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帮会(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3 11:29:56

点击下载

作者:苗申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上海帮会

上海帮会试读:

第一章

英国太古公司的维多利亚号邮轮穿过马六甲海峡,从一层迷雾进入另一层迷雾。海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和咸腥,吹进王伊丽的口中却带着另一番苦涩,一如她此番的回国之旅。

忽然,她抓在前甲板围栏的手旁边出现了另一只手。“小姐,你眉心上的美人痣很特别啊。”来人说。王伊丽没去看他,但见那只手很是肥厚,手背上的血管凸起,彰显着力量。“很多年以前,我抱过一个小囡,当时她也就一岁左右,也是眉心有痣。相书上说,天庭有痣主大富贵,可是会有害健康。对了,那个小囡是上海公租界天晟帮大佬皇甫天的女儿,算起年纪应该和小姐差不多。你们是一个人吗?”那人接着补充,他姓吴叫昆山,是上海青帮大字辈的首领张镜湖的弟子兼管家。

王伊丽始终没去看他一眼,扭身离开时用英语扔下一句自己是英国人,他认错人了。

吴昆山不懂英语,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皇甫天手捻八字须,看着何方的简历。在何方眼里,皇甫天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带有帝王般的威仪。“这么说,你在国军陆军总医院干过?为什么离开了?”“看不惯。那里不是给士兵看病,而是成了官老爷们的疗养地。”何方简洁地回答。“后来去哪儿了?履历上没写。”

何方说在一家私人医院,做的全科住院医生。“八·一三”以后,医院搬迁内地,他不愿随同,目前待业。皇甫天停止问话,瞟了旁边的邹中一一眼。邹中一心领神会,告诉何方,他被聘用为皇甫大院的家庭医生了,基本工作内容是照料即将临产的三太太和疯疯癫癫的二太太,月薪二十块大洋。

何方点头道谢,面试通过。

就在他起身准备退出时,院子里突然嘈杂起来。

皇甫天推开窗户,看见儿子皇甫青腰别双斧登上别克小汽车,还有女儿皇甫燕,几个门徒也匆匆忙忙挤进汽车,没挤上去的跟车跑步出院。“阿青!”

皇甫青似乎没听见,发动汽车怪叫一声消失在大门外了。

嘈杂声惊动了各房主人、下人纷纷出门观望。何方看见有二三十口之多,从衣着上很容易分辨出谁是主谁是仆。“小柳!”

一个俊朗的长发青年应声来到堂屋门前,西装革履,中分式发型,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一把骨质小梳子。“爹。”“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别让阿青胡来。”皇甫天用不容置辩的命令口吻说。

何方看见叫小柳的青年立刻登上院子里的另一辆小汽车,带着一个随从追了出去。“那是大太太,那是三太太,有喜了,生产就在这几天。”邹中一向何方介绍。“还有位二太太吧?”何方小心问道。

邹中一说二太太在楼上,由于脑子有毛病,很少下楼。

望着高大巍峨、占地超过上千平方米的皇甫大院,何方深吸一口气,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晟帮老巢啊!

皇甫柳开车,一直追到法租界和公租界交接处的外洋泾桥桥头。那里人山人海,公租界这边是荷枪实弹的巡捕和众多黑香云衫褂裤的天晟帮门徒,法租界那边是数不清的难民,试图过桥进入英美公共租界。“都给我回去!退回去!”皇甫青手舞双斧瞪着血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公租界不是难民收容所,非法进入者杀无赦!”

他把两斧一磕,迸出火星。天晟帮继承的是暗杀大天王亚樵斧头帮的衣钵,几乎人手一把利斧,斧头就是天晟帮的标志。

难民们虽然却步,口中的哀求不绝于耳。“皇甫青!公租界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难民中间突然有人喝问。

或许是受这一嗓子的鼓舞,难民潮突然涌动起来,越过中线冲向公租界一方。“敬酒不吃吃罚酒!弟兄们,上!”皇甫青突然抡开双斧,挥向冲在最前面的难民。场面顿时大乱。

公租界巡捕对空鸣枪了,但是难以阻止潮涌过来的难民。皇甫青瞪大血红的眼睛,当真朝人砍去,一个又一个难民倒在他的利斧之下。“师傅,怎么办?”顺子问站在汽车机器盖上的皇甫柳。

皇甫柳也不答话,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眯缝着眼睛往桥头那边看。蓦然,他从机器盖上弹跳起来,踩着难民的肩膀飞速前奔,整个人像飞起来一样!

顺子看见,皇甫柳直奔难民中间的一个黑衣人,三拳两脚把他打倒,然后把人拖了过来。“开车。”皇甫柳脚踩黑衣人,继续梳着自己的头发说。

这一幕刚好被近在咫尺的百老汇大厦天台上的晴气庆胤看到。这里是日军宪兵司令部特高科所在地。

几分钟之前,晴气庆胤还在心情良好地呵呵笑着。

作为日军驻上海特务机关长,他执行的是日军大本营的命令。时值1939年,上海华界沦陷,只有法租界、公租界幸存。因为日本尚未与法、英、美宣战,只能望着嘴边的肥肉咽口水。大本营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命令晴气庆胤,要尽快渗透、入侵两大租界。法租界在李士群和众多投靠过来的青帮人士帮助下,已经实现了初步控制,唯有英、美公租界是块难啃的骨头,它受辖区内最大的黑帮组织天晟帮保护。本来在难民中晴气庆胤暗中安插了众多日军特务和“黑龙会”成员,可是他刚刚亲眼目睹了得力干将千叶被抓走。“那是什么人?”晴气庆胤手指远去的小轿车问。“好像是皇甫柳。”答话的是上海警察局局长卢英。“他是皇甫天的养子兼保镖。”“派人抓住皇甫青,换回千叶!”晴气庆胤命令道。

卢英为难,在租界地面上,他们中国警察没有执法权。“巡捕房不是有你们青帮的人吗?快去!”晴气庆胤恼怒地喊起来。

几分钟后,几支法租界巡捕的枪逼住杀红了眼的皇甫青。

维多利亚号邮轮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上海。

眼望锁在浓雾中的家乡,王伊丽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十年了,整整十年未见家乡,还有让她一直牵挂的母亲王秀兰。“你确定不是皇甫家的人吗?”吴昆山在舷梯上挤在王伊丽身后,“我有车来接,可以送你去公租界。”“Sorry,I'm not the one that you are looking for,I don't know you.”王伊丽用英语厌恶地说,始终没看他一眼。

下了舷梯,王伊丽四处张望,并没看见姐姐的身影。她们事先说好了的,姐姐会亲自来接。“是二小姐吗?”一个穿西服戴礼帽的人忽然出现在王伊丽面前。“你是谁?”王伊丽警惕地反问。“礼帽”说他是皇甫燕的手下,奉命来接王伊丽,说着接过她手上的行李。“我姐怎么没来?”“她有急事要办,赶不过来。车子在那边。”

这时另一个穿西服戴礼帽的人出现在王伊丽身边,并且抓住王伊丽的胳膊。

王伊丽感到了他手上的力道。

两人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让王伊丽霎时感到不妙。她记起来,在电话中和姐姐约定,姐姐会亲自来接船,并且会保守妹妹回国的秘密。

忐忑中,她忽然想要挣脱两人的挟持。

已经晚了,一块带乙醚的手帕捂在王伊丽的嘴上。

不远处的吴昆山正准备登上来接他的车子,意外目睹了王伊丽被人塞进一辆小汽车,不由大吃一惊!

