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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3 03: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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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佚名 编撰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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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公大红袍全传

海公大红袍全传试读:

前 言

《海公大红袍全传》(六十回),原书编纂者为清代的无名氏,其生平当然也无从考证。

海瑞(1514-1587年),字汝贤,海南琼山(今海口)人,明代著名回族政治家。他自幼攻读诗书经传,博学多才,嘉靖二十八年(1550年)中举,出仕后历任福建南平教谕、浙江淳安和江西兴国知县、户部云南司主事、南京吏部右侍郎与南京右佥都御史。他居官清廉,刚直不阿,因平抑民间赋税、昭雪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惩治豪强劣绅、推行退田还民、修筑水利工程而被称为“海青天”、“海公”。在其生前,百姓们就在龙山岛上为他建立了祠堂,塑像身着其理政时的红袍官服,此足可见其深得民心。

海瑞去世的时候,百姓们如失亲人,悲痛万分。当他的灵柩从南京水路运回故乡之时,长江两岸站满了送行的人群。很多百姓制作了他的遗像,供在家里。他的事迹对数百年之后的今世之人也颇具感染力,他的高风亮节对历朝历代的为官执政者都有启迪作用。

有关海瑞的断案故事,曾在民间广为流传,先是街谈巷议、口口相传,继而有手抄的说唱话本,后经文人墨客加工整理,终成为极富盛名的长篇公案小说。书中的海瑞和宋朝的包拯一样,是我国历史上清官的典范、正义的象征;其中的断案故事离奇复杂、跌宕起伏、令人震撼、扣人心弦。

此次再版,我们对原书中的笔误、缺漏和难解字词进行了更正、校勘和释义,对原书原来缺字的地方用□表示了出来,以方便读者阅读。由于时间仓促,水平有限,其中难免有所疏失,望专家和读者予以指正。编 者2014年3月

慨自明季中叶,专宠内侍;嘉隆以还,奸邪迭出。朝纲紊乱,国纪颠连。严东厂、张华盖辈,尤其昭彰显著,蠹国殃民,莫知綦极。而忠贞节操之士,亦杂出乎其间,位卑言高,适足取罪。乃若杨忠愍、海忠介二公,鹄立朝端,回狂澜于既倒,不以官卑禄少,与世浮沉。故天下后世,历指而称道,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传奇有《小红袍》一书,余闻其事,而未观其书。是岁,桐阴消夏客有携是书见示,余读之,不觉炎威顿消于何有。惟是篇中专述海忠介公晚节贞操,除奸剪佞,文近鄙俚,而其形容忠贞刚烈之处,亦自有足观。《岭南杂志》载明鼎革时,忠介公石坊镌名处,血泪三日乃止。则其精诚之气与君国相系,垂百余载,明威显相,死之日,犹生之年,洵不谬矣。乃附梨枣[1],以公同好,是为叙。道光壬辰年仲夏,铁崖外史。

[1]梨枣——旧时刻书多用梨木或枣木,因以此为书版的代称。

红袍传小引

红袍甚小,何以名书?盖刚峰先生官服。既官服,何以书?吾应之曰:“此刚峰先生平常所服之衣,而始终如一者也,故志之。”或曰:“官服,寻常服也,亦寻常物也,何以书此?”吾曰:“夫庶民百姓,莫不有服有冠,此寻常之事也。今以《红袍》命名于书,盖以刚峰先生自筮仕[1]以来,历任封疆,不可谓之不贵,不可谓之不荣,而不传其官阶仕迹,而独以红袍命名者,盖以其一生,以红袍始,以一红袍终者也。”

[1]筮(shì)仕——古人将出外做官,先占卜问吉凶。第一回海夫人和丸画荻

词曰: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贵显无凭据,费尽心机总把流光[1]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几句鄙词,不过说人生世上,承父母之精血,秉[2]天地之灵气,生而为人。人为万物之灵,自当做一场刮目惊人的事业。虽不能流芳百世,也要中正纲常,使人志[3]而不忘,以为君子;既不能与世争光,亦当遗臭万年,此亦君子小人之两途也。然君子之流馨[4],事愈远而人心愈近;小人之遗臭,事虽近而人心愈远之,惟恐其稍近也。君子观之,能不悚[5]然而惧乎?吾于是有说。

却说前明正德[6]间,粤省琼南有海璇[7]者,字玉衡,世居琼之睦贤乡,离琼山县治[8]不过数里。玉衡娶妻缪氏,乃同县缪廪生之妹也。缪氏生于诗书之家,四德三从,是所稔悉[9]。自适[10]海门以来,夫妻和顺,相敬如宾,真不愧梁鸿之配孟光[11]也。玉衡屡试不中,遂无意功名,终日在家,诗书自娱,行善乐施而已。又过数年,玉衡已是四十三岁,膝下无儿。夫人缪氏,每以为忧,常劝丈夫立妾以广[12]子嗣。玉衡正色道:“吾与汝素行善事,况海氏祖宗皆读儒书,历行阴德,吾谅不至绝嗣,姑待之。”缪氏道:“相公之言,可谓不碍于理者。然妾今年四十,天癸[13]将止,诞育之念已灰,不复望弄璋弄瓦[14]矣。故劝相公立妾者,乃是为海氏祖宗起见。相公何故不以为然?”玉衡笑道:“夫人所知者,情与理也。但今之世,人心浇薄[15],循理者少,悖理者多。但见人家妻妾满室,妒争纷然。何者?为丈夫者不无偏爱,本欲取乐而反增懊恼,吾不忍见之。使璇命果有子,夫人年尚壮健,岂不能育子耶?璇如合绝嗣,即使姬妾罗列,亦不过徒事酒色而已,何益之有?”夫人见丈夫如此坚执,也不再说,此后夫妇更加相爱。玉衡历行善事,家虽不丰,而慷慨勇任。凡有亲友邻里稍可资助者,无不竭力为之。

于是又过三年,缪氏夫人年已四十三岁。一日,天忽大雨,雷电交加,阴云四起,暴雨奔腾。玉衡正在书房闲坐,忽见一物从空而下,恶貌狰狞,浑身毛片,金光夺目,奔向玉衡书案之下,倏忽不见。玉衡知是怪异避劫[16],乃任其躲藏,反以身障翼[17]书案。少顷,雷电之光直射入书房,向着玉衡身上射来。这也古怪,那雷火一到玉衡身旁便灭。如是者约有半个时辰,那雷声渐渐退去,火光亦熄。玉衡不胜惊惶,随走开书案。此时天色复亮,雨止雷收。只见那怪兽,从案下出来,向着玉衡作叩首之状。玉衡明知其故,乃叱之去。那物出了书房,不向外边,却往里面去了。玉衡诚恐夫人受惊,随即跟进。方至内堂,就不见了。心中好生疑惑,只是事属怪诞,隐而不言。未及半月,夫人竟然癸水不至。初时尤以为年老当止。三五月间,不觉腹中隆然矣,此际方知缪氏怀孕。玉衡大喜,对缪氏道:“天庇[18]善人,今日信否?”缪氏亦笑道:“此乃相公福德所至,妾借有赖矣。”玉衡道:“凡人好善,天必佑之。况夫人贞淑贤德,幽娴婉静,不才[19]亦拳拳好善,感格[20]上天,怜于海氏,特赐麟儿矣!”从此心中欢喜,更勇于为善。光阴迅速,日月如梭,不觉将近十月,胎期满足,早晚就要分娩。海公预早雇了乳母、稳婆[21],在家伺候。

