在家中自修学校倒数第二年级的课程。我怀念皇村,写了不计其数不成样子的诗。1905年革命的余音隐隐约约传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叶夫帕托里亚。最后的一个学年是在基辅市丰杜克列耶夫学校读完的,1907年于该校毕业。

我在基辅进了女子高等学校法律系。最初学习法律史,尤其是学习拉丁文时,我尚觉满意,但一开始教授纯法律科目时,我便对课程失掉了兴趣。

1910年(俄历4月25日),我与尼·斯·古米廖夫结婚,我们同去巴黎度蜜月。

那时,巴黎市区正在铺设新的林荫大道(Raspail林荫大道),工程尚未最后竣工(左拉对此有所描述)。爱迪生的朋友韦尔纳在Taverne de Panteon指给我两张桌子,说:“这就是你们的社会民主党人聚会的地方,这边是布尔什维克,那边是孟什维克。”妇女们的衣着经常花样翻新,忽而穿裙裤(jupes-cullottes),忽而又几乎是包住大腿(jupes-entravees)。诗无人问津,诗集只因印有名气大小不等的美术名家们的装饰画,才有人购买。我那时已经明白:巴黎的美术把法国的诗歌给吞掉了。

迁居彼得堡后,我在拉耶夫高等文史讲习所学习。当时我写的诗后来收入我的第一本诗集。

别人给我看英诺肯季·安年斯基的《柏木匣》的校样,我为之惊叹不已。阅读时,忘掉世上一切。

1910年,象征主义明显陷入窘境,新起诗人不再追随这一流派。有人走向未来派,有人走向阿克梅派。我和“一号诗人会”的友人曼德尔施塔姆、金凯维奇及纳尔布特一起,成为阿克梅主义者。

1911年春,我在巴黎亲眼看到俄罗斯芭蕾舞获得的最早的辉煌胜利。1912年我遍游意大利北部(热那亚、比萨、佛罗伦萨、波伦亚、帕多瓦、威尼斯)。意大利绘画与建筑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如同终生难忘的梦。

1912年,我的第一本诗集《黄昏》出版。只印三百册。批评界对它的评价尚好。

1912年10月1日,我的独生子列夫出生。

1914年3月,第二本书《念珠》问世。它的生存时间只有六周左右。彼得堡从5月初开始转入消沉,人们分批疏散。这次与彼得堡的告别成为永久的告别。我们回来时它已不叫彼得堡,而叫彼得格勒了。从19世纪一下就跨入20世纪,从城市面貌开始,一切都变了样。看来,一个初学写作的一本小小的爱情抒情诗集应当被淹没在世界性的大事之中。时间却做出另外的安排。

我年年在特维尔省距离别热茨克十五俄里的地方消夏。那儿并非风景优美之地:丘陵上耕成方块的田地、磨坊、泥塘、排干的沼泽、几座小门,除了庄稼还是庄稼……《念珠》和《群飞的白鸟》诗集中的许多诗都是在那儿写的。《群飞的白鸟》于1917年9月出版。读者与批评界对此书不公正。不知何故这本诗集被认为不如《念珠》成功。这本诗集是在更为严峻的形势下出版的。交通运输奄奄一息书甚至不能运往莫斯科,只在彼得格勒销售。杂志一种接着一种停刊,报纸也是如此。因此,《群飞的白鸟》与《念珠》不同之处在于它不可能在报刊上得到热烈讨论。饥荒与经济崩溃日甚一日,奇怪的是,这些情况现在都不予考虑。

十月革命后,我在农业学院图书馆工作。1921年,我的诗集《车前草》问世,1922年出版了诗集《ANNO DOMINI》。

大约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我兴致勃勃地着手研究古老彼得堡的建筑和普希金的生平与创作。研究普希金的成果是写成关于《金鸡》、关于《本扎门·昆斯坦的〈阿道尔夫〉》和关于《石客》的三篇论文。这三篇文章当时都发表了。

