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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6 20:4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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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岩波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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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山

狼山试读:

楔子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人投进石头,咕咚一声,发出轰响的同时腾起巨大的白色浪花,一向安稳、安然亦或安逸的蕲阳大学历史系四年级一班突然流传起一桩这样的事件:

有两个年轻人打赌,一个说蕲阳市远郊的山上如果有狼,他愿把一辆价值十万的汽车无偿转让给另一个人。于是,对方就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印证,他们一人拎了一根拇指粗一米长的铁棍,还牵了一条三岁口正当年的德国青背,上山了。路上,这个年轻人就说,现如今随着实施封山育林,人们的足迹踏遍了周围的山山岭岭,狼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不逃的只怕早已做了人们的盘中餐。另一个则说,谁知道呢,没有狼,算你运气,遇上狼,你就等着把汽车钥匙交我吧。当他们爬到半山腰一处峭壁附近的时候,随着一阵“簌簌”的响动,突然有六七只身形瘦削动作轻捷的猛兽钻出灌木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个年轻人扑倒,他们还没来得及挥舞铁棍,猛兽已将德国青背裹挟走了。它们没有恋战,它们对两个年轻人没有兴趣,倏忽间就又逃得无影无踪。

两个年轻人根本没看清,将德国青背裹挟走的是狼,还是豹子或其他什么猛兽。

那只德国青背是年轻人花三千块钱买来的。他对倏忽间丢失三千块钱十分心疼。又对追回三千块钱很有信心:他对另一个年轻人说,现在印证猛兽究竟是不是狼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打死一只,你就要赔我三千块钱,行不?对方说,现如今没处找猎枪,你怎么打?这个年轻人说,找找看呗。于是,就千方百计,百计千方,挖空心思,心思挖空,天可怜见,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在山里一家村民家里租到一支十多年没派过用场的一支双管猎枪。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早晨,就上山了。中午时分,他们走到原来遇到猛兽的地方,结果,在草丛里找到了德国青背脖子上的那根皮套,很显然,德国青背早已做了猛兽的裹腹小菜。两个年轻人蹲下身子,模仿德国青背发出嘶吼,于是,灌木丛再次发出“簌簌”之声,年轻人对准发出声响的地方就开了一枪:砰!猛兽发出“嗷”的一声嘶吼,便快速退下,无影无踪了。两个年轻人奓着胆子摸过去,看到了草丛里有殷红的血迹。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总是喜欢探险,他们鼓起勇气继续追踪,然而,一无所获。直到夕阳下山以前,他们才拖着疲惫的双腿下了山。但是,他们在下山以后穿越公路的时候,突然被一辆风驰电掣的卡车撞了。是车撞的人,还是人撞的车,已经说不清了。开枪的那个年轻人当场毙命,另一个跟随的年轻人也撞成重伤。受伤的年轻人在医院里苏醒过来以后回忆说,似乎是他们走向了卡车,神差鬼使,身不由己一般。

这个年轻人的表弟,是蕲阳大学四年级一班的学生,把这件事讲给了大家,于是引来一阵唏嘘之声。大家问,哪座山?他回答,不知道,表哥现在也说不清了。表哥恍惚记得那天天气忽阴忽晴,变幻莫测。

也许,这只是偶然的。否则,事情没法解释。

转年,这个班的学生都毕业了,没人再知道和提起这件事。

第一章 两学生神秘走失,狼山上夜现幻影

在远离蕲阳市三百里的北郊,有一座原始的狼山纯天然森林景区,那里不仅山高崖陡,怪石嶙峋,而且松柏森森,流水潺潺,是老天爷赐给蕲阳人的巨大天然氧吧。蕲阳市统计局曾经公布过一个数字,说蕲阳市老年人的平均寿命超过了世界上数一的日本人。可以把蕲阳市叫做长寿市。于是人们纷纷议论说,这应该得益于狼山的那爿山林。如此说来,那便是一爿极好的旅游景区和资源。但为什么多年来没有开发呢?蕲阳市没睡醒吗?旅游局长在报纸和电视台上讷讷地说:“是囿于种种原因。”什么原因?旅游局长没有接着往下说。这就又为狼山蒙上了更加诡谲的神秘色彩。网上对这事儿一直没断讨论,甚至对旅游局发出质问:你们迟迟不开发狼山,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或猫腻吗?谁不知道发展旅游经济的好处呢?

蕲阳市是我国北方一座依山傍水的美丽城市,五百万人口,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都处于中游状态,既不似珠三角、长三角的最发达城市,也不似缓缓前行的大西北,不拔尖儿也不落后。但是,近年来因为房地产热,城里很多高层建筑赶庙会一般争先恐后拔地而起,乌压压连成一线,既遮天蔽日挡人视线,又给人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马路上五颜六色的私家车也越来越多,不光天天车水马龙,各路口拥堵也成为常态;一些商业街和公共场所附近的街道路边停满汽车,乃至车满为患,哪个人想在此找到车位随时存车都不是容易事。权威人士评论说,一向平和厚道求稳的蕲阳人现在十分浮躁、喧嚣、纷扰,实在是变了。

然而,动中有静,闹中取静,却是蕲阳人的另一种姿态。这从蕲阳市茶馆多这一点让人看得分明。蕲阳市茶馆多多到什么程度?多到不出百米便有一家,颇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意味。而这些茶馆基本都是“大众茶馆”,也就是说,不是一二百块钱一壶茶那种,而是三五块钱一壶茶的老百姓价儿。于是乎,赶脚的人想在蕲阳市里歇脚喝茶相当方便,休闲养生的人们更是找到了合适场所。因为,这些茶馆不光水烧得开,茶泡得透,桌椅板凳齐全干净,有些规模稍大,像点样儿的茶馆里还有说评书说相声的。里面有追仿单田芳传统风格的,也有照搬郭德纲的时髦现代的,透着文化也宣泄着世俗。当然了,这样的茶馆一壶茶就要卖到十块、二十块了。平心而论,这仍然是老百姓价儿。

这种情况说明蕲阳市所有茶馆老板会做生意,有耐心,没想一口吃个胖子。另一方面,说明蕲阳城里的茶客们终于在流星赶月似的的市场竞争中歇下脚来,有了闲心,开始文化式消费和养生。正所谓“供求平衡”,如果没人听评书,没人听相声,谁还会来茶馆表演呢?当然了,来听评书听相声的,多是离退休老人,主要是老头老太太,间或也有年轻人光顾,一般是搞对象的抽冷子来开开心,找个乐子,手牵着手,相依相偎,借听评书听相声身心愉悦增进感情。

眼下,就有一对年轻人走进了一家茶馆。两个人都二十出头,装束随意而风度文雅,男的叫谢建华,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女的叫王菲菲,娉娉婷婷光鲜亮丽。他们手牵着手坐在茶馆里角落的一张圆桌跟前。前台的评书正说得起劲儿,一位穿蓝色长衫手持一把折扇的五十开外的说书人沙哑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地直逼过来。“……‘老道,你叫什么名?’‘孙严,你呀,还没有资格问我的名字,赶紧回家去吧。’‘破老道,休要大话唬人,尔往哪里走,着打!’使了个单掌开碑,奔老道就是一掌。老道说了声:‘来得好!’往旁边猛一转身,孙严这一掌就走空了。孙严下边一个连环腿,照老道来了一脚。老道又一晃身,脚又落空了。孙严双手挥舞,接二连三就是五掌。别看他使的力气不小,可一下子也没打着。老道一看孙严不知进退,可就翻了脸了:‘无量天尊。孙严哪,休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你要再不住手,贫道可就不客气了!’‘你着掌吧!’又是一掌。老道忍无可忍,一转身到了孙严身后,常衡看得清楚,就见他把左臂抬起来,把中指往外一探,在孙严的后背上戳了一下:‘别动!’这一下真灵,再看孙严,直着脖子瞪着眼,拉着架子,一动也动不了啦,像木雕泥塑一般,戳在台子上。常衡见状可乐坏了,他坚信不移,此人就是在刘老庄救燕王的那位。……”

在听书人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叫好声里,谢建华和王菲菲都听出来了,说书人在模仿单田芳,讲得就是单田芳的名篇《燕王扫北》。

谢建华连连摇头。这也值得鼓掌吗?并没讲到高潮啊。两个年轻人是蕲阳大学历史系大三的学生,听历史故事必然挑剔。谢建华站起身来,拉起王菲菲:“走,换一家。这里的听众太吵人。”

王菲菲跟着谢建华站起身,从口袋掏出茶钱,交给茶馆服务员。然后两个人牵着手走出茶馆。他们信步徜徉,继续朝前走。王菲菲说:“今年放暑假大家都不想回家,想去爬狼山,去天然氧吧吸氧。”谢建华说:“狼山还没有开发,最好别去,据说上山根本没路。”

说话间,他们进了第二家茶馆,又坐在角落的一张圆桌跟前。他们向服务员点了一壶花茶,就依偎着听起前台的评书来。但前台说书的不是中老年,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讲的也不是评书,而是奇闻异事。“……狼山是什么山?是神山,是奇山。神在哪里?神在明清以来的著名风水师都说此山不光地形复杂,还诡谲莫测。不光不能踏破山门随便攀爬;还不能随便开发,一草一木都不可擅动。明清时期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没法考查,而民国时期有个知名的大户人家别出心裁想在狼山盖房子,结果房子刚盖完就在夜间起了一把天火,将房子烧个七零八落,十几万银元打了水漂。文革时期有红卫兵不信邪,要在狼山顶竖立语录牌,结果发动了很多山民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把语录牌竖起来,夜间又是一把天火,将语录牌烧得面目全非。而那个语录牌明明是铁的,铁板,铁柱,铁框架,怎么会燃烧呢?从此以后,人们口口相传,对狼山多有忌惮,再也没人打狼山的主意……”

两个年轻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们刚刚说过狼山的事,王菲菲说同学们想去爬山,谢建华持反对意见。此时见说书人把狼山说得神乎其神,便把一双耳朵支棱起来,全神贯注地听前台年轻人接着讲。“……狼山奇在哪里?奇在三处。一是山脚下有个八卦村,相传是早年间灵异之人得到诸葛亮真传而设计的。一般人走近八卦村,围着村庄走一圈,可以发现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的民房门窗都朝外,如果不看头顶上的太阳,让你分不出方向,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方位;而且找不到村口,进不了村。任凭你聪明绝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非要有人领着,你才有可能进村。相传抗战时期,小鬼子在八卦村吃了不少亏,很多日本兵只要摸进了八卦村便突然失踪,再也没有出来。后来小鬼子气急败坏,用山炮将八卦村轰平了。而小鬼子前脚走了以后,后脚八卦村的村民们就排除万难,在原址再次建起一个新的八卦村。而指挥炮轰八卦村的日本小野大队长还没出山,便被一颗莫名其妙的流弹击中脑壳,立时毙命。其他的小鬼子个个得了毒性痢疾,拉水拉血,提不上裤子。此后小鬼子再也不敢来八卦村。21世纪初一个叫石田鸠夫的日本老兵写了一本《行军笔记》,详细记载了当年他们在狼山下八卦村的奇遇……”

王菲菲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也忒奇怪了不是?让他这一说,我还真想去八卦村一趟。”谢建华道:“不行,我不让你去。冒这个险干什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两个人正说话间,就听前台年轻人咳了一声,继续讲起来。“二是狼山的山腰上有个棋盘坨。但大家须知,这个棋盘坨不是狼牙山五壮士那个棋盘陀。那个棋盘陀相传是战国时期孙膑和师父鬼谷子下棋的地方。而历史上关于狼山棋盘坨的记载和传说也很多。《中国北方古迹拾趣》里面说:‘棋盘坨有平崖一处,中列天然棋盘、棋子,横竖皆可移动,惟不能拾起耳,近被牧畜牧子摧残,已毁坏不复旧观。’民间流传最广的是铁拐李和吕洞宾的故事:据传每年长白山天池莲花盛开时各路神仙都会赶来采莲沐浴,一次群仙聚会后铁拐李和吕洞宾结伴驾云而返。行至半途忽见脚下于奇山密林中有一块平整光滑的巨石。二仙恰好棋性大发,于是降下云头,画石为盘,抬石为子,大战数十回合之后方才离去。于是,在这山上留下了这平整光滑的巨大棋盘,和可以移动却不能拾起的脸盆一样大的石头棋子。由于年深日久,现在棋子早已风化或遗失,已不复存在。有好事者从棋盘上的沟线看出,这明明白白就是民间的五道棋……”

现如今的姑娘都是很敢说话,天不怕地不怕的,坐在角落的王菲菲不顾谢建华的阻拦,尖起嗓子就发了一声问:“喂,那棋盘上的沟线规整吗?”

前台的年轻人往这边瞥了一眼,道:“当然规整,横平竖直。”便继续说道,“三是,八仙台。首先声明,这既不是江苏盱眙的八仙台,也不是浙江富阳的八仙台,这只是狼山的八仙台。相传铁拐李和吕洞宾发现了狼山以后,就叫来其他六仙在山顶开出一块平台修炼,从此人们就将这一平台叫做八仙台,而八仙台周围得八仙恩惠生长出一种八叶草,这种草很好辨识,就是每片细长的草叶上有八个齿,每个枝杈上有八个叶子。用这种草熬汤喝可以刺激人的免疫力以几何速度快速增长,防癌效果奇佳。只因种种禁止上山的传闻长盛不衰,这些年来,上山采药的人屈指可数。前些年曾经有人冒死上山采得此草,确实治好了癌症挽救了生命。这也不算奇,奇的是喝了八叶草熬的汤会做一种梦,专门梦见‘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这类喜事。大家知道做恶梦是人心理生理生病的预兆,而做喜梦,无疑就是心理生理健康的表现。谁不想做喜梦呢?而喝了八叶草熬的汤,做喜梦就不是虚妄,而是不招自来。”

王菲菲没心思往下听了,她一个劲儿摇着谢建华的胳膊说:“我一定要上狼山,游八卦村,看棋盘坨,坐八仙台,采八叶草。你一定要陪我去,啊?”

谢建华低头慢慢呷着热茶,一言不发。王菲菲在他肩膀捶了一拳,说:“你究竟答应不答应?你说过的,你爱我,你为了我敢上刀山敢下火海,现在既没让你上刀山也没让你下火海,只是让你陪我爬山,行与不行有什么可不好回答呢?”

谢建华终于抬起头来,他伸过两手捧住王菲菲的脸颊,亲了一下她的嘴唇说:“菲菲,这件事我真的不好回答。我确实爱你,不愿意拂逆你的愿望;但爬狼山实在危险,但凡能够不爬,便不去爬。正如风水师所言,狼山诡谲莫测,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如果出点意外,要让我后悔一辈子不是?”

