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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4 12: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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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乔治·麦克唐纳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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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丝

莉莉丝试读:

作序者简介

C.S.路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 1898-1963)出生于北爱尔兰,长年居住英格兰,是英国知名学者、作家及护教家。他26岁即登牛津大学教席,被当代人誉为“最伟大的牛津人”。代表作包括《牛津英国文学史·16世纪卷》《地狱来鸿》《返朴归真》《四种爱》《纳尼亚传奇》等。他一生著书逾30部,有学术著作、小说、诗集、童话,在全世界拥有庞大的支持者。时至今日,他的作品还在继续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新读者和研究者。

某日下午我漫步于斯伯尔丁的农场,只见落日余晖洒满对面庄严肃穆的松树林。那金色的光线散落林间小道,如同照进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我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好像某个古老而又不为我所知的族群已定居在这块叫做康科德的土地上:他们令人叹为观止,闪闪发光,太阳是他们的仆人;他们从不与村民为伍,也从没有任何的来访者。我看见他们的公园(也是他们的游乐场),在穿过树林的另一边,斯伯尔丁的红莓地上。松树逐渐长成他们的山墙。他们的住处不易被发现,因为有树木从中穿过。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听到了他们压低的笑闹声。这个族群似乎喜欢倚靠着阳光。他们儿女成群,过着幸福的生活。尽管农夫的车道直接从他们的客厅穿过,他们也毫不介意,因为透过池塘倒映出的天空可以时不时地瞥见泥泞的池底。他们从未听说过斯伯尔丁,也不知道他是他们的邻居,尽管我曾见到斯伯尔丁吹着口哨、赶着他的队伍穿过他们的房子。他们的生活无比地宁静安详,作为家族标志的盾徽就是一片青苔,我曾在松树和橡树上见过那个图案。他们的阁楼就在树冠的顶端。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政治,也没有劳作的喧嚣。我并未察觉到他们在纺纱或编织,但的确听到过一些声音,当风儿渐息,耳边一片清静,你能想象到的最甜美动人的乐曲——那如同五月里远处蜂巢传来的嗡嗡声,也许就是他们思考的声音。他们可没有闲散的思绪,外人也看不到他们劳作,因为他们的勤奋可不会用在混乱地做一些累赘的事情上。

但我现在越来越不记得他们了。他们无可挽回地正从我的脑海中渐渐消失,即使是现在,当我在叙述着,并竭力去回想时,记忆还是在不停地褪去。只有长时间努力地在记忆最深处搜寻后,我才会又一次意识到他们的确群居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族群的存在,我想自己可能就搬出康科德了。梭罗《散步》第一章藏书室

当时我刚好结束了在牛津的学业,趁着正式打理家族产业之前作短暂休整。我父亲在我还是孩童时便已去世,不到一年后我母亲也走了,于是我在这世上就跟一个最孤独的人那样孑然一身。

我过去对家族祖辈的历史知之甚少。唯一清楚的一点是,他们中很大部分人都致力于作学问。而现在看来我自己也遗传了这种倾向,把很多时间花在研究自然科学上,尽管我得承认,我做研究的态度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自然科学吸引我的主要是它带给我的惊奇。我总是看到,并且预见自己将会看到,一些奇特的相似之处。这些相似处不仅存在于同一秩序但不同门类的科学知识中,存在于物质世界和抽象世界的现实中,还存在于物理假说与我经常坠入的那些抽象的梦中。在梦里,一些关于真理的启示隐约闪现。同时我还经常陷入一种不成熟的想要把假设变为理论的冲动中。我思想上的怪异真是不可尽数。

我的家宅和我的家族都算得上古老,但对它们的描述并不影响对我主要想要讲的事件的理解。这栋宅子有一间古色古香的藏书室,早在印刷术发明前它就已经存在,经过不断的进化和改动延续到我这一代,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受不同年代品味和所追求风格的影响。无疑,没有什么能比继承一件年代久远的物品更能让人深刻体会到“任何拥有都是短暂”的本质。就像一副移动的巨幅画卷,那间曾经从很多双眼睛前经过的藏书室,现在也正慢慢在我眼前拂过。