近二十年来我写的《亚历山德林娜》《普希金与涅瓦海滩》《普希金在1828年》可能收入《普希金之死》一书中。

自20世纪20年代中期开始,我的新诗几乎不予发表,而旧作,没人再版。

1941年卫国战争爆发时我正在列宁格勒。9月底,已是围困时期,我搭乘飞机去了莫斯科。

我在塔什干住到1944年5月,贪婪地打听有关列宁格勒和前线的消息。和其他诗人一样,我经常到战地医院去为伤病员们朗诵诗作。我在塔什干初次理解什么是炎热中的树荫凉和流水声。我还理解了什么是人的善良:我在塔什干经常患病,而且病势很重。

1944年5月,我飞到满城春色的莫斯科,那时莫斯科洋溢着欢乐的希望,并正在等待着即将来临的胜利。6月我重返列宁格勒。

我的城市仿佛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幻影,它使我如此震惊,以至于我把这次与它的相会写成散文。与此同时,还写了两篇特写《三株丁香树》和《走访死神》,后一篇记述我在泰里约基前线朗诵诗一事。我一向觉得散文既神秘莫测又诱人试探。我从小熟悉的全部是诗,而对散文从来是一窍不通。我这次试笔得到众人的大力赞扬,我当然并不信以为真。我把左琴科请来,他让我删掉几处,并说,其余部分可以保留。我很高兴。后来,我儿子被捕,便把我的存稿和资料一起全部销毁了。

我早就对文学翻译问题感兴趣,战后时期我译的作品很多,现在仍然从事翻译工作。

1962年,我完成了《没有英雄人物的叙事诗》。为写作这部作品我花了二十二年的时间。

去年冬天,但丁纪念年的前夕,我重又听见了意大利语言的声音我访问了罗马和西西里岛。1965年春,我前往莎士比亚的故乡,望见了不列颠的天空和大西洋,与故友重逢,结识新朋,并再次访问巴黎。

我从未停止写诗。诗中有我与时代的联系,与我国人民的新生活的联系。我写诗时,是以我国英雄的历史中的旋律为节奏的。我能生活在这些岁月中,并阅历了这些年代无与伦比的事件,我感到幸福。

安娜·阿赫玛托娃

1965年

安魂曲(1935—1940)

不,我不躲在异国的天空下,

也不求他人翅膀的保护

那时我和我的人民共命运,

和我的不幸的人民在一处。

1916年《安魂曲》最初名为抒情组诗,后来改成长诗。《安魂曲》的内容是苏联20世纪30年代阿赫玛托娃和祖国人民一起经历过的悲惨事件。

1935年,阿赫玛托娃的第二任丈夫、全俄艺术院教授尼·尼·普宁,以“反苏恐怖小组的成员”的罪名和阿赫玛托娃的儿子列夫·古米廖夫、国立列宁格勒大学历史系学生被逮捕。当时阿赫玛托娃在作家米·布尔加科夫帮助下给斯大林写了一封信,要求减轻丈夫与儿子的罪。1935年11月4日解除了对普宁和古米廖夫的看管。

1938年3月10日,列夫·古米廖夫第二次被捕,罪名是“参加列宁格勒国立大学青年反苏恐怖组织”。列宁格勒军区军事法庭于1938年9月27日判处他十年劳改营徒刑。1938年11月7日苏联最高军事法庭改变了原判,于1939年2月—5月进行了重审。

列夫·古米廖夫不承认自己犯有反苏活动罪。苏联内务部1939年7月26日改判他五年劳教。

阿赫玛托娃从1935年着手写作这部作品,直到1940年完成。晚年,她又作了一些改动,还为少数好友朗诵过这部作品。

20世纪50年代,苏联政治形势发生变化。1962年,阿赫玛托娃将《安魂曲》送到《新世界》杂志编辑部,却没有发表。当时,这首诗已在读者中间广泛流传,而且出现了一些手抄本。

有一部手抄本流传到德国慕尼黑,1963年在作者不知的情况下,将它全文发表出来。这可能是第一个版本。阿赫玛托娃保留了一本慕尼黑版本的《安魂曲》。书上还有作者的改动。这本珍贵的版本珍藏在阿赫玛托娃在喷泉楼的纪念馆中。

以后发表的《安魂曲》,都以此为蓝本,同时也参考了其他有阿赫玛托娃改动的版本。

阿赫玛托娃生前没能在苏联国内公开发表《安魂曲》,因此哪一种手抄本应作为典范本,仍然是有争议的问题。

1975年5月20日,列宁格勒法院主席团通过决议,为列夫·古米廖夫平反。

代 序

叶若夫迫害猖獗的年代,我在列宁格勒的监狱外排过十七个月的队。有一次,有个人把我“认了出来”。当时,站在我身后的一位嘴唇发青的女人,她当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从我们习以为常的麻木状态中惊醒,趴在我耳边(那里每个人都是小声讲话的)问道:“您能描写这个场面吗?”

