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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3 07:3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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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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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忠

张自忠试读:

写给导演者

首先我要说明:对于话剧的一切,我都外行,我之所以要写剧本是因为(一)练习练习;(二)戏剧在抗战宣传上有突击的功效。因此,我把剧本写成,自己并不敢就视为定本,而只以它为一个轮廓;假若有人愿演,我一点也不拦阻给我修改。导演者改动剧本,我想,大概有两个理由:(一)著者对舞台技巧生疏,写出来的未必都能适合于舞台条件,或未必发生效果;(二)著者在某一处的设意遣配混含不清,导演者有设法使之强调明晰的必要。前者事微,只要导演者不是处心要以低级趣味博观众的欢心,就无所不可。后者,却不这样简单;因著者的混含,颇足引起误解;不幸,导演者而误解了剧本原意,则难免驴唇不对马嘴,越改越不象样子了!

按理说,剧本根本就不应有混含之处,使人为难。可是,在实际上,这却很难避免。剧著者未必都技巧纯熟,百发百中,难免不东摇西摆,自陷迷阵。还有,客观上必要的顾忌,不许写者畅所欲言,遂尔隐晦如谜。

我这剧本,因为缺乏舞台的经验与编剧的技巧,自然有许多不妥当的地方,必须改正,而且欢迎改正,不在话下。我最不放心的倒是那些不甚清楚,容易引起改正的善意,而未必不改错了的地方。所以我觉得有写出几句来的必要。从一方面说,这是个历史剧,虽然我不大懂戏剧,可是我直觉的感到,从问题与挣扎中来表现历史的人物,一定比排列事实,强加联系更有趣味与意义。以中心问题烘托中心人物,自然是如鱼得水。但是,我不能这样作;以中心人物逝世未久,人与事的切近反倒给我许多不方便。问题,足以使人格逐渐发展的问题,的确能找到,但不便采用。比如说,在抗战开始的时候,许多的误会把张将军遮在黑影里,这里很有“戏”。可是我不敢用。我把这黑影点化成了墨子庄先生。这里虚拟,不是事实。因此,墨先生这个人,与他所代表的一切,好象是可有可无;而且第二幕仿佛与其他三幕殊少调谐——它似乎要提出问题,而刚一提出就自行结束了。假若第二幕完全是写临沂之战,我想一定较好,至少也有四幕一致的好处——都写事实,根本不许问题露面。可是,临沂之战的写出,以我这点才力,必与第四幕相同;两幕同调,恐怕不易写好,故弃而不取。从另一方面说,这是个抗战宣传剧。在实际抗战中,我们有许多困难与问题。这时代的英雄无疑的就是能克服困难,解决问题的人。假若我沿着这条路走,也许能使剧本更生动深刻一些。打一个胜仗绝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专靠主将勇敢是办不到的,张将军打过许多次胜仗;他的确是勇敢,可绝不会单凭勇敢。他一定是克服了许多困难,解决了许多问题。可是,我又不能写!一谈困难与问题就牵扯到许多人许多事,而我们的社会上是普遍的只准说好,不准说坏的。因此,我的手既不能自由,到了非有衬托不可的地方,我只好混含。因此,我既没把张将军表现得象个时代的英雄,又没能从抗战的艰苦中提出教训!我希望导演者勿以为我把问题都可惜的混含过去,而须细细考虑一下,我之混含自有理由。除非你有既能使之明显而仍能不失含蓄的手段,千万莫轻易改动。

张将军在抗战中几乎是每战必胜,按照他的战功来说,应当纳入剧本的至少有(一)临沂之战,(二)徐州突围,掩护退却,(三)随枣之役,(四)殉国。以此四题分入四幕是个很不错的办法,可是四事皆为战争,即使每战各具特色,恐怕在舞台上也难免过于单调,我没敢这样办。

战争而外,他的治军方法,对百姓的态度,和他自己的性格,自然也都须描写,否则只有“开打”而无人物。有这么两层——战功与人格——都须顾及,所以我取了交织的办法:第一幕写他回军,表现他怎样得军心。

第二幕

写临沂之战及徐州掩护撤退。这两件大事可是全没由正面写,为是给第四幕留地步,使各幕情调不同。

第三幕

写他自己由徐州撤退,好把他怎样对部下对百姓,和与士卒共甘苦等等,略事介绍。

第四幕

正面写战争,他战,他死。这样布置的好坏,我不晓得;我只觉得第一二两幕中有不少墨先生的戏,使全剧站立不稳!而且,二幕中由侧面写临沂之战与掩护撤退,也嫌纤弱无力!有了第二幕便使人弄不清著者到底是要干什么!可是,我没法子再改,因为一丢开墨先生,就必定要以一个战争——临沂之战或掩护撤退——或一些问题——关于友军的联络或某种困难——来代替。用战争,则与第四幕雷同。用问题,则极易惹起反感。顾及与避免单调,逼我取了一条不甚好走的道路,而且是劳而无功的乱跑一遭!

