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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2 17:5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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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国)肯尼思·格雷厄姆

出版社:南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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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风声

柳林风声试读:

阅读经典 见证成长

作为一名长期从事语言文字研究的教育工作者,经常有人问我:“怎样才能培养和提高孩子(学生)对语言文字的感受力和理解力?”通常情况下,我都会用著名的文学理论家刘勰的一句名言作答:“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其中蕴含的道理显而易见,只有通过大量的阅读,才能熟悉和掌握语言规律,提高运用语言的能力。

的确如此,我国古人素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深切感悟,也通过实践验证了多阅读对于提高理解力和写作力等诸多方面的重要作用。时至今日,在全民阅读风潮席卷华夏大地的时代背景下,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阅读对于个人发展的重要性。

事实上,阅读不仅关乎个体的生存发展,而且关系到民族的生存发展。因为好读书,读好书,才是一个优秀民族生存发展的正确方式。为此,肩负国家未来、民族希望的广大青少年也应该持有诗意的情怀,多读、熟读好书,尤其是多读、熟读那些历经岁月磨砺仍熠熠生辉的经典名著,显得非常有必要。

阅读名著是青少年增长知识、了解社会的有效途径。“真正的艺术来自于心灵的创造”,经典名著就是这样的艺术。它们无论是在语言运用方面,还是在所表达的内容方面均具有不可替代的示范性特征。一些经典名著中生动描绘的社会众生相,是大千世界的缩影。通过阅读名著、鉴赏名著,青少年可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了解这个尚不熟悉的多元化社会;还可以看到形态各异的人物,他们或吝啬或慷慨,或善良或丑恶,或天真美丽或阴险丑陋,或杀富济贫或凶狠残暴,或崇尚真理或庸俗堕落,或勤奋朴素或挥金如土,或精忠报国或卖国求荣,或高尚明智或荒诞不经,一切尽在名著中。

阅读名著是青少年开阔视野、锻炼思维的重要方式。名著之所以是名著,能流传那么久,必定有其特殊之处。名著构思之精巧,内容之深邃,都非常值得品味,每读一次都能够让人有一种新的感觉和体会。此外,现实世界与作品中的虚拟世界的时空差距,让读者仿佛体验了许多不同的经历,让读者从悲剧中看到现实,从喜剧中获得前进的动力,从讽刺小说中体味正义的凛然。

阅读文学名著是青少年陶冶情感、熏陶理想的不二法门。毫不夸张地讲,阅读经典的经历,也是青少年见证自我成长的过程。

文学是人类感情最丰富最生动的表达,是人类历史最形象的诠释,一个民族的文学,是这个民族的历史。一个时代的优秀文学作品,是这个时代的缩影,是这个时代的心声,是这个时代千姿百态的社会风俗画和人文风景线,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和情感的结晶。南京出版社策划的这套“青少年成长阅读经典文库”,结合青少年的阅读习惯和身心成长规律,精心遴选了备受历代青少年关注的经典名著,按照各具特色的主题,重新编排出版,或倡导大家回归自然,探寻人与自然的关系;或带领大家漫游险境,体验突破自我的快感;或陪伴大家追问自我,探究人性之奥妙……总之,编者希望能通过这些传达着人类的憧憬与梦想、凝聚着人类灿烂智慧的优秀作品,带着青少年一起了解历史,了解自然,了解社会,了解时代,了解人生的意义。

读书吧,青少年!蒋念祖(作者系第二届“全国十杰中小学教师”提名奖获得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

沥堤春晓

鼹鼠正在为自己的小窝大扫除,他已经整整忙活了一个上午。他先用扫帚清扫,随后用掸子掸尘,接着又登梯子、上台阶、爬椅子的,拿着刷子,提着一桶石灰水刷起墙来,直弄到灰尘呛了喉咙、迷了眼睛,一身黑毛也溅满了白灰浆,搞得腰酸背疼的,胳膊都酸了。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弥漫在他四周的土壤里。春天带来的那种奇妙的追求、那种渴望的精气神儿,甚至钻进了他那低矮阴暗的小窝里。怪不得鼹鼠猛地把刷子摔在地上,大喊道:“烦死人啦!”“噢,该死的!”“去它的春季大扫除,见它的鬼去吧!”他甚至都没顾上穿外套就飞奔出门了。地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呼唤着他,他奋力挖掘出一条陡直的小隧道,这条小隧道将通往砾石铺成的大车道。大车道当然是属于那些居住在通风向阳的房子里的动物的。他掏啊、抓呀、扒啊、刮呀,又掏又抓,连扒带刮,小爪子一边忙个不停,一边还自言自语地嘀咕:“向上冲啊!向上冲啊!”终于,砰的一声,他的鼻尖露在了阳光下,跟着,他就在温暖的大草坪上打起滚来。“太棒了!”他自语道,“比粉刷屋子要带劲多了!”阳光晒着他的毛皮,暖烘烘的春风轻抚着他那发热的额头,在与世隔绝的地下洞穴里住了那么久,他的听觉都变得敏感了,连鸟儿欢快的歌声听起来都像是尖叫声一样刺耳。生活的欢乐,春天的愉悦,再加上摆脱了大扫除的麻烦,他乐得四腿一蹬,腾空跃起,穿过草地,向篱笆的另一端跑去。“站住!”一只老兔子在篱笆豁口处叫了一声,“通过私家道路,交特许过境费六便士!”急躁的鼹鼠不屑地把老兔子一头撞倒在地,一边沿着篱笆的边缘一溜小跑,一边还嘲弄着那些慌忙从洞中探出头来看热闹的其他兔子。“蠢货!蠢货!”他讥笑着。兔子们还没想出一句解气的话来回敬他,他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兔子们开始互相埋怨:“你真蠢!为什么不说他——”“喂,你呢?你怎么不出声——”“你应该提示他——”诸如此类,老生常谈。当然啰,这都是马后炮,事情总是这样。

一切都太美好了,如同虚幻。鼹鼠匆匆地在草地上到处游荡,一会儿沿着篱墙漫步,一会儿又蹿进矮灌木丛中。他发现处处都能看到鸟儿筑巢、鲜花初绽、绿叶吐芽,万物都显得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一派繁忙的景象。但不安的良心谴责他,对他耳语:“快去刷墙!”可他非但充耳不闻,不知怎的,还觉得自己能成为忙碌的居民中唯一悠闲的一员,是多么的快乐啊。看来与其说假日里最舒心的地方是让自己安心休息,还不如说是旁观他人忙碌工作,自己却悠然自得。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自以为拥有了全部的幸福。这时他突然在一条碧波盈盈的河边停住了脚。以前他可从没有见过河——看起来宛如一只光滑、蜿蜒、魁梧的动物,奔流着,咯咯地笑着;汩汩地抓住什么东西,然后又笑而置之不顾,它拍打着新玩伴,玩伴们刚刚脱身,就又被它逮着,抓住了;它浑身颤动,泛着晶光,闪烁不定,瑟瑟作响,漩涡连连,潺潺不息,冒着水泡。鼹鼠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一时间心驰神往。他在河边一路小跑,就像孩提时代跟在大人身边,出神地听着令人激动的趣事,迈着小碎步跑着。最后,他累了,坐在河堤上,而小河潺潺依旧,娓娓地讲述着一连串世上最好听的故事,这些故事发自地心深处,最终都将倾吐给无所不纳的大海。

鼹鼠坐在草地上向小河对岸望去,对面河堤有一个黑洞,刚好在水位上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痴痴地想着:对于一个喜欢清静,又想找一个涨潮时淹不着、远离尘嚣、小巧美观的河滨住地的动物来说,这个洞是一个多么安逸舒适的住所啊!他看得正出神,突然感觉有一个亮亮的小东西在洞中闪了一下,忽隐忽现,好像天上闪烁的小星星。但是这种地方是不可能有星星的,也不可能是萤火虫,因为这小东西太小、太亮了。他再仔细看时,那东西对他眨巴了一下,那是只眼睛;随后,围绕着眼睛,渐渐显出一张小脸庞,犹如一幅画嵌在画框里。

这是一张褐色的小脸,腮边有两撇胡须。

一张严肃的圆脸,眼睛里闪着光,正是起初引起鼹鼠注意的光芒。

一对小巧的耳朵,一身浓密的丝毛。

是水鼠!