一夜,海公方才合眼睡熟,忽见三人身穿青衣,手持金节,向前揖曰:“奉玉帝敕,赐汝一子,汝其善视之。”旋有人拥一怪兽入。海公见其与前次避雷之兽无异,便问道:“既蒙玉帝赐子,怎么将这兽物带来?”持金节者笑道:“你哪里知道,此乃五指山之豸[22]兽也,性直而喜啖[23]猛虎、卫弱鸟,在山修炼七百余年,数当遭劫,故彼曾避于君家书案之下。君乃善人,神鬼所钦,故雷火不敢近君,即回复玉旨,此兽因君得免其劫。然上天有制,凡羽毛苦修,性未驯善,不遭雷劫,即当过胎出世,先成人形,后归正果。今上帝怜汝行善有功,故特赐与汝为子。日后光大海氏门户者,乃此子也。”说毕,将那兽推到内堂去了。忽听得霹雳一声,玉衡吃了一惊,不觉醒来,却是南柯一梦。忽见丫环来报:“夫人产下一位小相公!”玉衡闻言大喜,正应梦中之事。急急来到房中,见婴儿已经断脐,包裹停当。玉衡持烛一看,果然生得眉清目秀,心中大喜,口中不言。一面安慰妻子好生调养,吩咐丫环们小心服侍。三朝洗儿,弥月请酒,自不必说。乃取名海瑞,这也不在话下。且说玉衡因有了儿子,万事俱足,遂飘然有世外之想,把“功名”二字置之度外。正是:“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海公无事,以儿为乐,或到名山胜境去游玩,也觉优游。

时光易过,又是几年。海瑞已经七岁,虽在孩提之中,性至[24]孝友,更兼资质聪明,耿直无私。每与邻儿共游,饮食之物,必要公同分食。若有多取者,瑞必詈[25]之。玉衡教他读书,过目辄能成诵。又过了三年,海瑞年已十岁,无书不读,诗词歌赋,靡[26]有不通。是年玉衡一病身亡,海瑞哀痛欲绝,夫人亦痛哭不已。瑞痛父身亡,未能尽子道,意欲结庐[27]于墓侧,少展孝思。夫人劝阻曰:“汝虽性至孝顺,但汝年纪幼稚,郊外无靖[28],倘有不测,吾何赖焉?此欲尽孝而反增不孝也。”瑞闻母谕遂止,在家守制。夫人便昼夜令他诵读,虽夏暑不辍。未几服满,瑞年已十三。或有劝瑞应童子试者,瑞对曰:“吾年尚幼,经史未通,若出应试,必被人笑,徒费笔墨,不如闭门苦读,待我淹贯[29]了,然后去也未为迟。”夫人闻瑞在外答友之言,私喜曰:“此儿不务矜浮[30],日后必有实学。”于是更加约束,母子二人,切磋严如师弟一般。瑞性傲好菊,不喜趋承。尝有《品菊》诗云:

绕篱一二费平章[31],五色迷离满径香。

晚节岂容分上下,蓬门[32]毕竟育低昂[33]。

范村谱订名多误,郦水空传种最良。

欲向澹中寻更澹,鬓丝愁落满头霜。《伴菊》诗云:

柴门重闭日悠悠,愿向闲花稳卧游。

俗骨不堪同入梦,芳心曾许独深幽。

性情淡处常相对,清冷香中过此秋。

莫遣风仙借婢职,夜深墙角已低头。

夫人见其诗雅淡,知瑞他日晚节独坚,必为一代忠臣。常谓之曰:“你终日读书,不求闻达,究有何益哉?”瑞曰:“儿苦读书,非不欲进取。但念母亲年届喜惧,儿恐一旦成名,就要远离膝下,故此忍隐,不欲为母亲忧也。”夫人怒曰:“为人子者,不欲扬名显亲,岂欲吾死后你方进取耶?马鬣[34]虽封,铭旌[35]七尺,吾亦不得亲见也。”瑞闻母怒,跪而慰之,谢罪不迭,夫人怒始稍息。瑞从此益励诗书以图进取。次年学院按临[36],瑞便出应试,果掇[37]芹香。夫人喜曰:“你得一衿[38],吾死瞑目矣。”簪[39]花后,同庠诸友劝同赴省,以夺秋魁。瑞每以母在家无人侍奉为辞,不欲行。及至其母听了瑞答友之言,遂勉之曰:“你每以我在家,无人侍奉为辞,不欲相离左右,但功名大事,我尚强健,你可前去,不必罣念[40]。”瑞见母如此吩咐,不敢有违,遂打点行李,会齐诸友,望著海康而来。

到了雷州,舍舟登岸赶路。一夜,月明风轻,瑞在旅店里睡不着,偶步园中。时已三更向后,店中诸客俱已熟睡。仰望星斗满天,万籁俱寂。忽闻有人说道:“昨夜前村张家禳鬼[41],我们正好前去寻些饮食。偏偏又碰着这位海少保在此,土地爷好没来由,却派我们在此伺候,他老人家便安然坐着,好不教人忿气呢!”一人道:“你莫怨他。他乃一方之主,你我都是受他管的,怎么不听使令?这是应该的,不必多说。恐怕这老儿听见了,又要责罚呢。”一人道:“怕什么?此老太不公道,但是有得奉承他的,便由人去横行滋事;若是似我等穷鬼,他便专以此劳苦的来派着。”一人道:“你且说他怎的不公平呢?”那人道:“即此张家一事,就可见其不公矣。张家的女儿,昨因上墓拜扫,被这个王小三在路上撞见了。他欺人孤儿寡妇,就跟了回去,作起祟来,被他弄了饮食。那张寡妇好不惊慌。到此老儿处祷告,求他驱除。这老儿初时甚怒,立刻拘了王小三到庙,说什么要打、要罚他。后来王小三慌了,即忙应许了些金帛。这老儿便喜欢到极处,不但不责罚他,反至助纣为虐[42],任他肆扰呢!”一人道:“怪不得张家今夜大设饮食,他便安安稳稳的前去受领,却遣我们在此伺候这海少保呢。”一人道:“怪不得你说他。”海瑞听得明白,才知是鬼在此议论,暗喜自己有了少保的身份。不觉咳嗽一声,倏而寂然。海瑞亦回房中安息。自思土地[43]亦受鬼贿,心中大怒。至天明起来,梳洗了,诸友便要起程。海瑞道:“且慢着,今日有一奇事,待我弄来你们看看。”诸友不解其故,忙问道:“荒郊野店,有什么奇事?不如莫管闲事,赶路要紧呢。”海瑞道:“列位有所不知,这里张家寡妇有一女儿,被野鬼王小三作祟,大索[44]祭祀。本坊土地,反与鬼通同搅扰,你道奇么?”诸友问道:“你怎的知道?”海瑞便将夜闻鬼言,备细告知,但不说鬼称自己是少保。诸友听了,各各惊异。况且都是少年,未免好事。各人都怂恿海瑞,要看他怎么处置那土地。海瑞便向店主人问明,哪里是土地庙并张家的住址。用了早饭,便望着那土地庙而来。正是:正气能驱魅[45],无私可服神。毕竟海公到了那里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流光——光阴。因其逝去如流水,故称“流光”。

[2]秉——持着。

[3]志——记住。

[4]流馨——即流芳,指流传美名于后世。

[5]悚(sǒng)——害怕。

[6]正德——明武宗年号(1506—1521)。

[7]海璇——海瑞之父。

[8]治——旧称地方政府所在地。

[9]稔(rěn)悉——熟悉(多指对人)。

[10]适——去,到。

[11]梁鸿、孟光——东汉人。梁鸿与妻孟光相敬如宾,后因用为对他人夫妇的敬称。

[12]广——增多。

[13]天癸——指女子月事。

[14]弄璋(zhāng)弄瓦——璋为玉器。此指生儿育女,男孩弄璋,女孩弄瓦。

[15]浇薄——薄。

[16]劫——灾难。

[17]障翼——像翅膀一样遮挡住。

[18]庇(bì)——掩护,保佑。

[19]不才——旧时用做“我”的谦称。

[20]感格——感动。

[21]稳婆——旧指接生婆。

[22]豸(zhì)——没有脚的虫。

[23]啖(dàn)——吃。

[24]至——极,最。

[25]詈(lì)——骂。

[26]靡(mǐ)——无,没有。

[27]结庐——指建屋居住。

[28]无靖(jìng)——不平安。

[29]淹贯——学问广博。

[30]矜(jīn)浮——骄傲轻浮。

[31]平章——品评。

[32]蓬门——指穷苦人家。

[33]低昂——升降,起伏。

[34]马鬣(liè)——马颈上的长毛。

[35]铭旌——旧时竖在灵柩前标志死者官衔和姓名的长幡。

[36]按临——来临。

[37]掇(duó)——采取,拾取。

[38]衿(jīn)——衣襟。

[39]簪(zān)——插戴。

[40]罣(guà)念——同“挂念”。

[41]禳(ráng)鬼——祈祷灭鬼、消灾。

[42]助纣(zhòu)为虐——纣,商朝末代君主,相传是一个暴君。比喻帮坏人干坏事。

[43]土地——此指古代神话中管理一个小地面的神。

[44]索——要,取。

[45]魅(mèi)——传说中的鬼怪。第二回张寡妇招婿酬恩

诗曰:

三生石[1]上旧姻缘,萍水朱陈[2]百载坚;

信是嫦娥先有意,广寒[3]已赠一枝先。

却说海瑞在旅店,因先夜闻得众鬼说那土地不公,纵容野鬼王小三在张家搅扰,图其祭祀饮食的话,遂忙用早膳,携着诸友,取路先来至那土地庙。只见那庙靠着路旁,高不满三尺,阔才二尺,上塑神像。惟是香烟冷落,庙内的蛛丝张满,有一张尺余高的桌案,尘积寸许。众人见了,不觉大笑曰:“如此荒凉冷落,怪不得他要收受贿赂。不然,十载都没有一炷香呢。”海瑞听了,不胜大怒,便指著那神像骂道:“何物邪神,胆敢凭陵[4]作祟,肆虐村民。今日我海瑞却要与你分剖个是非。为神者,正直聪明,为民捍卫殃难,赏善罚恶,庶不愧享受万民香烟。何乃不循天理,只顾贪婪!既不能为民造福,倒也罢了,怎么却与野鬼串通,魅[5]人闺秀,走石扬沙,百般怪祟,唬吓妇女,索诈楮帛[6]、祭食?此上天所不容,人神所共愤。吾海瑞生平忠正侠直,午夜扪心,对天无愧,羞见这等野鬼邪神。”遂以手指著,喝声:“还不服罪!”说尚未毕,那泥塑的神像,一声响亮,竟自跌将下来,打得个粉碎。众人见了,哈哈大笑。内中一人道:“虽然土地不合,到底是个神像。今海兄如此冒渎,故神怒示警,竟将本身显圣。海兄总当赔个不是才好呢!”海瑞听了怒道:“你们亦是这般胡涂,怎么还不替我将这鸟庙拆了,反来左袒[7]?真是岂有此理!”众人看见海瑞作色,乃道:“海兄正直无私,即此鬼神,亦当钦服。如今既已示辱于神,这就算了事。我们还是到张家去走遭,看是怎的。”海瑞道:“如此才是正理呢。”一行人远离了土地庙,取路望着张家村而来。话分两头,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张家村离大路不远,村中二百余家都是姓张的。那被魔的女子,就是张寡妇的女儿,年方一十六岁,名唤宫花。生得如花似玉,知书识礼,又兼孝顺。其父名张芝,曾举孝廉[8],出仕做过一任通判[9]。后来因为倭寇作乱,死于军前。夫人温氏,携著这位小姐,从十岁守节至今。事因三月清明,母女上山扫墓。岂料中途遇了这野鬼王小三,欺他孤寡,跟随到家,欲求祭祀。是夜宫花睡在床中,忽见一人,披发吐舌,向他索食。宫花吓得魂不附体,大喊起来。那野鬼即便作祟,弄得宫花浑身发热,头昏眼花,乱骂乱笑,吓得温夫人不知所措。请医诊治,俱言无病,系为祟所侵。夫人慌了,想道,此病定是因上坟而起。细细访之,始知路旁有一土地庙宇。想道,山野坟墓之鬼,必为土地所辖,便具疏到土地庙中祷告,求神驱逐。祭毕回家,谁知宫花愈加狂暴,口中乱骂道:“何物温氏,胆敢混向土地庙处告我!我是奉了玉旨敕命来的,只因你们旧日在任时,曾许过愿心,至今未酬。上帝最怒的是欺诳[10]鬼神,故此特差我来索取。你若好好地设祭就罢,否则立取你等之命去见上帝。”温夫人听了,自思往时自己不曾许过什么心愿。女儿年幼,是不必说的。就是老爷在日,忠直居心,爱民若子,又没有什么不好之处,且平日不喜求神许愿的,怎么说有这个旧愿?自古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小事,就祭祀与他,亦不费什么大钱财,只要女儿病愈就是了。乃向宫花道:“既是我家曾经许愿,年深日久,一旦忘了,故劳尊神降临。今知罪咎,即择吉日,虔具祭仪酬还。伏乞尊神释放小女元神复体,则合家顶祝于无既矣。”只见宫花点头应道:“你们既如罪戾也罢。后日黄道良辰,至晚可具楮镪[11]品物,还愿罢了。”温氏唯唯答应。至期,即吩咐家人,买备祭品香烛之类,到了点烛的时候,虔诚拜祭一番。只见那宫花便作喜悦色,说道:“虽然具祭,只是太薄歉了,可再具丰盛的来。明日三更,吾即复旨去也。”温氏又只得应承。这一夜宫花却也略见安静些。

次日,夫人正要吩咐家人再去备办祭品。只见宫花双眉紧皱,十分惊慌的模样,在床上蹲伏不安,口中喃喃不知何语。夫人正在惊疑之际,只见家人来说道:“外面有一位秀才,自称海瑞,能驱邪逐魅。路过于此,知我家小姐中了邪魔,如今要来收妖呢。”夫人听了,半信半疑,只得令家人请进。少顷,海瑞领著那几个朋友,一齐来到大厅,两旁坐下。温夫人出来见了众人,见过了礼,便问道:“哪一位是海秀才呢?”众人便指著海瑞道:“这位便是。”温夫人便将海瑞一看,只见他年纪最轻,心中有几分不信,便问道:“海相公有什么妙术,能驱妖魅?何以知道小女着祟?请道其详。”海瑞道:“因昨夜旅店听得有几个鬼,私自在那里讲本坊土地故纵野鬼作祟索祭的话,故此前来驱逐妖魅。”温夫人听了好生惊异。心中却也欢喜,说道:“小女倘得海相公驱魔,病得痊愈,不敢有忘大德。”便吩咐家人备酒。海瑞急止之曰:“不必费心破钞,我们原是为一点好意而来,非图饮食者也。”再三推让。温夫人道:“列位休嫌简慢[12],老身不过薄具三杯家酿,少壮列位威气而已。”海瑞见他如此真诚,便说道:“既蒙夫人赐饮,自古道‘恭敬不如从命’,只得愧领了。但是不必过费,我们才得安心。”温夫人便令家人摆了酒菜,就在大厅上坐下。邻居的堂叔张元,前来相陪。海瑞等在厅上欢饮,温夫人便进女儿房中来。只见宫花比前夜大不相同,却似好时一般。见了夫人进来,便以手指着榻下的一个大瓦罐,复以两手作鬼入罐内的形状。夫人已解其意,即时出到厅上,对众人说知。海瑞便道:“是了,这个邪鬼知道我们前来,无处躲避,故此走入罐内。可即将罐口封了,那时还怕他走到哪里去?”众人齐声道:“有理。”于是夫人引导来到绣房,小姐回避入帐后,海瑞便问罐在何处?夫人令侍婢去拿。只见侍婢再三掇[13]不起来,说道:“好奇怪,这是个空罐,怎么这样沉重!”海瑞道:“你且走开,待我去拿。”便走近榻前,俯着身子,一手拿了出来,并不见沉重。笑道:“莫非走了么?”众人说道:“不是不是,他既走得去早就走了,又何必入罐?自古道‘鬼计多端’,故此轻飘飘的,想哄我们是真呢。”海瑞道:“且不管他,只是封了就是。”遂令人取过笔墨,先用湿泥封了罐口,后用一副纸皮,贴在泥头之上。海瑞亲自用笔写着几个字道:“永远封禁,不得复出。海瑞之笔亲封。”写毕,令人将罐拿了出去,将他在山脚下埋了。温夫人一如所教,千恩万谢。张元便让众人复出厅前饮酒。