尽管在宅子多次的重新布置和装修中都有兼顾到这间藏书室,但它还是像一块不断向外侵蚀的领土,兼并了一个又一个房间,直到占据了一楼的绝大部分。它的主室很大,每面墙都被满满当当几乎高至天花板的书架所遮盖。与主室相连的房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连通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通过门,有的通过拱道,还有的通过一小段的走廊或上上下下的阶梯。

在这个偌大的藏书室里,我的时间主要花在阅读科学读物上,新的旧的都读,因为人类思维的发展与所获知识之间的联系是最使我感兴趣的。托勒密、但丁、两位叫培根的伟大哲学家、波义耳,这些人对我来说比达尔文或麦克斯韦更有份量,因为他们更接近那些打破无知的黑暗的已逝先锋人物。

八月天色黯淡的一个傍晚,我正坐在藏书室的老地方,背靠着一扇窗户静静地阅读。这一天大半时间都在下雨,然而就在此时,落日出现了,乌云消散,阳光照进房间。我起身望向窗外,宽阔的草场中间,喷泉顶端沐浴在绯红壮丽的霞光中。我转身刚要坐回原位,却在无意中瞥见房中一幅画散发出同样绚丽的光芒。那是一幅画像,嵌在墙上一块凹陷进去、看似壁龛或神龛的地方,那里原本是用来摆放书架上容不下的书的。我认出这画中之人与我的一位长辈长得很像,但以前从没想过为什么这幅画没有和其他家族成员的画像放在一起。其他画像要么放在画廊,要么放在家里的某个大房间里,而唯独这一幅单独挂在这里。直射的阳光奇迹般地使这幅画变得鲜活起来。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它,也是第一次,它好像在回应我的注视。我眼中闪烁着画像反射的光彩,有某种东西,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使我转身望向房间另一端的尽头,然后我看见了,或者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高高的人影正向书架伸出手。又一瞬间,我眼里的光黯淡了,像是突然恢复了视力一样,我再定晴一看,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我只能断定刚才是我的视觉神经出现了短暂的问题。

我继续看书,本来一定是会忘记刚才那个模糊的、转瞬即逝的印象的。然而没过多久,当我去书架找书时,居然发现我要找的那本书的位置刚好空着,书被人拿走了。也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就是在那个地方,我见过,起码我认为我见过,一个找书的老人。之后我将书架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可是哪儿都找不到。然而第二天,它又回来了,就出现在原来的地方!但我清楚,家里没有人会对那个类型的书感兴趣。

三天后,发生了一件更离奇的事。

藏书室的其中一面墙上有一扇低矮的小门,通向一个存物的壁橱,里面存放着一些最稀有、年代最久远的古籍。这扇门非常结实,镶在突起的门框里。有位先人突发奇想,在门上装了若干又小又浅的书架,用来摆放书的封壳。这个无伤大雅的设想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鉴于那些用来充数的封壳上的书名大都幽默而独特,加之很多古籍都已失传且再也无法找回,这些书壳就是它们存在过的证明,我因此对这扇点缀着小书架的门情有独钟。

更加锦上添花的是,某个特别有创造力的工匠把一本残卷塞进了两排书架之间。书的厚度刚好够填满从上面书架顶部到下层书架底部这一段跟门之间的空隙。为此他还沿对角线剪掉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把余下部分能翻开的一角伸到书壳外,这样就把书给固定住了。这本已经完全被损坏的书是用皱巴巴的牛皮纸装订的,书的一角可以掀起来,露出里面写在羊皮纸上的手稿。

本来我正坐着看书,正巧从书上抬起头时眼光落在了这扇门上,很快我就发现我刚刚描述的这本书,如果还能算一本书的话,居然不见了。这件事本不值得生多大气,但我还是气冲冲地摇铃叫了管家过来。当我问他是否知道那本书去哪儿的时候,他面色刷地白了,但又非常坚决地说不知道。而我宁愿怀疑自己的眼睛也不愿怀疑他的话。他服侍了我们家一辈子,没有比他更忠实的仆人了。但同时他又留给我一种奇怪的印象,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天下午我又坐在藏书室读书,读到值得深思之处,我放下书,任眼睛四处漫游。正在那时,我看到了一个瘦削老人的背影。他穿着长长的黑色外套,那外套好似因为穿得太多都磨得发亮了。他正要穿过那扇钉着小书架的门,消失在那个壁橱深处。我飞快地穿过房间走到那扇门前,发现门是关着的。我拉开门把头往里探,那个壁橱内没有其他出口,也看不到任何人影,于是我又一次带着不安断定,这又是跟之前一样的幻觉,只得再次坐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去。

可我还是不由得感到一丝紧张,马上又抬头四下张望,想要确定这里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可我看到了什么?我又站起来,跑向那扇门——那本残缺的书又回来了!我拉住它往外扯,它还是跟往常一样牢牢地固定在那里呢!