两只动物站了起来,谨慎地打量着对方。“你好,鼹鼠!”水鼠招呼道。“你好,水鼠!”鼹鼠应道。“你想过来吗?”水鼠紧接着问道。“哦,说得轻巧。”鼹鼠有点没好气地回答,因为毕竟他对河流、河畔生活和河道都不熟悉。

水鼠没吭声,俯身解开缆绳,用力拉绳子,接着就轻巧地上了一条小船。之前鼹鼠没注意到这条船,船身漆成外蓝内白,正好够两只动物乘坐。尽管当时鼹鼠并不十分了解它的用处,可他的全部心思都扑到那条船上了。

水鼠干练地把船划到对岸,停稳了。鼹鼠小心翼翼地跨出脚,水鼠伸出前爪说:“抓着我的手,好了,跳!”于是,鼹鼠惊喜地发现,自己真的坐在一条地道的小船船尾上了。“今天过得真是太棒了!”鼹鼠说,“你知道吗?我还从来没有坐过船呢。”这时,水鼠正将船推离岸边,又划起船桨。“什么?你从来没——你从没有——我的天,我——好吧,那你天天都干些什么呢?”水鼠吃惊地张大了嘴。“船上的日子有那么好吗?”其实当鼹鼠斜倚着座位,仔细打量过靠垫、船桨、桨套和一些新奇的装置,感觉到小船在身下轻轻地摇晃时,他已经开始相信船上的日子的确很好了,但他还是害羞地问了一下。“好?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好事!”水鼠身子前探,划了一下水,一本正经地说,“相信我,年轻的朋友,世界上没有——绝对没有——什么比摆弄小船更有意思的事啦。什么也不干,只要摆弄就行。”他梦呓般地念道:“坐在船里摆弄——摆弄——”“看前面,水鼠!”鼹鼠突然大叫一声。

可惜,太迟了。小船猛地一头撞上了岸。这位梦想家、快乐的划手,仰面倒在了舱底,四脚朝天。“坐在船里摆弄——或者跟着船摆弄,”水鼠若无其事地继续念念有词,快活地大笑一声,站了起来,“不管是待在船里还是船外,都无关紧要。船的魅力就在于此。不论你有没有出发;也不管你是到了目的地,还是到了别的地方,或者什么地方也没到,你总能忙个不停,不管你在忙啥。而且,一件事情做好了,又会有其他事情要做,当然啦,只要你愿意,事情可以干,也可以不干。来吧!如果今天早上你没什么事,我们不妨一起顺流而下,玩上一整天怎样?”

鼹鼠狂喜,激动地来回晃着小脚丫,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兴奋地靠在柔软的靠垫上说:“多有意思的一天啊!我们马上出发吧!”

水鼠说:“那好,先等一下!”说着,水鼠把缆绳穿过码头上的一个环,系住,然后爬进了岸上自家的小洞。只一会儿工夫,他就顶着一只装满午餐的柳条筐蹒跚地走了出来。“把它推到你的脚下。”水鼠一边把柳条筐往船里递,一边对鼹鼠说。然后他解开缆绳,重新操起了船桨。“里面有什么?”鼹鼠好奇地扭着身子问。“里面有冷盘鸡、冷盘口条、冷盘火腿、冷盘牛肉、泡菜、黄瓜、色拉、法式小面包、水芹、野鸭罐头、炖肉、姜汁啤酒、柠檬水、苏打水……”“噢,别说了,别说了,”鼹鼠听晕了,“这也太多了!”“你真这么觉得吗?”水鼠认真地问道,“我在郊游的时候,总是要带这些东西的。其他动物还说我小气呢,说我带的食物总是刚刚够吃!”

水鼠说的话,鼹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沉浸在新生活里,陶醉在波光、涟漪、花香、水声和阳光之中。他用爪子在河水中犁出一道波纹,开始做起长长的白日梦。水鼠真像个好伙伴,只管稳稳地划着船,也不打搅他。“老兄,我特喜欢你的外套,”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了,水鼠才开口说,“总有一天我也要给自己弄一件黑色丝绒宽松衫,一旦我买得起,我就弄一件。”“你说什么?”鼹鼠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你一定觉得,我很不礼貌,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新鲜了。那么,这是——一条——河!”“是这条河。”水鼠纠正道。“你真的住在河边?多快活的日子啊!”“我不光住在河边,还与河流相伴,时而游在上面,时而潜入水里。”水鼠说,“这河对我来说,既是兄弟姐妹,又是阿姨婶婶,是伙伴,是饮食,当然,还是游泳池。这是我的天地,我别无他求。凡是河里没有的,都不值得要;凡是河所不了解的,都不值得了解。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啊!无论冬夏还是春秋,小河永远有乐趣,总有让人快乐的地方。即使二月里发洪水,我的地窖和储藏室到处都是对我不利的水流;浑浊的河水从我最好的卧室窗边流过;不过,洪水退去时,会留下斑斑的泥浆,闻起来就像葡萄干饼的味道,河道里塞满了好多东西和水草,而且我不用弄湿脚,几乎可以逛遍整个河床,找到新鲜的食物,以及粗心的人们从船上掉下的东西!”“难道你没有无聊的时候,”鼹鼠斗胆问了一句,“除了你和小河,就没有别的说个话的人?”“没有别的人?好了,我不该对你苛刻,”水鼠宽宏大量地说,“你初来乍到,当然不了解情况。如今这河堤已经很拥挤了,所以,现在很多动物都想搬走。噢,得了,这里已经不比从前了。水獭、翠鸟、䴘、红松鸡,这些动物在周围整天想指使你做事,就像人家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似的!”“那一片是什么?”鼹鼠挥了挥爪子,指着河对岸草地后面黑幽幽的森林问。“那里,噢,那只是一片野林,”水鼠简略地说,“我们不常去那里的,我们是住在河边的人。”“他们,住在那里的动物们,他们不好吗?”鼹鼠有点紧张地问。“那个嘛,”水鼠回答说,“让我想想。松鼠倒没什么,兔子嘛,有些还好,不过兔子有好有坏。当然,还有老獾。他就住在林子正中心,哪怕你付钱给他,他也不愿到别的地方去。亲爱的老獾!没人敢冒犯他。他们最好也别惹他。” 水鼠意味深长地说。“为什么?有人会冒犯他吗?”鼹鼠问。“那个嘛,当然有一些动物会,”水鼠踌躇地解释,“黄鼠狼、鼬、狐狸等等。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蛮好的,我跟他们是很好的朋友,见面时会互相寒暄,诸如此类的。但是,他们有时也会放肆,这无可否认,而且——我是说,你不能真的相信他们,这是事实。”