全剧既显着杂乱无章,我只好希望在演出的时候每一幕都有个情调,以免乱上添乱——假若导演者忽略了这一点,而专注意到小的动作上,一定非大乱不可!第一幕,在我的设计上,是由苦闷而狂喜,等张将军一露面,即立刻显出严肃与紧张。苦闷与狂喜都是烘托,严肃与紧张才是正笔;假若前者表演得太火炽,则后者即变为沉闷,失其重心矣。第二幕是平列的三件事:临沂之战,接受徐州掩护退却的命令,及结束墨先生。由事实上说,前二者宜占重要地位;由我的写法上说,末一项倒很有“戏”。假若太注意了“戏”,则不但破坏了事实的正确,而且也破坏了全剧的调谐。我不晓得怎办好,我只能对导演者放“警报”,这幕不大好办!第三幕和第一幕在情调上很调谐,是老老实实的表现事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这一幕也许要大失败,假若各场的角色找不到适当的人来演。有好几位角儿只在这一幕里露一场就完,恐怕好演员不肯来担任;而这几场若无好手扮演,则全幕等于虚设。还有一件该注意的,就是必须表现出士兵是怎样的疲惫。在那么疲惫残缺之中,还能那样守纪律,才能暗示出治军的有力,并补释了第二幕接受掩护任务的勇敢沉着!第四幕最难写,因为许多事都得“混含”。要混含,所以不能一开幕便把困难摆出来——假如先说困难,而后以殉国作结,有多么顺当呢!因此,我只能由静而动,慢慢的紧上去;自然,我也就只写了英勇,而放弃了克服困难!我希望导演者别再特别加重英勇这一点——那样,就是表现了一位猛张飞,而不是屡建奇功的大将军了。还要注意:张将军是越到险境越从容,可是不许因从容而失去严肃。后半部紧张,可也勿显出慌乱。

真的材料,因为小心,未能采用。表现出些“意思”,人物与事实乃不惜虚构。真的人只有张将军,张高级参谋,与贾洪马三副官,他们是与张将军同时殉国的。在事实上,张高级参谋是新任的,应在第二幕就出来;为了人物的不都出没无常,故违背了事实。丁顺实有其人,可是今犹健在,所以未使用真的姓名。胖火夫也是真的,可是我觉得写出姓名,不如“胖火夫”有力。这些真人物的性格事迹,除了张将军,都是多半出于虚拟,便易于作“戏”。

可是,谈到作“戏”,这剧本著作又碰到了个难以克服的困难:军队中只有服从,不许质问辩论。不错,一位军长或司令对他的秘书或顾问是可以随便的谈谈;可是对他的师长旅长便要保持个相当的距离了。他说怎样,便是怎样,别人不能随便开口,也就没有了“戏”!所有的“戏”几乎都在无所表情的服从里,即等于没有“戏”!在初稿中,我甚至连一个勤务兵都给了表情的机会,可是在修改的时候不能不勾去十之七八!越改越单调,这剧本直象一株枯树!

以上所述,都是我自己在写作时所感到的困难,和怎样因为困难才取了明知笨拙而无法避免的路子。此外,大概还有我未曾想到的许多缺欠与漏隙,都请指正!

剧中重要人物说明

张自忠将军——山东人。年近五十,无须,右腮下有痣,痣上生数长毫,时以指弄之。身高,不胖。鼻目皆阔,眼极有威。语声稍粗,不喜多言,但时有妙语。记忆力甚强。性烈如火,疾恶如仇;作战时则镇静异常,面带笑容,且稍喜讲话。遇事必详为考虑,而后与部下商议,择善而从;主意既定,绝少更改,见客时衣装整齐,然不尚修饰;遇战事,衣上生虱,一如士兵。自奉甚俭,尤不择食。遇下极严,而共甘苦,故受部下畏爱。袋中多小纸簿,随时记事。

张 敬 高级参谋——广东人。三十多岁。身小,勇敢活泼。曾为十九路军团长。作战时,与张将军来往最前线,督励士兵。与张将军同时殉国,身已受伤数处,仍发枪毙敌。

洪上校副官——河南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稍胖,性忠厚。原为团长,因事离职,抗战后复归军,为副官。自请随张将军赴战,死于难。