王菲菲撅起嘴巴道:“爱去不去,我叫班里的男生陪我去。以后你也别再对我说什么‘我爱你’‘我爱你’之类的话,我看透了,男人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欺骗女孩的感情,根本不是出于真心。”

谢建华无奈地连连摇头,说:“什么都甭说了,我陪你去就是。你忒任性了,我拿你没办法。”

王菲菲蓦然间便换上笑脸,高兴地搂住谢建华的脖子接吻。谢建华皱着眉头拉着王菲菲离开了茶馆。回到学校,两个人便分头准备爬山的东西。准备下个大礼拜出发。

他们每人预备了一个双肩背的背包,里面装了面包、火腿肠、矿泉水、巧克力糖、卫生纸、创可贴、手电、雨衣、夹克外套之类。谢建华的手电是两节2号电池的,稍大;王菲菲的手电是一节5号电池的,小巧秀气。七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山上的气候尤其如此,带雨衣是必须的,这一点常识他们还是有的。

星期六的上午11点钟,他们坐长途汽车经过三个半小时的颠簸,准时来到了狼山脚下,他们商定好到八卦村里吃午饭的。下车的时候他们方才发现,没有人与他们同车,一路陪伴他们的只是一个司机。三十块钱一张长途车票,他们把六十块钱交给司机以后连票都没要,消消停停地坐了一路。消停确实消停,但当他们下了车,司机一分钟都没歇,马上就将车开走了,简陋空旷的车站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个人的时候,随着冷飕飕的山风迎面吹来,一股无助与胆怯的感觉顺着王菲菲的脊梁悄然爬上她的脖颈。让她只是紧紧抱住谢建华的胳膊,梗着脖子直视前方,不敢往两边看。此时谢建华倒是十分放松自如,带着王菲菲朝前面不远处的一片暗灰色石头房子走去,那里就是八卦村。

看着石头房子距离并不太远,可是真正走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正所谓“望山跑死马”,两个人竟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近八卦村。此时他们看清楚了,八卦村的石头房子都很高大,有的还是小二楼。一家农户门前的拴马桩上一头大青骡子打起响鼻,五十开外的男主人拎着半口袋麦草和麦麸、黑豆拌成的草料从屋里走出来,边往骡子嘴前的食槽里倾倒,边说:“别吵别吵,一会儿咱们就上山。”

王菲菲突然兴奋起来,她摇晃着谢建华的胳膊说:“嗨,老公(他们并没有发生特殊关系,但彼此已经以老公老婆相称),他们要进山,咱们正可以和他们搭伴儿哎!”

谢建华点点头道:“好吧,就这样。咱们也不进村了,就在这儿吃口东西喝口水,跟着农民老哥进山。”

王菲菲在农民门前一个废弃的石碾子上坐了下来,方才觉得腰酸腿疼。她捶了几下腰腿,便把背包拉到胸前,从里面往外掏面包和矿泉水。谢建华则走向农民老哥搭讪,询问能不能跟随他进山。谁知这位老哥性格很格涩,他撇撇嘴说:“你们跟着我干什么?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不会带你们进山。再说,我根本没想进山。”

谢建华陪上笑脸道:“老哥,刚才我明明听你说要进山。我们路不熟,你就带我们去吧,该付报酬我们会付的。”

农民把脸彻底沉了下来,说:“想进山吗?提前三天把澡洗了,然后吃素,做到‘三不沾’。”

哦?还有这些讲究?谢建华问:“请老哥不吝赐教,这‘三不沾’是指什么?”

农民道:“不沾荤腥,不沾烟酒,不沾女色。你做得到吗?”

谢建华信誓旦旦道:“我做得到。”

农民手里抖着空口袋,说:“你能做到不沾女色?我早就看见你和对象一直搂着。”

谢建华暗暗叫苦,难道这也算沾女色?那自己此次绝对无缘进山了。谢建华对农民抱拳作揖,说:“老哥,我们俩给你二百块钱,就算认下你这个向导,可以吗?”

谢建华说完,就果真掏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塞进农民的裤子口袋。农民摇摇脑袋,显得很无奈,说:“你们俩跟我进屋来吧。”

谢建华一听这话急忙向王菲菲招手,而王菲菲早就一直盯着这边呢,此时一下子从石碾子上跳下来,把背包拉上拉锁,背上肩,跑了过来。

农民领着他们俩先是走进堂屋,然后推开穿堂门来到后院,后院有一圈房子,中间是个天井。农民把他们俩领进一间耳房,说:“这屋里间是洗澡房(他不说是洗手间),有电热水器,你们先把水烧上,然后吃点东西,估计你们吃完了,水也该热了,你们就脱衣服洗澡。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头里,你们不许洗鸳鸯浴。”

谢建华和王菲菲都捂住嘴想笑,敢情这个农民连城里的“鸳鸯浴”都知道,真够神啊。他们便连连点头,向农民保证,绝不洗鸳鸯浴。说着话,谢建华就把热水器的插座插上了。农民退出屋子,两个人便掏出面包、火腿肠和矿泉水开始吃喝。他们感叹现在的农民,一方面使着电热水器,享受着现代科技的成果,另一方面还秉承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莫须有的迷信传说(假如那些东西属于迷信的话)。吃喝完了以后,王菲菲搂住谢建华的脖子强行接吻。谢建华使劲推着王菲菲说:“刚才老哥一再嘱咐,咱们俩现在不能亲热,否则不能进山。”

王菲菲撇撇嘴说:“没文化!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迷信?”

谢建华道:“既然农民老哥讲究这个,肯定就有其道理。”便把王菲菲推进里间,让她先洗澡。这个季节市里天气是炎热的,而山脚下的八卦村却微风习习十分凉爽。王菲菲只身进了里间脱下T恤和牛仔裤以后,还感觉身上冷嗖嗖的。便三下五除二快速冲了淋浴,好歹擦干净身上,嘶嘶哈哈地跑到外屋,抱住谢建华取暖。谢建华搂了一会儿王菲菲,怕她又要接吻,便急忙进里间冲澡去了。

这个农民叫马二楞,今天是要偷着进山给老爹烧纸。老爹是死在山里的,今天是祭日。之所以要带着骡子,是因为马二楞花钱为老爹刻了一块石碑,要用骡子驮上山。一切都收拾停当以后,三个人便相跟着进山了。按照马二楞的嘱咐,谢建华和王菲菲连牵着手都不允许。进山以后,王菲菲确实感到根本没有路可走,树木长得很不规则,几乎杂乱无章,他们就是在树林间、凹凸不平的土石上攀爬,实在受罪。她很想让谢建华拉着她,但她不敢,怕马二楞骂她。于是,她就有些后悔,似乎根本不该逼迫谢建华跟自己攀爬狼山。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马二楞到地方了,喊了一声“吁——”便让骡子住了脚,将骡子拴在一棵树上,然后就解绳子卸下石碑。谢建华和王菲菲给马二楞打下手,将沉重的石碑放到地势倾斜的一个坟包旁边。王菲菲把谢建华拉到一边,悄声说:“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我看着这个坟包心里边瘆得慌。”

谢建华点点头,便询问马二楞:“马叔,这里离棋盘坨还有多远?”

马二楞道:“还有五里地吧,不远了。不过路不好走,很陡。”

谢建华道:“马叔,我们继续往前走了啊,我们要去棋盘坨看看。”

马二楞道:“去吧,记住,两个人不许亲热。”

谢建华道:“谢谢马叔,我们记着呢。”

马二楞又道:“还有,我必须嘱咐你们,在山上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捡;甭管是珠宝玉器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明白吗?”

谢建华和王菲菲一叠声道:“马叔您尽管放心,我们什么都不捡。”

马二楞又道:“发现小堆儿的白色粪便躲远远的,那是狼粪,免得侵犯狼的领地。”

王菲菲一听这话便又一愣:“马叔,狼山真的有狼?”在王菲菲的心目中,狼山不过是个名称而已,未必真的有狼。就像熊山,并不一定有熊;野牯岭,并不一定有野牛。

马二楞道:“虽然我从来没碰上过,但狼粪我确实见过。”

王菲菲不觉一个激灵,便和谢建华面面相觑。这可是刚刚听说的一个新的情况!

接下来,马二楞要在坟包前挖坑埋石碑,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谢建华和王菲菲巧妙地避开了。王菲菲并不是不愿意给别人帮忙干这个体力活儿,而是看着坟包害怕。

谢建华走在前面,王菲菲紧紧跟随。他们注意到,山上的树木以气象森然的松柏居多,其次就是刺槐、山枣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树冠之间搭肩挽臂株株相连,此时应该太阳当头照,而树林里几乎没有阳光,只是在林木枝叶间筛下斑斑点点的光影。而空气却异常清新,夹杂着一丝甜丝丝的味道。两个人从呼吸道到五脏六腑都感到了超乎寻常的舒服。便不约而同做起深呼吸。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棋盘坨。棋盘坨是一爿巨大的石台,四周非常规整(但显然是纯天然而不是人工雕琢的),约莫一人多高,看不到石台上面的情况。王菲菲迫不及待地让谢建华蹲下身子,她踩上谢建华的肩膀,然后再让谢建华直起身子,于是,王菲菲便快速爬上了巨大的棋盘坨石台。“嗨!这上面就是五道棋的棋盘哎!棋格非常规整!老天爷鬼斧神工,太他妈神奇了!”王菲菲在石台上睃视着叫到。“你数数棋格,看够不够数。”谢建华仰着脸在下面喊道。

王菲菲便一道道地数起棋格,结果不多不少,横着五条沟线,竖着五条沟线,深浅基本一致,间距基本一致。世界上还有比这个“纯天然”更让人匪夷所思的吗?

王菲菲欣赏够了,便从石台边缘伸下两脚,踩着谢建华的肩膀回到地面。然后她让谢建华也踩着她的肩膀上去,但谢建华执意不肯,说:“我怕把你踩坏了,我太重。你替我看了就行了,反正已经知道棋盘坨是怎么回事了。”

结果感动得王菲菲又要抱住谢建华接吻,谢建华赶紧推开了她。说:“咱们是下山,还是再往前走走?”

王菲菲因为看了棋盘坨非常兴奋,感觉今天不虚此行,便想一鼓作气,就说:“我还想看看八仙台,还想采一束八叶草,回去也好做个喜梦,看我几时嫁你。”

谢建华说:“不知道八仙台有多高,还需要爬多久。刚才也忘了问问马二楞了。”

王菲菲道:“爬爬看呗,如果老是爬不到顶,咱们就打道回府。好吧?”

谢建华道:“好吧,走。”

两个人便继续向上攀爬起来。虽然两个人都出了一些微汗,但因为山上气温低,他们并不感觉很热。此时,王菲菲率先感觉不对劲儿了,这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珠宝玉器,却开始陆陆续续见到已经风化的粼粼白骨。起初,她也没觉得意外,但继续往上攀爬的时候,她猛地看到了一个白森森的残缺的没有下巴的人的骷髅。于是,她的心里便咯噔一下子,紧接着便是一阵怦怦怦的乱跳。

谢建华走在前面,王菲菲有心叫住他,告诉他,自己此时心里有些怕。但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因为,来爬狼山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来的,谢建华不跟着的话,她就要带其他男生来。她就是这么要挟谢建华的,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呢?

正在胆战心惊的时候,王菲菲蓦然间看到左前方一块石头旁边有一小片白,在如此原始的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上是不可能出现白纸或塑料的,那是什么?强烈的好奇心逼使着王菲菲向前跨上几步,伸出左手捡起了那个东西。此时,马二楞的“什么都不要捡”的话她早就忘了。她现在想的就是这是一片完好无损的白玉。她把白玉抓在手里,拂去上面的灰土,却见是一片约莫6厘米长,4厘米宽,1厘米厚的腰牌,看质地,非常纯净,简直洁白无比,玉润天成,应该是一等和田羊脂玉!而据王菲菲所知,在蕲阳市,好的羊脂玉的价格是一千块钱左右一克。这块腰牌的绝好质地决定它会每克远远超出一千块钱,加上历史价值文物价值呢?

腰牌四周是凸起的方框,方框里面刻着两个阳文楷体字“平安”,在平安两字的下面,是两个极小的阳文“建文”。王菲菲是学历史的,一下子就联想到明代第二代皇帝,无能的建文帝朱允炆。600多年过去了,这块羊脂玉腰牌依然如此洁白无瑕,丝毫没有因为岁月的磨洗而风化褪色,太不简单了!王菲菲对古玩玉器多少也懂得一点,知道这种东西应该是过去冷兵器时代的护身符,是装在铠甲内贴身的部位的。她断定,这块白玉腰牌拿到拍卖行去参拍,绝对会卖出一个好价钱,一两百万是根本打不住的!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白玉腰牌装进了裤子的口袋,然后偷眼看了一下走在前面的谢建华,咬着嘴唇暗想,如果说我贪心,我只贪这一次!

谢建华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仍旧在执着地向上攀爬,偶尔回头喊一声:“跟上啊!”或者问一声:“累了吧?”

捡拾羊脂玉腰牌的惬意,弥补了王菲菲对白骨胆怯心理的不足。她快步跟上了谢建华。这时,天上突然一个响雷,“咔嚓”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就是说,这是晴天霹雳。本来天空晴朗,树林的枝叶间还筛下光斑的,却说打雷就打雷了,看起来说下雨就要来雨了。而王菲菲被这一声响雷吓得浑身一抖,便扑进谢建华的怀里,紧紧搂住了谢建华的脖子,把自己的脸颊贴住谢建华的脸颊,闭住眼睛,胆怯地等待下一声响雷的到来。

谢建华似乎要冷静一些,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他拍拍王菲菲的后背,便推开她,把身后的背包拉到身前,从里面取出了雨衣,说:“菲菲,你也把雨衣拿出来吧,这雨说来就来了。”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将下来,先是打在树冠上,发出唰唰唰的声音,接着便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王菲菲赶紧取出雨衣穿上。此时,树林里突然光线暗了下来,接着就暗到了漆黑,几乎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了。随着一股刺骨的冷风袭来,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倾泻下来,两个人背对背站着,不敢牵手,一动不动,任水流淹没了旅游鞋,在脚旁汩汩而下。他们从脚下、小腿、大腿直至腰椎、后背、肩胛顺次感到了寒冷的袭击,却只能被动无奈地捱着时光,静候大雨的停歇。

但是,约莫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雨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空中还不时响起炸雷。谢建华感到了王菲菲在瑟瑟发抖,便不得不转过身来,来到王菲菲面前,抱住她娇小的身躯,吻住她冰冷的嘴唇。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保护王菲菲,给王菲菲温暖,至于会发生什么,听天由命,豁出去了!

淋着大雨接吻,是什么滋味?别人怎样,他们不知道,反正他们俩此刻感到的是惬意,是温暖,是互助,是幸福,是享受,是对恶劣天气的鄙视,是对心底胆怯的驱逐!

然而,淋着大雨接吻,终归是不舒服的。谢建华的心里又抱怨起这鬼天气。但他突然心生一念:是不是因为自己做了违规的事?或者,王菲菲也做了违规的事?谢建华是个聪明人,虽然深爱王菲菲,但一事当前还是忍不住来一点弯弯绕的。于是他停住亲吻,把嘴凑近王菲菲耳边,问:“是不是你在山上捡拾了什么东西?”