鼹鼠非常清楚对将来可能发生的麻烦事追根究底,哪怕是旁敲侧击,都是有违动物界的礼仪规范的,所以他抛开了这个话题。“那么,野林的外边是什么呢?”他问,“好像是一片蓝色,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可能是山脉又或许不是,又有点像城镇的炊烟,又或许仅仅是浮云而已。”“野林外面就是花花世界,”水鼠说,“那对你我都无关紧要。我从来没有到过那儿,也永远不会去,你也不会,如果你够理智。请不要再提起它了。好了,终于到静水湾了,我们就在这儿吃午饭。”

他们的船离开主河道,转入了一条小河湾,乍看起来,这像是一个被陆地环抱着的小湖泊。湖面的边缘连着一片绿草茵茵的斜坡,蛇一般盘根错节的棕色树根,在静谧的湖水下隐约闪动。河湾的前方矗立着一道银白色的拦河坝,滚滚的浪花在坝下面翻腾着,河坝一侧是一座灰色山墙的磨坊,一架水车不停地转动着,车身洒着水滴,发出单调沉闷的“隆隆”声,磨坊里间或传出欢快清脆的说话声。这一切简直太美了,鼹鼠拱起两只前爪,不断感叹着:“噢,天哪!我的老天爷呀!我的天哪!”

水鼠把船靠到岸边,拴稳小船后,先扶着笨拙的鼹鼠安全登岸,然后拎出柳条筐。鼹鼠央求水鼠让他来打开这个柳条筐,水鼠欣然答应了,自己则摊开四肢,躺倒在草地上休息;而他激动的朋友鼹鼠则抖开餐布,一样一样取出筐子里的神秘货色,井井有条地摆好。每打开一样新东西,他就惊叹一下:“噢,我的天,我的天!”一切安排停当后,水鼠说:“好啦,尽情地吃吧,老伙计!”鼹鼠自然很高兴地服从了,因为他跟其他动物一样,大清早就起来干活,一直马不停蹄地干,到这会儿还滴水未进呢。他已经忍耐许久了,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对他来说简直就像过了好几天。“你在看什么?”在他们快要填饱肚子的时候,水鼠问道。因为鼹鼠的目光稍稍离开了餐布,投向了别处。“我在看顺着水面漂下去的一串泡泡,”鼹鼠说,“我觉着这东西挺滑稽。”“泡泡?哎哟!”水鼠说着,快活地啧啧了几声,样子怪招人喜欢的。

这时,闪闪发光的、宽宽的、动物的口鼻从岸边冒了出来,是只水獭。他拖着身子从水里爬出来,抖落身上的水珠。“贪吃的叫花子!怎么没请我,水鼠?”他一边说,一边走向食物。“这可是临时安排的,”水鼠解释道,“对了,这是我的朋友鼹鼠先生。”“幸会。”水獭说。他们立刻就成了好朋友。“到处都吵吵闹闹的,”水獭继续说,“今天,全世界的动物好像都从水里钻出来了。我到这个静水湾也是想求个片刻清静,却不料撞上你们!至少——对不起——你们知道的,我并不是说你们吵闹。”

这时,从他们身后的树篱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树篱上还厚厚地黏附着去年的叶子。只见一个有条纹的脑袋探了出来,立在耸得高高的肩膀上,向他们窥探着。“出来,老獾!”水鼠喊道。

獾向前小跑了两步,嘟哝说:“哼,一伙人。”然后转身就消失了。“他就是这样的家伙,”水鼠失望地说,“讨厌交朋友!今天,我们是见不着他了。好吧,跟我们讲讲谁都从水里出来上了岸?”“比如,蛤蟆出来了,”水獭答道,“坐着他的新赛艇,穿着新衣服,全是新的!”

两只动物相视大笑。“有一阵子,他只知道玩帆船,”水鼠说,“后来他厌倦了帆船,开始撑船。从早到晚,整天整天地撑船,别的都不感兴趣,捅了不少篓子。去年他迷上了游艇,我们只好全都跟他待在他的游艇里,还得假装喜欢。他当时打算在游艇里安度余生的。不管他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没过多久就玩腻了,然后开始尝试新玩意。”“不过,他还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水獭沉吟道,“只是没常性——特别是在船上!”

虽然他们和主河道之间隔着个小岛,但是从他们坐的地方还可以瞥见流经小岛的主河道。就在这时,一艘小船一下子闯进他们的视野,划船的——矮小敦实的蛤蟆——身子左摇右晃,弄得水花四溅,但是他划得很努力。水鼠站起身来,向他打招呼,但是蛤蟆摇摇头,坚定地划着船。“如果像他那个样子划船,不出一分钟,就会掉下船的。”水鼠说着又坐了下来。“当然。”水獭咯咯笑着,“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位仁兄与水闸管理员的故事?这事是这么发生的。蛤蟆——”

一只在水波间飘忽嬉闹的蜉蝣,满怀着初生牛犊的一腔热血,正摇摇晃晃地在水面上逆流穿行。忽然水面上卷起一个漩涡,扑通一声,蜉蝣就不见了。

水獭也不见了。

鼹鼠忙低头向下看去,耳边还响着水獭的声音,可他刚才躺过的草地上已然没影了。一直望到远处的地平线,连个水獭的影子也没见着。

不过,水面上又冒出一串泡泡。

水鼠哼起小调,鼹鼠想起了动物界的规矩:不论某位朋友何时,出于何种原因,哪怕是毫无缘由地突然离开,都不得有任何议论。“好了,好了,”水鼠说,“我想,我们也该动身了。我在想咱们两个谁来整理这个柳条筐。”水鼠一副很不乐意商量的语气。“噢,请让我来吧。”鼹鼠说。所以,水鼠当然让他收拾了。

整理筐子并不像打开筐子那样令人愉快,这向来如此。不过鼹鼠专心于享受每一件事情,他刚刚将筐子整理好,用带子扎紧,就发现还有一只盘子正在草丛中盯着他。鼹鼠把盘子放进筐子里,整理好,水鼠又指着一把落下的叉子,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到那把叉子。最后,瞧,还有一个芥末罐,一直被他坐在屁股底下,都没意识到。终于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还好,没把他的耐性耗尽。

夕阳开始下沉,水鼠慢悠悠地轻荡双桨,朝着回家的方向划去,独自低吟着一些诗句,没怎么理会鼹鼠。鼹鼠饱餐了一顿午餐后,心满意足,自认为已经很适应坐船了。他开始有些不安分了,没多久,他说:“水鼠!求求你,我想划船,现在就要!”

水鼠微笑着摇头说:“还不行,我的年轻朋友,等等吧,等到你学了几课以后再说,这可不像你看起来那么容易噢。”

鼹鼠安静了一两分钟,但是他越来越妒忌水鼠,他划得多么有力又多么轻松啊。鼹鼠的自尊心告诉他,他可以划得一样好。他猛地跳起来,夺过船桨,这太突然了,把正在凝望着河水吟诗的水鼠吓了一大跳,向后一退,竟然四脚朝天跌倒在座位上。得胜的鼹鼠代替水鼠,抓着船桨,信心十足。“别胡闹,你这蠢驴,”水鼠躺在船底喊道,“你干不了的!你会把我们的船弄翻的!”