马副官——河南人。四十多岁。身高,办事认真,为主任副官。与张将军同殉国。

贾副官——山东人。二十多岁。身高,整洁。与张将军同殉国。

尤师长——河北人。四十岁。忠勇有幽默感。

范参谋——广西人。三十岁。性烈而多智。

墨先生——天津人。五十八岁。精神很好,不胖不瘦,穿西服而走方步。心地卑鄙,而自诩多才,与张将军有旧,与一切有势力的地方都多少有关系,连东洋势力亦不忽视。

葛敬山 ——十九岁。河南人。富感情,愿学习;虽幼稚而有出息。

戚莹——十八岁。河南人。天真喜动,不怕吃苦。可作摩登玩物,亦可作英勇女兵,视环境如何耳。

丁 顺——河北人。五十多岁。性忠诚,曾单身冒险入北平探视张将军。服装古怪,有创造性,言行如一。

杨柳青——二十多岁。江苏人。很勇敢的青年记者。

王得胜——二十九岁。山东人。壮如熊。第三幕中之难妇,茶馆女主人,小兵,老驴夫,招弟,虽只露一场,而有相当重要的“戏”作,其面貌年龄服装可依剧情决定。

其他人物,看着办吧。

第一幕

时间:二十七年初春,天气还很冷。

地点:河南道口附近某村。

人物:张自忠将军 尤师长 范参谋 洪进田团长后改任副官 贾玉玢副官

马孝堂副官 老勤务丁顺 勤务栗占元 记者杨柳青 农民邬老四

墨子庄先生 投军青年葛敬山 投军女青年戚莹

景  一明两暗的三间民房,右间与中间新近打通,作师部一部分的办公室,原来隔断的痕迹还未尽灭。左间原样未动,挂着布帘,有师部的人员住在里面。办公桌是两张八仙桌拚成的,上覆白纸,没有椅子,只有板凳方凳,都笨劣难看。墙壁久受烟熏,虽经扫除,依然黑暗;上面挂着地图及一二图表,怪不顺眼。桌上香烟筒的光彩,电话的明亮,簿册的白净,都与屋子的灰暗不相调谐。可是,在这不调谐中却能分明的看出一种既不敢多破坏原有的一切,而又设法使之清洁整齐的努力。墙角甚至还挂着成串的红辣椒与老玉米,既作装饰,又不失本地风光。由窗门望出去,可以看见两株小树,一段篱笆,开门时还看见一座磨盘。〔开幕:洪团长无聊的轻敲着香烟筒的盖子,如行军的鼓点。墨先生若有深思的吸着香烟。栗占元无聊的给他们倒水。

墨子庄:占元。

栗占元:有!

墨子庄:王高级参谋病了,是不是?

栗占元:是。

墨子庄: 去告诉他,就说有位老朋友墨子庄墨先生来看他,问他什么时候合适。

栗占元:是。(下)

墨子庄: (随栗至门口,看他确是走了,才回来;坐得与洪靠近了些)别敲了,老洪,谈点正经的!你是在这里等着军长,他回来吗好派你点差事?

洪进田:对了。我是他的老部下,我离开军队一些日子,现在抗战了,我还愿意跟着军长去打仗,所以又回来了。

墨子庄: 噢,你以为他还叫你官复原职,还给你个团长?

洪进田:那倒不在乎!以我这点经验,到哪里也弄个团长。不过,我是他的老部下,我愿意跟着他去打仗。他给我营长也好,副官也好;只要跟着他,我就心满意足!

墨子庄: 可是我问你,他回得来回不来呢?

洪进田:没看见这一军人盼他都快盼疯了吗?他去带什么军队,他都有办法。可是这一军人不归他带着就没办法。这一军人由谁带着都能打仗,可是非由他带着不能打“胜仗”。

墨子庄: 你们盼他回来,不错;他能回来不能回来可不在乎你们盼望不盼望呀!中央,权在中央!据我看,中央就不会放他回来!

洪进田:怎么?

墨子庄: 难道他没在平津闹出乱子来吗?现在国内还有人看得起他吗?中央会再派他出来?笑话!

洪进田:你老先生是从事情的表面“看”一个人,我们是从心里信服一个人!我相信中央一定会教他回来,他要是真不回来呢,我就上山东打游击去!

墨子庄: 老洪,咱们是老朋友?

洪进田:——啊!

墨子庄: 军长,师长,参谋长也都是我的老朋友?洪进田 ——嗯!

墨子庄: 我跟这一军人有多年的关系?

洪进田:——对!

墨子庄: 我是个名流,在党政军学四界,四界,都有个地位,名望?

洪进田:——你什么意思?

墨子庄: (笑了)你自己想好了!

洪进田:(摇头)我想不出!

墨子庄: (立起来,来回的走)慢慢的想好了,慢慢的!

洪进田:(也立起来)墨先生,我是个军人,没有多少心眼!

墨子庄: 慢慢的想,我总不会叫你吃了亏!

洪进田:(往前赶了一步)你是不是来倒我们的军长?说!你敢倒他,我就敢杀了你!

墨子庄: (笑着)先别杀人!老洪,你今年三十几?

洪进田:干吗?

墨子庄: (端详洪)气色可不好!

洪进田:我出来就是为打仗的。只要军长回来,我就愿意跟他死在一块儿!

墨子庄: 你以为他还活得长吗?我早给他相过面了,相貌凶得很!

洪进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子庄: 慢慢商议!慢慢商议!我是一片好心,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有门路,门路很多,你没事作,而有团长的资格。咱们俩慢慢商议。

洪进田:我告诉你,你要敢倒张,我就敢——

墨子庄: 我倒他干吗?我是说,中央不会放了他,与我全不相干。他要是万一能回来呢,你我还应当特别负一点责任,保全这一军人!

洪进田:保全这一军人?我不懂!

墨子庄: (走近洪,恳切的)咱们打不了日本!告诉你八个字,你慢慢的想去,“明哲保身,另辟途径”!