现在我完全没有了头绪。我又摇了铃,等管家一来便一五一十把我所见的全告诉了他,而他这次也把他知道的全告诉了我。

他说他本来希望那位老先生的事会被忘记,还好只有我看见了他。管家说,他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个老人的事,但渐渐地人们不再提起他,而作为管家他也很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你的意思是,这房子里有鬼,那个鬼就是那个老人?”我问。

据他说有一度每个人都认为那是真的,但我本人却从没听说过这件事,这一点似乎表明这件事确实已经结束并且被淡忘了。

我问他见到的那位老人长什么样。

可他说他从来没见过,尽管我父亲满八岁那天他就进我们家了。关于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我祖父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还宣布,谁要提这事就马上就地开除。这不过是年轻女仆们的幌子,他说,想借机躲进男人怀里求安慰罢了!我的祖父老拉尔夫爵士向来不相信任何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仆说曾看到过鬼影,倒是有个男仆因为碎嘴而被辞退了。

管家说,村里有个非常年老的妇人曾给他讲过一个传说,关于一位叫瑞文的先生,他曾长期担任那位“画像挂在藏书室的书中间、名叫阿普沃德的爵士”的图书管理员。据她说,阿普沃德爵士是一位读书狂人,而且他不只是读那些有益身心的书,还爱读那些诡异的邪恶的禁书。而瑞文先生,也许他本就是魔鬼的化身,居然鼓励他这样做。有一天他们两人一起失踪了,从此再没人看见或听说过阿普沃德,但瑞文却还时不时出现在这间藏书室。有人相信瑞文可能并没有死,但与其相信有活几百年而不死的人类,管家和那位老妇人倒更宁愿相信那也许是死去的人在重访他离开的世界。

管家说他从没听说瑞文先生会干扰家里的任何事,不过他可能觉得自己在借阅书籍这件事上有特权。到底那个老妇人怎么会知道瑞文先生这么多事,管家一直不解,但她的描述跟我刚才见到的那个身影完全吻合。“我希望这只是那位老先生的一次友善的来访!”最后他说,脸上虽然笑着却又显得忧心忡忡。

我跟他说,瑞文先生来几次我都没异议,但最好他这个老管家能继续坚守承诺,不要跟其他仆人说起这件事。我又问他有没有注意到那本残缺的书不见过,他回答没有,他一直以为它是被固定在那儿的,边说还边走到那本书跟前使劲扯了一下——确实动不了。第二章镜子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大概一个星期后,发生了我下面要讲的事。

那时我一直想着那本手稿残卷,多次尝试想把它拿出来,可是都没有成功。我找不到是什么东西把它固定得那么紧。

不过之前我一直就想彻底清检一下壁橱里的书,里面的环境让我担心那些书的状况。某一天这种想法突然变成了行动的决心。当我正从椅子上起身打算动手整理时,我看见一位老迈的图书管理员正从壁橱门口向房间另一端的尽头走去。其实我应该这样说,我看见了某个影像,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个瘦小的驼背男人的身影。他穿着褴褛的几乎拖到脚后跟的礼服,礼服的尾部随着他的走动而分叉,露出礼服下穿着黑色长筒袜的细腿和一双套着宽大拖鞋的大脚。

我马上跟上他。也许我只是在追一个影子,但我很确信我是在跟着某个东西。他离开藏书室走进大厅,穿过大厅来到主楼梯的楼梯口,接着走上楼梯来到二楼,这里有一些主要的房间。他走过这些房间,我又跟紧一点。接着他继续往前,通过一条宽敞的过道,来到通向三楼的楼梯口,这里的楼梯要窄一些。他登上楼梯,奇怪的是,当我跟随他走到楼梯顶时,我感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地方。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互相煽动着去探索家里每一个隐蔽的角落,再说当监护人把我带走时我还是个孩子,在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这座宅子,直到大约一个月前才回来。

