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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5 03: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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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重故

出版社:中国致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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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仙勿扰

非仙勿扰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非仙勿扰作者:重故排版:skip出版社:中国致公出版社出版时间:2020-02-01ISBN:9787514515527本书由长沙大鱼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凡人也妄想成仙

既有长生之躯,自然借机成仙,

何苦聊以度日,荒废前程?

屠萌是白桥镇绿罗村里仅有的男媒人,如今不过十六岁,就已经凑成了镇上数对有情人。白桥镇的百姓每每见到他,都乐呵呵地称一声“屠老大”,可想而知他有多出名。

这天清早,他从村里离开,去镇上溜达一圈,便收获了不少婆婆送的鸡蛋,说让他补补身子,以后也好为自己做做媒。

屠萌皱起了眉头,低头看篮子里圆滚滚的大鸡蛋,咕哝道:“本老大志在撮合他人,什么叫给自己做媒?”

啧,笑话!

屠萌哼着小曲儿在山路上优哉游哉地走着,不多时就回到了村里,他进屋先把鸡蛋放好,一出来就见着邻居家的姑娘坐在院子外绣花。“微阳妹子,你又在绣什么?”屠萌凑过去。

姑娘蓦地抬头,便与睁着圆鼓鼓大眼睛的屠萌来了个对视,她莞尔一笑,拆穿屠萌的鬼话。“小屠,我前几日刚满的十七,你该唤我阿姐。”

屠萌才不管,搬了张矮凳自觉地坐在林微阳身边,皱起了小鼻子:“不管,我是墨鲵的兄弟,自然是你大哥。”

他抬起下巴,倨傲十足:“这叫辈分。”“随你随你。”林微阳失笑,低头继续绣着。

屠萌往那儿一瞥,疑问道:“这绣的啥啊,黑乎乎一团,芝麻大饼?”

林微阳手一颤:“……”

她抵唇咳了声,摊开给屠萌看:“哥哥最喜墨色衣衫,这是我新学的样子,叫乌云挽风。”

屠萌讪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后又抬头四望,问道:“干爹干娘都不在吗,还有墨鲵,怎么都不见人?”

林微阳笑着说道:“爹娘在屋里休息,哥哥去龙侯山上了,晚些回来。”“又去龙侯山?”屠萌拧着眉头,“他该不是被山里的精怪迷上了吧,不然怎么三天两头往山上跑?”“扑哧!”林微阳眉眼都绽开笑意,“世上哪有精怪。”“怎么没有——”屠萌猛地住嘴,白嫩嫩的手掌赶紧将嘴巴堵上,眨巴眨巴眼睛为刚才的话想借口。

过了一会儿,屠萌咂咂嘴:“唔,你又没见过,不能一言断之。”

林微阳只是缓缓摇头,桃花眼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眼尾勾起细碎的风华。

屠萌定定看了她一眼,努嘴在心里默默想着,要放在一年前他定然也觉得世间没有精怪,不过自从发现干爹干娘的秘密后,他可是万分确定精怪的存在。

连神仙都有,何况精怪?

不过,屠萌叹了口气,既然墨鲵交代过会在合适的机会告诉微阳妹子,那他就别多话。

他兀自想了一会儿,就见林微阳收起了绣布,往屋内走去。“你不绣了?”屠萌屁颠屁颠地跟上。

林微阳叹了口气,无奈道:“天都快黑了,自然该去做饭了。小屠,你一天天在想什么呢?神情怪怪的。”“没,没有。”屠萌憨憨地挠了挠脑门。

林微阳走到厨房,看着尾随在身后的屠萌,又道:“小屠就在这儿吃吧,白涧河里捞的鱼。”

屠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敢情好,免得我回去独守空闺。”

林微阳一顿,“独守空闺”是这么用的?

看着林微阳有条有理收拾着厨房,又想起她做得一手好菜,屠萌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搓搓手发出猥琐一笑:“微阳妹子这么贤惠,要不要哥哥给你做个媒?”“有劳了,不必。”“别客气啊,凭咱俩的关系,我肯定会给你介绍好的。镇上李老爷家的三公子怎么样?风度翩翩,丰神俊朗,风姿绰约。”

林微阳打断他:“疯疯癫癫。”“啊——”屠萌喉间一哽,“也没有疯癫,最多神经兮兮,爱胡思乱想。”

林微阳几刀利落地将鱼鳞刮掉,无语地望了他一眼。

屠萌机灵地转转眼珠子,想了想又道:“好吧好吧,这个不算。镇上西街布坊老板如何,虽说年纪稍微大些,但眉清目秀,眉扬目展,美如冠玉。”

林微阳一刀剁下:“没心没肺。”

屠萌怔:“……”

哪有没心没肺,不就是经常忘了东事忘西事嘛!

林微阳将鱼放进热油锅里,滋滋的声音顿时传出,屠萌努努嘴道:“你究竟喜欢哪样的?说来听听,我帮你去找。”

不多时,空气中就弥漫着蜜炖煎鱼的香味,屠萌长吸一口气,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真香,微阳妹子手艺不错嘛。”

但林微阳一副闭口不谈的模样,屠萌只好急急追问:“老实交代,不说不行!你可别砸了我屠老大的招牌。”

最后煎鱼盛盘,林微阳蓦地转身,将盘子放在屠萌手上,推他出去。“哎,妹子妹子,别扫兴啊!”

屠萌以脚抵在厨房门下,坚决不让她关上门。

林微阳低叹一声:“屠老大还是去做其他生意吧,我这儿可没有你用武之地。”

屠萌哼唧唧:“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找我说亲的没几个,微阳妹子倒是体谅体谅我,你就说说吧,不管富贵公子还是俊秀书生,我都不在话下。”

说完后,他意味深长地凑近,悄悄道:“就连隔壁镇的我都认识,只要你说得出来,就没有我屠老大找不到的。”

林微阳怔了下,忽而眨眨眼,眉梢一挑:“真的?”

屠萌急急点头:“真的!”

林微阳扬起一抹狡黠的笑,一字一句道:“一杯一杯不落空,提笔狼毫尽在中。白涧河底呜咽起,张口囫囵吞东西。”

说罢,就将尚在发呆的屠萌推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被挡在外面的屠萌歪着他不精明的小脑袋,皱着眉头咕哝道:“这什么意思啊?最讨厌这些咬文嚼字的了!”

正在他抓耳挠腮时,一声“屠萌,你怎么在这儿”打断了他的思绪。

屠萌转身望去,就见林墨鲵背着一个竹筐回来了。林墨鲵将竹筐放在院子里,取出其中的药草,有条不紊地整理着。

屠萌瞬间就忘记了刚才的字谜,刺溜跑上前,托着脸质问:“你去龙侯山了?”

林墨鲵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屠萌早已习惯他的反应,紧接着又追问:“就去采草药?”

林墨鲵先是愣了下,才冷漠道:“自然,否则还能做什么?”“不是被山里的精怪给迷住了?”“你想多了。”

屠萌耸耸肩:“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三天两头往山上跑。镇上最近流传着一本小书,说山里最喜出妖怪,专就找你这种相貌堂堂的。戏官儿都唱上台了,别说,还真有点儿意思。”

林墨鲵眸光如凛凛寒气,射向屠萌:“戏客之言,你竟当真……还不走,待这儿蹭饭呢?”“那可不。”屠萌坐在院里秋千上,晃悠着,“微阳妹子亲口请我留下的。”

他咂咂嘴,眯着眼睛享受般道:“今儿是煎鱼,可香了。”

说起微阳,林墨鲵嘴角衔起一抹笑:“微阳在厨房?我去看看。”“去什么去,你手脚又不麻利,去了遭嫌。”屠萌哼哼。

林墨鲵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屠萌的话倒也有理,林墨鲵想了想,也不过去了,就站在院子里,将采来的药草拾掇了一番。

没过多久,二老也从屋里出来,屠萌打了个招呼,目光又不经意滑到林墨鲵身上。

世事果然奇妙,若非当日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怕是也不会相信林墨鲵会是他们的亲儿子。

瞧林父林母的模样,这看起来像兄弟、姐弟好吗!