栗占元 (上)报告!王高级参谋病很重,不能见客。

墨子庄: 好,去吧。

栗占元:报告团长,邬老四,房东邬老四要见师长或者范参谋。

洪进田:以前我是团长,现在我还没有事;为什么不去报告马副官?

栗占元:我教他去见马副官,邬老四说当初是师长跟参谋来看的这个房,所以不见别人,乡下人死心眼!

洪进田:那么,就去请范参谋吧。

栗占元:是。(下)

墨子庄: 这就是你们的错误,看一所房吗,还得师长亲自来,不给自己留点身分!

洪进田:军长常说:一个百姓比一个师长还大!

墨子庄: 中了张荩忱的迷!唉,真叫我没法办!老洪,我问你,假若张军长“能”回来!

洪进田:你不是说他回不来?

墨子庄: “假若”的话!他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洪进田:(微怒的坐下)那还用问?

墨子庄: 噢!一将成名——万骨枯!

洪进田:墨先生,我现在还没有职务,所以——假若我还是个团长,我可就不这么客气了!

墨子庄: 假若你是个“军”长,你也得对我客气。就是张荩忱回来,也不能不听我的!你们是军人,我是军人兼政治家!别怪我说,你们既少着点心路,又没有远大的眼光。(看范进来)啊,范参谋!今天精神好点了吗?不要烦闷,不要烦闷!心广而后能体胖!

范参谋:(没很注意墨的话,对洪)一天一天的,老在这个鬼地方窝着,这么结实的军队,不痛痛快快的去打一场!

洪进田:哼,军长再不来,我就不等了,上山东打游击去!

栗占元:(上)报告。邬老四来了。

范参谋:进来。(坐,和善的看邬进来。墨亦坐下)

邬老四:参谋大人!

范参谋:老四,告诉你几回了,不要叫大人!你偏——

邬老四:是,参谋——老爷!

〔大家都笑了,连栗也捂上了口。

范参谋:也不要老爷!说,有什么事?

邬老四:(走到原来有隔断的地方,指点着)参谋——参谋,你老知道这是隔断,那是一铺大炕,都拆毁了。

范参谋:一点不错!(也走过去,指点着)这里还有个灶火呢。可是,我们都给了你钱,并没白拆。

邬老四:是呀,赏过了钱,清官,都是清官!

墨子庄: 这样的一个傻蛋也比师长大,我的天!

邬老四:(啐了口吐沫)那,那可是“拆”的钱哪,赶明儿你们老爷打了败仗——

墨子庄: 老四!

邬老四:(很勇敢的没理会墨的警告)打了败仗,一跑,我怎么再把炕砌起来呢?

洪进田:还得要点钱,是吧?

邬老四:(傻忽忽的笑了)随便赏,苦人!苦人!

范参谋:占元,请马副官来。

栗占元:是。(下)

范参谋:老四,马副官一定可以再给你俩钱。

邬老四:参谋还是说个准数儿吧,准给多少?

范参谋:副官给你多少是多少,我不能拿主意,我们决不会叫你吃了亏!以后有什么事都去见马副官。

邬老四:是!清官!清官!(要走)

范参谋:等等!告诉我(坐下)你怎么看出来,我们要打败仗?

邬老四:大人!(又向洪)大人!我糊涂!钱,我不要了,洪大人,给我说句好话!我是粗人,糊涂!求参谋大人别把我枪毙了!我,我不该说你们打败仗,我糊涂!我的大儿子阵亡了,别再枪毙了我!

范参谋:(笑着)不用害怕,我是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或是谁告诉你的,说实话!

邬老四:有人告诉我的!

范参谋:谁?

邬老四:(看着墨)啊!

墨子庄: 我告诉他的!

〔马副官上。

范参谋:马副官,邬老四为将来砌炕,还要点钱,再给他点,可以吧?

马孝堂:可以!(坐)

范参谋:老四,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就找这个副官。

邬老四:(对墨)老爷,你害了我,倒是给我说句好话呀!(要跪,被栗拉了走,还叫着)老爷们,别和糊涂人一般见识呀!

墨子庄: 滚你的蛋!(看栗、邬出去,要对范解释,但范似不欲说话,乃改向洪)昨天晚上无聊,赏给这傻家伙个脸,跟他闲扯淡,谁知道这个小子心眼儿更多;愚而诈,愚而诈!你们一来就说民众,二来就说民众,这就是你们的民众代表!你退一步,他推十步!把奴隶释放了,奴隶马上就作你的主人,你爱信不信!

洪进田:先不用管老百姓怎样,你干吗说我们打败仗呢,这样大的年纪,何苦呢!

墨子庄: 难道你们在天津没打了吧?

洪进田:我简直没法儿明白你的意思!

范参谋:(没好气的立起来)马副官,师长在哪儿呢?

马孝堂:大概在东屋里呢。

洪进田:干吗?

范参谋:辞职去,我不干了!

洪进田:那何必呢?参谋!

范参谋:(喊)我受不了这个!这么好的军队,随便叫人污辱!〔范刚要出门,尤师长来了。尤也不大精神,一边走一边伸懒腰。

尤师长:上哪儿去,参谋?

范参谋:看师长去!

尤师长:就在这里谈吧,好不好?