夫人便私问宫花道:“适间你见什么来?”小姐道:“只见那披发的恶鬼慌慌张张的自言自语道‘怎么怎么海少保来了?’左顾右盼,似无处藏躲之状。忽然欢喜,望榻下的罐子,将身摇了几摇,竟把身子缩小了,钻在罐内,孩儿就精神爽快了。故此母亲进来,不敢大声说出,恐怕他走了,又来作祟。适间哪位是海少保?他有何法术,鬼竟怕他呢?”夫人听了,心中大喜:他乃是一个秀才,鬼竟称他为少保,想必此人日后大贵。忖思[14]女儿的命是他救活的,无可为报,不如就将宫花许配与他为妻。我膝下有这样的半子,尽可毕此余生了。于是便将海瑞听见群鬼之言,方知你的病源,故此特来相救的话,说了一遍。宫花听了叹道:“如此好人,世上难得。况兼又有少保的禄命,不知他父母几多年纪,才得这个儿子呢?”夫人道:“吾儿性命,都亏相公救活的,无可为报,吾意欲将你许配这海恩人为妻。我家得了这样女婿,亦足依靠,光耀门闾。二则你身有所靠,不枉你的才貌,你心下如何,可否应允?”宫花听了,不觉涨红了脸,低头不语。夫人知他心允,便着人请了张元进来,细将己意告知,并乞张元说合。张元道:“此事虽好,惟是别府人氏,侄女嫁了他家去,未免要远渡重洋,甚是不便,如何是好?”夫人道:“女儿已心允了,便是我亦主意定了。烦叔叔一说,就感激不尽了。”张元听说,便欣然应诺。走到前边,对着海瑞谢了收鬼之恩,然后对着众人说知夫人要将宫花许配海瑞之意。海瑞起立谢道:“岂有此理,小姐乃是千金之体,小生何敢仰扳!况小生是为好意,仗义而来,今一旦坦腹东床[15],怎免外人物议?这决使不得的,烦老先生善为我辞可也。”说罢,便欲起身告辞。张元道:“海兄且少屈一刻,老朽复有话说。”海瑞只得复坐下,便又问道:“老先生有何见教?”张元道:“相公年纪,恰与舍侄女差不上下,况又未曾订亲。今舍侄女既蒙救命之恩,天高地厚,家嫂无可酬报,要将侄女作配,亦稍尽酬谢之心。二者乃是终身大事,又不费海兄一丝半线的聘礼,何故见拒如此?想必相公嫌我们寒微,故低昂不合,是以却拒。”海瑞听说,忙答道:“岂敢,区区之事,奚[16]足言恩。瑞乃一介贫儒,家居遥远,敢累千金之体耶?故不敢妄攀,实非见弃,惟祈老先生谅之。”张元复又再三央恳。众人见了,也替张元说道:“海兄何必拘执至此。夫人既有此意,理当顺从才是呢。”海瑞道:“非弟不肯,但是婚姻大事,自有高堂主张,非弟可得而主之也,故不敢自专。倘蒙夫人不弃,又叨张老先生谆谆教谕,敢不听从。但是未曾禀命高堂,不敢自主,以增不孝之罪,尚容归禀,徐徐商议可也?”张元听了这话,知他坚执不从,只得进内对夫人说知。夫人笑道:“叔叔可问他们,现寓何处,店名什么?吾自有妙计,包管叫他应允就是。”张元乃出来陪着众人,问道:“列位今在谁店作寓?”众人道:“现在张小乙店中,暂宿一夜,明早即欲起程。因有尊府之事,故而迟延。明日定必起程。”说完,海瑞决意告辞。张元只得相送出门,屡称感谢。海瑞称谢,与众人回店中去了。正是:姻缘本是前生定,五百年前结下来。毕竟海瑞后来能否与张氏宫花成亲,且听下回分解。

[1]三生石——宣扬佛教三世轮回的一种传说。后人传说三生石在杭州天竺寺后山。

[2]朱陈——原为古村名,近遂为联姻的代表。

[3]广寒——即广寒宫,月宫。

[4]凭陵——侵扰的意思。

[5]魅——原意为精怪,这里为勾引的意思。

[6]楮(chǔ)帛——楮,木名,其皮可制桑皮纸。楮帛即楮皮制的织物。

[7]左袒——偏护一方的意思。

[8]孝廉——明清对举人的称呼。

[9]通判——古代官名。

[10]诳(kuáng)——欺骗,迷惑。

[11]楮镪(qiǎng)——即楮钱,是旧时祭祀时焚化的纸钱。

[12]简慢——怠慢。

[13]掇(duō)——拾、捡的意思。

[14]忖思——思量,揣度。

[15]坦腹东床——“令坦”、“东床”皆为人婿的意思,这里意为被招为人婿。

[16]奚——何,为什么。第三回喜中雀屏反悲失路

却说海瑞与众人回到旅店,诸友皆言这头亲事应该允诺才是。如此美缘,怎么交臂失去?海瑞但笑而不言。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温夫人见海瑞坚执不肯,遂用一计:着堂叔张元问明海瑞住址,便令人请了族中一位绅衿[1]到来,求他作伐[2]。这绅矜姓张名国璧,乃是进士,曾任过太平府知府,以疾告休的。他与张芝是个九服[3]叔侄,为人正直多才,素为乡间仰望,远近钦服,所以夫人请他前来。当下国璧来到,与夫人见过了礼,坐下用茶。夫人道:“今日特请贤侄到来,非为别事,要与你妹子说头亲事,非贤侄不可,望勿推却。”国璧道:“妹子的病现在尚未痊愈,如何便说亲事?”夫人笑道:“却因你妹子的病一旦好了,所以立要说亲呢。”国璧听了愕然[4]道:“怎么说妹子的病一旦好了?却要请教。”夫人将海瑞封禁野鬼王小三之事,并将野鬼称海瑞为少保之言,以及要将女儿许配与他,怎奈不肯之故,详细说知。国璧道:“怎么竟有这些奇事?我倒要会一会这个人呢。”夫人道:“只因这海秀才,未曾禀过父母,故不敢应允。我想他是个识理的人,必重名望,故唤贤侄代说,彼必允矣。”国璧道:“甚好,但不知住在哪里?”夫人道:“就是前面张小乙店中。”国璧便即告辞,回到家中,冠带[5]而来到张小乙店中。时已将暮,急令小乙进去通报。小乙领命,走到客房,正见海瑞与那几个同帮的在那里用饭。小乙便上前叫道:“海相公,外面有人拜候你呢。”海瑞道:“什么人?姓甚名谁?与我相识的么?”小乙道:“是我们这里的一位大绅衿,张国璧大老爷。他说是特意前来拜访尊驾。”海瑞满肚思疑,自忖素无一面之交,何以突然而来?且去见了便知。遂同小乙出来,就在大柜旁见了,彼此施礼坐下。国璧道:“素仰山斗,今日得识荆[6]颜,殊慰鄙怀[7],幸甚,幸甚!”海瑞道:“学生不才,僻居海隅,尚未识荆,敢请阀阅[8]?”国璧道:“不敢,在下姓张名国璧便是,驾上昨日相救的女子,就是舍妹。”海瑞听了,方才醒悟。便道:“原来是张老先生光降,有何见谕?”国璧道:“特为舍妹而来。适蒙先生收妖,俾舍妹之病一旦痊愈。家婶沾恩既深,无以为报,故愿将舍妹侍奉巾栉[9],少报厚恩,何期先生拒弃如此,使家婶有愧于中,故令不才[10]趋寓面恳,倘不以弟为鄙,望赐俞允[11],则弟不胜仰藉[12]矣。”海瑞道:“后学偶尔经过贵境,忽闻鬼语,故知令妹着魔原委,无非因鬼逐鬼,有何德处,敢望报耶?适蒙夫人曾挽张元先生代说过了。后学只因未禀母命,不敢自专,非敢见却也。惟老先生谅之。”国璧道:“先生之言,足见孝道。但事有从权,君子达变。今家婶所殷殷仰望者,足下也。足下既有拯溺[13]之心,又何必峻拒[14]若此?倘得一言之定,则胜千金之约矣。”海瑞见他说得有理,不好再却,只好勉强应道:“既蒙老先生谆谆见教,后学从命就是。但要待赴场[15]后归禀家慈[16],方可行聘。”国璧说:“这个自然,总须足下一言为定。”遂告辞归家,告知夫人。温夫人大喜,以为女儿终身得人。宫花闻之亦喜。母女二人私下祝其早日成名,以遂心愿。暂且按下。