我说:“能。”

当时,像是一丝微笑掠过曾经是她的那张脸庞。

1957年4月1日

列宁格勒

献 词

面对这般悲痛,高山也得低头,

大河也得断流,

但是,狱门锁得牢而又牢,“犯人的窝”就在铁门后,

那里还有要人命的忧愁。

夕阳为某些人映辉,

清风为某些人吹拂

我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都无所谓,

我们只听到厌恶的钥匙声碎,

还有士兵们沉重的脚步。

我们晨起像是去做祈祷,

穿过野蛮化了的故都街巷,

到了那儿,见上一面,如同见过死人一样,

太阳下沉,涅瓦河上烟雾缭绕,

而希望,仍然在远方歌唱。

一声判决……泪水顿时盈眶,

从此便和众人天各一方,

仿佛从心里狠狠地夺走了生命,

仿佛被人无情地打翻在地上,

可是她移动着脚步……一个人……摇摇晃晃。

在我发疯的两个年头的岁月里,

那些丧失自由的姐妹们去了何地?

她们会有什么幻想,冒着西伯利亚风雪,

圆圆的明月下,她们又能望见什么奇迹?

现在,让我把告别的问候,给她们寄去。

1940年3月

前 奏

这事发生在只有死人微笑的时候,

他为安宁而感到欣喜。

列宁格勒像个多余的累赘,

在自己的监狱前晃来晃去。

被判处有罪的人行进在一起,

他们已被折磨得丧失智力,

一声声火车的汽笛,

在唱着别离的短曲。

死亡之星在我们头上高悬,

无辜的俄罗斯全身痉挛

她被踩在血淋淋的皮靴下,

如在黑色马露霞的车轮下辗转。

一、拂晓时他们把你带走

拂晓时他们把你带走,

我像是送殡似的跟在你身后,

孩子们躲在小屋里哭泣,

蜡烛在神龛前溶流。

你嘴唇上还留有小圣像的冷气,

额角上渗出冰凉的汗滴……这岂能忘掉!