〔范同尤进来。大家都起立。尤懒懒的用手式请大家坐,看大家都落座,他才懒懒的坐下。马仍立。

范参谋:师长,我想请长假!

尤师长:(惊异的)怎么了?

范参谋:(假笑)没意思了!这么结实的军队,弄得在这里窝着,还老背着个坏名声,有什么意思呢?

尤师长:范参谋,你不能走!有咱们这个底子在,只要军长一回来,咱们马上就有办法。你看,我又派了人,到中央去打听消息,我相信中央会派他回来!

范参谋:一个作军人的,在这国际战争里不露露脸,还有什么味儿呢!

尤师长:不要急!不要急!军长一定会回来!

墨子庄: 不是我爱多说话,大家呢都是我的老朋友,我有话不说就对不起人。大家不要急,也不要愁,想办法,细细的想想办法。张军长回来该怎办,不回来该怎办!

尤师长:回来就都好办了,还想什么呢?墨子庄 也并不然,回来也该想办法。比如说,是打呢,还是——

尤师长:墨先生,我看你是军长的朋友——

墨子庄: 大家的朋友!

尤师长:才留你在这里住几天,你要是——就——我们这里只讲打仗,不谈不打仗!

墨子庄: 就是打仗,也有个打法。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到过东洋,我晓得日本军队是什么样子,荩忱也到过日本,他当然也晓得。所以我说,就是他回来,也还该想一想;况且他未必能回来。我上了几岁年纪,我有我的身分地位,我又不忍看着你们随便教人家给牺牲了,所以我才来看你们;我是一片真心善意!

尤师长:墨先生,咱们再谈上一年,大概谁也不能了解谁!

墨子庄: 慢慢的你们就明白了!我是为大家好!我在这里住几天总可以吧?

洪进田:万一军长这两天回来呢?

墨子庄: 没有那么快!就是他回来,也正好,我正要跟他谈谈!

范参谋:见了军长,你也敢说“打呢,还是不打呢”?

墨子庄: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朋友!

洪进田:军长的脾气可是那么暴!

墨子庄: 那,我还不知道?可是我也更知道他的底细!

范参谋:军长回来,还能,不——

尤师长:你听他的!

墨子庄: 听我的,大家不吃亏!哈哈!你们的经验还不够啊!〔墨先生一言未了,院中吵起来。栗占元扯着记者杨柳青,不许进来,而杨是非进来不可。

杨柳青 我告诉你两次了,我是记者,我认识你们军长!撒手,别误了我的事!

马孝堂:(赶过去)怎回事?

杨柳青 (摆脱开,闯进来,喘嘘嘘的)军长到了吗?

尤师长:怎回事?什么军长?

杨柳青 (匆忙的掏名片,象散讲义似的每人一张)记者杨柳青,第一个发现了张军长回军的消息!由郑庄赶来的,四十多里!原谅我这样慌张,消息太可宝贵!范参谋 什么张军长?

杨柳青 张自忠,张将军!

大家 怎么知道的?

杨柳青 难道你们就不晓得?(看大家的神气表示不晓得,越发高兴)昨天夜里接到社里的电报,叫我到这一带来截住张将军,(拍了拍像匣)一张像片,(指了指袋中小本)一段访问记,值多少钱!

墨子庄: 瞪着眼造谣!

尤师长:占元!(占元站在门外听着呢)快!我的帽子!(看占元跑去,问杨)真的呀?

杨柳青 (已坐下,抬起脚来,指着)假的,我还能一气跑四十里?连头驴都找不到!你是——

尤师长:师长!(走到门口,回头对范)参谋,集合队伍!

范参谋:(精神百倍的)用不着吧?师长!他既不事前通知咱们,就是不愿教咱们去迎接,而先来看咱们,准是这个意思!

尤师长:也对!随你的便!(下)

范参谋:(问洪)看我怎样?是不是该换上我的唯一的,连结婚都舍不得穿的,那身华达呢的制服?

洪进田:对!我呢?

范参谋:就这样,就这样!你越随便越好!(转向马)你怎样,我看看!

马孝堂:去穿上三个月没有穿过的皮鞋!(下)

范参谋:(已走至门口,又回过身来)老洪,啊,咱们行了,军长回来了!(想表示心中的快乐而找不到话)啊,回来了,咱们行了!拍,来了胜仗!拍,又一个胜仗!嘿!(无意中看到记者正往小本上写什么呢)我说,杨,可不准把这些——

杨柳青 兴奋与狂喜……范参谋 不管是什么吧,不准写上!

杨柳青 我没写那个。我是先预备好访问记的头几句。你听着:“那是一个晴美的初春的早晨……”

范参谋:“大地上没有一丝儿风”!好不好?哈!哈!

杨柳青:(怪失望的关上小本)访问记都得是这样!

洪进田:(赶过范去)握握手,啊,咱们行了!〔范下,洪归原位。

墨子庄: (老气横秋的)啊,你是记者?不错,有出息的事!二十年前,我也干过几天报馆;告诉你个诀窍:要敲得巧,敲得老,准发财!告诉你,小兄弟,到处都有好财,就看你有法子敲没有!