再说海瑞送了国璧出门,询问店主人方知国璧是个进士,曾任黄堂[17]。即回房对诸友说知,众人莫不代他欢喜。次日海瑞便与众人上路,回头留下一柬,交与张小乙,若国璧来此,就说是我为着场期迫近,故尔匆匆就道,不获辞谢,总伺场后相会就是,叮咛而去。便与众人起身,望高州一路而来。饥餐渴饮,一十余日,才到省城。海瑞初次观场,况兼又未曾到过省城的,落下了客寓,便到街上游玩。所有海幢、广孝坡、山西禅、白云浦涧,诸般胜景,无不遍览。一连走了七八天,正遇天气大热。此时是七月时候,三伏将收,秋风乍起。海瑞走了回来,身子是滚热的,洗了一个冷水澡,不觉冒了些暑。到晚上,竟病将起来,浑身火热。请医诊视,皆言伤暑,不觉日加沉重起来。心念功名,又恐误了场期,心中愈加烦闷,卧病在床。日复一日,直至八月初旬,犹自恹恹[18]伏枕,不能步履。海瑞此际自知急难痊愈,进取之意已灰。诸友纷纷打点入场,海瑞是眼巴巴的看着,心中好生难过。又过了十余日,场期已过,他们俱已回寓,听候发榜。有一位自以为必售[19]的,谁知发榜只中得一名副榜[20]。乃是文昌县人,姓刘名夤宾。海瑞此时病渐愈,遂偕诸友勉强下船回家。一路无聊,时复嗟叹[21]命运不济,功名无份。乃作《落第诗》一首,聊以自遣。诸友见了,慰道:“海兄大才,故此大器晚成,何必戚戚[22]。”海瑞道:“列位有所不知,非弟念切干禄。弟在家奉慈母之命,谆谆勉励。今一旦名落孙山,将何以报老人,故尔戚戚也。”诸友闻之,无不叹其纯孝。

一日到了雷州,海瑞想起张国璧之约,昔曾言定,今虽功名不就,岂可失信于人。遂与诸友分路,望张家村而来,复到小乙店中住下。张小乙便向着海瑞作贺道:“海相公是必高中了。衣锦而归,可喜可贺。”海瑞听了,默然良久,叹道:“名落孙山,惭愧惭愧。”小乙道:“怎么相公如此高才反落第了,这是何故?”海瑞便将在省患病、不能入场的事,备细说知。小乙笑道:“这是相公之气运未到耳,且自欢心成了亲事,再回去罢。”海瑞道:“做亲这却不能,只是我曾与张老爷有约,故此特来拜访。烦贵主人代为相传一声,说我在店等候一会,即便起程。”小乙应诺出来,便到张府报道:“海相公回来了。只因在省患病,不能入场,空走一遭。如今回来了,命我来相请大老爷至店中一会,即便起程。”国璧听了笑道:“何令人之不偶也。”遂即与小乙来到店中,见了海瑞,劝慰道:“大器晚成,文星[23]未显,足下不必介意,只是徒劳跋涉耳。”海瑞自觉十分汗颜[24],乃道:“不才无学,即试不售,只以家慈有命,不得不随众观场也。昔蒙老先生之约,故后学不敢有负,纡道[25]特来践约,伏望善言拜上令婶,容瑞归与家慈商议,迟日报命。”国璧道:“蒙君一言,胜如金诺,不必多赘[26]。但君新愈,须当保重。倘蒙不弃,少留时日,稍尽宾主之情若何?”海瑞道:“后学本拟明日即行,今蒙老先生厚意,少驻一天,明日到府请安。”二人又谈了些羊城的新闻,然后相别,国璧再三叮咛而去。再说那温夫人,正在盼望着海瑞成名的捷报,忽见国璧来说:“海瑞回来了,因病不曾进场,已到这里,特来见我,便要明日起程回家。亲事一项,要禀过了母命,然后回复。小侄再三挽留住了,故此特来说知。”温夫人听了,心中闷闷不乐。说道:“‘功名’二字,倒也平常。只是你妹子终身大事要紧,只恐回去后便抛撇[27]了,这便如何是好?贤侄要想个妙策出来,务要成了亲事,方免物议[28]呢。”国璧听了,想得一想道:“如今我却有一计:明日先将妹子抬到我家去,预备下洞房。小侄再请他到家饮酒,将酒灌醉了,送他入洞房。过了一宵,这就乾坤定矣。不知婶娘意下如何?”温夫人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依计而行就是。即烦贤侄回家备办。明日清晨,送你妹子过来便了。”国璧依允,即时回家收拾房子、备办筵席不提。温夫人便对女儿说知,宫花允诺。夫人大喜,便即时预备,不多赘。

再说海瑞本欲见了国璧,即便登程。谁知见国璧情甚殷勤,故此无奈住下。次日清晨,国璧就着家人来至店中,见了海瑞,遂拿出帖子说道:“家爷请相公午间小酌。”海瑞看了帖,即对来人说道:“承你家老爷宠召,下午即诣[29]尊府。原帖缴回,烦为善言,说不敢当。”家人应诺回去。海瑞即便整冠束带。忽催帖又到,海瑞遂随著张府来人而来。到了张府门首,只见一座高大门楼,上有金字匾额,横“中宪第”三字。随有家人开门,只见国璧衣冠而出,迎接到大厅上坐。海瑞道:“后学[30]承老先生见召,老夫人处,理应叩见请安。伏望指引,待后学叩诣。”国璧道:“岂敢,拙荆[31]年老多病,常卧床褥,不敢劳先生贵步。”随有家丁献上香茗。茶罢,复让到书房里来。海瑞进内,果见明窗净几,四壁琴书,确是一个幽雅所在。海瑞道:“老先生真是轩昂[32]!观此幽居,足见风采矣。”国璧又谦了一回。家人摆上酒肴,就是国璧海瑞对酌,殷勤奉劝。海瑞本量浅,三杯之后,便觉酩酊[33]。国璧是个有意的,再三相劝,渐以大斗奉敬。此际海瑞已有八分醉意,欲待不饮,怎奈国璧再三央恳敬劝,一则是主人美意,二来是个长者,却不过了,只得强饮一斗,已有十二分醉意。须臾[34]之间,竟觉头目晕花,身不由己,坐不安席。一阵酒涌上来,就按捺不住,在筵上呕吐狼藉,人事不晓,伏在椅上。国璧知他醉了,便进内对温夫人说知此事。温夫人已将女儿宫花小姐送在新房内。国璧大喜,即唤侍婢扶挽海瑞入房,到床上安歇。反扣着房门而出。这才是:一枕邯郸甘醉梦,三生石上强栽莲。毕竟他二人能否成其亲事,且听下回分解。

[1]绅衿——旧时泛指地方绅士和在学的人。

[2]作伐——作媒。

[3]九服——服,服制,指血缘关系中的远近。九服,为同一血缘的第九代亲族。

[4]愕然——陡然一惊。

[5]冠带——指戴帽束带子。

[6]识荆——敬辞,指初次见面或结识。出自李白《与韩荆州书》:“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7]殊慰鄙怀——心中十分高兴。