我要像古代射击手的妻子们那样,

在克里姆林宫的塔楼下哭号。

1935年11月

莫斯科

二、静静的顿河静静地流

静静的顿河静静地流,

黄色的月亮跨进门楼。

月亮歪戴着帽子一顶,

走进屋来看见一个人影。

这是个女人,身患疾病,

这是个女人,孤苦伶仃。

丈夫在坟里,儿子坐监牢,

请你们都为我祈祷。

1938年

三、不,这不是我

不,这不是我,是另外一人在悲哀。

我做不到这样,至于已经发生的事,

请用黑布把它覆盖,

再有,把灯盏拿开……

夜已到来。

1939年

四、爱嘲笑人的女人

爱嘲笑人的女人,

众多朋友的宠儿,

皇村愉快的罪女,

应当让你知道自己的生平境遇

你是第三百名,前来给犯人送东西,

站在克列斯特监狱门口,

用自己的热泪溶解

新年之际的冰层。

监狱里的杨树在摆动,

没有声息又有多少无辜的生灵

在那里结束了性命……

1938年

五、我呼喊了十七个月

我呼喊了十七个月,

召唤你回家,

我曾给刽子手下过跪,

我的儿子,我的冤家。

一切永远都乱了套,

我再也分不清

谁是野兽,谁是人,

判处死刑的日子还得

等候多久才能来临。

只有手提的香炉的声音,

还有不知去向的脚印,

和盛开的花。

一颗偌大的星星,

直盯着我的眼睛,

以近日的死亡相恐吓。

1939年

六、淡淡的日子

一周又一周轻轻地飞逝,

我无从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白夜望着你,

你怎样了啊,我的儿子,在牢房,

他们还用山鹰般

火辣辣的眼睛观望,

他们在议论你那高耸的十字架,

还有……死亡。

1939年春

七、判 决

一句话像石头落地,

压住我尚在呼吸的胸脯。

没关系,我早已有所准备,

对此事我也能够应付。

今天,我有许多事情要做,

必须把记忆彻底泯没,

必须让心灵变成顽石,

必须重新学会生活。

否则……盛夏的绿荫如同过节,

在我窗外热情地低声喧哗。

我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

明朗的日子和空荡的家。

1939年6月22日

喷泉楼

八、致死神

反正你要来为什么不现在?

我在等你痛苦难挨。

我熄了灯,给你开了门,

你那么质朴,又那么古怪。

要完成此事,办法任你选择,

可以像颗毒弹射进屋来,

或者像个惯匪提着铁锤潜入,

或者用伤寒病菌把我陷害。

用你编造的、人人听厌的

童话也行,但,我要看见

淡蓝色的帽顶和居委会主任

如何脸色吓得苍白。

现在,我怀胸坦荡。

叶尼塞河波涛滚滚,

北极星光泽皑皑。

心爱人的蓝色目光

将临终的恐怖遮盖。

1939年8月19日

喷泉楼

九、疯狂张开了翅膀

疯狂张开了翅膀,

遮盖了半个灵魂,

它倾注火辣的酒浆,

往黑色的峡谷招引。

我明白了,我应当

把胜利让给它。

我谛听自己的声音,

如同听别人的梦话。

它不允许我随身

把任何物品带走,(不管我怎样向他央告,

还是向他苦苦地乞求)

无论是儿子那双可怕的眼睛

悲痛使它变得像石头一般沉默,

无论是雷雨袭击的日子,

无论是牢房探监的时刻,

无论是手臂温柔的凉爽,

无论是菩提树不安的阴影,

无论是远方微弱的声音

那最后的安慰的寄情。

1940年5月4日

喷泉楼

十、钉死在十字架上

圣母,别为棺中的我

号啕痛哭。

天使们齐声颂扬伟大的时刻,

烈火布满了万里长空。

它对圣父说:“为什么把我撇下!”

我对圣母说:“啊,不要为我痛哭……”

马格达丽娜在颤抖在哭泣,

得意的门生变成石人一具,

可是没人敢把视线转向

圣母默默伫立的地方。

1940年

喷泉楼

尾 声

我明白了,一张张脸是怎样在消瘦,

恐惧是怎样从眼睑下窥视,

苦难是怎样在脸颊上刻出

一篇篇无情的楔形文字。

我明白了,灰头发、黑头发

是怎样突然间变得银白,

老实人的嘴角上微笑怎么枯萎,

胆怯怎样在苦笑中战栗起来。

我不是为自己祈祷,而是为

和我一起排过队的所有人家

大家冒着刺骨的寒冷,熬着七月酷暑,

伫立在阴森森的红色大墙下。

祭奠的日子又临近,

我看见了,听见了,感觉到了你们:

她,半死不活地被拖向窗口,

还有她,已不能在故乡的土地上行走,

还有她,把美丽的头颅摆了一下,

说了一句:“我来这里,如同回家!”

我真想提到每一个人的姓名,

可惜名单被抢走,我已无处去打听。

我用我从她们那儿偷听到的可怜的哭诉,

为她们编织了一面宽大的遮布。

我无时无刻无处不把她们回忆,

新灾新难临头时,我也不会把她们忘记,

千万人用我苦难的嘴在呐喊狂呼,

如果我的嘴一旦被人堵住,

希望到了埋葬我的前一天,

她们也能把我这个人怀念。

倘若有朝一日,在这个国家里

有人想为我把纪念碑树立,

我对这隆重的盛举表示同意,

但,有一个条件不要忘记

不要建在我诞生的大海之边:

我跟大海已经绝缘,

也不要建立在皇村公园中心爱的树桩旁,

伤心已极的影子在那儿正把我寻访,

而要建立在这里:在我伫立了三百个钟点的地方,

当时门闩紧锁,不肯为我开放。

再有,在安宁的死亡时我怕忘记

黑色马露霞的轮旋声急,

忘记那可恨的牢门怎样砰的一声关闭,

一个老妇像受伤的野兽在号泣。

让融化的积雪像滚滚的泪珠

从那不眨动的青铜眼皮下流出。

让狱中的鸽子在远方啼鸣,

让轮船在涅瓦河上悠悠航行。

1940年3月10日

喷泉楼

战争组诗

战争风云

一 宣 誓

今天和恋人告别的少女

也愿你把痛苦化为力量。

我们面对儿女,面对祖坟宣誓:

谁也不能迫使我们投降!

1941年7月

列宁格勒

他们和姑娘们庄重地告别,

他们在行进中吻着母亲离去,

他们穿着一身全新的军装,

好像是去参加“玩战争”的游戏。

再也不分好的、坏的、中等的……

他们各自都占据了自己的阵地,

再也不分冲锋的和压阵的,

他们都长眠在那里。

1943年

三 第一颗落在列宁格勒市区里的远程炮弹

人们在嘈杂地忙乱,

突然一切都变了样。

这不是城市的声音,

也不像农村的声响。

老实说,这声音酷似

远方隆隆的雷鸣,

但雷鸣中含有湿润,

还伴随着高空清新的乌云,

还会激发草原的渴望

喜报滂沱大雨地降临。

而这个声音吓人,像爆裂一样,

惊慌的耳朵不愿意相信

这是真的,因为它在

不断地扩大膨胀,

惨无人道地给我儿子

送来了死亡。

1941年9月

带来死亡的鸟群在头顶上打转。

谁能拯救列宁格勒于危难?

大家不要惊慌城市仍在呼吸,

它还活着,一切都听得清晰:

它听到波罗的海潮湿的海底

有长眠中的儿女在哭泣。

它听到“给我面包”的呼叫迸自心间,

声声的哀号冲上七重云天……

然而,老天爷真是没有心肝。

死亡在家家户户的窗口窥看。

1941年9月21日

飞机上

五 英雄气概

我们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们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件。

我们的时钟宣告英雄时代已经开始,

英雄气概再也不会离开我们身边。

不怕在子弹下丧失生命,

不怕在战争中失去家园,

我们要将你保存下去

伟大的俄罗斯语言。

保卫你,让你自由、纯洁,

传给子孙后代,摆脱羁绊,

直到永远!

1942年2月28日

塔什干

六~七

1

花园里挖了壕沟,

城市里黑灯瞎火。

彼得市的孤儿们,

我可怜的心肝肉!

在地下难于呼吸,

太阳穴酸疼,

在狂轰滥炸之中

传来了婴儿的叫声。

2

只要小拳头叩几下我就来开门。

我随时都为你打开门板。

如今,我虽然远隔重山、

风沙、炎热的荒原,

但,我永远不会背弃你的情感……

我没有听见你的呻吟,

你没有向我索要面包。

请你像去年春天那样,

再给我送来一枚枫叶,

或是几株青青的小草。

请你再从我们涅瓦河里

给我捧来一掬冰冷清澈的水,

让我把血淋淋的伤口

从你那金发的头上洗掉。

1942年4月23日

塔什干

八 NOX,夏花园中的“夜神”雕像

可爱的夜神!

你身穿星袍,

别着服丧的罂粟花,伴着不眠的枭鸟……

亲爱的女儿!

我们用花园里的新土

小心地把你埋好。

如今狄奥尼索斯的杯中没有一滴酒,

爱的眼睛噙满泪水,

我们城头上飞行着

你那些可怕的姐妹。

1942年5月30日

九 写给争得胜利的人们

背后是纳尔瓦大门,

前进只能丧生……

苏联步兵毅然迎着“别尔特”黄炮口冲锋。“为朋友献出生命”,

将来会为你们写成书籍:

他们是小瓦尼亚、小瓦尼西亚、

小阿廖沙、小格里沙

他们是朴实的小青年,

他们是我们的子孙,我们的兄弟!

1944年2月29日

塔什干

你们,我的朋友,是最近一次应征入伍的兵!