穿过一条又一条过道,我们来到一扇门前,这里有一道蜿蜒向上的木梯子。我们登上梯子,我脚下的每一步都吱嘎作响,但我的向导走路却不发出任何声音。走了一段,人影突然不见了,前方的楼梯尽头也见不到那个模糊的身影。我几乎不敢确定我真的见过他。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影子,但他的影子不在其中。

这时我已进入顶层的阁楼,巨大的房梁和椽子在我头顶交错,四周十分开阔,有若干个门,长长的远景带来的阴郁感被几个隐蔽的全是蛛网的窗户和狭小且透出昏暗光线的天窗给冲淡了。我注视着这一切,心中涌动着一种敬畏和愉悦混杂的奇异感受。这么大的阁楼全是我一个人的,等着我去探索!

阁楼的中间有一个由毛糙的厚木板围起来的没有粉刷过的小隔间,隔间的门半开着。我猜想瑞文先生可能在里面,便推门走了进去。

小房间里阳光普照,但在这个被荒弃的地方,连阳光都有一种又黯淡又凄凉的感觉,仿佛发现自己一无所用,后悔不该来。有几束特别昏暗的光线在被扬起的灰尘里留下了它们的轨迹,最后落在一面高高的镜子上。这块老式且极窄的镜子上积满了灰尘,外表看去就是面普通的镜子。黑檀木镜框的顶上立着一只展翅的黑鹰,黑鹰的嘴里衔着一条金链子,链子上坠着一个黑色的球。

我原本一直在观察着这面镜子的外形,没有看向镜子里。然而就在望向镜面的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里面照出的既不是房间里的景象,也不是我的形象。这时我感到墙在消失,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一幅美妙画卷的的玻璃镜框错认成了镜子,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足以让你理解我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原始的国度,地表起伏不平,灌木丛生。荒凉低矮但有些怪异的丘陵占据了中景的大部分,远处的群山沿着地平线绵延起伏,而离我最近的是一块平坦苍凉的沼泽地。

我因为近视走近一点去观察画面前景最近处那块石头的质地时,瞥见了一只又大又老的乌鸦,十分庄重地向我跳过来。他紫黑色的羽毛里因为夹杂着一些灰色而显得稍稍柔和了一些。他似乎正在觅食虫子。在画里看到活生生的东西可不能太惊讶,我再往前走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结果绊到了什么东西——那一定就是镜框了——等我抬起头来,乌鸦的嘴正对着我的鼻子。我居然来到了画中这个广阔的天地,踏上了一片杳无人烟的荒原!第三章乌鸦

我转身望向身后。那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明,就像雾里看花,云中望山。只有一件事情是显而亦见的,那就是——我目之所及都是完全陌生的景象。我想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于是伸出手四下摸索,希望真实的触觉可以打破这种幻觉。我各个方向都试着走了一遍,想着虽然看不到,但也许会碰巧触到什么东西,可摸索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出于本能的,我转向了那只乌鸦,我身边唯一一个活物。他离我有一段距离,带着尊重又疑惑的神色站在那儿望着我。我突然意识到向这样一只鸟寻求答案是多么可笑,于是又转过身去,心中充满了疑问,还掺杂着恐惧。我是不是进入了一个我们所认为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联系已完全不存在的世界?难道人可以随意跨过秩序的界线,变成另一个无规则世界的玩物?可是我又确确实实地看到了这只乌鸦,感受到脚下坚实的地面,听到好似风吹过周围矮树丛的声音!“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问,我的声音应该很大,因为我的问题马上就有了回应。“你是从那扇门里来的。”一个怪异的很尖利的声音回答。

我扭头去看,又环顾四周,看不到半个人影。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快疯了,我整个人都被惊恐占据。难道从此我都不能再相信自己的感觉和意识了吗?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说话的正是那只乌鸦,他正抬头望着我,好像在等待我的回应。那时阳光并不强烈,这只鸟却投下了一片阴影,那阴影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请求我的读者能帮助我表述得更清楚些——如果此时你们真的有可能理解我的话。我身处一个奇怪的世界,或者说是进入了某种状态,这里是一系列情状的集合体,一个臆想中的所在。它与我们所认为的那个唯一的世界在形态和模式上如此不同,我能做的最准确的描述也只能勾画出我欲言之物的一个轮廓。我开始担心自己的确是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硬要把本来无法言说的事表述出来,因为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地描述我头脑中的影像。即使是现在,我也非常乐意把我已经写下的这些话替换掉,如果我能找到更准确的表达方式的话。一方面我努力地反复尝试想找到最接近真实的词句,但同时我又发现我面临另一个威胁,那些我想表达的事物正从我的脑海里消失。就像一个正从睡梦中苏醒的人,那原本清晰的事物渐渐地但又极快地不断变幻,直到再也无法辨认它本来的样子。