啧,屠萌又是一阵感叹人生。

林微阳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见着林墨鲵正在院里择药草,抿唇笑着走过去:“哥哥回来了。”

林墨鲵一抬头,瞧见花猫似的林微阳,抵唇失笑点了点头。

他起身走近,伸手擦了擦林微阳的脸颊处:“都脏了。”

林微阳连忙抬起手去摸,却又触到林墨鲵温热的手指,她的脸瞬间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刚……刚才烧火的时候蹭到的。”

林墨鲵往里屋看了一眼,拉着微阳走进去,边走边道:“很香,辛苦你了。”“没事。”林微阳低了低头,像是要掩去面上的臊意。

屠萌正在和二老唠嗑,见着林墨鲵、林微阳两人过来,不禁吹了个口哨:“哟,微阳妹子脸怎么红了?”

林微阳抬头瞪他。

屠萌忍不住扑哧笑了笑:“像猴屁股。”

林微阳:“……”

林墨鲵冷冷地瞥他:“什么妹子,没大没小,叫姐。”“别啊,墨鲵。”屠萌坐直,摆上了兄长的气势,“咱俩可是拜过把子的,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子,你的爹娘自然也是我的爹娘。”“是吧,干娘。”屠萌挽着林母的手,竟撒娇起来。

直叫林墨鲵兄妹俩不忍直视。

林母眯着眼睛乐呵呵笑道:“当然,当然,萌萌小嘴真甜。”

萌萌!

林墨鲵与林微阳对视一眼:“……”呕。

偏生屠萌还在扬扬自得:“萌萌也就准干娘在家中唤一唤,在外面还是得叫一声屠老大的。”

看他不正经的模样,林父作势嫌弃道:“好了,菜都要冷了,都坐下。”

饭席间,倒也没有什么规矩,屠萌一个劲唠叨自己在镇上为各位公子小姐做媒的事,其间也有不少笑话,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林墨鲵却是一脸正经模样,且心不在焉。

林微阳小口吃着饭,转头见身边的兄长目光涣散,几乎没有夹菜,筷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拈着米饭。“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见兄长没有反应,林微阳拧着眉,又唤,“哥哥?”

屠萌见此,猛地一抬胳膊,林墨鲵手不稳,竹筷啪嗒掉在桌上,引得所有人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林父对林墨鲵管得很严,此时见他吃饭时还心神恍惚,不由得怒声道:“墨鲵!”

林墨鲵目光从众人面上滑过,漫不经心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后,便砰地关上门,将自己锁在屋内。

屠萌含着筷子望着紧闭的房门,讷讷道:“他这是怎么了?”

林微阳也狐疑地盯着那里,眼底滑过一丝不解。

眼看着林父就要发火,林微阳赶紧解释道:“哥哥今日上山采草药,许是太累了,爹娘别生气,待会儿我去看看他。”

屠萌见此,也挤眉弄眼道:“对对对,我帮干爹干娘收拾他去。”

林墨鲵一走,微阳也食不知味,草草填饱肚子,收拾完厨房后就和屠萌一起站在林墨鲵的房间外。

屠萌敲了两下,疑惑道:“没声音,是不是睡着了?”

林微阳摇摇头,也不大确定。

两人正想着,林墨鲵却从里面打开了门,一双凛寒的眼睛望向林微阳:“你们干什么?”

林微阳一窘。

屠萌忙道:“你今儿怎么回事,谁惹你了?”“没事。”林墨鲵垂着眼睑,越过身前两人便要出去。“去哪儿?”屠萌喊住林墨鲵。

林墨鲵淡淡道:“有事找爹娘。”

等到林墨鲵的身影消失在两人面前,屠萌抓了抓脸,有些纳闷:“真是奇怪,不过……”他顿了顿,又嘻嘻笑起来,“倒真是很像戏本里说的被妖精迷了心智后的模样啊。”

屠萌朝着林微阳挑了挑眉,谑笑一声:“你说是不是?有趣有趣。”

但林微阳此时哪里笑得出来,她静静望着林墨鲵离去的背影,心头忽而一酸。“在想什么呢?”

林微阳抿抿唇,拉过屠萌:“没有,走吧,陪我去院里整理草药。”

主屋里很安静,林墨鲵进来的时候,林家父母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虽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事情,但只看二老的表情,便也可知定是在说些笑话吧。

念及此,林墨鲵笑了笑,眸间亦带上了几分无奈。

林父早在林墨鲵过来的时候就察觉了,此时见他呆站在那里,也不说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负手起身,一张经历沧桑后却依旧年轻的脸不怒自威:“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滚进来!”“小声点。”林母瞪了瞪他,走过去问林墨鲵,“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好好说。”

林墨鲵顿了会儿,遂沉声道:“今早我见到玉旸上神了。”“玉旸上神?”

一听到这个名字,林父仿佛像是被火烧了眉毛,急躁地站起来,向他怒道:“你又去龙侯山了?”

林墨鲵偏开脸,不愿去看父亲怒火中烧的模样,淡淡道:“玉旸上神是爹娘的故交,我去见见又何妨。”“你别激动。”“不激动,我早就提醒过这小子,不要去龙侯山见玉旸上神,他却没一次听话过!”

林墨鲵恍若未闻,嘴角掀起一抹讽刺的笑:“爹娘当年若非得龙侯山仙物相助,如何能够枯木逢春,更别说长生不死了。如今孩儿得玉旸上神相助,只求修炼成仙,为何不可?”

林父瞠目结舌:“你……你要成仙?”

林墨鲵颔首,反问道:“孩儿已有长生之躯,若不借机成仙,难道要如爹娘一般长居村里,荒废大好前程吗!”“你,你!”林父胸膛起伏不定,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道,“成仙,你以为那仙人是好当的吗?终年孤寂,万年不老。”“是啊。”林母也开始劝他,走过去拉起林墨鲵的手,温言道,“娘知道,自打你懂事之后,便常常去龙侯山寻玉旸上神,开始还以为你只是好奇罢了,没想到现在却想着要成仙。”

林墨鲵一言不发。

林母叹了叹气,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敬畏:“确实,咱们一家人能够长生,是得缘于龙侯仙山,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孽缘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长生之人,必将孤苦无依历经万苦。咱们家还算好,一家三口安稳度日倒也能弥补些,但你要知道,凡人成仙势必要断情绝爱,孤寂度日。”“我都知道。”林墨鲵忽然开口。

林母皱了皱眉:“那你……”

林墨鲵毫不迟疑:“儿子意已决,绝不可能放弃。”“啪!”林父直接甩了个巴掌在他脸上,怒极,“逆子!”

林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墨鲵摸了摸侧脸,依旧面无表情,只道:“恕儿子不孝,早间玉旸上神已告知孩儿成仙之途,孩儿即日便要离开,去寻求灵物。”

林父一张脸因为生气已变得通红,他额间青筋直跳,手指着林墨鲵,声音都带着些哆嗦:“你当真要去?”

林墨鲵道:“父亲应该知道,孩儿向来说一不二。”“荒唐,荒唐至极!”