愣怔间,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燕,还认识我吗?我吴昆山啊。”吴昆山语无伦次地说,“你来干吗?来接你妹妹?”“咦,你怎么知道?”皇甫燕反问。“果然是她。”吴昆山亦喜亦忧,“你来晚了,她刚刚被绑架了。”“什么?”皇甫燕杏眼圆瞪尖叫起来。一小时前哥哥刚刚被抓,现在妹妹又遭绑架,她该怎么向尚不知情的父亲交代?

顺子驾车来到浦东郊区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林。皇甫柳把黑衣人拖下车,扔给他一把铁锹,让他挖坑。黑衣人觑着皇甫柳拎在手上的短枪,只好顺从。“师傅,这家伙是什么人?”顺子问。

皇甫柳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慢条斯理说是小鬼子。

顺子很惊奇,问师傅怎么知道的。“你没见他胳膊上有条描龙刺青吗,像我这儿一样。”皇甫柳说着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日式刺青,并拿出一枚菱形金针饰物。“这是日本横滨黑帮山口组成员的标配,我敢打赌这家伙身上也有一枚。”

顺子不信,到黑衣人身上去搜,果然找到了菱形金针饰物。“师傅,你怎么有鬼子的刺青和饰物?”顺子刨根问底似的问道。“说来话长,以后慢慢给你讲。”皇甫柳懒洋洋道,命令黑衣人加快挖坑进度。

黑衣人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用生硬的汉语问:“自己人?”

皇甫柳笑了,来到黑衣人身前当胸揪住:“看好了,我是你中国祖宗,我叫皇甫柳。这个坑呢,是你给自己挖的墓地。想来世报仇认准了,别找错人!”

说着,他挥起铁锹,一下斩落了黑衣人的头颅。

顺子看见,黑衣人的脑袋像皮球一样落入土坑,身体半晌才倒下。

师徒二人草草掩埋了尸体,说说笑笑回城去了。

乙醚并未让王伊丽昏迷多久,只是觉得头疼欲裂,脑子却很清醒。

汽车停在一栋很旧的房子前面,有个院子。王伊丽被两个“礼帽”拖进屋子。屋子不是很大,没开灯,所以王伊丽眼中的一切都很昏暗。

她被绑在一只椅子上,绑的手法很专业,让王伊丽丝毫动弹不得。椅子对面有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光线原因,王伊丽看不清他的脸。“王伊丽,你这次为什么回国?”桌子后面的人开口了,明显的上海腔。“你们是谁?”王伊丽反问。“现在是我问你!老实回答!”那人用力把王伊丽的护照摔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王伊丽说你们都看见了,护照证明我是英国人,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我要去控告。“撒谎!”那人跳起来,抽了王伊丽一记耳光,“你不姓王,而是姓皇甫,皇甫天是你老子,你妈妈才姓王!”

王伊丽顿了顿,说既然你们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瞒了,我回国是来接母亲王秀兰治病的,她是个疯子。“不是你父亲皇甫天叫你回来的?”“我和他没关系!”王伊丽这次的回答斩钉截铁。“你母亲的护照怎么回事?”“我说了,要带她出国看病。”“你没给别的家人办理出国手续?”

王伊丽干脆不作声了。

那人见问不出话,起身去了角落里。王伊丽这才依稀看见,那儿还有一个人。两人小声嘀咕了好一会儿,一前一后出门去了。

屋子里只剩绑在椅子上的王伊丽和绑架她的“礼帽”。“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幽暗中王伊丽试探道,指出绑她的票是很危险的。“闭嘴!”

等皇甫天赶到外洋泾桥,难民涌入已被荷枪实弹的巡捕们和美国海军陆战队有效制止,让他长出口气。但是儿子被对面的法租界巡捕抓走不能不令他心急如焚,皇甫青带头砍死砍伤七人,面临何等惩处可想而知。所以当皇甫柳赶来向他汇报活埋了一名日本人时,皇甫天非但不喜,反而斥责了养子。“我让你来是了解情况,不是逞强斗勇!”

顺子不干了,站出来替师傅抱不平:“会长不是说过,日本人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手下留情。现在……”“滚开,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邹中一把顺子拉到一边,悄声告诉他此一时彼一时,“八·一三”之战后日军已经把大上海围成孤岛,所以大家举手投足须谨慎小心。

听说皇甫青被关在福煦路巡捕房,皇甫柳主动向皇甫天请缨营救。

皇甫天恼火道巡捕房就是监狱,你拿什么救?他让人去叫皇甫燕商量一下对策。

正说道,皇甫燕匆匆赶到了外洋泾桥。“你大哥被抓,你跑哪儿去了?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皇甫天气得八字胡都抖了起来。

皇甫燕想了想,坦言告诉父亲自己去码头了,去接二妹伊丽。她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扛不住,也瞒不住。“你说什么,伊丽回来了?”皇甫天分外惊奇。

皇甫燕这才把妹妹回国的事从头说起,一直是伊丽和她电话联系,并且不让告诉任何人。

皇甫天又气又急,“你怎么不早说!”“她不让告诉您。”皇甫燕嗫嚅。

正准备上车,一辆法国小汽车飞驰而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讲究、气质儒雅的青年。皇甫天认出,来人是黄源涛,上海青帮大亨黄金荣的养子。

黄源涛带来黄金荣的口信,邀请皇甫天就难民问题进行商谈。焦头烂额的皇甫天本不想理会,可是来外洋泾桥之前他已经接到英国公使电话,语气强硬地要他妥善解决不断涌入公租界的大批难民。黄公子亲自来请,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什么时候?”“家父正在法大马路聚宝楼茶馆恭候大驾。”黄源涛彬彬有礼地请皇甫天上自己的车。“慢着。”说话的是皇甫柳,拦在黄源涛身前。“谁来保证我爹的安全?靠你吗黄公子?”

黄源涛淡然一笑,“既然柳公子担心,我留下做人质,如何?”

四目相视,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眼神冷峻,互不相让。两人地位相似,身份雷同,都是家中养子。

皇甫天大笑,所谓人质就免了,他信得过黄公子,只要求黄源涛确认儿子皇甫青是否关在福煦路巡捕房。

在得到黄源涛的明确答复后,皇甫天告诉执意随行的皇甫柳,马上想办法去营救皇甫青。

一行人各自上车走散了,剩下皇甫燕在桥头悲怆地喊起来:“伊丽怎么办啊?谁来找她?”

没人应答她的问题。

日军特务机关派出的搜索队果然高效,很快在浦东郊区一处丘陵地带发现了凌乱的车辙印,并且在一处隆起的土包下面挖出了千叶的尸体。

望着千叶身首异处的尸体,晴气庆胤有些疑惑,谁干的?皇甫天的那个保镖?他是怎样将千叶斩首的?直到手下人在附近找到一把铁锹,锹头上分明沾有血迹。

曾几何时,将中国人斩首曾是日本占领军的拿手好戏。

回到机关所在地重宪堂,副官冈村健交给他一封加密电报。

电报是大本营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发来的。土肥原称他已获悉当天的难民潮事件,命令晴气庆胤想尽一切办法渗透英、美公租界,以最小代价全取上海,这是从全局出发的战略需要。

晴气庆胤手拿电报在办公室踱起步子,开始绞尽脑汁。

蓦然,一个念头弹出脑海:以华制华。

日本人暗地实际控制了法租界,靠的就是大批投靠过来的青帮分子。天晟帮是公租界的一支不容小视的有生力量,是黑帮组织,那么让同为黑社会的青帮组织和它较量呢?