王菲菲猛地一惊,立即感到耳热心跳起来,但她在谢建华面前早已习惯于不讲理了,便把脑袋一拨楞,说:“甭问我,你先如实招来,是不是你在山上捡拾了什么东西?”

谢建华非常愧疚地点点头,说:“对不起菲菲,我捡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

王菲菲道:“扔了吗?”

谢建华道:“没有,在我背包里。我马上就扔。”说着话,谢建华让王菲菲扯起他的雨衣,他把自己的背包拉到胸前,拉开拉锁,从里面摸出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剑,随手丢到一丈开外的地上。说:“菲菲,是我惹了祸,老天爷不原谅我。”

仿佛老天爷听到了谢建华的忏悔,天空中“咔嚓”又是一个响雷!随着一道耀眼的蓝色闪电颤抖着射进树林里,一棵大树带着唰啦啦的响声躺倒下来,砸在另一棵树上。雨也下得更大了。王菲菲紧紧地抱住谢建华,浑身战栗不已。谢建华忍不住逼问王菲菲:“是不是你手里也有东西?还不赶紧扔了?”

王菲菲不得已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腰牌,塞进谢建华的手里,说:“我肯定要把它扔了,但扔它之前,先请你抚摸一下,欣赏欣赏。”

谢建华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欣赏?”便一抬手,将那块腰牌朝着短剑的同一个方向丢了出去。

马二楞的嘱咐确实没错。不该捡拾山上的东西。当他们将手里藏匿的东西都丢掉以后,大雨便慢慢变小,继而悄悄停息了。也许,这只是大自然的一次巧合。但经历了刚才的雷鸣电闪和瓢泼大雨的磨砺,两个年轻人都宁可相信马二楞的话完全应验了。

王菲菲是女人,女人的心眼一般总是小的。她亲吻着谢建华说:“你为什么骗我,偷着捡拾东西?害得咱们俩经受这般雷雨?”

谢建华一声长叹道:“我也正想问你呢,你为什么背着我捡拾东西?”

王菲菲紧紧抱住谢建华,把脑袋枕在谢建华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她无言以对。此时,树林里仍旧漆黑一团,两个人的脚底下也都湿漉漉的。谢建华便建议找个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休息一下,脱下旅游鞋甩甩水。王菲菲点头同意。但往哪儿走呢?往上走,这么黑的天,他们很胆怯,不敢走了。往下走,脚下都是泥水,一走一出溜。只能横向走,寻找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最好能有地方坐坐。

于是,谢建华从背包里取出他的2号电池的那个手电,按亮了开关。但他马上又把手电关闭了。因为,在他将手电按亮的一瞬间,如同突然进入了臆想中的冥界,让他猛地想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日本著名动画片《千与千寻》,一下子变得极其恐怖!此时,王菲菲再次扑进他的怀里,使劲搂着他的脖子,嘴里得得得地磕着牙颤抖着说:“建华,我害怕!我非常害怕!”

谢建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也已经发乍,但他还是强力按捺住自己,手掌颤抖着拍着王菲菲后背,小声安慰说:“别,别怕,没,没什么。”但他嘴上是这么说的,手里却仍然不敢再次按亮手电。他相信,王菲菲和他想的问题是一样的。真正相爱的一对男女,是绝对会心有灵犀的。他在王菲菲耳边说:“你不是带了5号电池的小手电吗?掏出来试试?”

王菲菲点了点头,就从背包里把那个小手电取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按亮了。说起来真是让人纳罕,此时,他们俩就再也没有那种恐惧感了。

用微弱的小手电光照着脚下,他们手牵着手,在陡斜的山上横向走,慢慢地走。他们不想牵着手,但不牵着不行,会冷不丁滑倒。而且,共同的恐怖感觉让他们非牵手不行,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抵御胆怯。

走了一段,谢建华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座坍塌的庙宇,屋顶坍塌了,而四壁仍然矗立着。他们不敢往庙宇里面走。想围着庙宇转一圈看看地形,找个合适地方坐下。这时,谢建华蓦然间看到庙宇的正前方十几米开外立着一块黑黢黢的石碑,当他将微弱的小手电对向那座石碑的时候,石碑上突然映出了一位古代武士的幻影,却见这个武士身着铠甲,手握横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整个轮廓荧光闪闪,动感十足,抖动着手臂正要直逼过来。谢建华吓得一声大叫:“啊——”便仰面摔倒。

怎么回事?紧跟在身后的王菲菲以为谢建华是滑倒了,便使劲搀扶他,但死沉死沉地怎么也搀扶不起来,方知谢建华已经昏死过去。王菲菲急忙将掉在地上的小手电捡起来,当她也把小手电对向黑黢黢的石碑的时候,那个幻影再次映现出来,王菲菲也吓得一下子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第二章 暴戾之燕王扫北,为祭祖二李寻根

两个年轻人狼狈不堪地倒在石碑前,一宿过去,他们仍然没有醒过来。也许因为他们都身着雨衣并没有觉得寒冷。但马二楞说过,山上是有狼的。在山上久留,十分危险。

狼山有狼这件事,不光八卦村的人知道,外人也都听说过。来自河北的李寿文和李寿武两个人此刻正向狼山徒步而来。而他们来狼山的主因,就是因为狼山曾经闹过猛狼,而这件事又与他们的祖上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李氏家族的先祖究竟是谁?现如今国内外不计其数的李氏家族后人在研究探讨。李寿文和李寿武目前就正在寻根。

二李是亲兄弟,李寿文比李寿武大两岁。李寿文是河北省作家协会的会员,出版过好几本小说,但是属于不在作协机关开工资的那种作家。他的正式工作是K县中学的语文老师,今年60,刚刚退休。弟弟李寿武是石家庄一家国企的老总,转业军人,今年58,刚刚退居二线。可以说,两个人都有空闲时间。但他们近期打算却不一样,哥哥李寿文要寻根祭祖,而弟弟李寿武要约见多年前的老战友。李寿文要拉着弟弟来寻根的时候,李寿武断然拒绝道:“耽误那工夫干嘛?不寻根你就不是老李家人啦?”哥哥李寿文却非常固执,不仅自己要寻,还硬把弟弟拉来一起陪绑。他现在有些急不可耐,好像非要把李氏家族的远祖究竟是谁弄清楚不可。弟弟李寿武非常无奈,难道哥哥到了60岁,在闹男人的更年期啊?但他还是跟着哥哥来到蕲阳市的狼山原始林区。但他跟哥哥打赌,说:“你要能把老李家远祖搞清楚,我就输给你一百万,把家里的三室一厅换成两室。”

哥哥李寿文非常当真:“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的两室一厅就换成三室一厅!”

军人说话岂有不算数的,弟弟李寿武要立军令状,哥哥李寿文道:“立那个没用,咱签合同,你要不兑现诺言,就上法庭说话。”

说签就签,这亲哥俩硬是签下标的一百万的输赢合同。事情悖谬而荒诞,但在二李身上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关于李氏家族的根底,先别说相关书籍,单是从网上查的,会一搜一大堆。很多姓李的人都在寻根。可不是么,谁让老李家有个写了《道德经》开创道家学派的李耳,有个实施贞观之治创出大唐盛世的彪炳青史的开明皇帝李世民呢?很多李氏家族的人穿凿附会,甭管找没找到证据,都说自己就是李耳或李世民的后裔。

有意思的是弟弟李寿武,他坚持说做就做李世民的后裔,绝不做李耳的后裔。李寿文问他为什么,他说,李耳一名二声讲哲学,说到归齐是让人们退让无为,想想看,人们能退让无为吗?社会还怎么进步?

李寿文道:“我们虽然不能否定与李耳或李世民有关系,但我们不是硬往李耳或李世民身上挂的那类人,我们需要通过调查走访和查阅资料来确定先祖。”话里话外,李寿文还是对老子李耳心存敬意的。

李寿武道:“在袁英光所著《唐太宗传》一书里,说李世民是汉、鲜卑混血。其祖父和父亲在北周时都相继为唐国公。其祖母独孤氏为鲜卑八大著姓之一,其母纥豆陵氏,也出身于鲜卑贵族。从血源上来说,在李世民身上鲜卑血源占主要成份。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鲜卑人的小趾甲是分两瓣的;而我们现在李家的人,包括你、我,小趾甲都分两瓣。这还不能证明我们是李世民后人吗?”

李寿文便说:“万一咱们的祖上是其他鲜卑人,而不是李世民呢?”

李寿武道:“不论如何,李姓人口为万姓之首,是当今世界第一大姓,这是没错的。”

李寿文道:“这个我没反对。据新华社报道,前两年,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姓氏研究项目的支持下,中国科学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与深圳市鼎昌实业有限公司历时两年对中国人姓氏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虽然在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有所下降,但是李、王、张继续位列姓氏三甲。而据我们现在查考,凡李姓人,无论是何房系始祖或已故先祖,无论你是谁,你居住何地,你是何国籍何地区,也无论你使用何种语言,均是李氏血缘始祖皋陶公之后裔。李氏总源流应该表述为:源于曲阜、脉发偃六(固始和六安)、鹿邑为根、陇西望出。其宗族,房系的传承顺序,则以代次关系组成,并以血祖皋陶公为源的系列房族系统而组成一个庞大的、统一的大宗族整体体系,各地、各族、各支以子谱与母谱接轨,形成庞大的母子谱关系。”

李寿武道:“皋陶公?何许人也?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人?”

李寿文道:“你大半生舞枪弄炮,然后转业又天天研究市场竞争,当然不知道。皋陶公,原名庭坚,字隤,生于公元前2457年,于偃地,即今山东省曲阜市,为东夷部落首领。皋陶公在尧为炎黄夷联盟首领时任理官,掌管司法。可以说是中国司法的鼻祖。他辅佐夏禹理政、治水和发展生产,为融合夷夏和后来中华民族的形成作出了巨大贡献。皋陶与尧、舜、禹齐名,被后人尊为‘上古四圣’。唐玄宗以李(理)氏始祖皋陶为荣,于天宝二年,即公元743年,追封其为‘德明皇帝’。皋陶文化的内容主要包括:兴‘五教’,定‘五礼’,创‘五刑’,立‘九德’,亲‘九族’。当时的部落联盟是一种松散组织,联盟的权威没有可靠力量作后盾是维持不下去的,所以亲‘九族’亦是当时历史条件下一项重要的政治策略。皋陶生活的年代是我国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过渡的最后阶段,正处于文明时代的门槛。皋陶对联盟制度和文化方面的改革作出了重大贡献。”

李寿武道:“如此说来,我们应该为自己是皋陶公的后人而万分骄傲了?”

李寿文道:“此言极是!”

李寿武道:“问题是皋陶公的后裔分支很多,我们属于哪一支?”

李寿文道:“急什么。慢慢查。”

于是,二李通过在K县老家广泛走访,刨根问底,捯出他们是明代大将军李景隆的后人。得知他们的祖上是不争气的大将军李景隆的亲弟弟李景琛。600年前“燕王扫北”的时候,李景隆在与燕王朱棣作战屡战屡败,不堪一击;而其弟李景琛却屡战屡胜,一往无前。但李景琛官小,手里的军队少。即使如此,也给朱棣带来了极大麻烦。相传李景琛在蕲阳市北郊狼山有过一场恶仗,李景琛及其部下在这里抵抗燕王扫北,杀死燕王手下诸多兵将,但李景琛却战死沙场。据传,李景琛是在断了一条胳膊的情况下,独臂与燕王的兵将厮杀。当时连山上的狼群都同情李景琛,看到李景琛战死以后便成群结队扑向燕王的兵将。这里面有没有演绎的成分已不重要,关键是李景琛的精神可歌可泣,气壮山河。李寿文和李寿武身为“寿”字的后代,应该是李景琛第25代孙。

世界上“寿”字辈的李氏后人究竟有多少,难以考证,相传韩国前总理李寿成也在这个序列。前不久中华全国记者协会原书记李贤德和《世界李氏族谱全书》总编纂李正,在人民大会堂向出席会议的李寿成赠送了《世界李氏族谱全书》和国际李氏峰会会刊,李寿成先生则非常感动地欣然命笔,为总谱题了词。

李寿文和李寿武早就知道李氏家族有人编纂《世界李氏族谱全书》这件事,也知道这套书以母子卷这种目前最科学的形式在中华家谱史和人类族群史上独树一帜。还知道这套书成书之日,将达万册以上,构成天下第一大族的第一大谱。而且,通过《全书》编纂活动,将让世界上所有的李氏后人联结在一起,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发展自己的经济,为中华的振兴和祖地的繁荣昌盛以及宗亲的兴旺发达提供服务。想到这一点,二李便心潮起伏,豪气干云!他们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到蕲阳市狼山来寻找踪迹,核对史实,凭吊先祖,然后一鼓作气续写一段资料,加入《世界李氏族谱全书》!

二李来到狼山脚下的时候,应该比谢建华和王菲菲他们晚一天。否则,二李肯定会碰上两个年轻人。因为,他们也是在将近中午的时候来到八卦村,而且,也是在马二楞家打尖儿。但这次马二楞没有跟随他们进山,也没有给他们引路,因为马二楞感觉这二李做事规矩本分,于是只是嘱咐了二李几句,便让他们走了。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的负氧离子,往山上走的过程就是享受的过程。二李感觉非常惬意。走着走着,弟弟李寿武突然在一道石沟边缘看到一堆白色粪便,便急忙拉住李寿文:“哥,你快看,那是什么!”

两个人站在几米开外,李寿文在仔细观看,而李寿武则警觉地四处观望。这堆白色粪便长约2·5厘米、直径约1厘米,李寿文问:“这就是狼粪吗?”

李寿武道:“没错,就是狼粪。我在内蒙当兵的时候经常见到。”

尽管以前李寿文也听人说过狼粪是白色的,但却从来没见过,而且,也不敢相信眼前这块白色的物体就是狼粪。狼粪是狼山有狼的物证,是关于600年前发生在狼山那场恶仗的传说的旁证,也是他们此行的一个重要收获。李寿文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将软踏踏的“狼粪”装进塑料袋里。

李寿武说:“别看这堆狼粪是软的,估计是在10天前拉下的。因为昨天山上下过雨。”

隔着塑料袋,两个人看到狼粪里夹杂着许多毛发,李寿武断定,可能是野兔毛。把狼粪装进背包,他们继续朝前走,在一处比较松软的地段,他们便惊喜地发现了几个动物的蹄印,而再向前走,又发现了更加清晰的一串蹄印。李寿武说:“这些蹄印就是狼的。”

下午四点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那座坍塌的庙宇跟前,于是,猛地发现两个年轻人倒在一块矗立的石碑前面,而一只身材壮硕皮毛灰色的狼正凶巴巴地咧着嘴围着这两个人转悠,看情形是随时准备向倒地的人发起攻击的。

李寿武快速地从背包里取出一把短刀,将刀鞘褪下,露出锋利的刀尖儿和闪着暗光的刀刃。李寿文则轻轻拦了弟弟一下,也将背包打开,但他不是拿刀子,而是取出两根火腿肠,撕掉上面的肠衣,朝灰狼扔过去。想必是灰狼饿急了,低下头闻了一下,便三下五除二,快速将两根火腿肠吞掉了,看那样子根本没有咀嚼,是“吞”下去的。

只有让它吃饱,才有可能不对人类发起攻击,这是李寿文此时的判断。他将背包里所有的火腿肠和面包全掏出来,一一扔给灰狼。而且,让李寿武也把背包里的食物掏出来扔过去。但灰狼却并没有继续吃下去,又咬了一口面包,然后抬头看看李寿文和李寿武,便倏然间尽可能多地叼起一些食物跑掉了。

李寿文要走过去把食物收回来,但被李寿武拦住,说:“不要动,现在这些食物已经属于它了,如果你动了,它回来以后就会跟你玩儿命。”

李寿文道:“它是不是不愿意让我们看着吃东西,把东西叼到僻静处去吃呀?”