林父一个劲骂林墨鲵,但林墨鲵恍若未闻,只对着母亲点点头,便毅然转身,离开了主屋,留下破口大骂的林父以及皱着眉头满脸思

索的母亲站在屋里,手足无措。

林墨鲵一出屋子,就与林微阳与屠萌打了个照面,林微阳愣愣地望着他,手上一阵发软,捧着的竹筐瞬间落在地上,干枯的药草随即散落开来。林微阳却仿佛毫无察觉,只呆呆望着林墨鲵,直到身边传来屠萌的惊呼声,她才稍稍回过神,拽着屠萌一起半跪在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拾捡东西,屠萌更是一脸惊讶地望着她,不明白林微阳到底是怎么了。

林墨鲵低垂着头,被面前两人的行为弄得有些迷茫。过了半晌,地上的药草被捡干净,但林微阳依旧僵硬着身子动也不动。

屠萌小心地戳了戳她的胳膊,轻声询问:“微阳妹子,你这是咋了?”

林微阳摇了摇头,下一刻,就见眼前一黑,原是林墨鲵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微阳愣了愣,忙不迭从地上起来,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低喃:“成仙?”

屠萌当即拍了下脑袋,歉疚地瞥了一眼林墨鲵,解释道:“我竟忘了你还没告诉微阳,刚才还……”

还拉着微阳来偷听。

真是该死!屠萌抿了抿唇,转头又对林微阳道:“是,是我的错,你就别怪你哥了。”

林微阳眨着一双迷茫的眼,并不应屠萌的话,而是望着林墨鲵,讷讷道:“所以哥哥要成仙去?”

虽然林微阳并非他们林家亲生孩子,但近些年来她一直在林家长大,又常跟着林墨鲵玩耍,墨鲵早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妹妹。此时见妹妹满脸的失落和迷惘,林墨鲵不禁有些讪讪,抓住她的手,道:“你跟我来,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林微阳点点头,林墨鲵就拉着她往屋里去,并对屠萌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屠萌努嘴,摊了摊手:“好吧,那你们好好谈。”第二章有些往事难忘

百年之后,人已苍苍,自当堕入黄泉。

绿罗村是白桥镇郊外的一座小村子,村中仅有两户人家,依山傍水,依的是龙侯仙山,傍的是白涧河水。不过说起龙侯仙山,除开绿罗村的几人,在其余人看来,不过是座寻常不过的大山罢了。

龙侯山下,白涧河底,曾有一条大鲵。

林墨鲵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黑黢黢的竹林,沉声道:“这件事情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皇城昏君当道,民不聊生。于是众多江湖豪杰起义,连同诸王,誓要取昏君而代之。但天下皇位只此一个,权势的诱惑又实在太大,遂不多时,天下纷乱,战事四起,百姓无一日好过。”

林微阳一怔:“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前。”林墨鲵叹了口气,只觉窗外夜风袭来,有些寒意,遂关上了窗户,来到书桌前,提笔在宣纸上勾画。

林微阳走过来,低头看去,就见林墨鲵一边勾画,一边说道:“那时你我尚未出生,我的父母,却已年过不惑。”“什么?”林微阳不敢相信,她面上一僵,心里只想着爹娘明明很年轻的啊。

但耳边忽而传来轻笑,林墨鲵放下笔,回头失笑道:“微阳,莫非你一直没有怀疑过爹娘的年岁吗?不久我便要弱冠,可爹娘看起来也不到而立的年纪。”

被林墨鲵这般提醒之后,林微阳细细想来,才觉得这几年来自己忽略了太多事。她一阵恍惚,咬了咬下唇:“哥哥的意思是……”

林墨鲵指着宣纸,微阳看去,只见上面仅用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了一条大鱼的轮廓。

但,林微阳歪着头打量许久,还是不解:“这是什么鱼类?我怎不曾见过。”“它已经消失于世间了。”林墨鲵摇了摇头。

微阳怔愣片刻,不明白哥哥到底在说什么。

林墨鲵嘴角勾起一抹笑,继续道:“二十年前,百姓流离失所,不少穷苦人家四散飘零,正在此时,有一年迈的老人为了躲避战乱,携着妻子阴差阳错来到了龙侯山下。但是山下荒无人烟,二老本就饥饿难耐,又想着不若一死,便于白涧河边而立,只想将一条老命归附天道。”“那他们就寻死了吗?”林微阳听得心神一荡,不禁插嘴急问。

墨鲵摇摇头,将书案上的画卷拿起,紧紧盯着上面的大鱼,笑道:“许是二老年轻时积过太多福祉,竟连上天都不愿他们死去。将将这会儿,河中缓缓出现一条四脚大鱼,老人便钓了它来,与妻分食。”

林微阳笑了:“所以他们没有寻死,而是感念大鱼恩德,好好活下来了。”

林墨鲵重重点头:“没错,你看到的这四脚鱼便是当日的那一条,也是世间唯一的一条,名叫大鲵,食之可返老长生。”“长生?”林微阳讶然。

联系刚才林墨鲵的一番话,微阳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她倏而闭上眼睛,任着眼尾上挑的弧线勾勒出一抹了然:“原来爹娘是因为吃了大鲵的肉,所以你呢,哥哥……”

微阳蓦地瞪大眼睛,眼圈甚至泛起了红色。

她喃喃道:“所以哥哥可以长生不老,可以成仙吗……”

听到了“成仙”二字,林墨鲵抿抿唇,微抬下颌,勾出倨傲神情,嘴角微扬,笑道:“正是。”

林微阳默然片刻,见兄长双眸尽是向往,心肝不由得一颤。

下一刻,她敛衣行礼,鬓边垂下几丝乌黑碎发。

林墨鲵忙去扶她,纳闷道:“你这是做什么?”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微阳微微抬头看他,却又慌忙垂下浓密的睫羽,对着林墨鲵盈盈福身,咬了咬下唇,缓缓道:“恭喜哥哥。”

语气中带着几分哽咽,但此时的林墨鲵全然沉浸在成仙的喜悦中,并未察觉。

他将林微阳扶起,唇边浮现一道赞叹的轻笑:“我本以为你听到这般奇事,会觉得荒谬,如今却还好,想来是我小看了你。”

林微阳也跟着勾起唇,苦笑道:“原来哥哥一直往龙侯山去,是为了寻求成仙之道啊。”“没错。”林墨鲵将画卷放回桌上,发出满足的低叹,“龙侯山是玉旸上神辖地,多亏父母机缘,上神允我一见,并告知了我成仙之法。”

话音落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急切地道:“微阳,这么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能飞升成仙,总算,总算……”

林微阳不明白他的感情,但见心上之人如此,不由得问他:“成了仙,真的那么好吗?”“我既已有长生之躯,若不成仙,着实浪费了。况且,人间感情算什么,爱恨别离苦,贪嗔痴怨长,我本就心无杂念。”林墨鲵毫不犹豫道。

心无杂念吗?

林微阳闻此言,眉间隐隐一皱,蹙起了眉头。

林墨鲵兀自畅想了一下成仙后的日子,只觉心神都不禁荡漾起来了。但他到底不愿表现得像个毛头小子般,又见妹妹一言不发,遂起身握住她细削的肩头。“哥……”

林墨鲵瞟了一眼面前的人,语气带着几分迟疑:“虽是心无杂念,但我到底还有一事。自从四年前我将你于山脚救回家,就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妹妹。”

亲妹妹……林微阳抿抿唇,同时低垂了眉眼。

林墨鲵犹豫道:“待我成仙之后,却不知该拿你如何才好。”

微阳心尖一颤,是啊,林家人皆有长生之躯,唯有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想到这里,林微阳摇摇头,低声道:“百年之后,人已苍苍,自当堕入黄泉。”

林墨鲵有些不忍:“微阳……”

林微阳蓦地抬起头,对着他扬起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人世本该如此,哥哥不必为我伤怀。嗯……我还有些事,想去一趟小屠家,事情挺急的,我这就去了。”

说罢,便挣开林墨鲵的手,踉跄着步子转身离去。

林墨鲵瞧着她步履慌张的模样,有些不解,不过瞬间就又被将要成仙的喜悦占领了内心,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已乐开了花儿。