晴气庆胤不由兴奋起来,在脑子里迅速完善这一奇思异想。

青帮领袖人物非黄金荣莫属,但他已是耄耋之年,而且死活不肯出山,日本方面必须找一个够分量的地头蛇出面,利用一个恰当的切口进入。

他很快想到一个上海滩上的狠角色——青帮大佬张啸林。

聚宝楼位于东新桥法大马路,又叫领事馆路,因法国领事馆设于该路而得名,是法租界的政治、商业中心。黄金荣退休之前,巧夺聚宝楼一半的股份,从此每天在此和门徒聚会、喝茶,过着皮包水——喝茶、水包皮——泡澡的悠闲日子。

皇甫天和黄金荣的大佬级会面就在聚宝楼举行。“阿天啊,洋泾桥头的事我听说了。”黄金荣颤巍巍拉住皇甫天的手,“说是死了人,令郎也被抓了。闹出这么大事体,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黄金荣用力摇头,脸上的麻子都闪闪发亮。接着他大吐苦水,“八·一三”以后,大量难民涌入法租界,人数从十万一口气增加到八十万,连他的摇钱树“大世界”都停了业以安置难民。可是他有上千号门徒、下人和雇员要吃饭,声称驱使难民涌入公租界绝非他的本意,暗示是日本人从中作祟,他只是要求住在“大世界”里的难民限期迁出,谁知被日本人利用了,往里掺了沙子。“我来之前,晴气庆胤来电话了,他是上海的日本特务头子。”黄金荣压低嗓音,“他让我给你捎话儿,要让令郎自由,必须交出杀死那个日本人叫什么千叶的凶手。不然呢,他们会向法租界施压,把你儿子送上法庭。”“欺人太甚!”皇甫天一拳擂在茶几上,震得茶水都溢了出来。“这么跟你说吧,阿天,”黄金荣热哄哄的大嘴巴又凑过来,“难民问题不重要,关键是日本人要干吗,你心里有数吧?”

皇甫天蹙紧眉头。两人相约择日再谈,起码要做做样子给工董局、工部局一个交代。

回程车上,参加会谈旁听的邹中一分析,“麻皮金荣”不是推脱责任,说的也是实情——很明显,日本人在打天晟帮、打公租界的主意。与青帮师徒传承的松散结构不同,天晟帮组织严密,有分支机构,各有山名、堂名、香名,门徒多是下层苦力、车夫、小贩走卒、码头工人,一声令下响应者数以万计,等同一支潜在的武装力量。更何况皇甫天和英、美公使馆有默契,天晟帮在帮助公租界收取税赋的同时负有保卫公租界安全的职责,以维持自身的合法存在。“日本人欲取公租界,首先会拿我们天晟帮开刀。”军师最后强调说。

邹中一这么一说,心乱如麻的皇甫天捋出了头绪——自己的帮会已经成为日本人的战略目标。

可是天晟帮门徒有两万余人,日本人胃口再大,它吞得下吗?想到这儿,皇甫天暗暗给自己打气,出水才见两腿泥,走着瞧!

皇甫柳梳着头发笑嘻嘻走进福煦路法租界巡捕房,那里有两名值夜班的华捕。“柳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坐快坐。”“我有什么事?捞人。我大哥是不是在你们这儿?”皇甫柳大剌剌一屁股坐下,示意顺子亮出两条“小黄鱼”,每条有一百克重。“一点茶水钱,请笑纳。”

两名华捕顿时眼睛瞪得像牛卵,二两金子,抵得上他们几年工资了。可是钱好花,事儿难办,放人不在他们权限之列。“柳公子给画一道吧。”一名华捕手抓金条说。“好说。”皇甫柳把梳子塞进衣袋,然后给顺子使个眼色。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一人对付一个,把两名华捕打昏。皇甫柳从巡捕身上搜出钥匙,走向监舍。

所谓监舍,是一条走廊里用铁栅栏格成的几间屋子,每一间都关着人犯。

皇甫青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人懒洋洋地躺在硬板铺上。“怎么才来?”皇甫青懒洋洋地爬起来,掸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不好意思大哥,刚打听到这儿,大哥受惊了。”皇甫柳赔着小心,吩咐顺子把其余的牢房打开,人都放了。

顺子不解,他们都是地痞流氓小偷。

皇甫柳哂笑,“这你就不懂了,人都跑了,巡捕房才不至于很快找到我们头上。”

往外走的时候,皇甫青发现了昏死过去的巡捕手中的金条,想要拿走。

皇甫柳拦住,“大哥,这是买路钱,他们会替我们打掩护。”

皇甫青哼了声,很不情愿地放开手。

小轿车载着他们扬长而去,径直回到公租界皇甫大院。

吹着口哨跳出车子的同时,皇甫柳发现了匆匆走出三太太房间的何方。“站住!你谁呀?在这儿干什么?”

何方解释,自己是新来的家庭保健医生,主要服务对象是二太太和即将生产的三太太新艳茹。

皇甫柳眉头一跳,抵近警告他小心点儿。“让我小心什么,请指教。”何方不卑不亢。“别乱说乱动,大院的安全我负责!”皇甫柳语气生硬地回答。“既然这样那我就汇报一下,三太太羊水破了,可能马上要生产。”

皇甫柳愣住了,“你说什么?”“马上要生产,人需要送医院。”“你怎么不早说!”“我刚给她检查完……”

正说着,大太太徐静薇走了过来。听说三太太即将生产,她让愣在那里的皇甫柳立刻备车。

没等何方和大太太进入三太太位于底层的房间,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紧接着丫环春妮跑了出来。“不好了大太太,三太太要生了!”春妮一脸惊色,“已经出血了!”

房门前顿时乱作一团,何方要进去,大太太不让,说他是男的。何方急了,声称自己是全科医生,产妇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救人要紧。实在不行,他可以蒙眼进去,指导徐静薇接生。皇甫天也赶来了,让大太太按何医生说的办。

何方用毛巾蒙住眼睛,跟在大太太徐静薇后面进入三太太房间,三太太已经在床上哭天喊地叫得死去活来。

众人都聚在三太太房前,大门被人从外面拍响。哑叔打开门,愣住了。

来人是王伊丽,整个人灰头土脸,看上去很狼狈。“哑叔,是我呀,您不认识了?快让我进去。”王伊丽急不可耐地走进门来。

哑叔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就在准备关门的瞬间,他看见了门外路灯下面站着一个瘸子一个瞎子,两人衣衫褴褛,五十岁左右的样子。

哑叔又是一愣,慌慌张张关上大门。

皇甫柳第一个注意到了大门口的王伊丽,三步并作两步朝她奔来。“伊丽!”“屋顶有人!”

发出惊叫的是顺子,他发现房上掉下一块碎瓦片,倒退几步之后,依稀看见屋顶上有个黑影。

皇甫柳停下脚步,手脚并用灵猿似的顺着排水管攀上屋顶,在那儿趴着的人起身便跑。“站住!”皇甫柳拔出短枪,“再不站住开枪了!”

那人不听,纵身跳下三层高的楼房继续逃跑。

皇甫柳紧跟着鱼跃而下,朝那人连开两枪。

那人中弹倒在皇甫大院外墙下。依稀中,皇甫柳又发现了另外一人,看见他拔腿便跑。皇甫柳追过墙角,人已不见踪影。

以皇甫天为首的众人呼呼啦啦来到院外。“小柳,怎么回事?什么人这是?”