杨柳青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先生,如今的记者恐怕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敲人!好!我们冒险到前方来,来敲人?笑话!就是敲人,谁敢敲张剥皮呢!(读剥如八)

墨子庄: 老洪,怎样!连这位小兄弟都知道他叫张剥皮!我劝你另觅途径,你不听,早晚是叫他剥了你的皮!

洪进田:哼!也不是怎么回事,我们越怕他,也就越爱他!

杨柳青:等等,我可以记下这一句来吧?(又打开小本)

洪进田:随便,杨先生。我说,墨先生,你说话可小心一点啊,他的脾气是那么暴!

墨子庄: 我根本不相信,他会回来!

杨柳青 难道我说的是谎话?

墨子庄: 你有你的消息,我有我的计算!老洪,你始终不能明了我这份儿热心!不敢说是诲人不倦哪,我可总愿把生平的心得告诉别人。你看,我并不认识这位小兄弟,可是一见面我就把二十年前办报的心得告诉了他。听呢,必有好处;不听呢,我是尽心焉而已!老洪,你还没有把差事弄到手,也未必能弄到手,你跟着我的脚步走,听我的,总教你吃不了亏!

洪进田:军长收下我呢,我一切听军长的。他没地方安插我呢,我上山东打游击去!

墨子庄: 唉!事情非完全教你们闹糟了不可!我等着跟荩忱谈谈吧,假若他真回来的话!他要是也不听我的良言,我只好回家,眼不见心不烦,你们糟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管了!(非常难过的样子,闭上了眼)

栗占元:(上)报告!马副官问,到底教大家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暂时不说出去?

洪进田:马副官呢?

栗占元:自己擦皮鞋呢。

洪进田:不教大家知道吧,不合情理!教大家知道就得排队去接;军长最不喜欢讲排场,还是请示师长吧!

墨子庄: (闭着眼,不想说话,而又不能不说)老洪!老洪!多么不讲排场的人也欢喜有人摆队相迎噢!作事情要把心眼多转上两转!这是心理学!

洪进田:反正我做不了主。还是请示师长去!

栗占元:师长已经走了,接军长去了。

洪进田:问范参谋,(立起来,步到门口)范参谋!范参谋!

范参谋:(一边扣着钮子,一边走来)怎样?军长来了吗?

洪进田:没哪!喝!真漂亮,真象过年!

范参谋:咱们应当杀两口猪!

洪进田:两口猪够谁吃的?这么多人!

范参谋:表示个意思!哪怕叫大家闻一闻味儿呢!

杨先生,见完军长可别走,有你四两肉!

杨柳青 谢谢参谋!

〔范看墨闭目养神,努了努嘴。

洪进田:(轻轻的)没办法!

范参谋:随他的便吧!

墨子庄: (睁开眼)大家都讨厌我?唉!势在人情在!假若现在我还是作着大官,敢保你们不敢慢待我!

范参谋:老洪现在没有事,可是我们都欢迎他!

墨子庄: 哼!我太聪明,聪明招妒,一点不错!我又知道的事情太多!

洪进田:副官问,到底教大家知道不知道这个消息?范参谋 大家都等疯了他了,怎么不教他们知道呢?

洪进田:知道了就得排队去接,军长是不喜欢排场的,不拉出队伍去吧,乱七八糟,又不象话呀。

范参谋:就来个乱七八糟!

洪进田:可是咱们的队伍向来不乱七八糟呢!

墨子庄: 在天津你们就打个乱七八糟。

范参谋:(恨不能一口把墨吃了)怎么——(又管束住自己,还向洪)在天津,因为官长没跟着咱们,咱们打了个乱七八糟。今天,欢迎他回来,再来一次乱七八糟。以后,共存亡,共荣辱,永远不再乱七八糟!是这样不是?

洪进田:对!

范参谋:占元!告诉副官们去,乱七八糟!哈哈哈!

栗占元:官长们呢?

范参谋:在哪就在哪儿,不用动!(看栗出去)我会猜,他准是先去看参谋长。

墨子庄: 先到军需处去哟!

洪进田:我看他准是先看弟兄们,然后看村长,到了这里,必先拜房东。对不对?

范参谋:老洪你猜的对!他是张飞的脾气,诸葛亮的办法!

杨柳青:(很快的把小本合起来,起立)参谋,为快快的发出电报去,我不等了!

范参谋:怎么?你还没有见到军长呢!

杨柳青 (笑了)刚才你们谈的这些,还不够我写十篇访问记的?我还有四十里路跑呢!

范参谋:像片呢?

洪进田:算了吧,你等等。他最喜欢见记者。见完了,我们起码会给你找一匹驴;再说,还有四两猪肉呢!杨柳青 谢谢!不过,我也真有点“怕”见他!见面,他不定问我什么呢!上次,在北平访问他的时候,他忽然问我土耳其有多少人口?你看僵不僵!

洪进田:他可是真有好记性,你这回不用通姓名,看他记得你不记得!

墨子庄: (凑过未)给我也写上了吧?

杨柳青 没有,对不起!