[8]阀阅——功绩和资历 。

[9]侍奉巾栉(zhì)——指照料生活起居,这里意谓嫁给海瑞。

[10]不才——自称的谦辞。

[11]俞允——允诺。

[12]仰藉——欣慰。

[13]拯溺——帮助弱小者。

[14]峻拒——严加拒绝。

[15]场——这里指考场。

[16]家慈——对别人称自己母亲,谦辞。旧俗有严父慈母之说,故云。

[17]黄堂——古时太守衙中的正堂,因称太守为“黄堂”。

[18]恹恹(yān)——形容患病而精神疲乏。

[19]售——达到。

[20]副榜——科举考试中的一种附加榜示,即于录取正卷之外另取若干名,亦称“备榜”。

[21]嗟(jiē)叹——叹息。

[22]戚戚(qī)——忧愁,悲哀。

[23]文星——即“文曲星”。旧时传说是主持文运科名的星宿。

[24]汗颜——指惭愧。

[25]纡(yū)道——绕道。

[26]赘(zhuì)——即赘言,说不必要的话。

[27]抛撇——放弃;弃置不顾。

[28]物议——众人的批评。

[29]诣(yì)——到某地方去看人(多用于所尊敬的人)。

[30]后学——后进的学者或读书人,常用做谦辞。

[31]拙荆——旧时谦辞,称自己的妻子。

[32]轩昂——形容精神饱满,气度不凡。

[33]酩酊(mǐngdǐng)——形容大醉。

[34]须臾(yú)——片刻;极短的时间。第四回图谐鸳枕忽感居丧

却说众丫环,将海瑞送进房中,反扣双扉[1]而去。那宫花小姐,躲入床后,只闻鼻息呼呼,心中不胜忐忑[2]。直至三更,海瑞方才醒来,开目只见灯烛辉煌,身卧于纱帐之内,锦衾[3]角枕,粉腻脂香。便坐起床上冥想道:适间是与张太守共饮,何以得至此地?看此情形,乃是幽闺深阁,幸喜是我一人在此偃息[4],倘有女眷在此,则我何以自明?正在冥想之际,忽闻床后轻轻咳嗽。海瑞听得,只当有鬼,乃正色道:“何物鬼魅,敢在我跟前舞弄,曾不知收禁妖魅之事耶?”只听得娇声婉转答道:“君试猜之,人耶鬼耶?”海瑞道:“吾以正直居心,不论是人是鬼,阴阳总属一理。但我今日为张太守召饮,偶尔在此,并非有意入人闺内者。既非鬼物,可即出见。”宫花小姐自思终身大事要紧,吾已奉母命赘伊为婿,即是名正言顺的夫妇,怎不可见他?遂走出床后,冉冉而来。到了灯下,手执屏障而说道:“相公不必惊疑,妾实非鬼物,乃是张姓之女,温夫人即吾母也。昔妾身被邪魔,多蒙相公驱逐,俾妾病退身安。家慈以相公深恩难报,故欲使妾侍君箕帚,挽家叔元、家兄国璧说合。蒙君见诺,不弃细流[5],约以槐黄期候[6]定情。今场期已过,相公因病未得观场。此所谓得失有数,功名不以迟早为嫌,君何怨怼[7]如是,岂达士所为耶?今夕妾奉母命,侍奉君子,祈望原谅,毋以怪物见斥,则幸甚矣。”海瑞听了方才醒悟,方知适间国璧再三强饮,皆因为此。遂正色道:“小姐请坐,尚容剖达,不才一介儒生,毫无知识。谬蒙令堂大人,不以寒微见弃,愿将小姐姻配村愚,实难当对,故小生屡屡坚辞。诚以一介寒儒不敢累小姐也。迨[8]国璧先生旋强执柯[9],小生势不容辞,故勉应台命。今者名落孙山,见人每为汗颜,诚不欲见夫人者。然午夜扪心,岂容爽约[10],故不避嫌疑,特为纡道拜谒张太守,是欲明订后约,即当归禀命于母亲,以遂此三生之愿。不虞[11]张公设阱,陷瑞于此。小姐且请便,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幸毋自弃。”小姐听他如此推却,似有不纳之意,因说道:“妾非文君、红拂等辈,缘今夕奉慈命与结花烛,君何出此言,使妾无所依靠耶?”海瑞笑道:“小姐之言差矣,吾素未亲炙[12]花容,昔者偶尔之事,何须频荐齿颊?虽令堂与有成言,然终身大事,若非宗庙告祭,洞房花烛,奚能成合?惟小姐思之,毋蹈非礼也。”宫花听了,知他是一个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人,乃道:“君固君子,但今夕与君同室,就如同床一般。明日如何持论,此实妾所无以自解也,惟君思之。”海瑞听了这一句话,自思彼必欲与我成亲,以全此事。我若不肯成亲,是负彼之心与夫人之德也。况张氏戚属,明日无不知者,今夜果然冰玉自信,明日诸眷属岂肯信耶?况张氏既奉母命于归,今使彼空守洞房,独对花烛,于理于情似甚不合。遂将身佩的一只椰子雕花的墨盒除了下来,放在桌上,指谓宫花道:“小姐之心,不才早已稔悉矣。但小生素性梗[13]直,最恼淫伕[14]。今夕之事非小姐之故,亦非海瑞之错,乃令堂之心意也,于你我何与?不才今有些微之物,敬奉妆台,倘蒙不弃,望即收下。”宫花道:“蒙君不弃,惠赠记物,妾当什袭[15]宝藏,以为定聘可也。”于是大声叫门。时已五更,丫环们听得,急急到房,将门开了。小姐随到温夫人房中,说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温夫人笑道:“真君子也。”

未几天明,夫人便吩咐家人,先备下酒筵。即请国璧进内说道:“海瑞真乃诚实君子,即坐怀不乱之柳下惠[16]、程明道[17]再生,亦不过如此,殊令人敬仰。今请汝来,可与他订行聘日期也。”国璧应诺,便来到房中。只见海瑞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见国璧进来,便即起身迎接道:“先生险些陷我于不义也。”国璧道:“洞房花烛,人生最乐之事,何说陷君?”于是二人携手出了房门,来至中堂。温夫人早已坐候。海瑞见了,便走上前见礼,口称夫人。夫人正色道:“君何背义若此。昨夜小女方侍君子,今早便忘却耶?岳母二字,岂亦吝之乎?”海瑞听了,只得赔着笑脸,改口道:“岳母大人请端坐,容小婿拜见。”便拜将下去。夫人急忙亲手挽住道:“不用大礼,只此就是。”此时海瑞既称了婿,就要行起子婿之礼来。国璧亦与对拜了几拜,妹夫、大舅相称。夫人上坐,海瑞居于客位,国璧主席相陪。须臾,丫环、家仆等俱上来叩见新姑爷,并与夫人贺喜。夫人大喜,各各有赏。海瑞道:“小婿因患病未得观场,致负岳母之望,殊增惭愧。今又蒙岳母未以不才见弃,曲意周全,使小婿感激靡既,殊不自安。”夫人道:“功名得失,自有定数,何须介意?小女既蒙救活,今已事君子,贤婿归家,即当禀明令堂,早来娶去。吾非以聘物为望也。”海瑞拜谢道:“小婿一介贫儒,仰叨岳母大人格外垂青。今即旋里[18],禀命家慈,随传羔币就是。”温夫人便吩咐家人摆酒,家人们领命,须臾之间,席已摆齐。海瑞便要把盏,夫人不肯,就令家人摆下,如行家人礼一般。三人劝酬之间,备极欢洽。席中又说了些亲切的话。海瑞告曰:“小婿离家,直至于兹,屈指三月,家慈不免倚闾[19]望切,小婿明日便要拜辞。”温夫人道:“令堂切念,贤婿念亲,两般都是美事。明日即当送贤婿回府。”海瑞即席拜谢,尽欢而散。夫人仍留海瑞宿于洞房,宫花小姐却只闷闷而坐,海瑞秉烛待旦而已。到了天明,海瑞即便出房,见了夫人,一番言语申谢。随即令人到小乙店中,取了行李,望著夫人拜了四拜。夫人再三叮咛,自不必说,并请了国璧前来代送一程。海瑞哪肯当此,出了张府的大门,便要分袂[20]。国璧势必要送。海瑞无奈,只得与国璧携手同行了几里。海瑞说道:“小弟就此拜别,不劳远送了。”国璧道:“吾固知送君千里,终当一别,但情不能已,殊属恋恋。弟有鄙句奉赠,虽然不成章句,无奈略展微忱[21]耳。”因口占[22]一律,依依不舍。海瑞亦有留恋之意,谢道:“叨承尊舅厚意,并惠佳章,足征亲爱。不才敢不以狗尾续貂耶?”亦口占一律,以为酬答之意。国璧道:“句语清新,用意深醇,不失诗人之旨,妹丈诚明敏之资也。”海瑞称谢不已,相与珍重道别,向琼南一路进发。