皇甫柳只称人在屋顶趴着来的,伸手去搜,从死者西服里怀摸出一个证件。

证件显示,死者是国民党军统上海区特别行动大队第八分队成员杨景福。“这人我认识。”王伊丽站在人丛后面脱口道,她一眼认出此人在码头上出现过,是绑架者之一。“你怎么认识军统的人呢?”皇甫天惊奇地问道。

孰知王伊丽只是沉着脸,根本没回父亲的话,扭身往回走了。“生了,生了,大胖丫头!”徐静薇拃撒着双手奔出三太太房间,满心欢喜通报给院子里的每个人,其情其态好像她自己生了一样,直到看见皇甫天和王伊丽在院子一隅谈话。“你回来干吗?谁让你回来的?”皇甫天问。“接我妈出国看病。”王伊丽不看父亲,眼望别处。“早跟你说过,没我的允许不准回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啊?”皇甫天高起嗓音,“你姐姐不是说你被绑架了吗?谁干的?怎么脱的身?看着我,我在问你话!”

徐静薇看见,王伊丽冷漠地扫视了一眼父亲,又把目光转到别处,鲜为人知的是,就在一个小时前,王伊丽在关押地趁屋子里只剩下一个看守,借口喝水,利用她在跆拳道馆学到的本领纵身踢倒看守,然后用水碗碎片割开绳索,坐黄包车逃离了法租界。

但是这些经过她不想说,尤其不想对眼前的父亲说——自己刚一回国即遭绑架,全拜这位黑帮老大父亲所赐!

徐静薇看出来,业已长大成人的二小姐对家人、对家族有成见。

第二章

“妈,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小丽,你的女儿啊!”王伊丽抱住母亲喊起来。“我不认识你。”王秀兰的目光迷离飘移,拿起香案上的一个小相框——上面是一个小囡,是王伊丽十岁时的样子,梳着朝天辫。“这才是,这才是。我不认识你。”

王秀兰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她所在的二楼房间简直就是一间佛堂,香烟缭绕,到处都是佛像、经书。

王伊丽很绝望,十年不见,母亲已经不认识女儿。她走的时候母亲还不是这个样子。

她想哭,扑进母亲怀里号啕大哭一场。可是王秀兰冷漠的样子让她忍住了冲动。

何方在一旁告诉她,根据他的经验,王秀兰患有精神分裂症,而且很严重,每天都要服用大量强力安定,需要住院治疗。

王伊丽深吸一口气,更坚定了带走母亲的决心。

母亲是在皇甫大院疯的,在王伊丽看来皇甫大院就是火坑,是魔窟,甚至是人间地狱!

她要救母亲于水火中,并且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皇甫燕悄悄来到二太太的房间,屏退何方。

看着同父异母姐姐的眼睛,王伊丽知道她有话要说。皇甫燕犹豫半晌,才婉转地告诉妹妹,父亲对她擅自回国很生气,不想再见到她,伊丽最好马上消失,回到英国。

王伊丽哼了声,他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他呢!

被击毙的神秘人身上有军统特务证件,皇甫天倒吸口冷气噤若寒蝉。

军师邹中一说,这已经不是皇甫大院第一次被国民党特务瞄上了,早在皇甫天的旧主王亚樵活跃时代,蒋介石就曾屡次派人行刺,时间可追溯到十多年前,直到1936年王亚樵被暗杀于梧州。“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呢?”皇甫天手捻八字胡自言自语。“应该是时局所致。”邹中一说,“由于美国公使馆参照其本土政策滥发枪照,致使我们帮会拥有上海滩最大的私人武装,一定是老蒋担心我们会倒向日本人在发出警告。”

皇甫天点点头,心想直接原因会不会和二女儿突然回国有关呢,时间上太巧了点儿,想到大女儿曾说伊丽下船遭到绑架,应该问问清楚。

皇甫燕到堂屋禀报,伊丽已经走了,没在楼上。“她怎么走了?”“不是您说不想再见到她?”“去哪儿了?”“不知道。”

皇甫天郁闷地要皇甫柳马上去找伊丽,顺便把军统特务杨景福的尸体悄悄掩埋。“无论如何,要把人带回来,我有话问她。”

皇甫柳让顺子去处理尸体,自己驾车在夤夜街头漫无目的地寻找。

夜的街,迷离的灯光,恍若一幕幕旧时光在眼前划过。

皇甫柳三岁时被皇甫天收养,原因不详,也没人跟他说过。或许因为自己是外人的缘故,他从小就喊比自己小的皇甫青大哥,叫皇甫燕大姐,而且和庶出的王伊丽走得很近,自幼便理所当然地任由她欺负,只要她开心。“阿丽,猜猜我手里有几块糖,猜对了两块都给你。”每次他都故意泄露谜底。“嗯,我猜——有五块!”每次她都故意多猜。“好吧,这两块先给你,我还欠你三块。”

看她得意开心的样子,小柳也很高兴。

就这样,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也一天天长大,彼此两小无猜地喜欢着,直到伊丽十二岁那年被父亲突然送到英国读书,随即十六岁的皇甫柳被送到日本横滨。两人天各一方,开始时还书信频繁,渐渐地也就没什么联系了,以为今生今世再难相见。

在横滨,无人管束的皇甫柳开始逃学,跟小流氓厮混,后来甚至加入山口组成为一名打手,一名黑帮分子。由于他不受拘束的天性,皇甫柳在山口组迅速蹿升,学会了开车、杀人、绑票、追债、恐吓,到他二十岁那年俨然成了当地的一颗小“明星”。同年一桩人命旧案案发,作为元凶之一的皇甫柳面临牢狱之灾,或者服兵役到中国战场抵罪。小柳知道中国是祖国,他不可能向同胞操刀,于是偷偷溜回国内回到皇甫大院,成了养父皇甫天的贴身保镖。

直到去年,皇甫天娶了三太太,带皇甫柳去欧洲处理帮会事务,他才时隔多年又一次见到伊丽。两人相见,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发现伊丽变了,冷漠,生硬,不像小时候爱哭,总是面无表情,不问不言语,有时候问也沉默不答。但有一件事她倒是回答得很干脆,就是父亲当面要把业已长大成人的伊丽许配给皇甫柳时,她直截了当说了不。皇甫天问为什么,她又闭了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皇甫柳终于在凌晨时分在法租界新亚饭店找到了王伊丽的住宿登记。“你来干什么?”“爹让我来找你。”“把我轰出来,又让你来找我,他倒好意思!”“小点儿声好不好,让我进去……”

在房间里,王伊丽爆发了,从母亲患病到回国伊始即遭绑架,全都因为有个黑帮老爸,在她看来盘踞上海公租界的天晟帮和意大利黑手党、日本山口组一样,是不折不扣为人不齿的黑社会,干尽下三滥勾当,劝他最好识相尽早脱离帮会,继续混下去是没有前途的。“没错,天晟帮就是黑社会。”皇甫柳笑嘻嘻地说,“不过没你说的那么糟,我们也不是下三滥,工部局都默许天晟帮的存在。”“你还学会顶嘴了是不是?”伊丽瞪起眼睛。“不敢不敢,我这条烂命呢,是爹给的,今生今世呢只能唯其马首是瞻,绝对服从。”“无论对错?”“当然。”

两人斗着嘴,不知不觉聊起了很多儿时的趣事,聊起那时的无忧无虑,这在一年前他陪皇甫天在爱丁堡见伊丽时是不曾有过的情景。“那个……那件事,你为什么没答应?”皇甫柳忽然问道。“哪件事?”