墨子庄: 添上就是了!(掏)拿我张片子去!墨子庄,名流墨子庄!写上去,大家有面子!

〔马副官穿着一只皮鞋,手中提着一只,一拐一拐的跑来。

马孝堂:来了!来了!

范参谋:是吗?

洪进田:听着——

〔远处有欢呼声,越来越近。大家都往屋门口跑,墨独在屋中徘徊。

马孝堂:(穿好了鞋,声音有点发颤)我出去看看吧?

洪进田:简直沉不住气了!

范参谋:进来,履行原来的计划!

〔大家都回来。可是不住的往院中望。

墨子庄: (对范)参谋,这我才相信,他确是回来了。我想——

范参谋:有话,请待会儿跟军长说好了。

墨子庄: 当然,当然!不过,在和军长谈谈之前,我希望你们都明白我,我是你们“大家”的朋友。我来,不是为谋事,而是为你们大家好!

范参谋:好了,墨先生!(躲开了。外面仍有呼声)

洪进田:你老先生有儿有女,又有些财产。何苦还在外边奔驰呢?

墨子庄: 正因为有儿有女,才得乘这个抗战的机会,多活动活动!至于我那点财产,还能算数?我常说,人要活到老,活动到老!你看,拿你们军长说,就凭他能由中央出来,不定花多少钱运动的呢!我是他的老朋友,我明白他!

洪进田:好——吧!(躲开)

〔外面欢呼声已到极近,有人喊“敬礼”声。

范参谋:(跑出屋门)欢迎张军长!(又不知所以然的跑回来)杨,预备照像!

杨柳青 磨盘那溜儿是好地方!(立在门口对光)〔外面忽然没了声音,屋中亦随之极静。在难堪的一两分钟内,外面似有人讲话,士兵们间断的喊:“知道,明白——”最后又是一大阵欢呼。范等极严肃的走到门口,排成一行。邬老四领路,张将军、尤师长、贾副官、丁顺、葛敬山、戚莹依次进至院内,后面跟着一群男女老幼。范首先迎上去,敬礼,张与之握手。杨照了像。众人依次迎上去敬礼,张与之一一握手。进至屋中,张往四处看了一眼,才发言。

张自忠 都辛苦了!随便坐!

〔都不肯坐。墨先生凑到张的身边,张见墨一楞,旋即转视他人。杨很自然。葛敬山与戚莹,特别是戚莹,显出疲乏的样子,想随便一点,又不好意思,颇感痛苦,丁顺老气横秋,居然敢和洪握了握手!

墨子庄: 欢迎军长,军长辛苦了!

张自忠 (好象没听见,对邬)八口人,大儿子阵亡,媳妇守寡,地又不多!

邬老四:苦命,苦命人!

张自忠 儿子阵亡是为国尽了忠!

邬老四:(点头)知道!

张自忠:将来我们也都跟你儿子学!二儿子十几了?邬老 四 十九了。

张自忠:叫他来跟我当兵不好吗?

邬老四:我要是年轻,我就跟你们去,你们真是好人!二孩子——大孩子刚死了!

张自忠:你要是愿意呀,我教他作勤务兵,少点危险。

邬老四:(楞了半天)好!跟着你们,我就放心了!

张自忠:先去吧,等有工夫再说话儿。(邬怪僵的走出去,到院中把看热闹的闲人们赶了出去)大家坐!〔张坐下,丁顺倒上水来。师长、参谋,墨,都坐下,其余的还立着。戚要坐,被葛拦住。

杨柳青:(凑上去)张将军,还记得我?

张自忠:坐!(微微一笑)试试我的记性,(想)在北平见过,叫——象个什么地名儿?杨村?

杨柳青:杨柳青!可以问军长几句话?

张自忠:请!

杨柳青:不多问,还有四十里路走!请告诉我回军的感想吧。

张自忠:(想了想)在抗战以前,乱嚷抗战而不认真去准备,是幼稚;既战而后,怀疑就是无勇无耻!中央派我回来,我带着部下去死拚!完了!

杨柳青:很够了,赶紧上路,好早点发稿!

张自忠:贾副官!

贾玉玢:有!

张自忠:给杨先生带上点干粮,找匹老实的牲口,派个弟兄送去,好把牲口带回来。(对杨)常来呀,我们多谈谈!〔贾下。

杨柳青:谢谢军长!祝你胜利!师长,参谋与诸位,都谢谢!再会!

墨子庄: (赶过来)稿子写好,给我们寄一篇来啊!〔张送杨到屋门外。张回来,墨故意的轻咳,张仍不理。

张自忠:(向葛)你是来投军,为什么?

葛敬山:(迟迟顿顿的)念不下书去了!

张自忠:(向戚)你呢?

戚 莹:(大着胆,装出很自然的样子)跟他一样。你到底是谁呢?在村子外边碰到,看你这件破大衣,我还以为你是——(低声的笑)一进了村里,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官了。到底是谁呢?军长?什么军长?

墨子庄: 莫乱讲,小孩子!(又找张的眼)

张自忠:(没有理墨)我,我是张自忠。

戚 莹:(向葛)呦,敢情是他,咱们走吧!(对张)对不起,我们——(又笑了一下)请告诉我们,哪里还有军队呀?