李寿武道:“不,他是把食物叼到狼窝给狼崽子吃,或是找地方把食物暂且埋起来。”

正说着话,那只灰狼又跑回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另一只灰狼。李寿武一眼就看出后面那只狼是母狼,因为腹下有两排奶头。什么都甭说了。李寿武倾其所有,将背包里所有的食物,包括苹果和香蕉等水果全掏出来,掷给它们。

两只狼反反复复叼了好几趟,直到将地上的食物全叼走,方才退下。临走它们还一再“审看”李寿文和李寿武,似乎等待他们再扔一些东西,但当它们知道二李确实已经无食物可扔,终于失望地快速离去。

此时,二李才放心地走近石碑前的两个年轻人。李寿文有些胆怯,没有立即扶起年轻人,只是围着他们观看。而李寿武胆子很大,他把手伸到男生鼻子底下去试,见有呼吸,便抓起男生一只手,摸他的手腕脉搏。脉搏并没有太大异常,只是有些微弱。他便又试女生。见情况略同,便招呼李寿文将两个年轻人背起来。李寿武身体强壮,自然要背男生,把女生留给李寿文。

他们刚要把两个年轻人背起来,两个年轻人就不约而同地苏醒过来,非常惊恐地看着李寿文和李寿武,竭尽全力挣扎,要自己站起来逃走。李寿文稳住心神,从口袋里掏出河北省作家协会的会员证,亮给男生看,然后再亮给女生看。方使两个年轻人塌下心来。男生说:“我叫谢建华,是蕲阳大学历史系大三学生;她叫王菲菲,我们俩是同学和对象。”

李寿武说:“刚才这里来了两只狼,情况非常危险,我们把身上所带的食物全部扔给了它们,它们才离去。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谢建华在李寿文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脸色灰暗地问:“真的有狼?”

李寿武道:“没错,我们来的时候正看见那只狼围着你们转悠,随时打算啃你们一口呢。”

谢建华猛地一个激灵,浑身战栗了一下,说:“咱们赶紧走吧。”他已经不顾马二楞的嘱咐了,立马将王菲菲揽到胸前,抱住她的肩膀,对李寿武说:“谢谢两位大叔搭救我们,咱们先下山,然后到八卦村去细聊。我们俩要重谢两位大叔。”

四个人互相搀扶着,就要下山。谢建华发现脚下的雨水经过多半天的下渗和蒸发,此时已经完全枯干,露出了洁净的砂石和黄土,仿佛昨天下午根本没下过雨。

此时李寿文突然发现了那块石碑。其实刚才早已看到了,只是因为狼的出现,让他忽略了石碑。李寿文是个语文老师出身的作家,对石碑以及碑文一类东西非常敏感,也非常感兴趣。此时,他便对那三个人说:“你们稍等我五分钟,我把那块石碑上的碑文瞅一眼。”

谢建华一听“石碑”二字,便浑身一颤,险些摔倒。王菲菲则惊恐地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因为,他们俩同时想起了昨晚的幻影。他们俩突然挣脱了李寿武的手臂,不顾一切地跟头把式地跑下山去,一路上不断被绊倒,马上就爬起来接着跑,有时撞在树上,但他们仍然不敢松一口气地猛跑,直到实在喘不上气跑不动为止,两个人相搀相扶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而李寿武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不得要领。此时李寿文就正儿八经地读起碑文。就见石碑呈灰紫色,左右竖向两行文字,中间是一位武士,手握横刀,器宇轩昂,满脸杀气。再看碑文,右手为上,阴文楷书:“成祖挥刀斩恶狼”;左手为下,阴文楷书:“景隆靖难败如水”。落款“明永乐元年”。

李寿文知道,靖难,自然是指靖难之役。如此说来,狼山真的发生过李景琛与燕王的恶战?而且真的有狼群加盟援李?这件事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神奇得简直离谱,不可思议得简直天方夜谭。也许,李寿文这么想,燕王在狼山斩狼确实存在,但与靖难之役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后人的穿凿附会与演绎联想。但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让李寿文唏嘘不已。他倒希望这件事是真的,那他就会在写给《世界李氏族谱全书》的资料里大书一笔!

二李用数码相机给石碑和庙宇拍了照。李寿文问李寿武,是不是继续往山上爬?李寿武道:“别爬,先到山下和八卦村的村民聊聊再说吧,这山上的野狼太吓人了。”两个人只得下山。他们决定去八卦村与村民好好聊聊,挖一挖关于狼山恶战的情况。如果能把情况问清楚了,爬不爬山已经不重要,现在有了石碑和碑文佐证,已经可以部分地证明当年李景琛确实在狼山顽强抵抗燕王了。

李寿武很在意地寻找谢建华和王菲菲,希望能够碰上他们。当然,根本就没碰上,也不可能碰上。谢建华和王菲菲差不多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了。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更恨不得坐上直升飞机,总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狼山。

二李回到了马二楞的家,交给马二楞几百中介费,便由马二楞引领,找到了八卦村的德高望重的一位鹤发童颜的齐老先生。齐老先生已经年近90,是上世纪20年代生人,曾经做过乡间私塾先生,解放后又做过镇里的文书,说出话来非常可笑复可敬地“之乎者也”不断。马二楞把二李引荐完了就离开了。二李便掏出软中华,给老先生点上,然后与老先生攀谈起来。

老先生说:“你们老李家的人寻根寻到狼山,可喜之,可贵乎,却难为了你们也。山上野狼横行,八卦村的人众所周知。可是马二楞为什么不拦着你们,着实让人费解乎。找知情者把情况讲一讲便足矣,完全没必要非进山不可乎。‘燕王扫北’这个历史事件你们是知道的,其实这个历史事件还叫‘靖难之变’,‘燕王扫北’不过是老百姓的口头语,历史书都是讲‘靖难之变’的。是耶非耶?”

这个时候,大半生崇武做军人的李寿武就插不上话了。作家李寿文却正棋逢对手,他连连点头,说:“老先生所言极是。我们后辈人才疏学浅,还望老先生多加指教。”

老先生道:“狼山是古战场,地势复杂恶劣,多有狼豕出没。加之政府封山育林,多年来,不允许老百姓擅自登山。近年来旅游风潮渐热,人们偶尔来狼山打探,又有风水师断言此山多邪魔,不可触碰。一传十十传百,人们便把狼山看做神山、奇山、鬼山、魔山,再无人上山。而今人人追求娱乐幸福,谁还来狼山找别扭找麻烦?”

李寿文道:“我们爬了一段狼山,看到了狼粪,还看到了粼粼白骨。”

老先生道:“想当年燕王朱棣和大将军李景隆的弟弟李景琛在狼山打了一场恶仗,李景琛奋力抵抗却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燕王得胜离开时颁令:谁都不许收尸,否则诛灭九族。于是,狼山上留下漫山遍野的尸体和大明的忠魂。八卦村曾经有人夜晚听到了山上传来忠魂的呐喊和哭泣。”

李寿文道:“老先生,这燕王朱棣实在不够人道。”

老先生道:“明清以来,人们对燕王朱棣多有指摘评点,褒贬俱在,泾渭分明。朱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被派领兵镇守大都(北京),称燕王。朱元璋长子朱标早逝,根据传长不传嫡的传统,朱元璋死后,其皇太孙,朱标的大儿子朱允炆继承皇位,年号建文。建文帝即位后,见各藩王尾大不掉,便与侍臣密谋削藩,并企图改封朱棣于南昌。燕王朱棣本来就觊觎皇位,对朱允炆继承皇位不满,遂以‘诛奸臣,清君侧’为借口,起兵造反。建文帝诏集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兵将30万人,自太行山以东,陈兵于滹沱河沿岸,企图阻止燕王朱棣南下。1400年4月6日,双方几十万大军在滹沱河沿岸展开激战。经过长达一年之久的‘拉锯式’争夺鏖战,最后燕王朱棣获胜,明朝庭军部都督被擒,主帅耿炳文逃入正定闭门固守。建文帝又令李景隆为大将军,率兵50万攻打燕王。但因将士多属临时拼凑,号令不一,指挥不灵,屡战屡败,一退再退。而燕王且追且战,终于攻入明帝都南京。有人说建文帝自焚而亡,也有人说建文帝失踪。总之,1403年朱棣登帝位,改号永乐。然后迁都北京,是为明成祖。历史上称此事为‘靖难之变’,民间俗称为‘燕王扫北’。”

李寿文道:“河北一带农村流传着一种说法,说自己的祖先是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的。为什么这么说呢?”

老先生道:“因为靖难之变,燕王发狠屠戮,把河北一带的人几乎都杀光了。”

李寿文道:“燕王为什么对河北一带百姓大肆屠杀呢?只是因为河北人对朱棣的靖难进行抵抗吗?”

老先生道:“没错。史书记载,建文帝继太祖朱元璋之位后张扬其威,‘仁闻昭宣,众心悦服’,老百姓无不称颂。但因燕王朱棣一直以来觊觎皇权,对朱允炆继位极其不满,于是乎‘奋起方隅冒不韪以争天下’。而当时百姓在思想上倾向建文帝,并不倾向燕王。燕王对此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当僧道衍密劝燕王发动战争时,燕王曾忧虑地说:‘民心向彼,奈何!’。但强烈的权力欲还是鼓动朱棣发起了战争。事实不出朱棣所料,当他发动‘靖难’战争后,河北各地的官民对他进行了顽强抵抗。燕王的军队连连受挫,引起了燕王的极大愤怒。于是每攻一地,便屠其城,赤其地,惨无人道地屠杀百姓,我曾经查过《蕲阳府志》,里面有‘燕王愤甚,燕京以南,所过为墟,屠戮无遗’的记载。而其他很多史书上也都记载了靖难之役造成河北一带遍地白骨,让人触目惊心,‘长淮以北则鞠为草莽’的情况。当时景状之惨,可想而知。另外战争期间河北百姓大量外逃,也造成了这一带人口的急剧减少。”

李寿文一声长叹,道:“可是,因为建文帝懦弱无能,还是让燕王朱棣得手了。”

老先生道:“是啊,世事难料。公元1403年,燕王军攻占南京,即皇帝位,改年号永乐,是为明成祖。当了皇帝的朱棣踌躇满志,雄心勃勃,为朝廷需要,开始发展生产,极力恢复河北一带经济。但河北一带人烟稀少却是问题。于是,永乐初年,山西人申处山等上言:‘请分丁于真定、南宫一带占籍为民’。得到朱棣首肯。便在山西洪洞县建立一个移民机关,专门办理移民事宜。致使大量的山西界内的民众移居到河北。任何人都一样,离开老家总是恋恋不舍的。相传移民集聚处有一棵老槐树,流入河北的老百姓便牢牢记住,并将‘要问祖先来何处,洪洞县里老槐树’的说法世世代代流传下来。”

李寿文道:“如此说来,我们李家的人就有可能是从山西移民过来的了?”

老先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李寿武插话道:“看来,李景琛的家眷是在山西了?”

老先生道:“这就不好说了,需要你们继续查考。也许李景琛的家眷一直在河北,而侥幸没被屠戮,生存繁衍下来。”

李寿文摇摇脑袋,感觉这种可能性不大。就凭燕王朱棣的为人处事,绝不会放过李景琛的家眷。只要李景琛家眷在河北,必遭毒手。

而河北K县老百姓关于李景琛与燕王恶战的传说,与八卦村老先生的讲述基本吻合。致于狼山是否有狼群参战的问题,老先生没有做出肯定。只是说,演绎的可能性比较大。但狼山一直有狼却是真的。

这个断言,与二李在山上看到的那块石碑相吻合。假如山上没有狼,怎么会有武士斩狼的石碑?而石碑上的碑文写的是“成祖挥刀斩恶狼”,是说朱棣亲自斩杀过恶狼。那么,如果狼群没有参战,怎么会惹起朱棣对狼的仇视?即使狼群没有参战,也至少是阻挡和妨碍了燕王的前进。不是吗?现在李寿文就这么想问题。他蓦然间感觉狼山的狼群是与李景琛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因此寄予了无限的好感。

说话间,老先生在躺柜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形状犹如烧火棍,但布满暗绿色的铜锈。

李寿武率先开口道:“火铳?”

老先生道:“正是。”便把沉甸甸的火铳交到李寿武的手里,李寿武掂了掂,又传给李寿文,李寿文欣赏过后小心翼翼地还给老先生。他知道,这件东西已经具有文物价值,不能掉在地上摔了。老先生说,“这应该是明初洪武年间的东西,这种东西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发挥过巨大的作用。而在燕王扫北的时候,也令人发指地被燕王用来征杀河北的反抗者。前不久,一位来八卦村收古玩的南方人给我十万,要买走这件火铳,我没卖。”

李寿文道:“您是怎么得到这件火铳的呢?”

老先生道:“七十年前,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全家把爷爷的灵柩埋到狼山上。在挖坑的时候,挖到一个长筒状的东西,像个烟枪。那时候我父亲还活着,他走近一看,觉得这东西特别眼熟。他把这件东西拿在手上一掂量,大约三四斤重。再仔细打量,只见它黑里泛黄,还覆有一层暗绿色铜锈。说这是好东西,立马就收起来了。”

李寿武道:“我知道火铳是古时候的一种兵器,但不知道它在明代军队里是怎么使用的。尤其是燕王可以使用火铳,那李景琛就不能使用火铳吗?”