皇甫柳瞪着眼睛:“爹在爱丁堡说的那件。”

王伊丽恍然,知道他问的是皇甫天把她许配给皇甫柳那桩事,遂冷下脸告诉小柳:没什么,只因为是皇甫天做主。

皇甫柳接不下去了,内心里他知道自己作为养子和亲生的伊丽之间的巨大差距,这种自卑是打小养成的。

伊丽直言她恨皇甫天,恨这个无情无义的父亲,更恨这个没有温暖抛弃了她十几年的家庭,把母亲的精神失常也算在皇甫天头上。“我的感觉恰恰相反,”皇甫柳笑道。“爹把我从小养大,还送到日本读书,对我来说他是天底下最大的恩人,没有之一。”

王伊丽讽刺道:“也是他把你培养成了一个杀手,一个黑帮分子。”“那是我自暴自弃,跟爹无关。除了黑帮勾当,我又会干什么呢?”“天底下的人生路多的是……”“我愿意追随老爹。”皇甫柳打断她,“至于你我之间,我可从没认真。咱们是兄妹,哪有兄妹成亲结对的道理,你说是不是?何况上海滩十里洋场最不缺的就是爱情,可以信手拈来……”“别混淆概念,是女人。”“反正都一样,随便你怎么说。”“滚吧滚吧,我要睡了。”王伊丽突然沉下脸往外轰他。“差点儿把正事忘了。”皇甫柳望着渐渐放亮的窗外说,“爹一年前在英国要你给全家办理移民手续,眼下你怎么好像只办妥了二太太的?”“很简单,她是我生身母亲,是直系亲属。国外是文明社会,没有三妻四妾的。”“还有一件,绑架你的是什么人?你是怎么逃脱的?”“滚!”她突然高叫起来。

皇甫柳笑嘻嘻地走了。剩下王伊丽一个人准备上床休息,收拾行李时她发现了自己从英国带回来的象牙梳子。

老爱胡须少爱发,柳哥哥打小就喜欢自己的一头长发。

王伊丽手拿梳子陷入沉思:这件从英国带回来的唯一一件礼物还要不要送给他?

天亮时分皇甫柳返回皇甫大院。他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因为当着伊丽的面玩笑似的说开了两人的事,打开了一个心结。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他们的青梅竹马情谊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吗?

春妮在院子拦住他。“三太太叫您。”

皇甫柳一愣,压低嗓音:“老爷呢?”“老爷在大太太房里歇着。”

皇甫柳张望一下,院子里只有几个早起干活的下人。待春妮进门后,这才尾随而入。

三太太新艳茹的房间很暗,拉着窗帘的缘故。年轻的新晋母亲一脸倦容躺在床上,一见皇甫柳眼睛立刻亮起来。“快来看看孩子,快来呀。”新艳茹挪过身边还在酣睡的新生儿。“你看这小鼻子,这小嘴儿,长得多像你。”

皇甫柳竖起一根指头在嘴前,阻止她说下去,尽管心头突然冒出一种异样温馨如怡的感觉。是的,他和新艳茹都明白,这是他们的孩子,可在人前他只能称她妹妹,心口窝立刻针刺一般。

他抱着孩子,如同抱着一颗定时炸弹!“起名了吗?”皇甫柳问。“老爷给起了,叫馨月。”新艳茹轻声答,“好不好听?”

皇甫柳没回答,看着手上那一团粉嫩说:“长得还是像你,将来错不了。”

轻轻放下孩子,他说了句“你多保重”,便扭身往外走。

对面二楼外廊,刚出二太太房间的何方无意看到了这一幕。他忽然想起,在新艳茹生下孩子之后,大太太曾问过他,新生儿是否早产。

杭州灵隐寺一间禅房里,张啸林腕下运力,一气呵成写下两行题字。“大帅好书法,一看便知是用过功的。就这幅,就这幅了。”住持连连称赞,告诉张啸林寺里将马上刻成碑文。

张啸林大嘴哈哈,随便涂鸦随便涂鸦,余兴未尽地还要写两幅,尽管他知道碑不是白刻的,要上香火钱。

这时,他的一个跟班跑来禀报,有人要见张啸林,从上海来的。“谁?”“不知道,是个四十多岁的日本军官。”“日本人?不见,让他走人!”张啸林笔上的墨汁抖了跟班一身。“即便在下作为土肥原将军的特使,张先生也不肯见吗?”晴气庆胤话到人到,笑眯眯地对张啸林鞠了个躬。“请问你是?”“这是我的名片,请指教。”晴气庆胤双手递过。

名片上印着晴气庆胤的名字,日本国驻上海特务机关长,陆军大佐。“原来是大佐阁下,失敬失敬。”张啸林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住持也连忙叫小僧上茶让座。“张先生好书法啊,我虽然不懂,但看得出好坏。张先生落笔有力遒劲,内容吗更显襟怀,佩服。”“哪里哪里,信笔胡写,解解闷儿。”“是王安石的名言吧?”晴气庆胤指着条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张啸林题字:“峰多巧蔽日,江远欲浮天。”

张啸林惊奇:“大佐博学啊,王安石你都知道!”

双双落座,晴气庆胤开门见山:“张先生,我是来向您讨教的——上海公租界的天晟帮你知道多少?”

张啸林乐了,他本想说同为江湖黑道,自己像熟悉肚脐眼一样熟悉天晟帮,话到嘴边说出的却是:“大佐阁下问这干吗?”

老江湖张啸林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他要弄清来者的意图,然后再盘算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

何方悄悄下楼,来到大院门口的哑叔房间门口。

虽然没来几天,但他发现哑叔是个特殊人物,看上去只负责看门扫地,却可以上老爷太太的饭桌和大院主人们平起平坐。听说他曾是皇甫天老部下,而皇甫柳名义上被皇甫天收养,实际是哑叔照料长大,两人情同父子。刚才皇甫柳进入三太太房间,何方看出来哑叔有为他把风的嫌疑。“二小姐要带二太太走,你看行吗?”说话的是皇甫柳。

何方不知道哑叔是如何回答的,因为不会说话,但可以比画。哑叔平素不跟别人交流,除了皇甫柳,两人一个比画一个说,沟通很流畅。

和晴气庆胤密谈之后,张啸林立刻结束休假,带着小妾张秀英乘当天的火车赶回上海华格臬路张公馆。

发妻娄丽琴惊诧丈夫的回转,“你不是要在莫干山散心一阵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啸林没工夫招呼老妻,进门就打了一大通电话,招呼手下亲信到张公馆开会。“阿姐,咱们家有好事了,要时来运转了。”张秀英悄悄告诉娄丽琴。

等手下四梁八柱徒子徒孙聚齐,张啸林宣布开会,布置任务,意欲组织一个“新亚和平促进会”,要门徒到各地去给日本人收购煤炭、大米和棉花等物资,洋洋自得的他得到了一个大单——包办日本军队从上海到华中的“贸易”。

此语一出,门徒们有人欢欣雀跃,有人沉默不语。

一直在偷听的娄丽琴忍不住走进客厅,“阿虎,你要干的可是会犯破坏抗战的大罪……”“妇道人家,你懂个屁!出去出去!”张啸林往外推搡老妻。

布置任务的秘密会议刚散,晴气庆胤就来登门拜访了。“大佐阁下请看,我刚一到家就布置妥当了。”张啸林把会议记录呈给晴气庆胤,“至于天晟帮那边嘛,我得考虑考虑,总得找个切口入手。”

晴气庆胤握住张啸林的手,“很好,张先生很够朋友,讲信义。我来就是给你送情报的。”

他告诉张啸林,杀死日本特工千叶的皇甫柳身世不明,目前只知道他是天晟帮会长皇甫天的养子兼保镖,十几岁时曾被送往日本,一度加入横滨黑帮组织,两年前因杀人、逃服兵役潜逃回上海。“我得到忠告,欲拿皇甫天开刀,必先从其保镖身上打开缺口。张先生,这或许是你需要的缺口吧。”

送走晴气庆胤,娄丽琴堵住张啸林的去路,指斥他把日本人引到家里来了,“这是汉奸才能做出的事情!”“你说什么?”“汉奸!”“臭婆娘,你敢骂老子汉奸!”