天越发暗了,林微阳并没有打算去屠萌家叨扰,而是在村外的竹林里发呆。

竹林稀疏,其间有块极大且平滑的巨石,平日里他们休息时总喜欢摆放一盘棋子,两两对峙,或是放上一壶茶,分坐两旁,谈笑风生。而今日,衬着昏暗的夜色,林微阳默默走到巨石旁边,倚在石凳上,微一偏头,便靠着巨石发呆起来。

夜风微凉,牵起她鬓边细碎的发丝,林微阳抿着唇,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当日被林墨鲵救下的场景,心上竟不自在地疼了几分。若是那年,她不曾被救下,而是生身陨灭,怕也不会经历现在这般撕心裂肺的痛苦吧。

须臾间,她的记忆缓缓回到了四年前,还是繁花盛开的春天。

其实说到底她也不太记得了,那日醒来时她便在林家的床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拧紧眉头的林墨鲵。

见她醒来,林墨鲵欣喜万分,直道自己是在龙侯山脚下的一个杂草堆里发现的她,那时她脸色苍白,若非尚有点滴气息,便恍若死了一般。林墨鲵说他常去龙侯山采药,刚巧在下山路上瞧见了她,就将她救了回来。

而她已没有了记忆。仿佛是谁在她头上重重一击,关于身世,连同十几年的过往,全部都被她一一忘去,再也不记得分毫。她在这里住了十几日,养好身子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得幸林家父母见她失了记忆,孤苦无依,便让她在此住下,又给了她林家的名字,取名林微阳。这一住便是整整四年。

微阳从来不敢忘记初见时的林墨鲵,颀长身姿,墨衣加身,金丝滚边,活像是城里倨傲无双的少爷。可微阳知道,他真的只是绿罗村里最为普通不过的村夫。他狭长的双眸中是沉静的目光,嘴唇很薄,每每对上她时,嘴角那几乎察觉不了的上扬,都会带给她独一无二的感受。

林墨鲵应该很想要个妹妹吧,若非如此,又怎会对她一个陌生女子如此怜爱呢,他们也只相处了四年而已啊。

想到这里,林微阳心中一阵酸楚。什么普通的村夫,明明就是盘龙上天的贵人!

他就要走了,等成了神仙,从此便再也见不到了。

曾经说过要做一辈子兄妹的话都已成了妄言,她心底深处隐藏最深的欲望,更是值不得他在意分毫。

林微阳趴在石块上,嘴角衔着一丝苦笑,微微阖上了双眼。

而在房间里,林微阳离开后,独自乐开花的林墨鲵就被自家父母喊到了主屋谈话,这么一谈就是整个晚上。

这晚屠萌一直没睡好,迷糊间总是听到隔壁传来吵闹的声音,叽叽喳喳的,时而怒骂时而愤慨,扰得他难以安眠。

倒是林微阳一直趴在竹林里的石块上睡觉,没能听到屋里的争吵,睡得虽不算香甜,倒也安静十分,比之屠萌则再好不过。

天亮之后,屠萌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先是在院子里乱吼一通,等到把心头的浊气都叫喊出来后,才慢悠悠往林家这边走。不过他走得算是悠闲,但脸上的阴霾可不少。

昨晚真是把他给折腾惨了,一晚上被吵得没睡好不说,一闭上眼脑海里就全是叽叽喳喳的声音,烦不胜烦。屠萌咬咬牙,自言自语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是林墨鲵的声音,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他气哄哄地站在林家院子外,对着里面喊:“林墨鲵!你给我出来!”

林家屋子:“……”

屠萌叉腰继续叫:“林墨鲵!”“小屠,这么早啊。”身后传来林微阳的声音。

屠萌转身去看,惊了,又指了指屋里,讷讷问她:“你怎么在外面啊,这,这……”

林微阳揉揉眼睛,刚打算回他,就猛地一个喷嚏打出来,将屠萌吓了一跳:“这是咋,着凉了吗?”“昨晚不小心在竹林睡着了。”林微阳晃了晃脑袋,觉得脑子里晕沉沉的。

屠萌连忙扶着她,叹了一声,教导般说道:“这天气夜晚最冷不过,你竟然还去外面睡,怪不得会受凉,走走走,赶紧进去我给你煮姜汤。”

说着就扶起林微阳扒拉开篱笆走进院子里,屠萌左看看右看看,纳闷道:“墨鲵还没起来呢,怎么不见人?”

刚准备坐下的林微阳怔了半晌。

屠萌见她呆呆的,恨铁不成钢地拉着她坐好,叨叨道:“你这是傻了吧?”

林微阳:“……”

屠萌啰唆道:“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煮姜汤……唉等等,要不我给你烧热水,你泡个澡吧,这样才驱寒。”

难得被屠萌关心,林微阳笑了笑:“那就谢谢小屠了。”“客气客气。”屠萌摆摆手,就往厨房去。

却不料刚走到厨房,就被迎面过来的林母唤住,并拉到一个角落。

屠萌纳闷儿:“干娘,您这是做什么?”

林母鬼鬼祟祟往外面打量一通,才小声对屠萌道:“萌萌啊,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屠萌老实交代:“微阳妹子昨晚上受凉了,我来给她煮碗姜汤。”“受凉了?”林母大惊。

屠萌“嗯”了声,直点头:“对,对啊,她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竹林里睡着了,今早可不就着凉了,您也知道竹林子里寒气重。”

听了屠萌的话,林母倏地低下头,嘴里咕哝道:“怎么就受凉了,这多不好啊,听镇上的大夫说女人受凉的话,不容易怀上孩子的。”

屠萌:“……”

偏生林母还以为屠萌没听见,一个劲地小声说:“那可不行,绝对不行,得赶紧将身子养好。”

耳朵超级尖的屠萌:“……”“我说萌萌啊,”林母抬起头,又见屠萌好一脸诡异的模样,不由得重了重声音,“萌萌,萌萌?”“哎,我在。”屠萌嘿嘿笑。

林母思索着:“那是得喝点姜汤,你就别操心了,待会儿我亲自去给微阳熬。”“啊?”“啊什么啊,我是她母亲,熬点儿汤怎么了。”

屠萌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这多麻烦啊,再说我反正也没事。”

屠萌话音一落,就瞧见林母脸上绽开了“猥琐”的笑容,林母瞪他一眼:“谁说你没事,现在干娘有件大事要拜托你。”“大事,您只管说就好。”屠萌点点头,他现在就是太闲了,特需要做点什么才行。

林母想了一下,试探道:“你不是咱们这儿最出名的媒人嘛。”“嗯呢。”屠萌乖乖点头,“江湖人称屠老大。”

这可不是虚名,而是正正经经镇上的人专门封的。

林母一个不慎,顺口喊了一句:“屠老大啊。”

感觉突然上了台面的屠萌:“……”

做足了气势的屠萌抱拳道:“干娘请吩咐。”

林母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干娘知道,你和我们家墨鲵从小就认识,算是一个窝里长大的。现在有件关于墨鲵的终身大事,还希望你帮着张罗张罗。”

屠萌瞬即拍拍胸脯:“那没问题,墨鲵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虽然与林墨鲵差了几岁,但好歹是绿罗村仅有的两个小伙子,自然应当守望相助咯。帮忙什么的,自然都不在话下,只是……“干娘,我就是个媒人,能做的无非说说媒、跑跑腿、张罗张罗婚礼、搞搞气氛。墨鲵现在又不成亲,要我有啥用啊。”

说实话,他有点儿蒙。

但他干娘一点儿都不蒙,反而高兴道:“怎么没用?”“啊?”“萌萌啊,现在墨鲵就要成亲了,你这个兄弟是不是该帮忙?”