老先生道:“这个问题我孙女比我更清楚,她现在正在写这方面的论文,我把她叫来说说。”便回身朝里屋喊孙女。

待得老先生孙女出来,二李皆小吃一惊:敢情这八卦村里真的藏龙卧虎,藏娇纳秀,先不说其孙女有没有学问,单说那靓丽的容貌,就算在大城市,在号称人间天堂的苏杭,也并不多见!朴素的很一般的大学生装束下,却身材苗条,皮肤细嫩,鸭蛋圆的脸庞上柳叶眉丹凤眼,通直的鼻梁下是一双标志的薄嘴唇。但此时李寿武皱了皱眉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怕是美貌的姑娘因为耽于周围娇宠和自我陶醉而没有真才实学。只见她拿着一沓资料来到大家面前,落落大方地小鞠一躬,开了口。“两位大叔你们好!我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的大四学生,现在面临毕业论文答辩,回家来跟爷爷推敲明代火器的一些问题,顺便在蕲阳市做些调查。”姑娘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从爷爷手里拿过火铳摆弄着,“火铳是古代的一种金属管形射击火器,古书中又被叫做‘火筒’。这种东西在古代,特别是在明朝的军事上,发挥过重要作用。明代是中国古代火器发展的巅峰时期,其中火铳在朱元璋的开国大业中可谓功勋卓著,如果没有火铳,朱元璋能不能打下江山都不好说。你们知道,元末除了朱元璋的起义军,还有一支重要起义军叫红巾军,这两支起义军都攻打元军,但彼此也争城夺地。据说在1363年,红巾军就向朱元璋发动了攻势,其大汉首领陈友谅率60多万人向南昌朱元璋部开进,200多艘战船将南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率领战将拼死抵抗。但他素来沉溺酒色,陈友谅并没把他放在眼里。攻城不久,陈友谅的士兵们就从抚州门打开了突破口。当这些士兵们眼看就沿着突破口攻进城时,万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一种奇怪的兵器——火铳。一时间‘铳’声大作,烟火腾空,震耳欲聋,陈军大为惊骇。守军在将领邓愈的指挥下,将火铳和冷兵器结合使用,打得陈军连连败退,哭爹喊娘。”

美貌的姑娘一张小嘴连珠炮一般一讲起来便滔滔不绝,让老先生看得十分受用。李寿武却拷问道:“火铳大的有多大,小的有多小?”

姑娘平静地回答:“据我所知,大的如同后来的火炮,小的就如我手里这个。”

老先生面带笑容,递给李寿武一支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老人么,都希望自己的后代能有出息,这个孙女是不是有出息,眼下正是一次小小的考试不是?李寿武却紧追不放,抽了一口烟问道:“那次战争的结果呢?”

姑娘微微一笑道:“那次战争,两军僵持了将近三个月,朱文正因为兵将有限,急忙向朱元璋请求支援。7月,朱元璋率船队20多万人到了鄱阳湖,与陈友谅的60万大军展开决战。朱元璋发现,陈军的水阵战船相连,不利于进退,他便明白应该怎么办了。他想重演‘赤壁之战’。赤壁之战不就是孙刘两家以火攻击败曹操吗?朱元璋将自己的战船分为20队,命令每艘船都把火器、弓箭按顺序安置布署,准备用火铳等火器远距离射击。于是,选择风平浪静的有利时机,朱元璋一声令下,这些火器便一起发射、抛掷到陈军战船上,一下子就烧毁了陈军几十条战船。”

李寿武似乎被带入其情境之中,道:“使用火铳进行水战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

姑娘道:“没错,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火铳进行的水战。江南鄱阳湖地区水网密集,士兵行动多有不便,火器便在战争中派上了大用场。除了水战中用到火器,在攻城时,火器也大显身手。朱元璋依靠火铳打败陈友谅后,同年11月份,他又命大将徐达向东进攻张士诚政权的都城平江。徐达在城外筑起长围,又架起高高的木塔。木塔分三层,每一层都布署了弓箭、火铳。发动攻城以后,各种火器射向城里,张士诚的部下损失惨重狼狈不堪。在一次战斗中,其弟张士信也被火铳击中头部而死。经过一年的围困,城内弹尽粮绝,最后兵败城破,张士诚被俘。”

李寿武道:“我想知道,李景琛时期的各种火铳有没有高下之分呢?”李寿文却感觉弟弟有些事无巨细强人所难,这么细微的问题一个年轻姑娘怎么说得清?便插话道:“这样的问题就甭问了,大学生写论文恐怕谈不了这么具体。”

姑娘却摇摇头道:“但问无妨。火器在朱元璋打天下时立了大功,所以朱元璋对火器非常重视。朱元璋定都南京后,在南京设立了很多机构来制造和保存火器。南京一时之间也就成了全国的军事重地。据《明会典》记载:洪武十三年(1380年),朱元璋在工部设立军器局,专营兵器制造,以火器为主,同时也造皇家御用仪仗兵器和少量冷兵器。其中兵仗局是明代主要的兵器制造机构之一。其规模之大、工匠之多、工种之齐全、分工之细密,皆前所未有,而且已经采用流水作业方式来制造各种军器。而各种火铳的结构,既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

李寿武道:“如此说来,明代只怕是人人都懂些火铳制造吧?”

姑娘道:“也不能这么说。在明廷看来,火器是个‘神物’,而且是‘绝密’级,因此对其制造、使用的控制也相当严密。四年后,即洪武十七年(1384年),设立内官监下的火药作,专门掌管火器制造。如此大规模的兵器制造,其管理也相当严格。神枪、神炮老百姓不许擅造,火器制造之法严禁外泄。火铳的铳身上,必须刻上制造单位和工匠的名字,以备核查。兵仗局制造的火器,如果在演放中炸裂,就会被退回去改造,工匠也会被‘问责’。火器制造,还必须严格按照生产标准进行。比如,关于铳规定:铜手铳的重量是5至10斤,碗口铳按胜字编号,手把铜铳按列字编号等。”

姑娘把手里的火铳举向李寿武,让他看火铳筒上的铭文。李寿文也探着头看。果然,上面既有制作者姓名又有编号。让他们意外的是,制作者也姓李,而且也是景字辈,叫李景庵。李寿文道:“这火铳上刻着李景庵,与李景琛是不是也有关联呢?”

姑娘道:“没错,据说李景庵是李景琛堂弟,在火铳研制上技高一筹,李景琛军中火铳基本都出自他手。”二李正听得兴起,老先生又话锋一转道:“提起明朝火器,不得不夸赞太祖朱元璋眼光颇高。因为朱元璋对火器的推崇,明初的中国火器有了巨大的发展,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制定了全国卫所军队武器配备比例,‘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也就是说,明初军队火铳配备率达到10%。二是,为了满足全国卫所火器装备,火器生产地大大增多,除了传统的国家军器局制造外,部分卫所也被允许生产,由于对火铳研制生产的限制较少,便对提高火器生产工艺促进很大。李景庵属于卫所制造火铳的典型事例。”

李寿文道:“如此说来,李景琛他们在抗击燕王时也使用火铳了?”

姑娘道:“应该是。前不久,我和爷爷到蕲阳市里参观过目前出土的洪武时期火铳实物,看到地方生产的火铳才是明初军队配备的主流武器。中央政府的军器局所生产的火铳只有当地方火铳不足时才会调拨补给,而地方可以自产火铳,故而朝廷火铳几乎没有发配给地方军队使用,由此洪武火铳只见到地方产的实物,没见到中央军器局的。因此说,燕王朱棣手里的火铳,和李景琛手里火铳,都是各自制作的。而李景琛的火铳数量抵不过燕王,但质量上却远超燕王。所以,交起战来,燕王兵将死伤惨重,燕王便恼羞成怒。李景庵还发明了一种奇特的火铳,杀伤力特强。但最后李景琛终因兵将太少全军覆没。据说作战中李景琛不光断了左臂,身上还中了十来处火伤,但李景琛凭借一股锐气,率领部下英勇奋战,不屈不挠,一直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李寿武问:“李景琛死了,李景庵呢?”

姑娘道:“别急,你听我说。”

第三章 坊间传惊世奇闻,悄然出两条战线

二李几乎热血沸腾不能自已了,他们此刻的情感完全纠结在李景琛和李景庵身上了,而姑娘依旧说着火铳:“元末明初时期,火铳发展迅猛,从铜铸到铁铸,从小型到大型,从小打小闹的零星生产到成规模的大批量生产。明初40年内,仅生产‘天字’、‘胜字’、‘功字’、‘英字’官方正统的火铳即达13万多件。杂牌的火铳更不计其数。而且,样式、制式品类繁多。比如:火铳,噜密铳,佛郎机铳,掣电铳,迅雷铳,三眼铳,四眼铳,五排枪,五雷神机,七星铳,十眼铳,十连珠铳,连子铳,震叠铳,铅弹一窝蜂,快枪,夹把铳,飞天神火毒龙枪,等等。李景庵的发明就是‘迅雷铳’,属于5管火绳枪,吸取了鸟铳和三眼铳的优点,可连续发射五弹,近似近代多管式机关枪。燕王抓到李景庵以后,得知他做火铳技艺高超,便劝其归降,谁知李景庵以头碰树而死。让燕王为之扼腕喟叹。”

二李也不能不连连摇头唏嘘不已。李寿武的思绪又一下子转移到狼山上,问道:“为什么燕王没用火铳打狼,而用横刀斩狼呢?”

姑娘道:“这还不好理解吗?狼群上蹿下跳,用火铳怎么打得到呢?而且,是在近距离情况下,火铳是难以发挥作用的。”

李寿文道:“姑娘,你看过山上那个刻着成祖斩狼的石碑吗?”

姑娘道:“没有,我只去过狼山的山脚下,高处没爬过。”

李寿文又问:“那块石碑会不会有假,是后来人刻的,而根本不是600年前永乐初年的东西呢?”

姑娘道:“这可真不好说。也许真是朱棣的后人干的事呢。你们既然对那块石碑感兴趣,为什么不想办法鉴定一下年份呢?”

李寿武急忙接过话来:“对,对对,咱们找找蕲阳市的古玩行家,看看有没有人能把那块石碑的年份鉴定出来!”

二李便打定主意,要在蕲阳市住几天,找找有关人员。不信连石碑年份都鉴定不出来。他们急忙掏出一个银行卡交给姑娘,以示谢意。姑娘连忙拒绝了,说:“你们什么也不要给我,万一我说得不准确呢?”

姑娘明明把话说得言之凿凿,难道没有经过核实,因而不能相信?抑或姑娘只是谦虚?二李继续与姑娘撕扯了一阵子,但都没有结果。于是使他们也心里没底起来。李寿文道:“寿武啊,如果鉴定出石碑年份,确实属于记载李景琛和李景庵,你的一百万恐怕就输定了。”李寿武不以为然地摇摇脑袋,说:“咱走着瞧啊!”

此时,另有三个人背着挎包,手持猎枪,从狼山的一侧,慢慢爬了上来。他们经过八卦村的时候,被眼睛很尖的马二楞看见,便远远地尾随上了。狼山是严禁偷猎的,狼山管理条例写得清清楚楚,凡上山偷猎的,轻的抓住罚款,重的抓住判刑。别说打狼,就连狐狸、野兔、山狸、刺猬,甚至鼹鼠、耗子也不能打。只要是狼山上的活物,一概处于保护状态。可是,眼下怎么就来了几位胆大妄为者呢?

只见这三个人寻寻觅觅地往山上走,走走停停,再继续走。其中一个人时而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发出野兔吱吱的声音。马二楞是土生土长的八卦村人,对狼山上的活物十分熟悉,他听出这是野兔寻偶的叫声。他感觉十分奇怪,难道这些人要在山上搞野兔配种吗?八卦村里曾经有人花重金搞过野猪配种,下出的猪仔长大以后都卖了好价钱。但搞野兔配种用得着拿着猎枪吗?显然是以寻偶的叫声引来野兔猎杀的,这些可憎的偷猎者!

马二楞精神一紧张,脚下就踩空了一块石头,扑通一下子就跌了一跤。待他躲在树后抬头看时,前方的三个人正回转过身,将三杆猎枪直对着他,正在瞄准。啊?连人也猎杀?马二楞只得把腰弯得低低的,把整个脑袋都藏在树后。心说,只要不打在脑袋上,一时半会儿就死不了人。

而那三个人见这边没有了动静,便继续吹口哨。马二楞再次从树后露出半拉脑袋偷看时,却见两只灰狼颠儿颠儿地小跑着奔了过来。天,山上这么容易就遇见狼了?如果出现在自己身边怎么办?也忒危险了不是?马二楞的心脏怦怦乱跳。这时,前方的一个人从挎包里掏出一块食物,说不清是馒头还是肉类,朝远处扔过去,一只狼便奔过去,闻了闻,叼起来吞下去。另一个人举起猎枪,朝着那只狼“砰”就是一家伙。那只狼被打得一个栽歪,但抖擞精神就跑,没跑几步,就彻底撂倒了。而另外那只狼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马二楞看见三个人进行了分工,一个人端着枪警卫,扫视着周围,另外两个人快速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金属项圈,三两下便套在倒地的灰狼脖子上,拧了扣。又将什么东西塞进灰狼的嘴里。然后三个人便快速离开,往山下走。

马二楞害怕灰狼醒过来会对自己撒野,便急忙跟随三个人也下山,嘴里喊道:“喂,三位同志,等等我,一起走!”

三个人被吓了一跳,警觉地将猎枪端了起来,但看清是个农民,便招招手,说:“跟我们走吧,快一点,别等那只狼醒过来。”

三个人脚跟脚下山,他们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竖起耳朵听听。待走得远些了,马二楞问:“三位同志,你们是那个单位的?”

一个人说:“我们是蕲阳市动物研究所的,刚刚给一只狼戴上卫星定位的电子项圈。”

马二楞道:“戴这东西起什么作用?”

一个人说:“跟踪和监视灰狼的活动,研究保护它们的办法。”

另一个人接过来说:“由项圈提供的行动记录着灰狼重要的生态信息。灰狼基本的生态和土地利用状况,灰狼和其他动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它们种群之间相隔的距离和它们彼此关系如何,以及与人的相互影响。我们对这些的了解上仍然存在空白。”说着话,这个人突然停住脚步,掏出纸巾弯腰拾起一小团白色的狼粪。装进一个塑料袋,然后郑重其事地装进挎包。马二楞不觉撇了撇嘴。“狼粪有什么用?”“可以从中读取基因。”

马二楞不再问了。他有些气不忿,现如今动物保护是不是已经做得太过了,不打不杀就行了,用得着弄什么“卫星定位”,什么“电子项圈”,拿狼粪还当宝贝吗?这些人拿着国家给的高工资,是不是闲得难受啊?

那三个人也问起现在爬狼山的人多不多,动物的保护情况如何,是不是能够听到枪声,马二楞气恼地一推六二五,一概说不知道。心说,我是堂堂的大活人,谁对我这么保护过?