张啸林挥手要打,被张秀英拦住。“大帅大帅,阿姐是老糊涂了,别生气啊。”

张啸林的突变始于他和晴气庆胤在灵隐寺的谈话,后者告诉他,当下的上海局势显而易见,日本人占领两大租界以外的全部华界,全取租界指日可待;只要张啸林投靠日本,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事,作为回报,他们将扶植张啸林成为上海滩唯一的、最大的帮会首领。“如今黄金荣告老隐居,杜月笙出走香港,真是千载难逢啊。我没记错的话,张先生六十有二了吧?”晴气庆胤当时说。

张啸林顿时给说活心了。是啊,他从二十多岁起一路从杭州打拼到大上海,最终和黄金荣、杜月笙平起平坐,但是三大亨的排名不是黄、杜、张,就是杜、黄、张,张啸林一直在末位,靠一双铁拳打天下的他何尝不想当名副其实的老大!

晴气庆胤说得对,自己已是花甲之年,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看见娄丽琴还在那儿站着,张啸林气不打一处来:“以后我的事儿你少管,走开,你这只不下崽的骡子!”

这话说到了娄丽琴的疼处——她和张啸林养育的三子一女,都不是亲生的。

眼泪霎时溢满娄丽琴的眼眶。

邹中一向皇甫天禀报,闻听皇甫会长老来得女,天晟帮门徒、公租界的三教九流人物纷纷要来讨喜祝贺。乱事缠身的皇甫天本无心应酬,中一劝他越是有事越要显得气定神闲若无其事,便勉强答应在家中设流水席三天,大宴宾客。

邹中一正要去吩咐,被皇甫天叫住,让他把家族律师约翰找来。“有事吗?”皇甫天面无表情点点头。

新生儿的庆生宴当天在皇甫大院举行,厨子都是请自公租界各大西餐馆、中餐馆的名师,菜料自不必说,生猛海鲜、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酒水敞开供应。耳朵灵光的商家老板、流氓门徒蜂拥而至,当然也有不少普通小商贩。皇甫天一贯主张来的都是客,是对他的尊重,在公租界,他有“穷人保护神”的美誉。每逢喜事,也是皇甫天接待平头百姓的日子,聆听他们的倾诉,逐一满足每个人的诉求。

皇甫大院宾客络绎热闹得像过年,王伊丽也闻风而动。负责看门的皇甫柳发现了她的所在,据实相告他没办法送二太太出门,那是个大活人。

王伊丽冷笑,纵是难于登天也要带走疯魔病母,从此与黑帮家族决裂。“那你靠什么养活二太太,给她治病?靠你自己?”

王伊丽说那是她的事。

皇甫柳明白,她想干的事没人能拦住,他太了解她了,但是好奇伊丽怎么把不认女儿的母亲带走。

张啸林仔细斟酌,决定到钧培里黄公馆拜访。

在十里洋场,以华人督察长告退的黄金荣有“万事通”之称。在张啸林的印象里,没什么事瞒得过他这位曾经的“老头子”,后来的大哥。

奉上两斤正宗龙井茶叶,正在吞云吐雾抱着金质烟枪抽大烟的黄金荣咕哝一句:“有事吧,阿虎?”“没事,来看看金荣哥。”“有事说,我要去喝茶了。”

张啸林这才说道皇甫天正在家中大摆宴席给新生儿庆生,话题自然转到皇甫天的保镖身上。“好像叫什么柳吧……对,叫小柳,还是皇甫天的养子。”“你问他做什么?”“随便问问,金荣哥了解这个小赤佬吗?”“不知道,没听说。”黄金荣把门封住了。

张啸林也不着急,慢吞吞说他听一个日本朋友讲,黄金荣的得意门徒、“大世界”总经理是国民党军统上海租界特工派遣站站长,黄金荣的养子黄源涛正是他手下的特派员。“阿虎,这话可不好乱讲。”黄金荣翻着眼白。“我没有乱讲,是我那个日本朋友亲口说的。”张啸林笑嘻嘻地盯着黄金荣,“他们已经上了日本特务机关的黑名单,一出租界就会被抓。金荣哥最好叫他们小心点儿,说不定日本人还会闯进家里来呢。”

黄金荣放下烟枪,一边咳嗽一边从烟榻上爬起来。“你的日本朋友是做什么的?”“驻上海特务机关长,晴气庆胤。金荣哥听说过吧?”“你们有交情?”“谈不上,马马虎虎。”张啸林盯着黄金荣的反应。“我老糊涂了,刚想起来。”黄金荣一面用力咳嗽,擤着鼻涕。“好像是民国十五年,五洲洪门恳亲大会在美国旧金山开会,和蔡锷组建过‘护国军’的云南王唐继尧当选了全球‘洪帮’副总理。唐继尧回国在上海下船,我当时作为青帮领袖做东招待。自称出身洪门的‘斧头帮’大佬王亚樵到场作陪。王业樵还带来一个人,就是做过他保镖的皇甫天。唐继尧偷偷告诉我看皇甫天眼熟,好像是给蔡锷做过侍卫长的刘什么。”“哦?你快接着说,金荣哥!”“刘……刘天成,对,是叫刘天成。我那时候正有把刘天成刚组建的天晟帮收入麾下的打算,就派人偷偷调查了一阵他的来历。谁知居然查出皇甫天也就是刘天成,多年以前曾杀掉一个林姓手下,然后鬼使神差收养了他的孩子,这孩子就是你刚才问的皇甫柳。”

张啸林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何方到法租界一家饭店办事,出了门老觉得不自在,好像有什么目光盯在背上甩也甩不掉,走过两条街依然如此。在料想遇到麻烦之后,他突然一个转身直面尾随者。

尾随他的人躲闪不及,尴尬地站在那里。“是二小姐?”何方盯着她眉心那颗红痣问。“我们见过。”“是的,何医生。”王伊丽有些局促,“请原谅我的冒失。”“你跟踪我?”“碰巧了,我找你有事。”

两人就近坐在一家西餐厅的露天座位上。王伊丽从母亲的病情说起,讲到自己出国十载对她的牵挂,她们母女在这个黑帮家族的地位、遭遇,目的是能得到家庭保健医生的理解,伸出援手帮她一把。“怎么帮?”“帮我把妈妈弄出皇甫大院,我要带她走,去英国。”她拿出自己的护照和签证,“我是英国公民,签证有效期还有一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何方感觉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帮吧有违医德,对雇用他的东家是一种背叛;不帮吧,又觉得于心不忍,尤其不忍拒绝那双纯洁、急切的眼睛。“我考虑一下吧。”“不,我要你现在就回答。”王伊丽执拗地抓住他的手,“何医生不肯,这个世界上就没人可以帮我了。”