张自忠:(非常感觉趣味)干什么?

葛敬山:莹!

戚 莹:(故作大胆)人家都说你不抗战!(大家都似乎闭住了气)所以,我们到别处去;虽然我们已经很疲乏了!

张自忠:(仍极自然的)好吧,我抗战不抗战,我自己知道。我看你们还是念书去吧。军队里的苦处,你们吃不了!

葛敬山:我能吃苦,我愿意在这里!

戚 莹:你不是说老听我的主意吗?

葛敬山:你也就在“这”儿好了!

张自忠:你为什么愿意在这里呢?

葛敬山:我看这里的人都有精神,和气!

戚 莹:你看着他们好,我也得说好吧?

张自忠:(又微微一笑)你们都会干什么呢?

葛敬山:我可以写点,抄公文,办壁报,都行!我希望成为一个文艺家!

戚 莹:我会唱歌,会九十多个曲子!我可以教给士兵们唱,唱歌和抗战关系大极了!大极了!

张自忠:尤师长,咱们能收容女兵吗?

尤师长:已经有了三个,从天津一路跟咱们下来的。

张自忠:她们怎样?

尤师长:都很好!弟兄们都很敬重她们。大家常说:看,姑娘们还从军呢,咱们还不好好去打仗?

张自忠:你俩在我这里试一星期。一星期后,愿意,在这里嘛,不愿意,我派人送你们走。

戚 莹:试试也好!

张自忠:戚莹,你要是老这么随随便便,就是你愿意在这里,我也不能留你!

〔戚红了脸,低下头去。贾副官上。

贾玉玢:报告军长,杨先生走了。

张自忠:谁送去的?

贾玉玢:王得胜。怕马不好骑,有危险,找了匹驴。

张自忠:没告诉王得胜天要晚了,不必往回赶,明天早上再来?

贾玉玢:告诉了。可是他愿意赶回来的。

张自忠:干吗?

贾玉玢:怕回来晚了听不到军长训话。

张自忠:好!把这位男同学交给李营长;女学生送到三位女工作员那里。这一星期内,不许他俩见面。戚 莹 那——

葛敬山:莹!

张自忠:你们俩若是因为恋爱而逃学,这就算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惩罚!

〔戚垂头丧气,葛勉强挺着。贾刚要同他们走,又被张叫住。

张自忠:等戚小姐休息一会儿,就先挑一排人跟她学个歌子。(看他们出去)马副官。

马孝堂:有!

张自忠:你的腿怎样?

马孝堂:报告军长,完全好了!

张自忠:好!你还跟着我好了。尤师长,可以吧?尤师长 是!

张自忠:洪团长,你怎样?

洪进田: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月了!请军长还得派我点事作!

张自忠:团长已另派了别人,你先到副官处来吧。

洪进田:谢谢军长!

张自忠:尤师长,咱们明天点验军伍,要快!越快越好。我好早到刘村看那一部分去。(掏出小本来,看了看)范参谋,刚才见到王高级参谋,他的病不轻,我想送他到医院去。你和原先十九路军的张敬是同学?

范参谋:同班!

张自忠:心地怎样?

范参谋:血性汉子!

张自忠:好,用你私人的口气,打电报给他,约他来暂代高级参谋,话要说得恳切!你的电报出去,我再发电。

范参谋:是!

尤师长:咱们的服装军械马匹都急待补充。

张自忠:把所有的问题马上写好交给我,咱们下午一点开会议。马副官,下午一点开中级长官以上会议,下午四点我对初级长官讲话,记下来!(看马往小本上记)尤师长,这几个月,士气怎样?

尤师长:还不错,只是因为军长不回来,未免都有点失望!

张自忠:只要士气好,别的都好办!(楞了一小会儿)还是老规矩,咱们一块儿吃饭;快吃,吃完好干活!(要往起立)

墨子庄: 军长,从天津一别,直到如今!我可以单独的跟军长谈几句话吗?

张自忠: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啊,还用不着对我说,告诉马副官好了。

洪进田:墨先生,军长很忙!(直使眼神)

墨子庄: 荩忱,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张自忠:(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是谁的主意,留他在这儿的?

尤师长:(立起来)我!

张自忠:尤师长,为什么?

尤师长:看他那么大的岁数,又是大家的朋友,不好意思!

张自忠:啊!

墨子庄: 荩忱,我是诚心诚意的看你来了!

张自忠:洪团长,他是来宣传我不能回来了,是不是?

洪进田:是!

张自忠:墨先生,请吧!

墨子庄: 荩忱,我还有要紧的话对你说呢!我确实说过你也许不能回来,那是——因为我的消息不甚灵通,没有别的意思,绝对没有!

张自忠:那么你还有别的话?(问大家)他还说什么来着?

范参谋:他要知道军长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张自忠:噢,洪进田,把他扣起来!

墨子庄: 啊?怎么了?荩忱,我是为你好啊!为这一军人好啊!

张自忠:扣起他来!

洪进田:(走过来)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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