话说下了山往市里赶路的谢建华和王菲菲,已经坐在长途汽车上很长时间了,汽车也没开。不是司机不想开,而是开不了。因为天热,前轮爆了一个轮胎。司机给蕲阳市里汽车公司打电话求援,那边来电话说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来车。谢建华蹲在汽车旁边,越想这事儿心里就越发毛。

他感觉自己和王菲菲差一点成为狼嘴里的下酒菜,幸亏被两个河北来的大叔救了,都没来得及道一声谢,就这么狼狈地蔫不溜走了,实在说不过去。在山上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遭了报应;现在不能再做亏心事了,谁知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再遭报应?现在想回市里却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难道不是一个小小的报应吗?于是,他跟王菲菲商量,是不是返回八卦村,等候两位大叔下山,然后请他们在八卦村的小饭馆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也算对此次爬山带来的危险和不快的一个补偿。王菲菲起初心里不太同意,感觉谢建华小题大做。但转念一想,山上那一夜实在让人不堪回首。说是报应好像言过其实,但不说报应说什么呢?是什么力量导致自己和谢建华经受这种磨砺呢?于是,王菲菲也同意返回八卦村。

他们和司机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八卦村了。两个牵着手紧溜着公路边缘步走,不敢往公路中间走,不光是因为公路中间晒得难受,还担心会冷不丁从身后飞出一辆车来。而且,他们谨慎地边走边观察着四面八方,非常担心凭空飞来石子之类伤到自己。说他们现在有点像惊弓之鸟,也不为过。

正在走着,一只暗黄色皮毛的野狗小跑着,颠颠地迎面而来。他们在城里不常见到这种体量的黄狗,于是,谢建华的第一反应,是“狼”来了。虽然他并没有见过狼山的狼,但他已经听二李说过山上有狼,所以,狼的概念已经在他心里挂了号了。他一把拉住了王菲菲,两个人一起止住了脚。王菲菲是个与谢建华非常合拍的姑娘,谢建华的所思所想,王菲菲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此时王菲菲就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便紧紧偎依着谢建华。

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报应”还没有完,在紧紧跟随他们。就见那只黄狗突然加速,跑起来十几步猛地蹿起来向谢建华身上扑来。两个人一齐吓得寒毛倒竖,急忙把身体往旁边一歪,黄狗便从身边蹿过去落了地。谢建华猛一回头,却见身后有一只黑狗,此刻黄狗和黑狗咬在了一起。却原来,他们身后一直跟着黑狗,而黄狗是扑向那只黑狗。但怎么他们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曾经跟着一只狗呢?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在纠缠他们,让他们胆战心惊。

当他们再次找到了马二楞的时候,马二楞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丢了什么东西吗?”马二楞抬头看看天色,太阳正要下山,太阳下山以后天会黑得很快。

谢建华赶紧回话说:“我们想在您家里等等山上另外两位大叔,昨夜我们俩在山上昏倒了,是他们救了我们。不是他们及时赶到,说不定我们俩就喂了狼了。”他想把事情尽量做得圆满,以免再生意外。“哦,是这样。好吧,那两个人现在在村里的齐桓公老先生家说话呢。”“齐桓公?”谢建华和王菲菲都一愣,接着就忍不住发问:“老先生叫齐桓公?与春秋时期五霸之首同名?”“不,老先生姓齐,爱讲齐桓公的故事,于是,大家就尊称他为齐桓公。”马二楞说着话,领着两个年轻人来到齐先生家。此时,二李正要告辞出来,谢建华急忙向他们发出邀请,说到村里的小饭馆坐坐,说有很多感觉和心里话想与二位大叔说说。

二李说,只怕天黑了就赶不上回市里的长途汽车了,而且要住在马二楞家的话,也多有不便。因为现在狼山没有开发,八卦村没有开旅店的。

经过简单协商,他们决定回蕲阳市,先住下来,然后想坐坐再坐不妨。两个年轻人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说来奇怪,跟着二李,两个年轻人便顺风顺水,什么为难事都没遇到。三个小时以后,他们回到了蕲阳市,两个年轻人帮着二李找好旅馆,就在旅馆的楼下小餐厅宴请了二李。酒桌上,谢建华就说起了夜晚在狼山石碑上看到的幻影。二李终于弄明白了,却原来两个年轻人是如此吓昏的。

事情确实显得神奇而诡异。按说他们有心重新上山体验幻影的出现,但山上有狼这个现实阻挡了他们。狼山是没法擅自乱爬的。多年来蕲阳市旅游局没有开发狼山不是没有道理的。老百姓需要丰富精神生活,但人身安全不能不摆在第一位。

吃了一餐便饭,喝了一点小酒,年轻人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二李也没有非要年轻人破费的意思,于是,花钱不多,双方都高高兴兴。分手以后,二李就上楼洗漱,准备休息。李寿文是个作家,有思考和写作的习惯。脑子里便不停地回味他们爬狼山的情况,两个年轻人被吓昏,倒在地上那一幕,让他联想到那块矗立的紫灰色石碑。在夜晚用不太耀眼、甚至有些昏暗的手电光照射下,镌刻在石碑上那个横刀武士的幻影正栩栩如生、杀气腾腾走下来扑向来人,直把涉世不深的两个年轻人吓昏过去。

当晚,李寿文就起草了一篇千字小文,概述他们在狼山的所见所闻,把自己千里寻根作为结尾,感叹和凭吊先祖李景琛。

李寿文知道蕲阳市的《蕲阳早报》比较知名,在我国北方有一号,便用手机打“114”查询该报值班编辑电话,结果还真查到了。一个电话打过去以后,值班编辑说:“巧了,报纸的第三版《奇闻异事》栏目正缺一篇文章,原打算在杂志上转载一篇的。如果你的文章成熟,就劳烦你带着稿件到报社来一趟吧。”

李寿文答应一声,合上手机,便将稿子揣在口袋里,下楼打车直奔报社了。见了面,李寿文和值班编辑谈得很投机,值班编辑当面看了稿子,夸赞李寿文文笔流畅,叙事诡谲,文章很有可读性,答应请示一下领导就发表,然后又向李寿文约稿,希望李寿文继续给报纸写稿。

转过天来,这篇文章一下子就在蕲阳市炸了窝了。文章的作者是李寿文,文章末尾的作者简介明明白白写着:李寿文,河北省作协会员,K县中学特级语文老师。这样的人写的记述文章不由得人们不信。而且,文章言之凿凿,写的就是蕲阳市北郊三百公里以外的狼山。凡是看到这篇文章的人,都会立马对第二个人说这件事:一向沉寂的狼山突然不沉寂了,竟然出现了诡谲吓人的石碑幻影!而且,人们本来应该有所忌惮,不能天不怕地不怕,眼下有人破了山规便立即受到了惩罚。不是吗?总之,人们在惊诧之余,没有人同情谢建华和王菲菲。

二李对蕲阳人的这些反应兴趣不大,他们要核对齐老先生的孙女所说的一切是不是属实。他们找到了蕲阳市社会科学院的历史研究所,一位研究员接待了他们,但这位研究员对李景琛和李景庵两个人的事迹不甚了了。他连连摇头说:“口口相传而没有史料记载的东西是不足为凭的。”让二李一下子陷入五里雾中。

此时,另有两个人看到了《蕲阳早报》上的文章以后却生出了急欲做事的冲动。一个是旅游局的二处处长雷金桥,一位五十来岁正年富力强的中层干部,他立即想到了将狼山开发为蕲阳市旅游景区的问题。开发狼山这个议题曾经被提到局领导班子会上议论了很多次,每次都因为山上有狼,和不能破坏原始林区等理由而搁浅。眼下,狼山上镌刻着燕王朱棣斩狼的石碑可以出现足以将人吓昏的幻影,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再不开发狼山,实在是对蕲阳市旅游资源的极大浪费!作为雷金桥来讲,既是他的失职,也将使他失去在眼下年龄再建功立业官升一级的可能。他当局级后备已经当了十来年,一直因为工作成绩不突出而不能提职,眼下机会不是说来就来了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都不能说雷金桥想官升一级有什么错。只要途径得当,就完全可以理直气壮。作为雷金桥自己,对这个问题看得非常清楚,也因此,开发狼山一下子成为他现在急迫想干的一件事。

另一个看到李寿文文章的人是个资深宵律。宵律这个词是蕲阳市土话,就是惯偷。而资深宵律,无疑是很有道行的惯偷。

这个宵律叫刘一手,今年四十五岁。论长相,文辞叫仪表堂堂,土话叫人模狗样。刘一手二十多年前曾经是锁厂职工,学历不高但脑瓜聪明,技术上出类拔萃。按说应该很有前途。企业里技术好的职工都有前途,就算当不了厂领导,也可以当骨干当先进当劳模,照样得吃得喝。怎奈他有小偷小摸恶习,且屡教不改。企业领导感觉他是害群之马,便一咬牙就“挥泪斩马谡”将他开除了。因为他生活困顿,便想干一把“出手”的,于是,经过一番摸索和谋划,对一家银行实施了偷窃,打开其保险柜,偷走三百万现金。好在没有全部挥霍,只下了一次饭馆吃掉几百块钱,于是被抓到后判了个无期。否则必死无疑。他在劳改队表现不错,二十年头上提前放了出来。眼下蕲阳市有名有姓的开锁公司有十几家,无名无姓的开锁公司不计其数,大街小巷贴满“开锁”、“开锁”的小广告,刘一手对此往往非常不屑地莞尔一笑。

此刻,刘一手买了一张《蕲阳早报》坐在一家银行里的长椅上排队等着取款。说是等着取款,实则偷窥这家银行的二道保险门的门锁。每个月的下旬二十号左右,很多吃社保基金的退休人员都会到银行取退休金。其实,未必家里揭不开锅,但他们偏偏爱在这个时辰来银行凑热闹。二十号以后的一个星期里,银行里天天人满为患。他们像过节一样,在这个日子里聚到银行,谈天说地,家长里短,说说瘦肉精,骂骂三聚氰胺。而刘一手却瞅准了这个时机,他要在这个时机来银行趁乱踏勘。“踏勘”本是地质队的行话和术语,是实地调查研究的意思。盗贼的术语应该是“踩道儿”,但刘一手在劳改队和更大的惯偷学会了自我褒扬和伪装。他已经到这家银行踏勘三次了。几乎对其二道门的保险锁琢磨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这时,他看到了《蕲阳早报》。《蕲阳早报》的《奇闻异事》栏目刊登了一个叫李寿文的外地作家在狼山的所见所闻,尤其对山上石碑在夜晚出现吓人的幻影颇多描述。刘一手读完文章便陷入思索。再偷一次银行不是做不到,问题是弄不好就该枪毙了。弄得好来个无期,和枪毙也差不多。因为自己有前科,就算表现好减刑的可能性也不大,只有可能加刑。狼山的轶闻让他蓦然间茅塞顿开,何不在狼山脚下开几个小旅馆呢,狼山开发是必然的,狼山火起来,小旅馆能不跟着火吗?出来旅游的人没有一分钱都不带的,招揽旅客的同时,顺他们几个腰包,不是手到擒来吗?

但是开旅馆需要租房子,在中国涉及房子问题就比较麻烦。但刘一手不感觉麻烦。因为他有两股人脉可以帮他运作。一是他有一位没出五服的堂兄就在旅游局工作,他很清楚,狼山眼看就要火起来,旅游局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立马投入资金开发狼山,在景区山下建小旅馆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堂兄也是处长,这个忙肯定能帮上。二是,他有一帮从劳改队放出来的哥们儿。虽说这些人现在分散在各处,不一定都在蕲阳市,但只要他一声招呼,这些人必然蜂拥而至,这些人对钱这个字眼有着天然灵敏的嗅觉,没有一个会嫌钱扎手。

于是,就在雷金桥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埋头写他的《关于狼山开发为旅游景区的可行性报告》的时候,刘二林走进屋来。刘二林自然就是刘一手的堂兄了。这也是个五十来岁的处长,从年龄到职务,都与雷金桥相比肩。所以,有事找到雷金桥,雷金桥不会不重视。“雷处,写什么呐?”刘二林从口袋掏出一盒软中华,弹出一根递给雷金桥。“啊啊,写一份报告。”雷金桥从自己口袋摸出打火机,先给刘二林点上,再给自己点。“是不是关于狼山的?”“你真聪明。你听谁说的?我才刚写了两行字。”“你们二处是规划处,本职工作就是搞规划。关于狼山,眼看就成为话题了,不光报纸上在讲,网上也在疯传。而且,网上说的更邪乎,说山上石碑上的幻影是个死人的骷髅,还能从石碑上走下来,你说吓人不吓人?”“那是以讹传讹,是两个年轻人在山上看到了骷髅,不是石碑上有骷髅。更不是骷髅从石碑上走下来。”“甭管外面怎么说,反正狼山的事够玄乎的。局里会重视这件事,市里也会重视这件事。所以,你们二处肯定会走在领导们的前面,会率先拿出开发狼山的可行性报告,对不对?”“是这样,到时候,需要老兄帮衬的时候,还望你们多多伸手。”“对,该我们出手的时候,我们肯定鼎力相助。如果兄弟我有事求到你的头上,你可别耷拉手啊。”“瞧你说的,怎么会!”“我堂弟一直想找个旅游区开旅馆,但一直没有合适机会。”刘二林说着话,把一张银行卡塞进了雷金桥的抽屉缝里。因为抽屉锁着,雷金桥也没法立马取出来,便一边嘴上说着:“你往我抽屉里塞银行卡干什么?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个吗?”一边赶紧从腰上解钥匙,刘二林便抓空说,“要想看到狼山石碑幻影,必须在夜晚,因此,山下没有旅馆不行。这次你要在狼山脚下设计旅馆区,首先要想着我堂弟哦,你给谁都是给,干嘛放着河水不洗船,是不是?”说完,刘二林不等雷金桥打开抽屉,便拍拍雷金桥肩膀,然后快步离开了雷金桥的办公室,一溜烟走了。

机关里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处室之间有些小的“串户”,因为工作协作的关系,你们处给我们一点什么,我们处给你们一点什么。可能是钱,也可能是实物。一般没有退回去的。因为,可以礼尚往来,这次你给了我,下次我再给你。没必要退回去。退回去就像是绝交。这在机关里是不应该也是划不来的。

但雷金桥还是写不下去了,他拿出那张银行卡以后,就下楼来到街上银行门口的自动取款机跟前划卡。密码键他就按了6个零。因为按照他的经验,凡是给人送卡的,设密码都设成零。除非你根本不想给人家,才设成其他数码。结果他按了6个零以后,荧屏上显示是3万人民币。这让他吓了一跳。有史以来,他还没收过这么多礼金。他的脸孔一下子胀得通红,心脏也一下子就猛跳起来。

当然了,对于有些人而言,收受这样的礼金,会脸不变色心不跳。因为,没签字就没给对方没留下任何证据。就算你过后举报,我死死咬住,死不认账,你能奈我何?至于你是背后骂我无赖还是当面骂我无赖,我都装听不见装不知道。如果我收受礼金以后真的为你办了事,那也完全是算的良心账。说明我良心未泯。

雷金桥不是无赖之人,拿了人家的钱,自然就想着要为人家做事。不就是想拿狼山景区的旅馆房吗?这事儿不是不能办。需要瞅准时机就是。回到办公室,雷金桥继续写他的报告。心里似乎很踏实。

而旅游局的另一个人,也看到了《蕲阳早报》上李寿文的文章,但他没有马上做事的冲动,而是产生了要制止有些人可能跃跃欲试的打算。这个人就是副局长余有辙。余有辙四十五岁,比雷金桥和刘二林都年轻,是旅游局的后起之秀,也是一把局长的候选接班人之一。一把局长已满六十,今年必退无疑。余有辙有可能接班,但也不一定,因为,局里的副书记郭向东今年四十六,虽说提职超了一岁,但郭向东的人缘极好,机关里和下属企业里对他一致评价很高。这就让余有辙心里敲起小鼓。据传新上任的市委组织部长思想非常开明,并不完全依照年龄杠杠提拔干部,一个五十出头的处长直接被提为正局级,不仅年龄上跨了线,职务上也越了线,这件事在蕲阳市委党校传为佳话。余有辙是在党校进修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子,本来十分踏实的一颗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郭向东很可能被破格提拔。如果这个机会再失去,他以后基本就没有机会了,因为一把书记年龄也很轻,比他还小一岁。郭向东再把一把局长的位子占了,他这辈子只能在副局级上嘎巴着,死老娘裤裆了。尤其,现在雷金桥作为二处处长,占据了主管蕲阳市旅游景区规划开发的一个有利位置,干得好一脚踢在裆上成为社会名人的话,一下子破格提拔为正局级,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雷金桥论实力还是很强的,只不过年龄偏大了一些而已。如果郭向东或雷金桥提起来的话,自己就得听任他们的指手画脚。那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眼下,阻止雷金桥的前行,是当务之急!