为了能悼念你们,居然保全了我的性命。

在你们的灵前,不要像垂柳那样凭吊,

应当对着全世界高呼你们所有人的姓名!

姓名算得了什么!

反正你们和我们

在一起……

大家都跪下来,跪下来!

红色的火焰骤然腾空!

列宁格勒人重又集结队伍冒着硝烟前进

为了争取光荣,没有死者死人和活人同行。

1942年8月

久尔明

十一

右边茫茫旷野荒凉,

有一条亘古不变的霞光

左边一座、两座、三座……

路灯像绞刑架排列在一旁。

空中还有寒鸦聒噪,

月亮灰白得如同死人,

此时出现,实在没有必要。

这不是那种生活领域,

这将是黄金的世纪。

这要等到战争结束,

这要挨到我和你会晤。

1944年4月29日

塔什干

十二 ~十六

1

炮声轰鸣,大雪漫天,

光荣的事业有了光荣的开端,

大地纯真的身体遭到

敌人的蹂躏,饱含着哀怨。

家乡的白桦树向我们伸出手来,

在渴求,在召唤,

雄伟的严寒老人和我们一起

阔步向前,肩并肩。

1942年1月

2

防波堤上第一座灯塔亮了,

随后其他灯塔也将闪现,

一个水兵哭了,脱下无檐帽,

他闯过死亡的海面,

曾在死亡中穿行,甚至迎着死亡向前。

3

胜利站在我们的门外……

这位受欢迎的客人,我们如何将她接待?

让妇女们把从千万次死亡中

拯救出的儿童高高举起

我们就是这样,把盼望已久的客人迎进门来。

1942—1945

4

列宁格勒从死亡的深渊里站起,

史无前例的命运使它不胜惊喜,

在没有星星的一月的子夜

它鸣放礼炮,庆贺自己。

1944年1月27日

5 解放了的土地

清风吹拂云杉,

白雪覆盖田地,

再也听不见敌人的脚步,

我的大地正在休息。

十七 悼念友人

胜利日,天气妩媚,雾色朦胧,

朝霞红艳,宛如一片火光,

春天姗姗来迟,它在无名战士墓前

像个寡妇奔忙。

她跪在那里,不急于站起,

抚摸青草,吹醒嫩芽,

让蝴蝶从肩头上飞向大地,

让第一朵蒲公英开出蓬松松的花。

1945年11月8日

明月当空

1942—1944年塔什干

怀着忧伤入睡,

醒来恋情醉,

喜看虞美人殷红一片。

黑暗啊,今天

有一股力量

驻入你的圣殿!

小院里架着炉灶,

散发着焦煳的味道,

还有一棵高高的白杨……

山鲁佐德从花园里

姗姗走来……

啊,东方啊,你原来如此模样!

1942年4月

你是从列宁格勒森严的广场

还是从怡然自得的夏日原野

给我送来了徐徐凉爽?

你是用白杨树装饰了围墙,

还是在我悲痛的心上

点燃起万颗亚洲的星光?

1942年3月

我会重新感受一切:

愁人的苦闷,火热的夜,(仿佛亚细亚在梦中呓语不绝)

哈丽玛夜莺般的歌唱,《圣经》里的水仙花怒放,

还有轻风把无形的祝福

吹遍祖国的四面八方。

1943年12月10日

记忆像个小小的雕花聚宝盆:

里面装着智者苍白的微笑

故人头巾上令人肃然起敬的皱纹,

还有一棵石榴树庄严而灵巧。

1944年3月16日

在远离列宁格勒的地方,我迎来

第三个春天。

第三个吗?我觉得它应当是

最后一个春天。

不过,一直到死,我永远

不会遗忘:

树荫下谛听潺潺流水时的心情

何等舒畅。

桃花红了,紫罗兰的气味

分外芳香。

谁还有胆量说我在这儿

是在异邦?!