我想,如果一只鸟有跟人说话的能力,那他一定也有资格得到来自人的一个礼貌回应。也许正因为对方是一只鸟,他就更有资格。

好像随时会发出乌鸦的嘎嘎声那样,他的说话声有种粗砺感,但总的来说并不令人生厌,而他所说的话,虽然没有传达任何有用的信息,倒也不粗鲁。“我没穿过什么门啊。”我答道。“我都看到了!我用自己这双古老的眼睛看到的!”他的语气非常笃定,不容质疑却也不会无礼。“我根本没看到什么门!”我坚持道。“你当然看不到!所有你曾见过的门——其实你见得也不多——都是开向里面的,而现在你无意中开启了一扇开向外面的门!你将会遇到的一件怪事是”,他继续故作深沉地说,“你走出的门越多,就越来越深入这个世界!”“烦请您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不可能的。你现在对这里一无所知,找出答案的唯一方法就是从现在开始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让自己适应。”“这里一切都这么怪,我要怎么把这里当成家?”“那就做点什么。”“做什么?”“随便什么,你还是越早开始越好!除非你在这里感到像在家一样自在,否则你会发现要出去跟要进来一样难。”“可惜我进来得太容易。我要是能出去,就绝不会想要再进来!”“你既然无意中闯了进来,那就很有可能无意中又走出去。而你进来是不是厄运还要走着瞧。”“难道您从来不出去吗,先生?”“我想出去的时候当然会出去,但并不经常,出去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你们的世界就是一个半成品,又幼稚又自满——事实上还根本没有发展到让我这样一只老乌鸦听你们调遣的程度!”“难道我认为人比鸟高级是错的?”“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吧。我们可不会在概括这类事上浪费脑力,在我们眼里人就是人,鸟就是鸟。我想现在该换我向你提问题了!”“您当然有发问的权力,”我说,“既然您有发问的能力!”“答得真妙!”他接上我的话,“那么告诉我,你是谁——如果你刚好有答案的话。”“我怎么能不知道?我就是我,我自己当然知道了!”“如果你知道你是你,你当然就知道你不是别人。但你真的知道你就是你吗?你确定你不是你的父亲?或者,抱歉,你不是你自己愚弄的那个人?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忽然意识到我没法向他解释我是谁。的确,我是谁呢?只说我是某某某根本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我开始明白过来,我其实并不认识我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没有证据可以让我确定我是那个谁而不是其他人。至于我在原来的世界所用的名字,我已经忘了,也无意去回想,因为那不代表任何东西,名字在那个世界的意义在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我真的几乎已经忘记,在原来的世界每个人都是要有名字的!于是我明智地沉默了,我该对这只乌鸦说些什么呢?他可是一个能通过偶然性看到存在本质的奇异生灵。“看着我,”他说,“告诉我我是谁。”

他说着转过身,我马上认出了他。这时他已不再是一只乌鸦,而变成了一个人的形象,中等个头,弯腰驮背,非常瘦削,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燕尾服。他转过来,又变回乌鸦的模样。“先生,我见过您。”我觉得这么说很蠢,却并不感到惊讶。“你就看到了我的背影,为何能如此确信?”他回道,“你从你的背后看到过你自己吗?事实上你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那么现在告诉我,我是谁。”“我谦卑地请求您的原谅,”我答道,“我相信您曾经是我们家的图书管理员,但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为什么你要请我原谅?”“因为我把您当作了一只乌鸦,”我说。那当然是因为他以乌鸦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就像人和鸟的区别那样显而易见。“你没有做错什么,”他回答,“你把我叫做乌鸦,或认为我是乌鸦,就等于赋予了我存在感,那也是一个人可以要求他的同类给予他的最至高无上的东西。所以,作为回礼,我要给你上一课:没有人可以说他是他自己,除非他先搞清楚他是否存在,然后弄明白所谓‘自己’到底是什么。其实,没有任何人是‘自己’,‘自己’谁也不是。这里面还有很多你现在还弄不明白的东西,但你明白这些就够了。我担心你是太早进入这个世界了,但你还是要学着把这里当成家,因为家,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一点,是唯一一个你能自由出入的地方。有些地方你只能进去,有些地方你只能出来,但那个你能自由进出的地方,如果你真能找到的话,只能是家。”