鼹鼠把船桨猛地往后一挥,向水里划去,可他还没有碰到水面就摔倒了,两只脚高高竖起,整个儿跌倒在了躺倒的水鼠身上。鼹鼠大惊失色,急忙去抓船帮,接下来就是——“扑通!”。

船翻了,他在水里拼命挣扎。

噢,我的天,这水真冷。噢,感觉真湿。他开始下沉、下沉,水在他的耳边响得厉害!当他露出水面,又是咳嗽,又是喷水时,他发现太阳是多么明亮、多么美好啊!当他发现自己又沉下去时,他是多么绝望啊!这时,一只有力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后脖子。是水鼠,而且他分明是在大笑——鼹鼠能够感觉到他在笑。他的笑从胳膊传下来,通过掌心,一直传到鼹鼠的脖子上。

水鼠抓过一支船桨,塞到鼹鼠的胳膊下面,然后又把另一支船桨塞到鼹鼠的另一个胳膊下面。接着他在后面一边游水,一边把无助的鼹鼠推上岸,拖出河水,在河堤上放平。这时的鼹鼠浑身湿透了,就像是一团肉块,痛苦极了。

水鼠替他揉搓了一会,把毛发里的水挤掉,说:“好了,老伙计!你就在河堤上来回跑跑,直到身上暖和起来,毛发干了。我潜到水下去找那个柳条筐。”

于是,这只灰溜溜的鼹鼠,带着一身水和一肚子羞愧,开始来回跑动,直到身上差不多干了才停下来。水鼠又下了水,把船扳正,整好,然后一点一点打捞起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最后,他又潜到水底,好不容易才把柳条筐带回岸上。

一切恢复了平静,他们重新起航。鼹鼠恍惚而沮丧地坐在船尾。他们出发时,他情绪激动,断断续续地说:“水鼠,我宽宏大量的朋友!我真为我那愚蠢的,不知好歹的举动感到抱歉。一想到那只美丽的柳条筐可能再也找不到,我就难过。说实在的,我真是一头十足的蠢驴,我知道。你能不能不计较这一次,宽恕我,让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吗?”“没关系,放心吧!”水鼠轻松地回答道,“对水鼠来说,弄湿一点算什么呢?我在水里的时间可比在岸上多。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听我说!我真觉得你应该过来,跟我住一阵子。我的家很简陋,这你是知道的,一点也不像蛤蟆的豪宅,不过你还没看过。尽管如此,我可以让你过得很舒服,而且,我会教你划船、游泳,很快你就会跟我们一样在水里往来自如了。”

鼹鼠被他友好的话语深深打动了,竟无言以对,只能用爪子抹掉一两滴眼泪。水鼠知趣地把头扭向一边。一会儿,鼹鼠的情绪缓过来了,竟开始回敬那几只嘲笑他狼狈不堪的红松鸡。

他们回到了家,水鼠在客厅生起了明亮的炉火,安排鼹鼠坐到炉火前的一张扶手椅上,为他拿来睡衣和拖鞋,然后给他讲河上的种种趣事,一直讲到晚饭时分。

这些故事对居住在地下的鼹鼠来说,都是非常惊险刺激的。比如拦河坝的故事、突发的洪水、会跳的狗鱼;还有抛出瓶子的汽船——至少瓶子是被抛出来的,是从汽船那边抛出来的,所以肯定是汽船把瓶子抛出来的喽;还有苍鹭的故事,他们和别人说话时特别盛气凌人;还有下水道里的探险故事;与水獭一起夜出垂钓的经历以及跟着老獾一起远足的故事。他们晚餐吃得很开心。晚餐后,鼹鼠困乏至极,于是殷勤周到的主人只好把他护送到楼上最好的卧室里。鼹鼠心满意足地把头靠到枕头上,同时他感到新认识的朋友——河水正拍打着他卧室的窗棂。

对于刚刚从地下居室里解放出来的鼹鼠来说,这一天只是以后许多类似的日子的开始。这些日子随着成熟的夏天的到来,会变得更长、更有趣。鼹鼠学会了游泳和划船,尝到了与流水嬉戏的快乐;他还能把耳朵贴在芦苇茎上,间或会听到清风与它们的窃窃私语。

大路朝天

一个明媚夏日的清晨,鼹鼠突然说:“水鼠,我想请你帮个忙。”

水鼠正坐在河堤上哼着他刚刚创作的小曲,很是投入,没有理会鼹鼠和周围的一切。

水鼠一大早就跟他的鸭子朋友们在河里游泳。鸭子们总喜欢突然把头埋在水里、双脚朝天,这时他就潜下水去胳肢他们下巴下面的脖子——如果鸭子有下巴的话,直到他们被迫赶紧钻出水面,生气地拍着水,向他扇动翅膀,因为当你的头在水下的时候是没办法痛痛快快说话的。最后,鸭子们哀求水鼠走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也让他们做自己的事情。水鼠这才走开,坐在阳光下的河堤上,为鸭子们编了一首歌,歌名为——鸭子小曲

沿着僻静的河湾,

穿过高高的灯芯草,

鸭子们正悠游,

尾巴翘起一大片!

母鸭尾,公鸭尾,黄黄鸭蹼抖一抖,黄黄鸭嘴隐不见,水中忙不停!

鱼儿穿行

绿草葱葱水中央,

那是我们的粮仓,

富饶丰盛又清幽。

大家都在嬉闹,

各有各的所好,

翘翘尾巴头朝下,

自由自在乐逍遥!

高高蓝天上,

燕子翱翔歌唱,

我们水面游得欢,

尾巴翘到青天上!

听了水鼠的歌,鼹鼠小心地说:“我说不出自己对这首小曲的感觉。”鼹鼠不是诗人,而且他喜欢实话实说,个性坦诚。“鸭子们也不知道,”水鼠开心地回答,“他们说:‘为什么不让人家在高兴做事的时候做他们高兴做的事情,某些家伙干嘛成天坐在河堤上,只顾看着人家,评论人家,还拿人家编歌?尽是一派胡言!’瞧,这就是鸭子们说的话。”“就是啊,就是啊。”鼹鼠万分真诚地说。“不是的!”水鼠生气地喊道。“好吧,不是的,不是的,”鼹鼠息事宁人地说,“但是我想问你的是,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蛤蟆先生?我可是听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真想结识一下他。”“噢,当然啦。”善良的水鼠说着,一跃而起,把自己的诗句抛到了脑后,“把船准备好,我们现在就划船过去。不管何时拜访蛤蟆都没有关系。无论早晚,他都是一个样,总是好性子,总是那样喜相逢,伤别离!”“他一定是只很友善的动物吧。” 鼹鼠一边评论,一边跨进小船,操起船桨,水鼠则舒舒服服地坐在船尾。“他真是最好的动物了,”水鼠答道,“那么单纯,脾气又好,还很热情。 或许他不太聪明——我们不可能都是全才嘛;而且他爱吹牛,又自负,但是,他也有某些了不起的品质。”

在小河转弯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一所漂亮气派的红砖老宅院,屋前修剪合宜的草坪一直伸展到水边。“这就是蛤蟆府,”水鼠说,“左边那个水湾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私人码头,请勿停靠’,这条水湾通向他的船坞,我们待会就把小船停靠在那里。马厩在右边。你现在看到的是宴会厅——年代很久远了。蛤蟆很富有,这座宅子是附近最体面的房子。不过我们从不认为蛤蟆长得有这么体面。”

他们的小船滑向了小水湾,鼹鼠把船桨放进船舱,小船驶进了大船坞。他们在那儿看到了各式各样漂亮的小船,有的从横梁上吊下来,有的系在船台上,就是没有一条停在水里,而且,这地方有一股久被废弃的味道。

水鼠环顾一下四周:“我明白了,划船过时了,他玩腻了。不知道他现在又爱好什么东西?跟我来,我们找他去,听听他有什么高论。”

他们下了船,信步穿过鲜花点缀的草坪,寻找蛤蟆的踪迹。此时,蛤蟆正坐在花园的藤椅上,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膝盖上摊了一张大地图。“哈哈!”蛤蟆看见他们大叫着跳了起来,“这真是太好了!”