不几日已抵家门。海瑞见了缪夫人,倒身下拜,自称:“孩儿不肖,为着蜗角虚名,遂至远离膝下,有缺甘旨。又因初到省垣[23],水土不服,于七月初旬,忽然染起病来,睡卧床上四十余日,不能步履,眼看诸友进场,好不暗羡。及放榜后,始觉健康,当觉十分不得意,没奈何即欲买舟而回,却怪二竖[24]歪缠,直至此际方回,殊缺晨昏之礼。幸望母亲鉴原,恕孩儿不孝之罪于万一。”夫人道:“功名迟早,自有一定之数,此却不必介意。起凤腾蛟,自有时候,不得强争的。汝且宽心,奋志经史[25]就是。”海瑞唯唯而退。自回书房之内,有思张家之事,固不敢说,然亦不敢隐讳,左难右难,无计可施,只得对那书僮说知原委,令其向夫人说知。夫人听了儿子不费半文,又得美妇,遂唤瑞细究其详。海瑞不敢隐讳,即以在旅店步月,如何得知张家女被鬼魅的事,备细说知。夫人道:“彼女若何?儿曾见过否?”海瑞又将那夜以酒灌醉,送入洞房的事尽情实说。夫人私喜儿子诚朴,便许允了,吩咐家人,到街坊上择日吉期,备些各项礼物,前往行聘。只因路途遥远,并请迎亲的吉期,约以本年腊月十五迎娶。温夫人念着女婿清贫,况且路远,便如所请,重赏来人回去。家人们归到海家,备言新亲家之德,好不欢喜。便是夫人,亦喜欢过望。未免将就些收拾一间新妇房屋,造几套新郎的衣服。不觉又是十二月初旬,吉期逼近。夫人预早央挽[26]了近房的族老,前往迎亲。这里温夫人预先备了丰盛妆奁[27],至期将女儿打发出阁。并令妥当的媳妇、丫环,陪送过海。恰好十五日辰时,彩舆到门。海瑞此时,方与宫花小姐成亲。夫妇相敬如宾,邻里啧啧叹羡。况且张氏为人性最孝顺,事姑过于孝母。缪夫人见他如此孝顺,心中欢喜,视张氏胜如亲女,姑媳和洽,真足称也。

未几,缪夫人一病不起,百计千方,调治不愈。张氏与海瑞亲侍汤药,衣不解带,备极艰辛。何期天年有限,大数难逃,至次年正月底,缪夫人竟呜呼哀哉了。海瑞此际,痛不欲生,尽哀尽礼,七七修斋建醮[28]超度,把那有限的家资,十去八九。过了百日,把缪夫人的灵柩送上山去,与父亲合茔[29]。葬毕居家读礼。幸赖张氏勤俭,凡事经理得宜,所以海瑞得以稍暇,闭门读书,终日埋头,足不履外。专俟服满进取。正是:养成羽翼冲天汉,飞入秋霄到月宫。毕竟二人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扉——门。

[2]忐忑(tǎntè)——心神不定。

[3]衾(qīn)——被子。

[4]偃息——倒卧休息。

[5]不弃细流——不嫌弃(宫花)的渺小。

[6]槐黄期候——槐叶枯黄之时。

[7]怼(duì)——怨恨。

[8]迨(dài)——等到,趁着。

[9]执柯——给人介绍婚姻。

[10]爽约——失约。

[11]虞(yú)——猜测,预料。

[12]炙(zhì)——比喻受熏陶,此处指见面。

[13]梗——直爽,顽固。

[14]伕(fū)——通“夫”,旧时称成年男子。

[15]什袭——什,即多;袭,重迭。什袭指把物品一层层包起来。

[16]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以善于讲究贵族礼节而著称。

[17]程明道——即程颢,北宋哲学家、教育家,是理学的奠基者。

[18]旋里——归还乡里。

[19]闾——大门。

[20]袂(mèi)——分别。

[21]忱(chén)——热情。

[22]占(zhàn)——口授。

[23]垣(yuán)——原意为矮墙,后引申为城池。

[24]二竖——病魔。

[25]奋志经史——指立志发奋学习。

[26]挽——恳求、牵拉。

[27]妆奁(lián)——本指梳妆用的镜匣,后泛指嫁妆。

[28]醮(jiào)——古代用酒祭神的礼仪。

[29]茔(yíng)——坟地。第五回严嵩相术媚君

却说海瑞丧了母亲,幸赖张氏维持家事。海瑞守制在家,奋志经史。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正德皇帝,自即位以来,天下承平。帝性好色,耽于安逸,选民间女子万人,以充宫掖[1]。只是无子,不以为忧。其时帝正在昏迷之际,虽有三五大臣亟谏[2],劝其早建储嗣[3],帝只不听。未几,帝有疾,皇后大恐,每对帝言及国储之事。帝曰:“方今诸王正盛,虎视眈眈于宝位。朕若拣近派之子建储,恐启诸王之衅,故未有定议。今朕病矣,储嗣故宜早建。微卿言,朕竟忘之矣。”于是,宣文华殿大学士朱琛进宫密议。这朱琛亦是宗室亲臣,原是太祖嫡派,为人忠直耿介,故帝甚信之。今宣进龙榻之前,屏退内侍,问道:“寡人心有隐忧,卿能知否?”朱琛俯伏奏道:“陛下之隐忧,臣窃料之。”帝曰:“卿事朕最久,必知朕意,卿试言之。”朱琛道:“臣窃料陛下以皇嗣为虑,不知有当圣意否?”帝道:“真知朕心者也!”敕令平身,近榻问话。朱琛谢了圣恩,立于龙榻之侧。帝曰:“朕登九五以来,曾未见后宫诞育。今年老病重,诚念皇业之艰难,欲建储嗣以承大统。不知宗室中谁最贤德,可堪入嗣朕躬,试举为朕言之。”朱琛道:“陛下欲立近派,则在诸王之中立其最长者。若欲立贤能仁睿[4]者,则访察外藩,若有此等贤能,宣入朝来,陛下面训,以承大统,则天下幸甚矣。”帝曰:“朕见诸王之中子弟辈,各皆安逸惯习,不知治道。若以之为主,则天下生灵不胜其苦矣。且诸王之中,每怀虎视之心,若立一人,余者则各相图谋不轨,立起争端,不特不能安天下、承社稷,适足以滋外患而倾宗庙矣。故欲访察外藩而入继。卿历事年久,访探必悉,倘有贤能堪绍[5]大统,为朕言之。”朱琛道:“臣昔奉命豫章[6]时,曾见信阳王之裔孙朱某某,贤能廉介,礼贤下士,现为吉州别驾[7],所在大著仁声,百姓倚之如父母。陛下诚能召入,以绍大统,则天下幸甚矣。”帝便问别驾朱某某为谁。朱琛奏道:“文皇帝朝凡有五服[8]亲王,俱蒙分封藩镇,维屏[9]国家。信阳王乃文皇帝之从弟,分封于广信。今朱某某乃信阳王之七世孙也。信阳王传失爵,故朱某某以荫生授吉州别驾。昔臣在豫章,常与朱某某计及大事,无一不知,所言事多奇中,性且廉俭,不事奢侈,好交结名流,是以知其能统天下者。不知陛下圣意如何?”帝曰:“如卿所言,足当入嗣大统,即可召之入朝。”便欲发诏往宣。朱琛奏曰:“陛下要召朱某某,若以诏召之,是速其祸。”帝问:“何故?”琛曰:“今诸王日恒眈眈于宝位,恨不得陛下立时宾天,好争大宝。今恩诏一出,满朝无不知之。倘有妒忌者,或遣亡命邀杀于路,此际如何是好?是欲贵之,反陷之也。有失陛下大事,此决不宜发诏迎入明矣。”帝听了沉吟半晌,乃道:“卿言不错,然则如何万全?为朕言之。”琛曰:“以臣愚见,不若以反间之计行之,可保无虞。”帝问:“何计?”琛曰:“陛下今发缇[10]骑,将他锁拿回京。众人不解何故,皆恐波及。再着一人与他随行,如此则可保其来京矣。伏望陛下睿裁。”帝点头称善,计议已定,朱琛谢恩。