他背过身准备离开,我又看到了那个图书管理员。但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好像只是“吸附”了自己的影子。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我只能这样形容。

我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但究竟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了,还是他已消失在石南花丛中,我不得而知。

我想,有没有可能其实我已经死了还不自知?我是不是身处人们所说的“死后的另一个世界”?我非得在这里四处游荡,找寻自己的位置吗?我怎么让自己感到像在家一样?乌鸦说我得要做些什么,可我在这儿能做什么?——做了什么就能让我成为某个人了吗?要知道现在,呜呼,我谁也不是!

我沿着瑞文先生刚刚走过的路,悄悄跟在他身后。很快,我看到一片松树林并走了进去。一路上松树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很快沉浸其中。

当我最终走入暮色的昏黯中,突然瞄到前方有个发光的东西,就在两根枝干中间。它没有颜色,让我想起阳光耀眼的夏日正午,热气从烈日炙烤的地面升起,在透明的空气中颤动,就像被拨动的琴弦。尽管我离它越来越近,却并未看得更真切;而当我走到它跟前时,那发光之物却不见了,只见前方树木的形状和颜色都开始变得怪异而模糊。我本来想从枝干中穿过,但突然感到轻微地触电一般,一下绊倒了。等我爬起来,面前出现的却是阁楼小隔间的木墙。一转身,我又看到那面镜子,顶上还是那只黑鹰,只是那一刻黑鹰好像变成了栖息的姿势。

我突然感到十分惊恐,逃出了那个小隔间。站在房间外看那宽敞的阁楼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它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那个东西已经来了又走了,于是它又继续等着!当我走到楼梯口时突然一阵颤栗,怎么我的家突然变得这么陌生!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跳到我身上来!我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下楼,结果撞到墙又摔了一跤,我马上爬起来继续跑。在二楼时我迷了路,有好几条过道走了两次,最后终于找到了下楼的楼梯口。等我下到主梯的楼梯口时终于冷静了一点,片刻后我便坐在藏书室里,试着平复我的呼吸。

我绝对不要再走上最顶层那可怕的阶梯了!它通向的那层阁楼的诡异气息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那层阁楼岿然地坐落在整座房子之上,威胁着要把我从这屋子里挤出去!它就是这栋宅子沉思的头脑,里面住满了各种神秘的事物,其中某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我常待的藏书室!我一点也不安全!我要把这座可怕的宅子租出去,或者卖出去,这个鬼地方的顶上有一扇门永远为那些根本不是人类的东西敞开!我要在瑞士买一块悬崖,在边上建一座只有一层、绝不会有阁楼的木屋,屋后有一座巍峨又古老的山峰守护着,至少山上不会掉下来比几吨巨石更可怕的东西!

我一直都知道这样想是愚蠢的,甚至意识到里面有种潜在的带着蔑视的幽默感。但我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我好像又听到了乌鸦的叫声。“如果我对自家的阁楼都一无所知,”我想,“还有什么能使我把现实跟脑中的幻象分开?即使是现在,我能说出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吗?下一刻它又会产生什么思想,或者下个月甚至一年后?我头脑里装着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思考’的这个行为是怎么产生的?我的人真的是在这里吗?我是谁,我是什么?”