上级阻挡下级的进步,局外人似乎难以理解,可能觉得余有辙的所思所想有些过分。没错,只有身在机关其中的人,才能理解机关里的人们对职务的那种渴望。

余有辙打算怎么做呢?他首先找到了雷金桥。他要先下手为强,要把雷金桥的可行性论证掐死在萌芽状态。他估计雷金桥在见到报纸以后会立马就起草可行性报告,所以他要雷金桥住手。“雷处,”余有辙和其他机关干部一样,这样称呼雷金桥。雷金桥见余有辙来了就赶紧给他让座。余有辙摆摆手继续说,“你肯定在起草什么报告,对不对?”

雷金桥快速地转动了一下脑筋,说:“没,没写什么,我刚才上网查一个消息,没写什么。”可是,余有辙扫了一眼雷金桥的电脑荧屏,便微微一笑,因为荧屏上文件夹分明打开着,好几行文字黑黢黢地犹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写了就是写了,这也不是什么犯歹的事,你怎么还不敢说呀?”“我只是有个不成熟的动议,实在谈不上什么报告不报告。”“没错。别说是你,就连我这个副局长,看了《蕲阳早报》以后都动了心思。但仔细一想,确实不成熟。你想啊,这么多年狼山都没开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山上有狼?还不是因为害怕破了蕲阳市风水?咱们是唯物主义者,不信神鬼迷信之类东西,但风水学是一门科学,这是谁都不能否定的。你电脑正好开着,你现在在网上查查,看风水学是不是有科学道理!”

哦,余有辙是向雷金桥兜售风水学来了。雷金桥不想随着余有辙的思路走,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什么风水学。便说:“甭查网上是怎么说的,网上的东西尽是个人见解,怎么能全信呢?”

余有辙咳了一声道:“你这就不对了。你不仅孤陋寡闻,还拒绝接受广泛的知识。我告诉你,风水学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风水学的三大支柱是天文学、地理学和人体科学;其最高原则是天、地、人合一。中国古代哲学和人文科学讲究‘天人合一’,而风水学又把‘地’加上了。历代风水师们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经上下数千年的实践、研究、归纳和感悟,形成了著称于世的东方科学——风水学。中国古代科技理论认为:宇宙万事万物由三部分组成,即气、数和象。如果按照现代科学的观点解释,就是能量、信息和态势或形式。三者共存密不可分,而又界限分明。气,是客观存在,可假设为能量。数,是宇宙万事万物存在的程序或逻辑,可假设为信息。象,是气根据数而存在的形式或变化的态势,也就是能量依据信息程序而存在的态势。如果我们对所了解的东西能用理论来说明,就应该算是科学。关键是我们人类对大自然并没有全部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风水学不能成为我们还不了解的一门科学呢?基于这种认识,不光我们的投资者在修公墓、挖池塘、建水库的时候要请风水师,我们的很多领导在修纪念堂、纪念碑、大会堂之类建筑的时候,也经常要请风水师来看一看,以确定其合理性。现在我们要开发狼山森林景区,为什么要拂逆风水师呢?”

这样的似是而非、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说它干什么呢?雷金桥有些没好气地说:“我只相信有科学定论的东西,一切正在探讨争论的东西我都没兴趣。因为我是做具体工作的,我要的是结论,而不是研讨,是‘行’或者‘不行’。”“那么,我就实实在在告诉你,不行。从各种角度考虑,都不行。”“好吧,你是主管领导,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意见。现在事情还处在研讨论证而不是具体实施阶段,我可以和你争鸣对不对?”“你信不信风水师?”“将信将疑。”“要不要我把风水师请来?”“悉听尊便。”

一个下级对上级领导是这种态度,也实在少见。此刻余有辙的理解就是雷金桥抓到了救命稻草,有恃无恐了。因为,如果广泛征求机关干部意见的话,恐怕支持雷金桥的人是大多数。如此说来,雷金桥所处的位置就至关重要。假如打消了雷金桥要规划开发狼山的念头,其他处室的干部会无话可说。因为雷金桥是二处处长,而二处就是专门进行景区开发规划的,二处说行,就肯定有行的道理;二处说不行,也肯定有不行的道理。

余有辙立马找了一个风水师来游说雷金桥。余有辙作为副局长,亲自跑出去找风水师是不可能的,他放不下副局长的架子,四处打听哪里有风水师会让他很没面子;他是副局长,这一点他时时刻刻牢记在心,绝不会做没面子的事。再说,他也根本不知道哪里有风水师,如果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说不定还会被人耻笑,甚至碰上思想比较“左”的人,还会给自己扣上“反科学”的“迷信”的帽子。于是,他让局里办公室主任小刘帮他找。小刘虽然也是个处级干部,而且很年轻,刚刚三十五岁,但小刘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信服,这一点非常重要。而最关键的是小刘与自己私交最好。机关里有私交和没有私交,在对待工作的态度上,是绝对不一样的。

小刘一下子给余有辙找了两个风水师。一个是南郊白云寺的四十岁中年和尚释云,另一个是西郊五里观的五十岁中年女道士玄真子。

余有辙在茶馆里分别接待了两个风水师。首先见的是和尚释云。释云为了不惹人注目,没穿袈裟,而换了一身西装,头上戴了一顶礼帽,脚下一双三接头皮鞋。交谈以前,释云先把自己的学历证书从褡裢里取出来,让余有辙验明正身。释云是蕲阳大学人文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对中国古代堪舆学也就是风水学多有心得,但他却是个与余有辙意见相左的人,他说,狼山早就该开发了,他受到小刘委托以后,就爬了一次狼山。感觉这座山头顶祥云环绕,北面搭帮巍峨的燕山山脉,坐北望南,南面脚下一道清澈的狼溪。山上土石错落植被葱茏,看松柏森森,听流水潺潺,正所谓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八仙台、棋盘坨、八卦村都是景点。燕王扫北的典故亦为狼山增加了文化色彩,而与之相伴随的狼山群狼的故事,更让人无限憧憬和动容。现如今是商品社会,残酷的市场竞争要求人们更讲究分工协作和团队精神,于是人们更加推崇狼文化。狼是一种竞争性、合作性、服从性、忠诚性为一体的智慧动物。在某一规则下它们勇于竞争,但在既已确定的组织和规则下,只遵循团体协作、服从的原则,同时表现出对狼王最高限度的忠诚。现如今我们与时俱进,更新观念,特别应该转变对动物界,特别是对狼的认识,这是时代的要求,也是弘扬民族文化,弘扬旅游文化,推动中化文明发展的重要方面。

余有辙对释云的解说不屑一顾。他明白释云说得有道理,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他需要的是相反的意见。于是,他掏出二百块钱把释云打发走了。接下来,他又让小刘叫来了五里观的玄真子。就在余有辙和释云谈话的时候,小刘和玄真子就坐在隔壁。他们这边说的什么玄真子听不清,但她知道是在谈狼山。玄真子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因为出家,面色有几分道姑特有的细白与韵致。她也没穿法服和云履,而是穿了一身带红道的白色运动服。于是,当余有辙请玄真子说说狼山风水的时候,玄真子没有率先掏什么学历证书,而是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余有辙。余有辙便将小本子打开看了,却见是蕲阳大学“易经研究会”会员的证书。总之,与释云异曲同工,就是背靠蕲阳大学这座象征着知识与科学的大山来为求助者释疑解惑。但让余有辙非常高兴的是,玄真子坚决反对开发狼山。她说,咱先不说道家讲究的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学说。单说道家秘传九宫风水术。说风水,风水风水,顾名思义就是风和水,人生存的根本要素就是新鲜的空气和清洁的水。这里对风水的提法是广义的,泛指天、地、人三气对人的无形影响,这种影响看不见,但产生的效果和后果是能感知的,甚至是巨大的。狼山作为纯天然森林景区,为蕲阳市制造了大量负氧离子,使蕲阳人寿命超过了日本人。这本身是狼山与蕲阳市天、地、人形成平衡与和谐的象征。任何事物,一旦形成平衡与和谐,便是合理的,反之就是不合理的。那么,人们为什么非要踏破山门打破这种平衡与和谐,做不合理的事呢?

余有辙简直要给玄真子鼓掌了。他心情非常激动。说:“师姐你稍等,我叫一个人来,让他一块听听你的见解。”便掏出手机给雷金桥打电话。结果没人接。不知道雷金桥是没在屋还是看到余有辙的手机号便成心不接。余有辙暗骂,这王八蛋此时说不定正埋头写报告呢,这个人为了官升一级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他便让小刘跑一趟,到机关把雷金桥请来,如果他不来,就再叫上几个人把他抬来。

于是,小刘就立马奔了局机关。谁知,雷金桥根本就没在处里。他去哪儿了呢?小刘问二处的人们,他们都说没看见雷金桥。小刘便问了雷金桥的手机号然后拨打。谁知,里面传来的声音是“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雷金桥去哪儿了呢?小刘急得额头冒出汗来。那边副局长余有辙和玄真子正眼巴巴地等着,这边却根本找不到人。小刘真急了,便问二处的人:“雷处长家住哪里?我去一趟!”二处的人见办公室主任问这种事,不能不说,便直言相告了。小刘二话没说,下楼去打车就直奔雷金桥家了。

但是,小刘仍然扑了空。雷金桥家里根本没人。当时小刘就不往好处想,感觉雷金桥就在家里,肯定通过猫眼看见是小刘来了他就装孙子一声不吭拒不开门。于是,小刘将雷金桥的家门踹了一脚,转身便走。想不到却碰上雷金桥老婆中午回家拿东西,正看见这一幕,便一把抓住了小刘,厉声喝问:“你是谁?凭什么踹我们家门?”

小刘遇到这种情况本应赶紧赔礼道歉,但他确实已经急得火上房了,身为机关干部最怕领导追究,最怕领导说自己办事不力。便急火火地说:“嫂子,我是局机关办公室主任小刘,你赶紧告诉我雷金桥在哪儿吧!”

雷金桥老婆说:“我不知道现在老雷在哪儿。再说,就凭你踹我们家门,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小刘想拨头就走,他此刻哪有心情跟这个女人嚼这个舌呢?但雷金桥老婆死死拽住他,让他想走也走不了。于是,他也叫喊起来:“嫂子,你让我赶紧走行不行?局领导正等得着急,你这里却拉着我不让走。”

雷金桥老婆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她岂能轻易放走小刘?便将小刘拽得更紧,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说:“你今天不说清楚为什么踹我们家门,你甭想走。”

哎哟喂!小刘两眼一闭就靠在墙上,什么都不说了。

办公室主任小刘踹了雷金桥家门这件事,在争论要不要开发狼山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不仅造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深深的矛盾,也在局机关一时形成了不雅的议论热潮,甚至发展成剑拔弩张的两条战线。此为后话。

第四章 马家神秘失双犬,一手山下试牛刀

就在马二楞两次上狼山几天以后,早晨突然发现看家的大黑狗死了。脖颈被更凶猛的动物咬断了气管和食管,倒在地上,身边流了很多血。

马二楞早上起来看到以后,就非常纳闷:为什么大黑狗没有反抗?身上鬃毛十分顺溜,没有丝毫发生过抗争的迹象。而且,为什么连一声吠叫都没有?再有,咬死大黑狗的必然是一只猛兽,只有饿急了才会这么做,但是,为什么大黑狗完完整整,身上的皮肉一点损伤也没有?猛兽咬死大黑狗难道不是为了吃肉吗?马二楞从来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心里捉摸不透便敲起小鼓,赶紧到村里去找有学问的齐老先生打问。

齐老先生亲自跟着马二楞来查看了大黑狗的伤口,说:“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断了大黑狗的喉管的,应该是山豹才有这等速度和咬力。但咱们狼山自古以来没听说过有山豹。如果是狼山的狼下山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狼的咬力一般没有这么大。”

马二楞默默点头。齐老先生又说:“也许是一只出类拔萃的凶悍的猛狼。家养的狗一般见了生人会吠叫,但见了猛狼都不出声,因为已经被吓破胆了,只有浑身筛糠的份儿。”

马二楞在院子外面挖了一个坑,把大黑狗埋了。然后他又找齐老先生讨要了一只黄色的狗。他养狗已经习惯了,院子里没有狗就像没有把家虎和守护神一样让他心神不定。他老婆说:“咱们得给齐老先生点钱,因为现在市面上狗价很高,不能让齐老先生嘴上不说而心里别扭。”

于是,马二楞便拿了二百块钱给齐老先生送去。这是一只一年半的成年公狗,已经可以配种了。按照八卦村的惯例,公狗和别人家的母狗相配,不给钱,但母狗下崽以后要送给公狗主家三分之一的狗崽。就是说,如果下了三只,便给公狗主家一只;如果下了六只,便给公狗主家两只。那么,下了四只或五只怎么办?两家协商。

眼下,齐老先生就把二百块钱收了。而且,还给马二楞撂了话:“你那边黄狗配种下了崽记着送我一只啊。”

马二楞答应下来以后,把新来的黄狗又拴在原来拴大黑狗的那根立柱上。晚上,睡觉以前,他把院门锁好,就在院门下边狼或狐狸有可能钻进来的空隙处下了夹子。这把夹子可是纯钢的真夹子,直径有一尺左右,别说是狼,就是狗熊的腿或脑袋被会夹住也会疼个半死。夹子上的钢齿十分锋利,夹子的弹簧弹力很大,没有一把子力气别想扳开。

一切都安排妥帖了,马二楞才放心地去睡觉。他睡觉很死,脑袋一沾枕头便立即鼾声大作,于是,入眠前他叮嘱老婆:“你如果听到动静可一定要叫我啊。”说完便马上进入梦乡。

老婆便在被窝里支棱着耳朵耐心听着。前半夜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院子外面核桃树上的蚂蚁鸟夜里偶尔“呲呲”地嘶鸣一两声。这个季节市区夜里很热,顶多在身上盖一件半件的被单或毛巾被,而在狼山脚下的八卦村却不行,晚上必须盖薄棉被,相当于三件毛巾被那么厚。当然了,八卦村的夜晚睡觉是很舒服的。后半夜,气温似乎又低了两三度,马二楞的老婆把薄棉被拉到下巴底下,全身都盖得严严实实,倏忽间就入睡了。马二楞交给的任务她只坚守了前半夜。