何方点点头,让她准备一下,这就跟他回皇甫大院。

王伊丽打扮成护士的模样,跟在何方后面。“这位是我的助手,来给二太太打针。”何方告诉看大门的哑叔。

而王伊丽分明发现,哑叔在盯着她眉心的那颗红痣。管不了那么多了,王伊丽半挡着脸,趁院里庆生宴的热闹,尾随何方来到二楼母亲的房间。

怎奈手拿金刚经的王秀兰硬是不认女儿,坚决不跟她走,任由伊丽磨破了嘴皮。“对不起二小姐,你不能在这儿久留,会被发现的。”何方进来劝阻。

王伊丽只好离开母亲房间,心头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带妈妈走,我还会回来的。

皇甫大院忽然掀起了高潮,原来庆生宴上来了一位大明星——上海头牌评弹艺人新艳秋,不但才艺出众,更是生得沉鱼落雁一副美伦美奂模样,让宾客们惊声尖叫团团围住。她的另一个身份是三太太新艳茹的同门师姐,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见她落落大方给师妹道了喜,还塞过一个厚厚的红包。皇甫天亲自迎出堂屋,并应宾客之邀请她即席唱一曲苏州评弹。

新艳秋显然是有备而来,带琴师了。

琴师调好弦,前奏弹了三遍,新艳秋却翕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眼泪跟着掉下来了,整个人如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场面大哗。皇甫天也不怠慢,叫人把新艳秋请入堂屋。“怎么了新老板,是身子不舒服?”

新艳秋依然哽咽,拼命摇头,好似胸有万般委屈。皇甫天知道有事,屏退众人。

屋子里安静了,新艳秋这才抽抽搭搭道出原委:原来她被黄金荣管家程锡文的侄子程豹看上了,每天都打着去剧场捧场的名义纠缠,最近几天更是清场包看,只让新艳秋演给他一人看,还托琴师递话儿,准备纳她为妾,否则难为她全家。这下让新艳秋火上大了。她一个艺人,卖唱为生,惹得起有黑道背景的程公子吗?“我当什么事呢,你呀早该来找我。”皇甫天笑着,当即喊来邹中一,要他把程锡文的侄子叫到皇甫大院教训一顿,他要给新艳秋主持公道。“会长,这个程豹我有所耳闻。”邹中一站着没动,“据我所知他不是靠他叔叔程锡文起来的,名为青帮挂名弟子,实际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没投过师拜过帖的倥子,三不管地界冒出的一杆新枪,生猛着哩。何况打狗还须看主人,程锡文那边总得顾着点儿。”“照你这么说,这个小瘪三碰不得了?”皇甫天愠怒。

邹中一说不然,这事儿皇甫天出面不合适,杀鸡焉用宰牛刀,应该找小柳商量个办法,既教训了程豹又不致伤了和气。“新艳秋来了,人呢人呢?”皇甫青突然冒冒失失闯进堂屋,一眼盯在新艳秋的胸和腰上。“哟,是新老板吧。都说你长得画中人似的,今日一见果然……”“放肆!”皇甫天站在儿子面前,“新艳秋是你叫的?她是你三妈的同门师姐,按辈分你该叫她什么?”

皇甫青嘿笑,“叫……姨呗。”“叫啊!”皇甫天拍响了桌子。

皇甫青咬着牙叫了声“新阿姨”。

新艳秋连忙站起,“哎哟,不敢当,这位是?”

皇甫青做自我介绍是皇甫天之子,天晟帮副会长。“是大公子啊。看年纪咱们差不多,叫阿姨岂不把阿拉叫老了,侬喊我艳秋好了。”新艳秋扭着腰肢,忽扇着会说话的大眼睫毛。

皇甫柳被叫到堂屋,摆平程豹的事交给他了。临出门,皇甫柳俯在皇甫天耳边,告诉了一件让他暴跳如雷的事情。“还有什么?”张啸林继续刨根问底。

黄金荣说,皇甫天去年娶的三房太太新艳茹是个唱评弹的戏子,最初是皇甫柳的相好。可是,不知为什么被皇甫天横刀夺爱插一杠子,所以这对养父子不仅有杀父之仇,还有夺爱之恨。为佐证自己说的话,黄金荣打开保险柜,拿出一叠照片,上面是皇甫柳和新艳茹在约会,有的很露骨很亲昵。

张啸林要把照片带走,黄金荣盯着他不说话,捏着照片不放手。“连弟的事,我会跟晴气大佐打招呼,请他关照,这总可以了吧?”

连弟是黄源涛的乳名,黄金荣的心头肉。

听他这么一说,黄金荣这才把照片递过去。

张啸林如获至宝乐颠颠地走了,黄源涛从楼上下来进入养父房间,埋怨养父不该妥胁忍让屈从张啸林的威胁。“据我们所知,他正跟日本人打得火热,说不准能干出什么。”“还不是为了保你一条小命!”由于激动,黄金荣又喘又咳嗽。“你个混球什么时候加入军统的啊?马上给我退出来!”

黄源涛耐心解释,他这么做完全是为黄家利益着想。“我不听!”

刚刚二十出头的黄源涛是黄金荣和第二任妻子露兰春共同收养的,呵护有加视如己出,两人协议离婚后他都不舍得放走养子。在黄金荣心中,连弟是唯一的亲人,是他养老的依靠,如今处境危险,他怎么能受得了?“要不然,带上你媳妇去香港避一避吧,去你找月笙叔叔。”黄金荣用哀求的口吻说。

黄源涛笑父亲多虑了,开始思考张啸林接下来会干什么?重压之下天晟帮会不会倒向日本人?那将是重庆方面不能容忍的,而他的职责就是阻止这一结果的出现。

哄骗母亲吃下大量强力安定,王秀兰的眼皮终于开始打架了。“好妈妈,乖,来穿上衣服咱们走。”

王秀兰细苦游丝问去哪儿。“去一个好地方,你从没见过,鸟语花香,像天堂。”

她和何方扶着王秀兰走出房间,然后下楼梯。楼梯距离大门口只有几十步远,跨过这几十步,她们母女就自由了!

大院里的流水席依然喧闹,没人注意他们。

经过门口哑叔的房间时,里面突然冒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是皇甫天!“哪儿去?”

王伊丽看着父亲身后的哑叔和皇甫柳,尤其是后者笑嘻嘻得意的样子,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叛徒!”

第三章

“我说过,”皇甫柳掰开王伊丽的手指,把昏昏沉沉的王秀兰接过去,“今生今世只会忠于老爸一人,不会改变的。顺子,把二太太送回去。”

皇甫天指着何方,他被解雇了。“不关他的事,我逼他的!”王伊丽在皇甫柳手上挣扎着,痛斥皇甫天是暴君、法西斯、流氓头子。“把她送上船!”

皇甫天命令皇甫柳,转身往回走时,邹中一替何方说情,何医生或许真是受二小姐胁迫,他应该是无辜的。皇甫天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何方留下。

皇甫柳把王伊丽强行拉上汽车。不想刚出院子,王伊丽竟从行驶的车上跳车跑了!