我现在还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就跟乌鸦当时在“那里”问我一样。“我到底是在哪里?”我自言自语,发现其实自己既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这世间万物。

我起身快步穿过房间来到那扇钉着小书架的壁橱门前。那本残破的书从展平的书壳中探出来,那些书壳代表着那些没有灵魂和躯体、已经不复存在的书本。那本书好像在向我示意。我跪下来,把书页尽量往上翻,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我站起来,点亮了一根蜡捻子,像是望向一张要开不开的嘴那样去看书上的内容。这手稿上写的是诗歌。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别的发现了。左手边的书页上可以看到诗开头的几个字,右手边的能看到最后的几个字,但可想而知看不到一行完整的诗句,能读到的部分也没法让人猜出整句话的意思。但眼前这些字却奇异地唤起了一种无法表明的奇怪感受。有些梦境、诗歌、歌词、图画会唤起一些你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感觉有着全新的颜色和形状,是迄今为止从未呈现过的感官刺激。此时此地,某些语句,某些看似无意义的只言片语,甚至某些单词正以相似的方式影响着我。那想法就像一缕芳香,撩动我想要了解某首诗或某些诗歌的含义和隐喻的深沉欲望,即使书籍本身已经破损。

我把还能看到的一些有内容的片断摘抄下来,努力去把它补充完整,但毫无成果。我费劲心思,得到的唯一回报只是无尽的疲累,以至于我一躺上床就很快沉沉睡去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那个空旷的阁楼带给我的恐怖感已完全消失了。第四章某处或无处?

外面艳阳高照,但我不确定今天天气会不会一直这样好下去。我低下头凝视手上泛着奶白色光泽的蓝宝石戒指,想看看里面的星星是不是清晰可见。可那宝石比我想象的还要模糊,于是我从早餐桌上起身,走到窗户边细看。昨晚下了很大的雨,草地上有一只画眉正费力地把嘴探入一只蜗牛的壳里。

当我转动戒指欣赏里面的星星在阳光下的反光时,突然发现那雾一般的奶白色蓝宝石上浮现出一双机警的黑色眼睛,正牢牢地注视着我。我吓得把戒指掉到了地上,再捡起来时,那双眼睛又不见了。这时太阳突然变暗,一层黑色的雾气遮住了它,一两分钟后,整片天空乌云密布。空气变得闷热,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片刻后又划过一道闪电,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雷声,大雨紧随而至。

我开了窗,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这时我远远望见一只乌鸦正穿过草地向我走来,他迈着庄重严肃的步子,完全不在意那倾盆的大雨。我一边猜想他是谁,一边暗自庆幸我现在在一楼,是安全的。同时我又莫明其妙地感觉到,如果我不小心谨慎,一定会有事发生。

他离我越来越近,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振翅一飞,落到我的窗台上。接着他跨过窗框,跃至房间里,并走到门前。我以为他又要去藏书室,就跟着他,并暗自决定,如果他又要上楼,那我就不跟上去。可是他转过身,不是朝向藏书室,也不是朝向楼梯口,而是向通往一块小草坪的小门走去。这块草坪位于一个隐蔽的角落,刚好在这栋四处延伸的老宅子的两个部分之间。我赶快走过去帮他开门,他走入藤蔓覆盖的门廊,站在那里看着仿佛很多细流汇聚的巨大雨幕,而我站在他身后的门里。又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又是一声更长的来自更远处的雷声。他扭头看着我,好像在说:“听到了吗?”然后又转回去看天,好像还很满意这样的天气。他的姿态举止和他转头的样子与人如此神似,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对虫子来说真是好天气啊,瑞文先生!”“是的,”他回答,声音还是跟我以前听到的一样那么沙哑,“这天气很方便虫子从地里钻进钻出!”“天王星上的大草原现在一定也很热闹呢!”他又说,边说边看着天上,“我猜那里现在也在下雨,上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为什么下雨就会很热闹?”我问。“因为那里的动物都是在地下钻来钻去的,”他说,“——就像这里田鼠和鼹鼠一样——它们将来也都会是那样。”“冒昧地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去过就会知道,”他回答,“那真是一片惊人的景象,等你看惯了就会发现。每当地面起伏一次,就会有一只野兽出来活动。你也许会想到长毛象或者恐象,但其实那里的动物跟这个世界的完全不同。当我第一次看到一条本来在干沼泽出没的大蛇扭动着爬出来时,我自己都几乎吓了一跳。它的头那么大,颈部还有鬃毛!还有那双眼睛!——这雨快停了,下一声雷声后它就会即刻停止。看吧!”