次日帝传旨,着廷尉发缇骑三十名,兵部差官持火票一纸,立即到江西锁拿吉州别驾朱某某到京问话。亲封紫金锁链九条,然后一并前往。原来皇家分藩的,向有规矩:凡是皇上宗室亲派,不问所犯何事,理应拿问者,皆从大内发出紫金锁链,然后缇骑方敢拿人。此际兵部差官奉了金锁,领着缇骑,一路望着江南大路而来,暂且不表。

再说那吉州别驾朱某某,初生时红光满室,异香经数日不散。及长,又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龙眉凤目,两耳垂肩,两手过膝,真乃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自幼便有大志,为人至孝,以父荫得今职。朱某某自为吏治民,民爱之如父母,在这吉州一十六载,虽三尺之童,无不喜他。当下正在公堂议事,忽报朝廷缇骑差至。朱某某听得,不知何故,不觉失色,只得出迎。那差官到了堂上,口宣皇帝圣谕,朱某某急忙忙俯伏在地。差官高声道:“钦奉圣旨,锁拿罪官朱某某进京问话,不得稽延。”说毕,就有缇骑来将朱某某衣冠剥下,取出紫金链,将朱某某锁了,不容分说,竟自蜂拥出了署门而去,望着大路进发。将印信交于该抚,令人委署。此际朱某某魂不附体,又不知所犯何事,只是暗中自忖,满肚惊疑。然既锁拿,只得由他们所为,遂一路上往江南进发。那些差官缇骑知道他本是宗室,是以格外徇情。自在公衙上了锁之后,一路都是拥护而行,并不把那囚车与他坐,这是官官相护留情之处。所过地方,守土之员亦来迎送,皆因各人知他为人好处,是以有此。朱某某幸赖他们留情,在路上倒不觉十分凄楚,暂且按下。

却说江西广信府[11]分宜县,有一人姓严名嵩,家住城内,年纪三十余岁,父母双亡,家资有限。这严嵩又喜交游,挥金如土,不几载就弄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流落江湖,无可资生,乃以测字相面为生,日夕在江西一带地方去混过日子。此人胸中略有才学,且口才舌辩大有过人者,所以在江湖上,很可以混得过去。这日恰好严嵩正出门做生理,将布篷撑起,摆在路上打尖[12]热闹之处,好去趁钱。谁知这日就是兵部的差官,领着缇骑押解朱某某起身,时已将午,一行人到了打尖之处,各皆下马落店,用点心饮酒止饥解渴。严嵩正坐在篷子内,一眼看见了朱某某,不觉悚然起敬。自思此是一个大贵人的相格,何以如此?遂随入店内来。只见朱某某红光满面,紫气冲霄,暗思此人不是等闲富贵,乃是九五贵格。观此气色,早晚就是一个帝王,如何反在缧绁[13]之中?甚属不解,心中此时自恨无由可入。况是个犯官,不敢上前说话。乃在桌子对面坐下,唤人取酒过来,饮下三杯,乃佯作醉状,朗声笑道:“人人说我是个神仙,怎么并无一人知我,前来问问休咎[14]?”朱某某听了,忽然触动隐情,便对桌问道:“先生会阴阳么?”严嵩道:“相面第一,命理卦理应如指掌。”朱某某道:“在下正有一件心事,待问休咎,先生肯见教否?”严嵩笑道:“不用尊驾开口,便知心事。”朱某某道:“你试说来,如果灵应,厚谢先生。”严嵩道:“亦不用说出,只我写在纸上,务要合着你的心事才算呢!”众人听了,都要试他的灵验,齐声合口道:“好好好,如果灵验,我们大家都要问问休咎。”严嵩道:“没有纸笔,如何写得?”其时店小二在旁说道:“有有。”遂三脚两步,把纸笔取了来。严嵩取纸在手,蘸饱了笔,写了几句:“君勿忧兮我更乐,缧绁虽加非罪过。十年民牧欢太平,一日冲霄归凤阁。忧忧忧,乐乐乐,一判今人我不觉,此会祥云龙见角。”写毕,又在旁写了几行小字,其略云:“若问休咎,今日却见紫气冲天,面有红光,逢凶化吉,虽有惊恐,日后大安。”递与朱某某手上。朱某某接了来看,不禁大笑道:“是了,是了。”于是众人也要争看。朱某某将纸递了出来,众人看了都道:“灵验。”内中差官,看他灵验,也向严嵩求问前程。嵩向他面上看了几下说道:“好好好,得官早。”乃执笔写了几句道:“羡君高耳有浮轮,即日当朝官一品。刻下身曾与日并,今宵也要伴龙孙。”写毕,递与差官看了,不觉惊得呆了。自思此人如此灵验,莫非是个神仙前来点化我们不成?遂与朱某某来到楼上,携了严嵩,细细问他休咎。嵩道:“相貌乃是一定之格,不能强说的。若要知其人如何心事,则以理机窥之,无不吻合。”朱某某道:“先生你可知我是个什么人?”嵩道:“只要尊驾写上一个字来,我便知道。”朱某某便随口说了一个“问”字,嵩想了一想说道:“再请尊驾写一个字来,合测便知。”时朱某某手拿鞭竿,即向地上一画。嵩连忙跪下说:“小相士有目无珠,伏望万岁恕罪!”朱某某急止之曰:“我乃犯官,如今被拿进京的,怎么说我是万岁?这就是不验了。”嵩道:“你说不验,待我解与你听:顷言‘问’字者,以手按着左边,是这个君,又以手按着右边,仍是个君字,左看是君,右看是君。土上加一,就是一个王字,岂不是君王么?是以知之。”朱某某大笑道:“先生错解矣。”遂问道:“今我被拘至此,此去京城可能生还否?”嵩将一纸写了篇言语,递与那朱某某观看。朱某某接来展开细读一遍,不觉满面喜色。那差官不知其故,便接过手来仔细看去,见了不觉吐舌。正是:因此几句话,欢喜上眉尖。毕竟这严嵩写的是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1]宫掖(yè)——嫔妃所居之处。

[2]亟谏(jíjiàn)——亟,多次;谏,规劝。

[3]储嗣(sì)——嗣,子孙。储嗣,生养后代。

[4]睿(ruì)——神圣而明智。

[5]绍——继承。

[6]豫章——地名。

[7]吉州别驾——吉州,地名。别驾,官名。

[8]五服——服制,这里指与朱某同一血缘的五代以内的亲族。

[9]屏——障蔽,捍卫之物。

[10]缇(tí)骑——古代当朝贵官的前导和随从的骑士,后也用以称逮捕犯人的吏役。

[11]广信府——地名。相当于今江西贵溪县以东的信江流域。

[12]打尖——旅途中休息饮食。

[13]缧绁(léixiè)——捆绑犯人的绳索。

[14]休咎(jiù)——凶吉。第六回海瑞正言服盗

却说严嵩取纸笔写了一篇言语,递与朱某某看了。那差官便上前接来细看,只见上写着:“详观贵相,双眉八彩,两耳垂肩。书云:‘耳主家业,眉权运气。耳轮厚珠,主承大业。’更喜廓高弦朗,必膺[1]社稷。书又云:‘尧眉八彩,此古帝王之贵相,主运气旺,而统八方之贵。’观此二者,足观大贵之有在。其余龙行虎步,双手过膝,亦主天日之兆。今际天庭略暗,故稍有缧绁之惊。更喜紫气辉于天堂,早晚即登九五。据实详观,祈为自爱。”

那差官看了,不觉吃了一惊,道:“先生之言,无乃太过耶?”严嵩道:“非在下荒唐,实乃依书而说。在下博观群书,所有奇门遁甲[2]、风鉴[3]诸书,无不遍览。惟风鉴之书,独得其奥。故敢自信,实非大言欺人。”朱某某听了,半信半疑地笑道:“此去若能保得生命足矣,焉敢过望?倘如君言,他日敢不厚酬。”严嵩曰:“在下阅人多矣,从未有如君者。此去若不膺大宝,在下当去此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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