屠萌啼笑皆非:“怎么可能,他成天往龙侯山上跑,哪有喜欢的姑娘。”

林母不再和他磨蹭,直言道:“林微阳。”“林……微阳?”屠萌愣愣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微阳妹子?”

林母点头。“不可能。”屠萌摇头晃脑,“他俩是兄妹。”

林母望着他没有说话。

屠萌瞬间噤声,老老实实回答:“呃,不是亲的。”“现在知道该做什么了吗?”林母和蔼极了。

屠萌咽了咽口水,艰难道:“知道了。”

林母:“嗯?”

屠萌脑袋有一瞬间的卡壳,随后站直身子:“保证完成任务!”第三章莫论往后,今朝已心甘情愿

生世?便是这一世哥哥都不愿给我半丝念想,也想要霸占我的生生世世吗?

龙侯山像是被仙者镶嵌在了云朵之间,午时艳阳高照,阳光透过卷云射下闪闪金光,全然打在龙侯山上,云雾萦绕间光芒映照着山中的景致,让山下之人艳羡不已。

此时林墨鲵正站在龙侯山下,仰头紧盯着山路。去往龙侯山的山路很崎岖,弯弯绕绕,从山脚看去不知绕到了哪里,林墨鲵不禁想起自己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上山的路。从知晓家中的奇遇开始,他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能够成功登上龙侯山,见到玉旸上神,而现在,所有的期盼都已成真,上天明晓他诚挚的渴望,派来玉旸上神提点一二。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自己念在心里许久父母都不曾应允,而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松口,给出的唯一条件,就是,就是……娶了林微阳。

林墨鲵面上烦躁,不免有些责怪起父母来。且不说他要成仙,必定会忘却凡尘俗事,再者,娶妻生子实乃人生大事,若是给不了一生一世,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还有,他这四年来,一直将林微阳当作亲妹妹,绝无其他想法啊。

想到这儿,林墨鲵重重叹了口气,眸中晦涩万分,凝望着龙侯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冒出喘气声,林墨鲵循声看去,就见一书生背着包袱倚在树下歇息,书生瞧见林墨鲵的目光,忙起身拢了拢衣袖,恭敬道:“公子有礼。”

林墨鲵心下感叹一句“书生规矩多”后也跟着抱了抱拳,并不与他搭话。

书生走了过来,喘着气问林墨鲵:“公子可曾去过京城?”

林墨鲵摇头。

书生闻言有些泄气,自顾自道:“我正要去京城寻人,竟失了路途,现下也不知到了哪里?”

林墨鲵道:“此乃白桥镇。”“白桥镇?”书生嘴里咕哝两声,又问他,“那宣州在何处?”

这个林墨鲵倒是知道。

他以手示意往镇上指了指,道:“从白桥镇走,再过一个小镇便是宣州。”“原来如此!”书生大喜,忙向林墨鲵道谢,“既然这里离宣州不远,那就好办了,我在宣州有熟人,到时候可去投奔。”

林墨鲵淡淡点头。

书生欣喜,便要告辞离去,不想忽而顿住脚,回头望了望林墨鲵,见他一如刚才般紧盯着前面的大山,不免有些好奇:“公子,这座山有何奇怪不成?”

林墨鲵摇头:“并无。”

书生:“噢。”

林墨鲵怔忪片刻,突然开口道:“不知先生可成亲了?”

书生羞了羞,红着脸点头:“还……还没,不过这下去京城便是提亲的。”“京城……”林墨鲵有点儿动容。“正是。”

林墨鲵犹豫了一会儿,似是难以启齿:“敢问娶妻之后,是否该一生相伴?”

书生瞧着林墨鲵高高大大、气势不凡的模样,还以为他会说什么高论,结果一听,竟是如小儿般,不免失笑:“听你这话,就知是从未有过心上人的呆头鹅。”

呆头鹅林墨鲵:“……”

书生摇头晃脑道:“自然应一生相伴,否则你娶她作甚,放在屋里当摆设吗?”

林墨鲵:“噢,先生请。”他转身,继续望着龙侯山。

得,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书生有眼力见的不和他多说,便要继续赶路。

林墨鲵呆了半晌,耳边倒放着书生的话,便如醍醐灌顶一般。

生而为人,若是连人性都丢了,何谈成仙成佛,怕是做个简单的人,都做不好了。

他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干脆好好再与父母谈谈,总归是不能将微阳给耽误了。却没想到,刚走到村口,就听见里面传出妇人矫揉造作的声音。

林墨鲵面上一僵,板着脸走进去,便见自家院子里三五个女子正围着林微阳。

他冷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听见他的声音,那些女子就咋呼起来,一个身穿艳红长裙涂脂抹粉的妇人扭着身子走过来,甩起帕子娇声道:“哟,这位就是林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林公子不常去镇上,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林墨鲵:“……”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但是面前的妇人恍若未觉,招呼着喊道:“丫头们快过来,给咱们林公子记下尺寸。”

转眼间,围着林微阳的一群姑娘就围在了林墨鲵跟前,量着他的尺寸。

林墨鲵瞬间就黑了脸:“你们这是……”

妇人的帕子恨不得甩在林墨鲵脸上,笑道:“咱们是白桥镇玲珑绣坊的,这不,亲自上门来给两位新人量尺寸,回头好绣婚服。”

林墨鲵从嘴里吐出冰冷的两字:“婚服?”

然后他越过面前的几人望向正前方的林微阳,林微阳正低着头,手指攥紧了衣摆,讪讪站在那里,那模样简直委屈得好像林墨鲵是强娶黄花闺女的淫贼。

林墨鲵被自己脑中莫名其妙的念头惊住了:“……”

他心想着微阳定是被母亲所逼,所以才不得已要嫁给自己,便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当即放缓了声音喊她:“微阳,我……”

可还没说什么,就被屠萌欢快的声音打断:“墨鲵,回来啦!”

林墨鲵白了他一眼:“嗯。”

正在给林墨鲵量身的姑娘们看见屠萌从屋里出来,顿时喜气洋洋对林墨鲵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好运,和咱们屠老大是兄弟,否则说什么也不值得姐妹几个亲自过来。”

林墨鲵:“……”

屠萌呵呵直笑:“那是那是,姐姐们辛苦了。”

林墨鲵这下反应过来了,冷声道:“是你叫他们来的?”

屠萌看见林墨鲵的黑脸,哽了哽,缩着脖子道:“是。”“你!”“墨鲵你先别气!”屠萌赶忙给他消火,老实交代,“干娘吩咐的,我也不敢不从啊。所以今儿个我就赶忙请了玲珑坊的姐姐们来绣婚服。”

他说完之后还意味深长地觑了林微阳一眼。

而林微阳垂着脑袋,像个局外人般站在一旁。

玲珑坊姐姐们在一旁打趣道:“屠老大客气,咱们都合作这么多回了,帮帮忙应该的。”

屠萌对着林墨鲵挑了挑眉。

林墨鲵无语:“……”合着还应该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玲珑坊的人总算走了,林墨鲵才得以脱身,他头一件事就是站在林微阳面前,双手抬起,握住林微阳细削的肩膀:“微阳。”

林微阳有点儿不好意思:“哥哥。”

何止是不好意思,仿佛还在梦里似的。早晨娘突然告诉她这件事情,林微阳当即心里就长起了小花儿,灿烂极了,只是面上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小声对她娘说:“微阳愿意听娘的安排。”

看着林微阳微微红的脸颊,以及微微红的眼圈,林墨鲵心道,定然是被母亲给逼迫了。

啧,真是作孽。

林墨鲵俯低下头,拿手指揩掉她桃花眼下的泪珠,温声道:“你别担心,我会和母亲说清楚的。”

林微阳眨眨眼:“……哥?”