他热情地握了握他俩的爪子,也没等介绍鼹鼠就绕着他们手舞足蹈地继续说:“你们来得太好了!水鼠,我正打算派一条船下去找你来着,吩咐他们把你即刻带来,不管你在做什么。我非常需要你——你俩。现在,你们想玩些什么?进屋来吧,吃点东西!你们不知道,你们现在过来,是多么的幸运!”“还是让我们先坐一会儿吧,蛤蟆!”水鼠说着,一屁股坐进了一张椅子里,鼹鼠也在他身边找了另一张椅子坐下,不停地恭维蛤蟆,称赞他的府第。“整条河上最棒的房子,”蛤蟆大声地说,“或者说是天底下最棒的。”他情不自禁地又加了一句。

这时,水鼠用肘轻轻推了一下鼹鼠。不幸的是,这个动作被蛤蟆看到了,水鼠一下子脸红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蛤蟆放声大笑:“没事,水鼠。我说话就是这样,你知道的。而且,这也确实不是一所破房子,对吗?你不也蛮喜欢它的。好了,现在言归正传。让我们理智一些。你们正好是我需要的朋友。你们一定得帮帮我。这非常重要!”“我猜,是划船的事,”水鼠说,不紧不慢的样子,“你划得不错,尽管把水划得到处乱溅。只要有足够的耐性和适当的训练,你就可以——”“噢,得了,划船!”蛤蟆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水鼠,“这是傻帽儿的游戏,我早就不玩了。完全是浪费时间,就这样。看到你们这班傻帽儿还在毫无意义地把精力花在这上面,我真是深感遗憾。不,我发现了真正的事业,唯一的真正值得我为其奋斗一辈子的事业。我要把余生全部投入进去,我后悔过去浪费了许多时间,还都浪费在琐事上了。跟我来,亲爱的水鼠,还有你那可爱的朋友,如果他是个好人就一起来吧。就在马场,你们会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于是,他们一路来到了马场,水鼠满脸狐疑地跟在后面。这时,一辆吉卜赛大篷车从马车房里拉出来。 那车崭新崭新的,车身黄绿相衬,轮子是红色的。“到了!”蛤蟆喊道,叉开两腿,伸展了一下身体,“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就体现在这辆小车上。开阔的马路,尘土飞扬的公路,荒地、公地、灌木篱墙、大片大片的草原,露营地、村庄、乡镇、城市,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旅行、改变、乐趣和刺激!整个世界就在你的面前,啊,还有不断变换的视野。还有,注意了!这是世上最好的马车,没有比它更好的了!进来看看里面的装饰,全是我一手设计的,是我干的!”

鼹鼠兴致勃勃,激动得不得了,急忙跟他登上了车阶,钻进大篷车内。水鼠只是哼了哼鼻子,两手深深插入裤兜,站在原地不动。

车厢内的确非常舒服、紧凑。有小小的睡铺,一张小桌折起靠墙放着,一个烹调炉,几个橱柜,几个书架,一只鸟笼,里面关着一只小鸟,还有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锅、盘、壶和罐。“一切齐备!”蛤蟆得意地说。他顺手打开柜子:“你看,饼干、罐头龙虾、沙丁鱼——应有尽有。这儿是汽水,那儿是烟草,还有信纸、熏肉、果酱、扑克牌、骨牌。”他们在下车阶的时候,蛤蟆接着说:“你会发现,我们今天下午启程要带的东西都没落下。”“你说什么?”水鼠慢条斯理地一边嚼着草,一边说,“我好像听到你说什么‘今天下午’,什么‘我们’,还有‘启程’?”“哦,我亲爱的好水鼠,”蛤蟆恳求道,“请别用这种硬邦邦的、嗤之以鼻的口气说话,你明知道你会加入的。没有你,我根本就搞不定。我求你就这么定了吧,别辩了——我受不了的就是辩。你一定不想一辈子生活在无聊的河堤小洞里,还有船上吧?我要让你看看世界!我想让你过得像个样子,我的伙计!”“我才不在乎呢,”水鼠固执地说,“我不去,没得商量。我就守着我的老河堤,就住在小洞里,在船上过日子,像以前一样。还有,鼹鼠也会跟我一样,我怎样,他也怎样,是不是,鼹鼠?”“当然!”鼹鼠忠诚地说,“我永远支持你,水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蛤蟆的主意听起来好像也蛮不错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可怜的鼹鼠!探险对他来说是如此新奇,如此令人激动,生活中的新鲜事实在太诱人了,而且,他第一眼就被这黄绿色的大篷车和里面的各种物品吸引住了。

水鼠知道鼹鼠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犹豫了。他不愿意让别人失望,而且他也喜欢鼹鼠,为了让他高兴,几乎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蛤蟆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俩的动静。“请进,吃点午餐吧,”蛤蟆圆滑地说,“让我们好好讨论讨论。不必匆忙决定。当然,我也不是真的很在意。我只是想让哥儿们快乐。‘为他人活着’是我的座右铭。”

午餐非常棒,像蛤蟆府的其他东西一样。 这时,蛤蟆更加放肆了,索性忽视水鼠,开始向涉世未深的鼹鼠大举攻心,唠唠叨叨。蛤蟆天生就是一只很健谈的动物,又喜欢突发奇想,他描绘的旅行美妙无比,户外生活快乐无比,途中景致多姿多彩,把个鼹鼠激动得坐都坐不住了。不知怎的,很快他们三个就这么定了外出旅行的事情,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了。水鼠呢,尽管心里还有些犯嘀咕,但是善良的天性还是让他抛开了个人的异议。他不忍心让两位朋友失望,那两位已经沉湎于旅行计划和向往中,安排了未来几周每一天的活动。

行前准备大致停当,蛤蟆满意地领着他的伙伴们来到了马场,让他们去拉一匹老灰马。由于蛤蟆事先没有跟老灰马打招呼,老灰马非常恼火,因为蛤蟆让他承担这次探险中最辛苦的工作,而他更喜欢待在马场里,他们费了半天劲才抓住他。此时,蛤蟆往车里塞满了日用品,还在车底挂了个草料袋和几网兜洋葱头、几大捆干草和几只篮子。最后,他们把马拉住,套上了车,出发了。三只动物各随所好,要么跟着车走,要么坐在车杠上,怎么高兴怎么来,大谈特谈起来。这是一个金色的下午,车子扬起的尘土味令人陶醉,道路两旁茂密的果园里,鸟儿在快乐地鸣叫;热心的旅行者看到他们也向他们道“日安”,有的还停下来对美丽的大篷车大加赞赏;还有兔子,他们坐在灌木篱墙下的自家门口,举着前爪,欢呼:“噢,我的天!我的天!”

夜深了,他们走了数英里,虽然很累,却很开心。在远离居民区的一处空地上,他们停了下来,松开马儿让他去吃草,自己则坐在车边的草地上吃些简单的晚饭。蛤蟆又开始大谈自己的宏伟规划。此时,天上的星星越来越明亮了,一轮黄色的月亮也悄然升起,不知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和他们做伴,听他们谈话。晚饭后,他们钻进了大篷车,爬上自己的小睡铺。蛤蟆蹬了蹬腿,睡意蒙眬地对他们说:“晚安,伙伴们!这才是真正的绅士生活!谈谈你那条老河吧!”“我从不谈我的河,”水鼠耐心地回答,“你清楚的,我不谈,蛤蟆。但我还是想念它。”他深情地补充道,声音低沉:“我一直在想念它!”