他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划过,半分钟后雷声响起。然后,雨停了。“我们该走啦!”乌鸦一边说一边走出了门廊。“去哪?”“去我们该去地方,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已经回家了?我说过,你要真的到家了才可以随意进出。”“可我不想去。”“那也没用——至少没什么大用,”他说,“这边走。”“我觉得待在这儿挺好的。”“你觉得好,但其实不是。来吧。”

他从门廊跳到草地上,然后转过身来等着我。“我今天不会离开这座房子的。”我继续嘴硬。“你一定会到花园里来!”乌鸦这样回答。“我不想跟你争执了。”我边说边从门廊边走开。

太阳破云而出,雨滴在草叶上闪着光。乌鸦已经走到了草地上。“你会把脚弄湿的!”我喊道。“还会把嘴弄脏。”他说完马上把嘴深深地插入草地里,随即叼上来一条很大的还在扭来扭去的红色虫子。他头一扬,把虫子甩向空中。那虫子伸开一双华丽的红黑色大翅膀,往天空飞去。“啧!啧!”我叫道,“乌鸦先生你搞错啦,这些地里的蠕虫可不是蝴蝶的幼虫!”“没关系,”他声音沙哑地说,“总会有只变成蝴蝶的!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了,而是教堂的司事,就在……在某个教堂墓地——墓园,更确切地说是在……在……管它在什么地方!”“我明白了!你就是不能让你的铁锹安生一会:没什么东西可埋的时候,你就把地底的东西挖出来!不过,在你让它飞起来之前,应该留心挖出来的是什么!我们不能让任何生命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怎么来的!”“为什么?”“因为不这样的话,它就会变得骄傲,看不到那些比它更强的。”

当一个人犯傻时,他自己可是意识不到的。“那么这些虫子来自哪里?”乌鸦问,他好像突然间有了好奇心。“这问题问的,当然是来自地里,你刚刚不是看到了吗?”“是的,刚刚!但是它们不可能一开始就在那里——因为那东西可永远不会回到地里!”他说着并抬起头看天。

我也抬起头,可是除了一小片乌云什么也看不见,那乌云的边缘是红色的,好像是落日的余晖染红的。“不会这么快太阳就下山了吧!”我感到很惊讶。“啊,那可不是太阳下山!那红色是虫子发出来的。”“你看到吧?如果一个生物忘记了它是怎么来的,会有怎样的后果!”我有些激动地叫道。“忘本当然是好的,如果它想飞得更高、长得更大的话!但我确实只是教它们去寻找生命的开端。”“你会让天空布满虫子吗?”“对,那就是教堂司事的职责。要是其他神职人员也承认这一点就好了!”

他又把嘴伸进柔软的草皮下,叼出一条扭动的虫子,把它抛向天空,让它飞走。

这时我扭头望向身后,忍不住惊叫出声。我刚刚才郑重声明绝不离开我的房子,现在却已身在这陌生的世界!“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对待我,乌鸦先生?”我很生气,“我到底是不是一个自由人?”“一个人的自由度完全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你无权让我做我不愿做的事!”“如果你真的有那个意愿,你就会发现没有人能逼你。”“你冒犯了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根本权力!”我还想抗议。“如果你曾是一个独立个体,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对你就不会是冒犯,所以现在我也没有不公正地对待你。不过你现在正开始变成一个独立个体了。”

我四周松树林环绕,而我的眼睛已经开始在树林深处搜寻,希望找到那一点神秘莫测的光亮,从而找到回家的路。可是啊,我怎么还能把那个地方叫作“家”,现在那里的每扇门、每扇窗都通向另一个世界,即使在花园里也不能幸免!

我想我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让我告诉你,其实你并没有离开你的家,你的家也没有离弃你,也许这会让你好受点。同时,你的家无法限制你,你也不会被禁锢其中!”“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到底在哪里?”“在七维空间里,”他回答时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尾巴也摆了一下,“你现在最好紧跟着我,小心会伤到其他人!”“这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好伤害,乌鸦先生!而且我要说我现在还真挺想揍你的!”“你看不到其他人,这正是危险的信号。你看见你左边那棵大树了吗?大概三十码远。”“当然看到了,怎么会看不到?”我在试探他。“十分钟前你没看到,现在你又不记得它的位置了!”“我记得。”“那你说它在哪儿?”“哪儿?就在那儿啊!你明明知道!”“那儿是哪儿?”“你尽拿些蠢问题来烦我!”我忍不住叫起来了,“我真是受不了你了!”“那棵树就在你厨房的壁炉前,直长到几乎跟烟囱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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