林墨鲵叹了叹气:“你不愿意,便是母亲也不能逼你。”“啊……”林微阳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唇。

林墨鲵对着她点点头:“好了,我现在去和母亲说。”

林微阳呆滞了:“……”

她没有不愿意啊!

她是喜极而泣了啊!

林墨鲵却不再多说,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后就转身往里屋走去,留下林微阳站在院子里,蒙了。

屠萌在旁边调侃:“这下有好戏看了。”

林微阳瞪他一眼,气呼呼地坐了下去。

屠萌瞧她恼羞成怒了,赶忙过来打趣道:“这么多年了,我真没看出来啊。”“没看出来什么?”

屠萌哼了哼,开始讨伐她:“原来微阳妹子早就喜欢上墨鲵了,竟然不告诉我,亏我还总是在镇上帮你寻觅良人!”

林微阳脸更红了。

今早和母亲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虽然屠萌不在,但母亲一走,这屠萌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刚好就看见了自己欣喜若狂的模样,真真是臊死人!

眼下林墨鲵进屋子已经好久了,林微阳和屠萌也在外面对峙了许久,直到“砰”的一声打乱了两人的思绪。

屠萌连忙转身去看,只见林墨鲵站在房门口,一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不,盯着她,林微阳。

屠萌移了移步子,让自己的身子远离林墨鲵的视线。

林微阳愣了愣,似乎猜到了他们在屋里的谈话内容,心上一紧,就要上前解释。

林墨鲵冷冷道:“不必说了。”说完之后就拂袖出了院子,怒气冲冲地往竹林里去了。

林微阳也只怔了一小下,就立马跟着林墨鲵跑了出去。

留下的屠萌望着两人的背影,抖了抖肩膀,看这情况,现下也不知道这婚礼办不办得成了。

这时身后传来林母的声音:“萌萌。”“干娘,那我现在?”

林母咬咬牙:“继续,这场婚礼,怎么也得给我办下去!”

屠萌咂咂嘴,犹豫道:“这……”

林母的态度很坚决:“萌萌!”

屠萌只好叹了一口气:“是。”

竹林里,林墨鲵背对着她,站在巨石边上,沉默不言。

终是林微阳打破了寂静:“哥哥。”

林墨鲵冷声道:“你别叫我哥。”

一心怜爱的妹妹,原来早在四年前就已喜欢上他了,且这场婚礼还是微阳亲口答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让他再如何处之。

林微阳抿抿唇:“哥哥……”

林墨鲵负手道:“我不是你的兄长,你该知道,我们并非亲生。”“是。”林微阳哽了一下,小声答道。

忽然低沉下去的声音让林墨鲵心坎一酸,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微阳,你还记得昨日我和你说的话吗?”“记得。”

林墨鲵毅然决绝道:“我此生志在成仙,从无凡尘俗念。”

林微阳一怔。

他继续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从山脚救下的。这四年来,你就像是我的亲妹妹,当然,也仅此而已。”

林微阳闻言,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见她不说话,林墨鲵也没觉得什么,又开口说:“母亲她不过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开始胡思乱想,我希望你……”

林墨鲵顿了顿:“也莫要胡思乱想。”

林微阳苦涩一笑:“嗯……”

听到答复,林墨鲵板着的脸缓和了些,他转过身子,面对着林微阳说道:“一日为兄妹,生世当如此。”

不知是哪几个字触到了林微阳的逆鳞,她猛然抬起头,以一种陌生的眸光望着林墨鲵,急促道:“生世?便是这一世哥哥都不愿给我半丝念想,也想着要霸占我的生生世世吗?”

听到林微阳的话,林墨鲵不知该说什么:“我……”

林微阳轻轻笑了,垂眸道:“生生世世多么长远啊。”

林墨鲵却是摇头:“待我成仙,生世也只剩一世。所以我希望你,不管是怎样,都将我当作兄长。你该知道,我既要成仙,便是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当然知道。”林微阳睫毛动了动,抬起桃花眼望他,“所以哥哥,不要谈生生世世,我只要这一世!”

她想了一下,直言道:“一世不行,仅在你成仙之前,可以吗?”

林墨鲵深深地望着她,看着林微阳桃花眼里泛起了万种情思,颇有些懊恼:“不可。”他脑海里又回想起书生的话。

这样都不行吗……林微阳咬咬牙,反问他:“给我一个原因。”

林墨鲵便将书生的那一番话讲给了林微阳听,就在林微阳发呆时,连忙说道:“不多时我便可成仙,届时留你一人,于心何忍。”

他想要让林微阳明白,成亲实乃人生大事,万不可草率作出决定。

林微阳呆了小会儿,转了转眼珠子,忽而扬起嘴角:“但爹娘已发话,除非哥哥娶妻,否则绝不同意你去寻求成仙之物。”

林墨鲵瞬间静默,他也正在担心这个问题。

但,总不能牺牲别人来助他成仙。“你别管这个,我会好好和他们谈谈。”

林微阳挑了挑眉,又道:“哥哥以为依着母亲的脾性,她会听吗?”

林墨鲵泄气了。

他还真不敢保证。

但……林墨鲵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

林微阳见状脱口而出:“我是心甘情愿。”

林墨鲵一愣。“心甘情愿。”林微阳加重了语气,“心甘情愿嫁给你,即便成亲只是为了欺瞒母亲。但只要是你,微阳都心甘情愿。”“可我要……”“你要成仙。但若因和母亲争执,白白浪费成仙的机会岂非不划算?若是母亲一直不允,难道哥哥就不去寻找仙物吗?哥哥是孝子,定不会气母亲,而哥哥成仙亦是心头所念,微阳不敢阻拦,只希望哥哥早一日得偿所愿。”

好说歹说,到头来竟被林微阳将了一军。

林墨鲵有些气,但细想微阳此话却有理。现在想来,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林微阳心细,瞬间就察觉到了林墨鲵面上的松动,她扬起嘴角:“难道哥哥还有其他法子?”

除了和母亲闹翻,就是成亲,还能有什么办法。

林墨鲵黑着脸,吐出一句“我再想想”后,便拂袖离去,留下林微阳独自站在竹林里。

脚下一软,林微阳堪堪软倒在石块上,她撑着巨石直起身,心尖一滞,泄出一抹苦笑。

林墨鲵虽然说还要想想,但任是谁也知晓,他唯有这样做,才可两相成全。只是对于微阳,到底残忍了些。

他给不了微阳承诺,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林微阳却像是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态度,忙前忙后帮着屠萌准备婚礼的事,整个家里,反倒是他一人无所事事,显得过于尴尬了。

林墨鲵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望着院子里被装饰得红火的树和石桌,心里闷闷的,却不知如何排解。屠萌拿着婚服从屋子里出来,递给林墨鲵:“拿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林墨鲵将婚服拿过来,也不说话,径直往屋里走。

屠萌拉过身边正在忙活的林微阳,诧异道:“墨鲵这是同意了?”

林微阳淡淡道:“他只是无能为力。”

屠萌不明所以。

林微阳笑了一下:“你说,是不是因为我逼他太狠了。如果我没有同意母亲的提议,他会不会……”开心些呢?“你别这么说,即便你不嫁,干娘也会另寻他人的。”“会吗?”“嗯。”屠萌点点头。

他是真的、真的感觉这件荒唐的事,并不怪林微阳。

哪怕林墨鲵稍微不孝顺些,哪怕是干娘稍微松下口,那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但干娘也只是为了林家的香火,毕竟他们活了那么多年,也只有林墨鲵这一个孩子罢了。突然想到这里,屠萌竟低声笑了笑,看吧,便是长生不老又如何,不也依旧被命运摆弄吗?

屠萌拉起林微阳的手,劝她道:“大喜将近,你别多想。”“嗯。”“有件事情不得不告诉你。”“何事?”