鼹鼠从毯子里伸出爪子,在黑暗中抓住水鼠的爪子,捏了一下。 “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水鼠。”他低声说,“我们要不要明天早早就溜,很早,一大早,回到我们河边心爱的洞里去?”“不,不,我们得坚持到底,”水鼠悄声回答,“真感谢你,但我还是要支持蛤蟆一把,直到旅行结束。让他单独去不太安全。旅行不会太久的,他的热度从来都不长。晚安!”

果然,旅行结束得甚至比水鼠估计的还要早。

因为长时间的户外活动和兴奋过度,蛤蟆呼呼睡去了。次日清晨,无论怎么摇动蛤蟆都弄不醒他,鼹鼠和水鼠只好轻手轻脚,很绅士地干起活来。水鼠去照应马儿,生炉火,清洗隔夜的杯碟,备好早餐;鼹鼠则步行到最近的村里,不过还是要走很远,去买牛奶、鸡蛋和蛤蟆忘记准备的各种必需品。辛苦忙碌之后,他们都累坏了,坐下来休息。这时,蛤蟆起来了,精神焕发,兴高采烈,大谈现在轻松愉快的日子,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也没有操持家务的辛劳。

他们开始继续旅行,愉快地漫步在郁郁葱葱的草原上,穿行于狭窄的小径上。像上次一样,他们在空地上宿营,只不过这一次,两位客人留心到蛤蟆应当做自己的那份活。结果,第二天早晨蛤蟆没有再为简单轻松的生活而兴高采烈了,他想睡点懒觉,但还是硬被拖了起来。像上次一样,他们穿行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到公路上时已经是下午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上公路。从此,不可预测的灾祸也就接踵而至了——那灾祸对他们的历险有重要影响,对蛤蟆今后事业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当时,他们正在公路上轻松地走着,鼹鼠挨着马头,正跟他说话,因为老灰马一直抱怨他们忽略他太久了,一点都不关心他。蛤蟆和水鼠则在马车后面边走边谈,几乎都是蛤蟆在说话,水鼠间或插两句:“对,就是,你对他怎么说来着?”心里却琢磨着别的事情。这时,他们隐约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阵微弱的喇叭声,就像是远处一只蜜蜂的“嗡嗡”声。他们向后瞥了一眼,只见一小团灰尘,带着一个黑色的旋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们飞驰过来,尘雾中有隐隐的“嘟嘟”声,好像一只痛苦不安的动物在哀叫。他们没有当回事,转身继续刚才的话题。但在眨眼间,平和的氛围陡然发生变化,随着一阵大风和一通巨响,一辆轿车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这声巨响让他们避之不及,纷纷跳进路旁的一条沟里。“嘟嘟”的尖叫声直刺他们的耳膜。他们定了定神,看到车厢里装饰着闪亮的厚玻璃板和昂贵的摩洛哥皮革,那辆轿车宽敞华丽,令人叹为观止,司机紧张地握着方向盘,轿车刹那间飞驰而过,掀起一团遮天蔽日的灰尘,然后在老远的地方化为一个小点,又发出刚开始时低沉的“嗡嗡”声。

老灰马一边步履沉重地走着,一边怀念它闲适的马场。经过刚才的变故,老灰马脾气发作了。他尥起蹄,又撞又踢,尽管有鼹鼠在他耳边好言相劝,想让他情绪好转,但他还是把马车往公路边的深沟里拉。马车一阵颤动,紧接着就是一声揪心的碰撞——这辆黄绿色的吉卜赛大篷车,连同他们的欢乐和自豪一起跌进沟里,无法修复了。

水鼠在路当中,气得暴跳如雷:“你这混球!”他大叫大嚷,一边晃着两只拳头:“你这下流坯,你这路贼,你——你这横冲直撞的家伙!——我要起诉你!我要告你!我要送你上法庭!”此时他的思乡之情瞬间消失,因为他尴尬地发现,自己现在就像是一艘黄色航船的船长,受到敌对船只上一群水手的猛烈围攻,逼得搁浅了。气急之下,他脱口而出,把以前咒骂那些汽船船主的尖刻话语淋漓尽致地发泄了一番。以前那些船主总是把船开得离岸很近,汽船激起的水浪总会把他家客厅的那块地毯弄湿。

蛤蟆直挺挺地坐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中央,两条腿直直地伸在前面,愣愣地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他喘着粗气,表情木然,偶尔可以听见他低低地喃喃自语:“嘟嘟!”

鼹鼠忙着安抚老灰马,过了一会儿,老灰马平静了下来。接着,鼹鼠又去查看翻到沟里的马车。这个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面板和窗户都被撞得粉碎,车轴扭曲得不像样,一只轮子也飞了。沙丁鱼罐头滚得到处都是,鸟笼里的小鸟可怜兮兮地抽泣着,请求放它出去。

水鼠过来帮忙,不过他俩的力量还不足以把马车扳正。“嗨,蛤蟆,过来搭把手,行不?”他们喊道。

蛤蟆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公路上动也不动,于是他们就过去看看他怎么了。只见他正处于恍惚的状态,脸上浮着笑靥,两眼直勾勾盯着尘土中轿车留下的痕迹,不时还听到他喃喃地说:“嘟嘟!”

水鼠摇摇他的肩膀,厉声问道:“蛤蟆,到底来不来帮一把?”“多棒啊,多动人的场景!”蛤蟆喃喃地说,没有一点挪动的意思,“简直是行进的诗句!这才是真正的旅行方式!这才是唯一的旅行方式!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到了那里。经过村庄,越过城镇——永远是变化的地平线!噢,太令人陶醉了!嘟嘟!噢,我的天!我的天!”“噢,别像头蠢驴似的,蛤蟆!”鼹鼠绝望地喊。“想想看,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蛤蟆还是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我浪费了那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甚至连做梦都没想到过!可是现在——现在我知道了,现在完全意识到了!噢,面前延伸的车轮印是多么漂亮。从今以后,我要无畏地前进,我的车后面会扬起滚滚尘雾!开始我壮丽的征程之后,什么样的马车我都舍得扔进沟里!丑陋的小马车——普通的马车——黄绿色的马车!”“我们拿他怎么办?”鼹鼠问水鼠。

水鼠答道:“没办法,因为确实无能为力。要知道,我打小就认识他。他这是着了魔,又迷上新东西了,这种时候,他就是这个模样。入迷初期,他还要连续发好几天呆,就像梦游中的动物一样,此时的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别管他了。让我们去看看该怎么收拾那辆马车吧。”

经过仔细检查,他们发现,即使把车扶正,马车也走不了了。车轴扭曲严重,飞掉的那个轮子也支离破碎了。

水鼠拿缰绳在马背上打了一个结,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提着鸟笼,带上笼子里那只惊恐万分的鸟。“快点!”他严肃地对鼹鼠说,“这里离最近的小镇还有五六英里呢,我们只能步行了。走得越早越好。”“可是,蛤蟆咋办呢?”他们出发时鼹鼠焦急地问,“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让他一个人坐在马路中央,看他那精神错乱的样子!这样不安全。万一又来个什么东西呢?”“噢,去他的蛤蟆,”水鼠狠狠地说,“我受够他了!”