1944—1956

我足足有七百年没有再来此地,

可是这儿的万事千物都没有变易……

仍然是至高无上的茫茫长空

向下倾泻神祇的赐予,

仍然是那点点星斗,那条条河流,

苍穹仍然是那般洞黑如漆,

风儿仍然在传播种子,

母亲仍然唱着原来的歌曲。

我的亚洲房屋相当牢固,

不必为它担忧……

我还会来。让栅栏前的花开吧,

让满池塘的清水漫流。

1944年5月5日

月亮出来了

致阿·科

它是珠贝做的,它是玛瑙做的,

它是熏了一层烟的玻璃做的,

它突然成斜线升起,

那么庄重地在空中飘浮

仿佛是《月光曲》

骤然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1944年9月25日

桌椅板凳如同在修道院的膳房,

窗中悬挂着一轮银白的月亮。

我们喝着咖啡,饮着红葡萄酒浆,

我们还梦想着音乐……

反正都一样……

一枝鲜花墙头开得绮丽。

它有一股夺人魂魄的魅力,

这魅力,大概什么也不能比。

祖国把不败的玫瑰花,把葡萄干的产地

交给了我们,让我们在此栖息。

1943年

塔什干

从飞机上外望

几百俄里,几百英里,

几百公里

横亘着盐碱地,

茅草喧嚣,

雪松葱葱郁郁。

我像是初次观赏它,

我的祖国江山,祖国大地。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

是我的心,是我的躯体。

我要竖起一块雪白的石头

纪念那一天,我讴歌了胜利,

为了迎接凯旋之日,我在飞,

超过太阳,一刻不息。

春天的机场上,青草

在脚下沙沙细语。

到家了,到家了真的到家了!

一切多么新鲜,又是多么熟悉,

舒缓涌进心房,

头发晕,倍感甜蜜……

胜利的莫斯科

在五月清新的雷鸣中傲然屹立!

1944年5月

北方哀歌

我献出一切为了把你怀念……

普希金

它们将是七首我如此决定,

是该考验命运的时刻,

第一件事已经完成,沿着自己的路

走向耻辱柱……

一、历史的序曲

如今我已不在那儿居住……

普希金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俄罗斯。

月亮被钟楼遮掩了将近四分之一。

酒馆的生意兴隆,轻便马车奔驰,

斯莫尔尼宫的下方,兹纳梅尼耶路旁,

在戈罗霍瓦亚街上建起了五层大楼。

到处都是跳舞班,一次又一次调换广告牌,

附近有各种商店:“Henriette”“Basile”“Andre”,

还有“老舒米洛夫”专门出售高贵的寿材。

不过,这座城市变化不大。

有时,它像一幅古老的石版画,

这一点并非我一个人,而且别人也已发现。

不是一流佳作,但相当不错,

大概画于七十年代。

尤其是冬天,黎明前,

或是黄昏后大门外,

挺拔、笔直的铸造厂大街显得阴霾,

那时它还没有被现代风格糟蹋破坏,

我家对面是涅克拉索夫、

萨尔蒂科夫两家的住宅……

如今这两位各有一块纪念牌。

啊,倘若他们见到这牌子

该有多么伤心!我悄悄走开。

在老鲁萨一带,运河多美,

小花园里有几座柱脚腐朽的凉亭,

窗户玻璃漆黑,像是窟窿,

我觉得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好不要窥望,我们走吧。

不是处处能办得到

让每一个地方都展示自己的秘密(我再也不会到奥坡齐纳亚来了……)。

裙子窸窸窣窣,方格围巾,

桃木框的镜子,

卡列尼娜式的美,令人赞叹,

我们儿时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

欣赏过的糊墙纸,

至今还装饰着窄窄的走廊,

软椅上仍然铺着原来的绒布……

一切都平民化了,一切都匆忙,随便……

父辈与祖辈无法理解。土地已经抵押。

而在巴登进行轮盘赌。

那女人有一双透明的眼睛(那么湛蓝,一看到它们

就不能不想到海水),

她的姓名罕见,她的手臂白皙,

她还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从她那儿接受了这种善良,

如同继承了一笔遗产,而它

只不过是我苦命中不需要的东西……

国家忽冷忽热,鄂木斯克的囚犯

看穿了一切,对一切都已绝望。

瞧,他现在会把万物都搅乱,

然后他在造成的混乱中

像个魂灵腾空而起。子夜钟声。

笔簌簌写个不停,许多页稿纸上

都带有谢苗诺夫练兵场的味道。

我们准备出生,告别了空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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