屠萌凑到林微阳耳边,贼贼道:“先下手为强,等你们成了亲,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

后面的几个字声音很小很小,但林微阳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勾引他”。

林微阳面上一臊。

屠萌挑眉:“别羞啊,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

林微阳面上染上了红晕:“您老忙,不必了。”“我可真心实意的!”屠萌拍了拍胸脯。

林微阳略有些无语,望着他语气极淡地道:“还用你马后炮,我早有此意。”

早在他俩在竹林里商量的时候,她就有了这个打算,只是还不知该如何行事,这件事还得慢慢来。

屠萌竖起了大拇指:“高,还是你高。”“彼此彼此。”

屠萌想了下,继续问她:“所以你不打算让墨鲵成仙吗?这可是他的夙愿。”

林微阳摇摇头:“我无意阻他成仙之路,只是不想抱憾终身。如哥哥所言,他有长生之躯所以倾力成仙,而我既有幸嫁他,为何不能也如愿呢?”

屠萌闻言一怔,深深望了眼林微阳,只觉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韧劲儿。“你说得对!”他重重点头,“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会帮你。”“谢了,小屠。”林微阳失笑道。

算不上一个良辰吉日,也没有多少来道贺的亲朋,十里红妆更谈不上,看起来像是一场极为失败的婚礼,但林微阳很高兴,她一直扬着最灿烂的笑,攥紧手帕坐在房间里,心脏怦怦直跳,等着她的良人。

没过多久,屠萌扶着醉醺醺的林墨鲵走进来,林微阳自己掀开盖头,就对上了屠萌黑着的脸。

屠萌朝她抱怨道:“这小子一开酒席就狂喝酒,说什么也不听,醉成这样臭死了。”

林微阳忙走过去同他一起扶着林墨鲵,将林墨鲵带到床上躺下,林微阳帮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才对屠萌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屠萌探了探脖子望林墨鲵:“那他……”

林微阳扬起笑:“大喜之日,本该多喝些。没事。”

不过她的笑容此时在屠萌看来,却与强颜欢笑差不了多少。但这些都与屠萌无关,屠萌点点头,小心翼翼打量了下林微阳的脸色,觉得还行,便离开了房间。

等到他走后,林微阳伏低身子瞧了瞧林墨鲵的脸色,一股酒气迎面而来。

林微阳讪讪离远了些,走到厨房将醒酒茶热了热。得亏她早有准备,知道今晚林墨鲵也许会大喝一通,才提前准备好了醒酒茶。

醒酒茶很快就热好了,林微阳端着进房,关门一转身就瞧见林墨鲵掀开了被子,她忙走过去给他盖好。手指不小心触到了他的锁骨处,林微阳心上一颤,下一刻,一双大掌将她的纤腰锁住了。

林微阳惊慌失措,然而整个人已经趴在了林墨鲵的胸膛上,鼻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却让她浑身禁不住打战。

她羞怯地咬了咬下唇,刚欲抬头,耳边就传来林墨鲵带着醉意的低喃:“玉旸上神……”

玉旸。

似乎是龙侯山的那位上神。

林微阳张了张唇,心底那股莫名的醋劲儿还没有冒出头,就听见林墨鲵继续呢喃:“多谢上神……助我成仙……”

林微阳气急竟笑出了声,从林墨鲵怀里直起身子,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成仙真有那么好?”“当真值得你如此坚持吗?”“褪去凡身,阻断七情。”“究竟成仙成的是凡人妄想,还是世间淡漠呢?”“明明做人也很好啊,凡间如此美好,又何必……”

林微阳将近些日子带给她的震撼一一吐露出来,正在她垂着眸子嘴里咕哝时,林墨鲵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眼就瞧见林微阳倚在自己身上。

林墨鲵心上一悸,脑中还没有多做想法,双手就下意识地将眼前的女子推了推:“……”

林微阳一时不慎跌在地上:“……”至于吗?

林墨鲵也知道自己力气重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起身将林微阳扶了起来,低声道:“抱歉。”

林微阳扯着笑:“没事。”

她拽着林墨鲵的手站起来,刚一站起林墨鲵就像是抽筋一样缩回了手,林微阳脚下一颤。

林墨鲵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不好意思。”“没事。”林微阳笑了笑,从桌上拿起醒酒茶递给他,“醒醒酒。”

林墨鲵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两人就相对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林微阳先开了口:“别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林墨鲵点了点头:“嗯。”

多年的妹妹一朝成为妻子,手足无措。

多年的兄长总算变成丈夫,欣喜若狂。

林墨鲵:“……”

林微阳:“……”

不过再怎么说今夜也是新婚夜,该做什么便要做什么,但这要做的,就不该林微阳动手了。林微阳想起便臊意十足,乖乖坐在婚床上,低着头静静望着地面。

林墨鲵呆若木鸡:“……”该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要做,他们只是为了应付才成亲的啊!

林墨鲵愣了好一阵,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

难道真要直言说,我和你成亲是为了应付,我又不喜欢你,只当你是我亲妹子?

会不会有些尴尬?

林墨鲵喉间哽了哽:“微阳……”

林微阳抬眼看他,轻启朱唇反问道:“哥哥还不睡觉吗?”“我……”

知道林墨鲵此刻恐有些难堪,林微阳笑了笑,指着床上的被褥道:“哥哥不会不将床让给微阳吧,喏,今晚哥哥就睡木榻如何?”“啊……嗯,好!”林墨鲵忙反应过来。

他眼疾手快将床上的被褥抱起走到木榻边铺好,然后才回身对林微阳道:“你早点睡。”

林微阳头上还半搭着盖头,她索性将盖头全掀了,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又拿起合卺酒饮下。“哥哥也早睡些。”“嗯。”

似是无话可说了。

桌上的红烛还在徐徐燃烧,屋内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但显然两人之间并无丝毫暧昧,林墨鲵躺在木榻上,闭着眼睛,而林微阳则侧着身子,面对着墙。

寂静的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林微阳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哥哥明日便要启程吗?”

没想到林墨鲵也醒着,“嗯”了一声。

林墨鲵原以为微阳会问他去哪里,却许久都没有听到她开口。想来微阳应是睡了,林墨鲵也阖上了眼皮,不多时,陷入了沉睡。

听到身后传来沉稳的呼吸,林微阳转过身子,越过桌上的红烛望着对面的林墨鲵,喃喃道:“倘若日后能还我一场婚礼,微阳便死而无怨了。”

花烛微动,情愁绵绵。

林墨鲵翻了个身,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不起。”第四章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人间真龙血,饶山师鱼鳞。

婴石悲泣泪,自是登天梯。

喜鹊在枝丫上叫唤着,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人们。

林微阳睁开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地去看前方木榻,上面摆放着折叠好的被褥,但不见林墨鲵身影。

她也只愣了一下,起来收拾好床铺后就如往日般去厨房准备早饭。

料想着屠萌肯定要过来蹭饭,林微阳就多准备了些,待煮好早饭,摆在桌上却迟迟不见人来。

林微阳似乎本能地忘记了昨晚林墨鲵说的“明日启程”的话,准备去房间找他。

但家里几个屋子都不见人,林微阳正迷茫着,林父林母这时候出现了,看见林微阳慌慌张张的模样,林母拉着她的手:“他走了。”“走了?”

林母咬牙切齿道:“若非我今天起早了些,还不知这逆子竟在新婚的第二天就去寻他的仙了!荒谬,荒谬!”

林母本意是想着让两个孩子成亲,好歹留下林家骨肉之后再放他走,没想到林墨鲵竟然成了亲就跑了,真是要把她给气死。

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有没有……

林母抿抿唇,隐晦地道:“微阳啊,你们昨晚如何?”