然而,他们还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蛤蟆赶上了他们,一只爪子插在水鼠的肘里,另一只爪子插在鼹鼠的肘里,呼吸短促,双眼茫然。“说正经的,蛤蟆!”水鼠严厉地说,“我们一到城里,你就得直接去警察局,看他们是否知道那辆轿车属于谁,你要投诉它。然后,你就得去铁匠铺,或者车匠铺,把那辆破马车拖去修好。它还没有不可救药,但是得花些时间。鼹鼠和我去找一家舒服的旅店住下来,等马车修好了,你的精神也好了,我们再走。”

蛤蟆迷迷糊糊地咕哝着:“警察局?投诉?要我投诉那辆美丽的、让我看到超凡景象的轿车?修马车?我再也不要那辆马车了。我不想再看到或听到马车的事了。噢,水鼠!你不知道,你答应同我一起旅行,对此我有多感激!没有你,我根本走不成,我可能就永远看不到那天鹅、阳光、霹雳!我可能永远听不到那动听的声音,闻到那令人心醉的气味!我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你,我最好的朋友!”

水鼠绝望了,他转过身去。“你看看这像什么话?”他隔着蛤蟆的头对鼹鼠说,“他简直无可救药。我放弃了。我们到镇上以后就去火车站,幸运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搭上一班火车,今夜就回到河堤。从此以后,你甭想再让我跟这个烦人的家伙一起出游!”

他哼着鼻子,在随后疲乏的跋涉途中,他只同鼹鼠说话。

到了镇上,他们径直走向火车站,把蛤蟆安置在二等候车室里,给了搬运工两便士,让他严密看管蛤蟆。然后,他们把马儿留在一家旅店的马厩里,把马车和马车里的东西能处理的都处理了。最后,一列慢车把他们送到了离蛤蟆府不远的车站,他们护送着了魔般恍惚的蛤蟆回到家,扶他进屋,吩咐他的管家给他喂食、宽衣,让他上床睡觉。接着,他们从船坞里取出自己的小船,沿河划船回家,很晚才回到他们温馨的河畔小屋里享用晚餐。水鼠非常高兴,满意极了。

第二天,水鼠起得很晚,一整天都过得很逍遥。晚上,鼹鼠在河堤边钓鱼,一直在和朋友们闲聊的水鼠踱步过来找鼹鼠。“听到消息了吗?”他说,“整条河堤的动物们都在谈论着一件事,蛤蟆大清早就赶火车进城,订购了一辆很大、很贵的轿车。”

野林森森

鼹鼠一直想结识獾,大家都说他是位重要人物,尽管他很少露面,但这片区域的每个动物都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他的影响。然而,每当鼹鼠向水鼠提起这件事时,水鼠总是搪塞他。“没问题,”水鼠会说,“獾早晚会露脸的,他总是突然造访——那时,我就会引见你,我最好的伙伴!不过,你千万别自己去找他,缘分到了你自然会遇到他。”“你就不能请他来吃个饭什么的?”鼹鼠说。“他不会来的,”水鼠简单地回答,“他讨厌社交、邀请、吃饭,讨厌所有这类事情。”“那么,如果我们过去拜访他呢?”鼹鼠小心地试探水鼠的口气。“噢,我肯定他不会喜欢这种做法,”水鼠有点吃惊地说,“他非常怕生,这样做他会觉得被冒犯了。我虽然很了解他,可连我自己都从来不敢到他家去。况且,我们也去不了。这事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住在野林的正中央。”“好吧,就算他会这样,”鼹鼠说,“你说过,野林没什么大不了的。”“噢,我知道,我知道,是这样,”水鼠含糊其词地说,“可是,我觉得现在还是不去比较好。这会儿别去。路远着呢,而且,这个时节他也不会在家。如果你能安静等待,他总有一天会来的。”

鼹鼠只好听他的。但是,獾一直没有来。这个时节,野外每天都充满生机,直到夏天过去,寒冷、霜、冻、淤泥来临,他们只得待在房间里。奔腾的河水急速流过他们的窗外,也像在嘲笑、阻拦他们乘船出游。鼹鼠还是对那孤僻的獾念念不忘,獾一直住在野林中央的洞穴里,离群索居。

冬天,水鼠特别贪睡,早睡晚起。在短短的白天,水鼠时而作诗,时而干些零碎家务;当然,也经常会有动物来访,讲讲有趣的故事,说说夏天各自的经历。

回顾夏天,感觉那就是丰富多彩、耐人寻味的乐章。夏天的图画是如此的丰富多样,夏天的颜色是如此的绚丽多彩。河堤上的盛会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展示着一幅幅美丽的图景。紫色的金钱草花早早开放,摆动着缠绕的簇簇花朵,以河为镜,与镜中花相视而笑;柔和的柳兰,若有所思,像一团粉色的晚霞,竞相盛开;聚合草,白紫相间,簇拥着向前攀生;最后,一天清晨,羞答答的犬蔷薇姗姗来迟,迈着优雅的步伐闪亮登台。季节的更换正如弦乐队从庄重的和弦过渡到加伏特舞曲一样,向人们宣告六月终于来到了。但是,在这些成员中有一位还没来,他是仙女要追求的牧羊人,是淑女们倚窗期盼的骑士,是吻醒沉睡的夏天并投以爱情的王子,他就是绣线菊,温文尔雅,芳香四溢,穿着琥珀色的上衣,步履优雅地加入了队伍,演出这才开始。

这是怎样的一出戏啊!动物们在温暖的洞穴中昏昏欲睡,风雨拍打着他们家的窗户,他们回想那些清新的早晨,约莫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个钟头的时候,那时白雾尚未散去,紧紧地贴在水面上;接着很早就传来了跳水声,河堤上也响起奔跑的声音。大地、空气、流水,全都焕然一新。此时太阳自大地中喷薄而出,万物生辉,重现斑斓的色彩。他们想起那炎热的正午时分的令人倦怠的午休,躺在绿色灌木丛的深处,金色的太阳光穿透下来,只留下斑斑光点;还想起了午后的赛船和游泳,还有信步走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穿过一片金黄的玉米地的景象;最后漫长而凉爽的傍晚降临,朋友团聚,集思广益,为次日的冒险计划一番。在那短短的冬日里,动物们围坐在炉火旁,有说不完的话题。鼹鼠照例空闲着。因此,一天下午,当水鼠坐在炉火前,边打瞌睡,边创作一些押不好韵的诗句的时候,鼹鼠打定主意独自一人去野林探密,也许能碰巧结交獾。

这天下午非常清冷,天空一片铅灰,鼹鼠悄悄走出温暖的客厅。外面光秃秃的,树叶都掉光了。他想,自己还从来没像今天一样,把大自然看得那么远,那么透彻。此刻的大自然还沉浸在一年一度的休眠期中,而且似乎把身上的衣服都蹬掉了。小灌木林、小山谷、采石场和所有隐蔽的地方,在盛夏时节枝繁叶茂的时候,可都像有待挖掘的神秘宝藏呢,可怜现在却暴露在外,再没有秘密可言,它们似乎在请求他不要看它们现在衣衫褴褛的穷酸模样,让他待到它们像以前在化装舞会上的模样时再来观看,想用老伎俩哄骗他。某种程度上,这真让人怜悯,不过也令人高兴,甚至令人兴奋。他很开心自己喜欢这样的乡村,简朴直接,脱去了华丽的装饰。他看到了它的本色,很美、很强健、很单纯。他不想要温和的苜蓿和摇曳的正在结籽的青草,树篱筑成的屏障和巨浪似的山毛榉、榆树最好也不要存在,鼹鼠精神抖擞地向着野林前进。前面的野林阴沉、险恶,像平静的南海中的一块黑色暗礁。