张啸林把晴气庆胤约到他的豪宅,汇报自己黄公馆之行的收获。“很好,张先生。”晴气庆胤看着照片,“我们那边已经着手展开对皇甫天的调查,初步认定他过去确实叫刘天成,是蔡锷的贴身侍卫。”

他和张啸林约定,双方双管齐下,交换情报,迅速往前推进,恰当时候向皇甫天摊牌。

娄丽琴幽灵一样拦在丈夫身前,喋喋不休地给张啸林摆事实讲道理,全国抗战时期,他竟和日本人走得这么近,这是汉奸行为,不会有好下场的,人所不齿不说,重庆方面也不会放过他。“整天啰里啰唆,烦死了!”张啸林对老妻吼着。他狞笑,生逢乱世,这是属于他的时代,他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一统上海帮会江湖,做老大。“我不想活成一个符号!”“你这样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国家吗?”“少跟我唱高调!”张啸林依然听不进去,列举自己当年为国家、政府出力多多,可是蒋介石怎么待他的?连他留法博士的儿子张法尧一官半职都不肯给。他凭什么还要忠于国家、政府?

可是日本人给他描绘了一幅美景。“那好,我们离婚,我跟你丢不起这份人!”娄丽琴喊起来。“我宁可穷死,也不要汉奸夫人的荣华富贵!”“悉听尊便。”张啸林哼着。

小妾张秀英站在张啸林一边,向娄丽琴发出挑衅式的微笑。

何方在新亚旅馆门口碰到了王伊丽,她正准备换住宿的地方。“很抱歉,没能帮到你。”“该我向何医生抱歉,差点儿害你丢了饭碗。”“没关系,我可以接着帮你想办法,如果二小姐还想继续。”

王伊丽大感意外,道谢之余说自己当然不会放手,她的目的就是带走母亲。“你很倔犟。”“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两人沿着马路往前走,边走边聊。何方第一次向她提起,自己也曾留学海外,两人有相同的背景。“哦,哪个国家?”“加拿大多伦多医学院。”“为什么要回来呢?国外环境多好。”

何方说是因为家里。共同的留学经历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相约再想办法。“你知不知道日本人、重庆方面都在打天晟帮的主意?”何方忽然问道,“二小姐不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吗?”

王伊丽一愣,低低道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带走苦命的母亲。

皇甫柳带着重礼到法租界程府拜访。这是一套两进两出的石库门两层住宅,装修艳俗,典型的暴发户风格。

程豹不在家,只有他老母亲在。皇甫柳事先做过功课,程豹人虽浑,却是个出奇的孝子,对乃母言听计从。“你说你是谁?”年逾六旬的程老太太盛气凌人。“公租界天晟帮会长皇甫天的保镖。”“没听说过什么天胜帮、地败帮。”程老太太看都不看把皇甫柳的名片扔在茶几上。“阿拉只晓得上海有青帮,老大叫黄金荣,知道吧?他的管家叫程锡文,是阿拉小叔子知道吧?哎,侬有何等事体?”

皇甫柳自称天晟帮小门窄户,比不得青帮如雷贯耳。接着婉转地说受新艳秋所托,求程豹放她一马,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了,新艳秋虽出身卑微,但不肯给人做小。

谁知老太太更浑,扬言儿子看上她个戏子是她的福分,给脸不要。

皇甫柳说那就按江湖规矩办了。

老太太也不示弱,儿子是帮会新锐,将来注定成为一方老大,当场放开金毛犬咬他。那小家伙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咬起人来也是口口见血,一直把皇甫柳撵到门外。“小瘪三,跑这儿抖威风,错翻你眼皮了!”程老太太一股脑儿把皇甫柳带来的重礼摔出门外。

皇甫柳也不生气,撅着屁股收拾起东西,临走还给程豹母亲鞠3个躬。

新生婴儿的庆生宴摆到第二天,于墨林交给岳父一封喜帖。里面没有现金和支票,一只白纸上赫然写着“刘天成”三个毛笔字。

皇甫天没动声色,问谁送来的。于墨林说是个小叫花子,人还在门口等赏钱。

小叫花子被皇甫青揪着耳朵押到堂屋,没问话先给一大耳刮子,便只剩下问啥说啥了。“是一个瘸子和一个瞎子让我送的,说是有赏钱的。”小叫花子捂着被扇红的半边脸嗫嚅。

皇甫天笑着递过一块大洋,问他愿不愿意带路找人,找到了还有一块大洋。小叫花子头点得像鸡啄米,乐得屁颠屁颠地领着皇甫青奔向公租界一间小客栈。

可是小叫花子说的一瘸一瞎并不在,已经结账走了。客栈老板认识皇甫青,告诉他恍惚听那两个半残之人去了青浦。

回到皇甫大院复命,皇甫青看到父亲独坐堂屋,对着那张写有“刘天成”字样的白纸发呆,便递过手上的一叠相似的白纸。“在他们住过的房间找的。”“人呢?”“客栈老板说可能去了青浦。”

皇甫天要儿子带足人马立刻赶赴青浦,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爹,一个瘸子一个瞎子,至于兴师动众吗?”“快去!还有,找到了别声张,让那儿的堂主找个地方就地关押。”

皇甫青懵懵懂懂出去了,心里好不纳罕。

皇甫柳抱着金毛犬在皇甫院门口撞见了何方。“何医生,我们二小姐不见了,知道人在哪儿吗?”

何方小心回答并不知情。“不知道也好,你最好识相离她远点儿。”“为什么?”“因为你不配,明白?”

何方呆望着皇甫柳把死狗扔在车上呼啸而去。

车子来到法租界有名的舍瓦琴科西餐厅,皇甫柳先订了座位,然后亲登程府请人。“你又来干什么?”“不好意思程太太,请您吃饭,弥补一下我的失礼,请赏个脸,请。”

傲慢的程太太或许是饿了,还真出了大门。临走吩咐下人,好好找找她的狗,金毛犬不见了。

饭桌上,皇甫柳闭口不谈新艳秋,一个劲儿给老太太夹菜。“这是什么菜?”“您先别问,尝尝,吃完了告诉你。好吃吗?”“咽,好香,很可口。”“那就多吃点儿。”

老太太一口气吃了半盘子。“好了,小赤佬,快告诉我这叫什么菜,这么香。”“是这家餐厅新推出的一道菜,用金毛犬做食材的西式狗肉。”皇甫柳笑嘻嘻地拿出一张完整的狗皮。“程老太太以后想吃,需要提前预订。”

程老太太一眼认出,那张狗皮是属于她的金毛犬,于是当场吐了。

张啸林赶到重光堂,晴气庆胤正在翻阅从日本传来的有关皇甫天的资料。

里面全是日文,张啸林看不懂,只能认出皇甫天的照片。“皇甫天的底细我们弄清了。”晴气庆胤说,表示如果张啸林愿意为日本人做先锋,将天晟帮、公租界收入大日本皇军的囊中物,条件可以随便开。“上海市长怎么样?”张啸林脱口而出。“可以考虑,只要见到成效,我马上向大本营请示。”晴气庆胤握住他的手。

张啸林狞笑,他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

程老太太哭天抹泪赶回程府,正赶上儿子在家,一把抱住哭诉,让他离那个戏子远点儿。——程府有六个下人和保安,天晟帮能神鬼不知地偷走金毛犬,取人性命岂不易如反掌?“你是程豹?”跟程老太太回家的皇甫柳倚在门框上打量眼前的愣头青。“老子正是!你谁呀?”“年轻人,火气别那么旺。”皇甫柳笑着,“我受新艳秋新老板之托来……”

不等说完,程豹的手枪已经指了过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