林微阳才将将从他真的离开了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就听见林母挤眉弄眼对她讲话,不禁面上一臊。“昨晚挺好的。”

林母忙不迭追问:“那你们有没有?”

林微阳怎会不知母亲问的是什么,正要如实回答,却在话吐出嘴的当口一噎,想了想才做出一副羞涩模样,低低道:“嗯……”“太好了!”林母眼睛亮了亮。

等到应付完二老之后,林微阳才又回到房间,在书桌上翻找着,看林墨鲵是否留下书信。

果真被她找到了。

寥寥几字。“兄为求仙,梦寐神驰。得卿相助,铭感无己。此行一别,恐难重逢。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林微阳脚下一软,跌坐在椅上。“善自珍重……”

她目光颇有些呆滞,盯着手里的信件,指尖一颤,薄薄的信纸落在地上,林微阳连忙拾起,眼角却一偏,瞧见了椅子下面散落着的几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凌乱地写着一首诗。“人间真龙血,饶山师鱼鳞。婴石悲泣泪,自是登天梯。”

早间晨光还未洒下的时候,林墨鲵就冲到隔壁屠萌家,将屠萌从床上拉了起来。

屠萌迷迷糊糊被拉起来,还在打呵欠:“谁?干什么啊?”“是我。”“墨鲵?”屠萌揉揉眼睛,“你怎么来了?”

林墨鲵冷声道:“昨日你非说要和我一同去寻仙物,我现在就要启程了,你去是不去?”

寻、仙、物!

屠萌瞬间清醒了:“去去去!”

说罢,就哆哆嗦嗦穿衣服,整理行李,他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收拾好了。

临走时却忽而疑问:“你就这么走了,微阳妹子怎么办?”

林墨鲵愣了一下:“昨晚已和她说了。”“哦。”

屠萌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这些年他一直独居,所以走时也没什么牵挂,盘缠衣服一收,就大摇大摆跟着林墨鲵去寻仙物了。

说起这仙物,屠萌来了兴致:“到底是什么啊?”

林墨鲵将玉旸上神赠他的诗念出来:“人间真龙血,饶山师鱼鳞。婴石悲泣泪,自是登天梯。”“人间帝王,那咱们岂不是先得到京城去?”“正是。”“哇,太好了!我还是头一次去京城呢。”

屠萌欣喜得很,反倒是林墨鲵有些兴致缺缺:“但饶山和婴石却不知在何处?”

屠萌也不知,但屠萌心态很好。“到时候再说呗,现在只需要操心去京城的事就好了。”

林墨鲵轻笑:“你倒是看得开。”“那是。”屠萌默默吐槽他,“我又不成仙。”林墨鲵:“……”成仙可是天大的事!

白桥镇与京城离得实在太远,两人从宣州过去,又紧赶慢赶了好些日子,才喘着气到达了京城地界。两人放眼望去,果然辉煌,连这地面都比白桥镇平整许多。

两个土包子你看我我看你:“……”

屠萌吐出一口气:“京城果然非比寻常。”

林墨鲵带着他找了间客栈住下,打算商讨如何进宫,取到真龙血。

屠萌摆摆手:“皇宫哪是那么好进的,咱们又不是朝廷大官。”

林墨鲵想了想觉得也是,但这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他也只能说:“再想想办法。”

两人在客栈里好好睡了一觉,到第二日才开始出来找法子。

京城不比白桥镇,白桥镇几年才可以见到一个官,但京城随处可见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公子。林墨鲵想着要和帝王搭上的话,必定得先寻个大官,才有机会。

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处处是红墙绿瓦、雕梁画栋,车水马龙,好一番四海升平的繁华景象。林墨鲵不由得想起多年之前,当时的皇帝昏庸,导致百姓流离失所,他的父母因此有幸钓得大鲵,得长生之躯。却不知现在的帝王是何品性,但瞧着皇城底下如此场面,想来这位陛下应是一位难得的圣君。

这一想后,林墨鲵偏头去看屠萌,身边却已没了人。他朝四周望去,才瞧见屠萌此刻正大大咧咧地坐在面摊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吃得极香。

林墨鲵:“……”

他无奈地走到面摊里,坐在屠萌身边:“早上不是吃了吗,怎么又饿了?”

屠萌刺溜一声吃了一筷子,才道:“那客栈的包子不好吃,干巴巴的,没油水。”

林墨鲵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也觉得那包子太干了。

屠萌吃完面条,感叹一声美味后又捧着腮帮子道:“真想去对面的酒楼吃,可惜咱们盘缠就快要用完了。”

对面是一家飞檐画角的酒楼,上书三个大字:鸳鸯楼。

酒楼装饰得金碧辉煌,仅从外面看就可得知里面是何等的富丽堂皇。

林墨鲵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按照他们俩目前的盘缠,确实是进不了鸳鸯楼的。

屠萌觉得自己来京城一趟都没机会吃到美食,整个脸上都浮现着一种诡异的神情,以至于面摊老板来收账的时候给吓了一跳。“墨鲵,咱们走吧。唉,只能等以后赚了钱再去鸳鸯楼解解馋了。”“嗯。”

林墨鲵刚应了声,正欲离开,却被身后的面摊老板唤住了。“两位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

屠萌点点头。

面摊老板意味深长地指着对面的鸳鸯楼:“两位是想去鸳鸯楼吃饭?”

屠萌像棵蔫了的树苗,垂头丧气道:“对啊。”

面摊老板摇了摇头:“公子不知道,最近三日鸳鸯楼都不待客。”“为何?”“新科状元三日后娶妻,包下了鸳鸯楼专门为他准备喜宴,现下里头的厨子们都在研究菜色呢。”

屠萌有些讶异:“研究菜色?就吃平常的菜不行吗?”“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就喜网罗四海美食。在他的婚宴上,必定要有与众不同的吃食才可。”“可真讲究啊。”屠萌感叹道。

屠萌对这位新科状元很感兴趣,干脆就坐在面摊上听老板说他的事情,这才知道新科状元名叫许真,出自徐州书香名门,得中状元后便住在圣上恩赐的状元府里。

许真自幼喜爱美食,吃遍四海,到京城后更是将京城出名的酒楼吃了个遍。后来许真与京郊一位孤女定了亲,便一直在四大酒楼中徘徊不定,不知选哪家作为摆喜宴之地。

面摊老板道:“后来鸳鸯楼抢得先机,一举拿下婚礼喜宴的筹备资格。所以啊,这几日就一直在研究新菜色。”

屠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林墨鲵听他们唠了许久,只觉无趣,拉着屠萌就要离开,屠萌却在路上一直低着头琢磨着:“我觉得吧,那许真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若是把咱们白桥镇的小吃呈上去,他恐怕以为是天赐珍馐呢!”

说完,屠萌就乐乐呵呵地笑出声来。

但笑着笑着就顿住了,他舔了舔嘴唇,咕哝道:“说起这个,我还有些想微阳妹子做的饭了。”

林微阳。

林墨鲵眸色一暗,加快了步子。

出去晃悠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法子,两人灰溜溜回到客栈。才踏进内堂,就被掌柜的给拦住了。

屠萌有些纳闷:“啥事儿?”

掌柜摊摊手:“两位客人昨个只订了一日的房间。”

屠萌:“……”

林墨鲵:“……”

他们住在村子里,平日吃喝都是自给自足,花不了钱也赚不了多少钱。此次来到京城的路费还是屠萌平时说亲赚的银两,以及离开前几天林墨鲵帮镇上的人做事赚的。

白桥镇离京城极远,他们的盘缠又没有准备多少。

屠萌可怜兮兮地将怀里最后几两银子递给掌柜,才又得到三日的住店允许。“不行啊,再这么下去,咱们连老家都回不去了。”回到客房后,屠萌恹恹地开口。

林墨鲵点头道:“现在银钱只花不赚,恐撑不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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