起先进林子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枯枝在他的脚下咯吱作响,断木不时地将他绊倒。树桩上的蘑菇就像是一幅漫画,着实让他愣了半晌。它们看起来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不过这很有趣,让人兴奋不已。他前进着,深入到光线稀疏的地方,树枝越来越低,周围的洞穴向他张着恐怖的大口。

此时,一切都很安静。暮色迅速地降临了,包围了他,光线如潮水般退去。

接着,他看到各种不同的面孔。

先是背后,模模糊糊的,一张小小的、鬼鬼祟祟的楔形脸,从一个洞穴中向他张望。他转身看时,那脸又消失了。

他加快了脚步,故作轻松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否则就无休无止了。他走过一个洞口,又一个洞口,一个接一个,然后——对!——不对!——对!很明显,有一张窄窄的脸,眼神锐利,在一个洞口闪现了一下,就不见了。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继续前进。突然,远远近近,每个洞口都出现了脸,有上百个,在迅速地闪动,都用敌意、仇恨的眼光盯着他,眼神冷峻、阴险、刻薄。

鼹鼠觉得要是能离开这土丘上的洞穴就好了,这样可以躲开这些可怕的脸。于是,他离开了小道,闯入林中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时,唿哨声开始响起。

一开始,这声音很刺耳又很微弱,远远地在他的身后,但不知何故,这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紧接着,那声音依旧刺耳而微弱,却在他前面很远处响起,这令他彷徨踌躇,想打退堂鼓。在他手足无措之时,唿哨声又在他的两边响起,从林中这一端传到最遥远的那一端。不管他们是谁,他们显然是很警惕的、有准备的,而他孤身一人,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援助。夜幕越拉越拢了。

这时,“嗒嗒”声开始响起。

起先,他以为是落叶,声音是那么纤细、微弱。可是,声音越来越响,还有一定的节奏,他知道这不是别的,是“嗒嗒”的脚步声,不过离他还远。这声音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呢?像前又像后,又好像前后都有。声音越来越响,而且还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向他逼近,听得他焦虑不安。他静静地站着,注意倾听,这时,一只兔子穿过林子,径直向他奔来。他站那儿等着,期望兔子会放慢脚步,或者避开他到别的道上。然而,那一脸愤怒的兔子紧贴着他,从他身边冲过,眼睛盯着他。“从这里滚开,你这笨蛋,滚开!”鼹鼠听到他在嘀咕。兔子说着绕过一个树桩,消失在一个洞穴里。“嗒嗒”声越来越响了,直到听起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冰雹,在鼹鼠周围的干树叶上噼啪作响。整个林子现在好像都在奔跑,拼命地跑,你追我赶,好像围攻什么东西——或许是什么动物。慌乱之中,鼹鼠也开始跑,漫无目的,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他东闯西撞,东躲西藏。最后,他在一棵老山毛榉树下,找到一个又黑又深的洞,躲了进去,那里很隐蔽,也许很安全,谁知道呢?总之,他实在累得一步也跑不动了,只能钻到洞内的干树叶下,蜷缩成一团,求得片刻的安全。他躺在那里,喘着气,发着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唿哨声和“嗒嗒”声,这时,他终于明白,所有其他小动物都曾在这里遭遇过如此可怕的东西,他们称之为最黑暗的时刻——这就是水鼠试图让他不要遇上的可怕的东西——野林的恐怖!

此时此刻,水鼠正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在炉火边打着盹。写了一半的诗稿从他的膝头滑落到地上,他的头向后仰着,嘴张着,正在梦里畅游葱郁的河堤。有一粒炭滚落,炉火噼啪作响,一束火苗蹿起,突然惊醒了他。想起刚才正在做的事,水鼠弯腰把诗稿从地上捡起,细看了一会儿,就四处寻找鼹鼠,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好的韵脚。

但是,鼹鼠不在。

他倾听了一会儿,屋子里一片安静。

他叫道:“鼹鼠兄弟!”叫了好几遍,却没有人应声,他便起身,走进了客厅。

木钉上鼹鼠的帽子不见了,伞架旁鼹鼠的高统套鞋也不在了。

水鼠走出屋子,仔细检查屋外那些泥泞的地面,希望能发现鼹鼠的踪迹。果然有,没错。他的高统套鞋是为这个冬天新买的,所以留下的鞋底纹路很明显,他清楚地看到泥地上的鞋印直通野林方向。

水鼠神情严肃,思索了片刻。然后他返身进屋,在腰间系上皮带,插上一对手枪,抄起支在墙角的一根粗大的棍子,步伐敏捷地向野林出发。

他走到林边的第一排树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林子。他急切地四处张望,想找到朋友的蛛丝马迹。这时,不怀好意的脸又从洞穴里探出,不过看见这只勇敢的动物,腰间插着枪,手里握着又粗又难看的棍子时,就马上又躲了回去。而刚进林子时清晰的唿哨声和“嗒嗒”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弱,渐渐消失。他勇敢地穿越整个树林,直到林子最深处;然后他撇开所有的小径,在林中穿梭,不辞劳苦地搜索着整个地面,还一遍又一遍地高喊:“鼹鼠,鼹鼠,鼹鼠!你在哪儿?是我——老水鼠啊!”

耐心地搜索了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高兴地听到了一个小声回答。这声音指引他穿过浓浓的夜色,来到一棵山毛榉树下。树下有个洞,从洞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水鼠!真的是你吗?”

水鼠爬进洞内,找到了精疲力尽、浑身发抖的鼹鼠。“噢,水鼠,我吓坏了,你简直不能想象!”鼹鼠喊道。“噢,我能理解。”水鼠宽慰道,“你不该单独一人出来,鼹鼠。我一直尽力不让你出来。我们河堤动物一向很少单独来这里的。如果不得不来,至少也是结伴而行。那样,一般不会出问题。再说,来这里之前,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提前了解,这些我们都懂,但你到现在都一无所知。我是说富有魔力的口令、暗号、咒语,口袋里要带的植物,反复念叨的诗句,躲藏和诱敌的技巧等等,如果知道了这些,一切就都非常简单了。如果你个头小或者发现自己有麻烦了,就必须知道这些。当然,对獾或者水獭来说,就另当别论了。”“勇敢的蛤蟆先生肯定不介意单独来这里,是吧?”鼹鼠问。“老蛤蟆?”水鼠哈哈大笑,“他决不会独自来这里的,给他一帽子金币,他也不干。”

鼹鼠被水鼠轻松的笑声所感染,大受鼓舞,看到水鼠手里的棍子和闪闪发亮的手枪,身子不再发抖了,慢慢壮起了胆子,恢复了情绪。

这时,水鼠说:“听着,我们真的应该振作起来,趁着天还有一丝亮,赶快回家。你明白的,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实在太冷了。”“亲爱的水鼠,”可怜的鼹鼠说,“我非常非常抱歉,但是我已经累瘫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非得回家,你也得让我在这里多歇一会儿,恢复恢复元气。”“噢,好吧。”水鼠说,“歇吧,反正现在已经快要漆黑一片了,就等月亮出来了再走吧。”

于是,鼹鼠又钻到干树叶底下,伸直身体,即刻进入了梦乡,只是这个梦有点断断续续,而且还不很安宁。为了取暖,水鼠也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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