这也不能算错。你马二楞可以睡觉,老婆凭什么就不能睡?两口子之间不分你我,可也不能不讲理不是?可是,就在他们两口子都进入梦乡,鼾声一齐响起的时候,那头猛兽悄悄地潜到了他家院子门下,身子一矮,就挤进了前半身,然后谨慎地伸出一只爪子,将那把绷紧了弹簧的钢齿夹子拂到了一旁。半睡半醒的黄狗似乎看见了对方,才要发声,对方蓝晶晶的眼睛像闪电和激光一样将蓝光唰一下子就射了过来,黄狗顿时委顿,两眼紧闭,一声没吭倒在地上。猛兽一个箭步蹿过来,在黄狗脖颈上咬了一口。然后掉转过身,按原路返回了。整个过程干脆麻利,没超过两分钟。

转天一早,马二楞被吓得浑身发抖。这头猛兽——肯定是猛兽,否则不会对黄狗威慑这么大!于是,他再次找到齐老先生,打问这是怎么回事。齐老先生来到马二楞家,仔细看了现场,说:“猛狼一般没有把钢齿夹子拂开这样的智慧。看这样式很像是猞猁。猞猁这种动物样子像野猫和山狸子,但体型要大很多,咬死一只狗小菜一碟。而且,猞猁机警狡诈,与其它猛兽搏斗中很会辗转腾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一般不会吃亏。而且,比它更硕大更凶猛的野兽一般它都敬而远之,不去招惹。”

马二楞直听得心里怦怦乱跳,不过,还是感到有一丝丝安慰。类似猞猁这样的狡猾的猛兽咬死了家犬,自己心里还稍稍平衡一点不是?仿佛“被强手打败虽败犹荣”一样。但猞猁为什么把狗咬死却不吃狗肉呢?猛兽是猞猁的解释似乎也说不通。

齐老先生给马二楞出了个主意,让他再找村民借一些钢齿夹子,在院门下面齐齐地摆它一溜,谅你想拂开却不可能,一伸爪子就会打了爪子或夹住爪子!于是,马二楞晚上就在院门下面下了十七八个钢齿夹子。

但钻进被窝以后,马二楞自己便一声苦笑:那猞猁是善于攀爬的猛兽,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它如果不从院门下面进来,而从围墙上爬过来,只怕是轻而易举之事。院子里拴着大青骡子,那是他下地干活和拉运东西最得力的助手,不能出一点点差池。可是,万一夜里来了猛兽,甭管是猞猁还是其他什么,如果没有了家犬抵挡,大青骡子必会遭殃。想好以后,马二楞就打算这一宿他不睡了。

他把屋里的灯关了以后,坐在窗前,把窗帘拉开一点点缝隙,眼睛穿过缝隙紧盯着院子里和院门之处。老婆陪了他一会儿,实在捱不下去,就先去睡了。临走剥了一头大蒜放在他的手边,说困了你就咬一瓣。马二楞果真照办了。从晚上十点钟溜溜捱到天亮。什么都没发生。那只可怕的猛兽根本没来。

事情不能不说什么诡异!马二楞完全糊涂了,他想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自己近来上山频繁惹恼了山神吗?可是,八卦村的人上山的恐怕不止他一个,怎么没听到别人家的狗被咬死呢?而且,他是个很遵守“山规”的人,上山以前和上山以后不该做的事绝对不做。为什么会遭到惩罚?马二楞是个有些迷信的人这没错,但他对眼下发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旅游局那边正为是不是开发狼山纠结不清的时候,另外两伙人已经对狼山跃跃欲试了。一伙人是蕲阳大学历史系三年级某班的几名学生,加一位年轻女辅导员。这个班就是谢建华和王菲菲的班,辅导员是学习成绩异常优异的在校硕士研究生纪丽妍。谢建华和王菲菲从狼山回来以后双双感冒发烧,两个人连续三天不退烧,烧到39度8。两个人同室的同学着急自不必说,辅导员纪丽妍更加着急。这三天里是她安排男生照顾谢建华,她自己则亲自在女生寝室照顾王菲菲。

纪丽妍老师对谢建华这个班的工作非常负责任,与大家感情很深。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满脑子探索精神的人。她熟知并清楚记得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话:“大自然的每一个领域都是美妙绝伦的。”她还熟知法国思想家卢梭的话:“大自然从来不欺骗我们,欺骗我们的永远是我们自己。”尤其对中国数学家华罗庚的话耳熟能详:“科学的灵感,决不是坐等可以等来的。如果说,科学上的发现有什么偶然的机遇的话,那么这种‘偶然的机遇’只能给那些学有素养的人,给那些善于独立思考的人,给那些具有锲而不舍的精神的人,而不会给懒汉。”当她得知谢建华和王菲菲在狼山遇险的事情以后,立即激起了对狼山的极大兴趣。打算带领大家深入狼山,将这座颇具历史和人文色彩的非著名景区好好踏勘一番。而把“踏勘”二字用在她的身上,应该说,也是恰如其分的。

但纪丽妍毕竟是个比王菲菲她们大不了几岁的大女孩,对只身上山是没有胆量和信心的。于是,她找到谢建华商量,想请谢建华带路,而且多带一些同学一同上山。结果,当纪丽妍将这个想法在这个班讲出来以后,不仅遭到谢建华拒绝,而且遭到班里四十五名同学里的四十一人的坚决反对。(因为近几年历史系毕业的大学生不好找工作,所以,这一年蕲阳大学历史系的学生百分之八十是女生。而女生一般都不愿意探险。)班里打算跟着纪丽妍上山的只有两三个男生。谢建华严肃地阻止他们说:“虽然现在我正在发烧,但我脑子并不糊涂,我不仅不会带你们上山,也奉劝你们不要擅自上山。”

其他不想上山的同学们则综合了各方面意见,对纪丽妍表态说:“一,山上有狼,狼是会伤人的,不能去;二,风水师说过,擅自攀爬狼山等于踏破山门,坏了风水,而破坏风水的人必遭报应,也不能去;三,山上有石碑可能出现吓人的幻影,尤其不能去。”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而且,学生们举出谢建华和王菲菲的例子,说这两个人就因为破了狼山风水,所以才发起高烧,算是当头一棒,一次不轻不重的教训。

结果,一番议论之后,班里仅有的几个想跟着的同学也打了退堂鼓。但事情就像那句格言说的“压力越大,反弹越大。”纪丽妍现在就想起另一句话,叫做“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大家的反对之声把狼山的神秘与玄幻色彩涂抹得越浓郁,在她心里造成的反弹就越大。她的一颗躁动不已的心被撩拨得痒痒的。大家越是不愿意去,纪丽妍心里越想去。只是碍于自己胆子小,所以,一时难以成行。否则,她早爬上山了。她在耐心等待,想等谢建华和王菲菲病好以后三个人重新商量。当然,首先要一起论证一下,究竟能不能上山。学子么,尤其学文科的学子么,一事当前遇到争议的时候是要论证的。

议论、论证、辩论、争辩,意思都差不多,蕲阳市老百姓中还流行着一个与此意思相似的名词,叫“呛嘣呛嘣”,也就是议论一下、论证一下,但一般理论色彩不浓,你来我往都是大白话。也可能上升到理性层面,不过使用的不是书面语言。在狼山脚下的八卦村里,此时就另有一伙人在“呛嘣”要不要租房子开旅馆的事。这伙人是刘一手找来的铁哥们。他们对狼山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感兴趣,所以,没有人想爬山。他们只对将来的游客以及游客的口袋感兴趣。他们之中的两个人在来的路上,坐在长途汽车上就顺了两个手机一个钱包。现在他们坐在八卦村里的小酒馆里喝的小酒、吃的肉菜就是天外来物。

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说:“这一带的老百姓忒厚道了,厚道得傻乎乎的。我顺了一个人的手机,假装绊了一跤,差一点摔倒的样子,结果这个人赶紧把我扶住了,问我:‘大哥,你腿脚没事吧?不得劲儿的话就靠我身上靠一会儿。’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手机早已经进了我的腰包。在这租房子打地盘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另一个人说:“老和尚手里的木鱼,就是挨敲的货;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见老实人不欺负有罪。依我看,在八卦村周边打地盘最好。”

刘一手呷了一口酒,说:“这件事需要大伙一块干,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所以,需要意见一致。咱们也和机关干部一样,来个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不愿意服从的话,你可以走人,我不强求。来,同意的自己干一杯,不同意的把酒倒给我。”

谁知,一桌人全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不想在此打地盘。刘一手道:“这就好,怕就怕大家意见不一致。依我看,这块地盘,我们至少能稳稳当当吃五、六年。前三年吃这条线上的老百姓,等老百姓都反应过来了,我们就不吃老百姓了,我们改吃游客。等到三年以后把狼山这片地区整个吃臭了,我们再改弦更张另选地盘。”

一伙人神清气爽,野心勃勃,痛痛快快又干一杯。吃饱喝足了,他们掏出顺来的钱包和小酒馆老板结账,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小老板没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话,就说:“谢谢几位朋友抬举我啊,欢迎大家再次光临!”

刘一手心说,以后我们少光临不了。但他没把话说出来。他感觉现在说这种话为时过早,不过,这一天很快就会实现。

他们离开小酒馆,便围着八卦村转起圈子。三转两转就转迷糊了,哪是东,哪是西呀?哪是南,哪是北呀?这天正好是阴天,天上没有太阳,于是,他们根本分辨不出东西南北。没办法,只能进屋再问农户。他们的原则是只租阳面的房子,也就是说,只租北房。刘一手不是打算等旅游局把地盘划定以后再下夹子吗?怎么提前运作了?这就是刘一手作为资深宵律的“远见卓识”了,他打算分两步走,先在八卦村租下几间,然后旅游局划定了地盘以后,再租旅游局地盘内的房子。而眼下,八卦村的人们绝对想不到旅游局即将对狼山进行开发,不会把房租抬得很高。

那么,当农户问起,你们为什么要租房子,刘一手怎么回答呢?这个问题还真有人问,不过,厚道的八卦村农户并没有想到刘一手租了房子会开旅店,只是感觉纳闷。刘一手先和农户签下合同,然后,才告诉农户,说:“蕲阳市要在狼山脚下建经济技术开发区,我们都是要在开发区投资的人,将来就是这里的常住户。”于是,花了不多的钱,很便宜地租下了五、六间房,合同都签的是三年。而且,合同上写明,三年之后,如果续期,同等价格情况下要优先。给农户一种感觉,刘一手他们是打算长租,不是短期行为。于是农户们都挺高兴。多年来依靠土里刨食的农户蓦然间有了活钱,谁不高兴?

刘一手这伙人先在八卦村住下了。至于旅游局什么时候开始对狼山规划和开发,他们根本就不着急,因为那是迟早的事,快的话三两个星期,慢的话半年也差不多了,既然《蕲阳早报》都刊登专门文章了,如果旅游局还没醒过盹来,那就是局长局长该撤,是处长处长该撤,否则,养着一群不作为的白吃饱儿真让老百姓耻笑。刘一手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丝毫不担心他们租房子会白租。再说,在他们租了房子以后,并不是无所作为。他们住下以后就开始吃狼山至蕲阳市这条线。

外省有一条线直通狼山,但在狼山脚下拐个弯儿就奔蕲阳市了。于是,刘一手一伙人就吃的是这条线,一头通向蕲阳市,另一头通向外省。刘一手对伙计们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们千万不要打八卦村的主意,如果让八卦村的人怀疑到咱们头上,那咱们就在这儿待不住了。”大家一叠声道:“明白。”没错,这种事人人明白,再简单不过。

于是,这伙人一头吃上了蕲阳市,另一头吃上了外省。本来蕲阳市丢手机丢钱包的并不多,而自从刘一手他们住在八卦村以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蕲阳市的各派出所接二连三地接到举报,一个月就有几十起。一个月以后,刘一手在公交车上发现了雷子(专门抓宵律的警察),他很坦然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就近就下车了。按说他应该继续往前坐的。

那个警察是便衣。便衣怎么会被认出来呢?这就是刘一手的功夫了。他在这条道儿混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之所以这些年他没有失手,就因为他学会了识别便衣。公交车上,商场柜台前,火车站候车室里,都是宵律们最常光顾和最容易得手的地方。刘一手就是在这些地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雷子。眼力高超的,和眼力笨拙的,都让刘一手一目了然。刘一手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自己应该去做雷子,因为自己不光对便衣一目了然,对宵律也同样一目了然。哪些人是同道,只需看两眼,便可定论,而且八九不离十。问题是,自己是个宵律,蕲阳市还从来没有过请有前科而改好了的宵律来当警察,何况自己并没有改好。因为好的单位和部门没人要他,所以他只能破罐破摔,继续做宵律。对这个问题他很有自知之明,现如今连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自己一个宵律,还能有过高要求吗?

但刘一手是吃过见过的,一般的二巴巴的工作他还真看不上眼。比如扫马路,穿着那种泛着橙黄的荧光横条的马甲,在众人目光下一笤帚一笤帚地在马路上画圈,他干不来。再比如在菜市场卖菜,这种活儿他也干不了,他不是嫌脏,而是嫌算账,买和卖,需要不停地进行“口捻账”,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别看他是宵律,他可干的是大出大进的活儿,毛儿八七的真看不上眼。蹲在马路边修自行车,这种事他同样干不了。一是他没那个技术,二是没那个耐心学那个技术。而且,抠抠索索半天也赚不了几个钱。不行,这些都不行。他从劳改队放回来以后,街道曾经找过他,上述工作都向他推荐过。关于卖菜和修自行车,人家还打算给他小额贷款,但他全拒绝了。

那些工作,来钱太慢了。刘一手从劳改队放出来以后,曾经有过痛改前非从新做人的念想。但当他找到过去关系不错的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酒桌上朋友口若悬河,神侃眼下蕲阳人是如何理直气壮奔小康的。当下蕲阳人最关心什么?赚钱。蕲阳人在研究什么?怎么赚钱。蕲阳人说的最多的是什么?如何提高赚钱效率。仿佛蕲阳人一觉醒来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世间钱最可爱,赚钱最重要。朋友怕刘一手理解不了,举出很多身边的例子,比如,房地产开发眼下最赚钱,近乎掠夺式赚钱。可是,细一打听,都是某某显要人物的女儿或儿子在干房地产;你如果想干房地产也没人拦着,只是你根本拿不到好地段而已。盖房子的层层转包,接力棒传到最后,施工队见没钱可赚,就偷工减料,水泥标号降下来,钢筋也尽量少用,那楼房盖出来还别说八级地震,连六级地震都够呛,因为墙缝里的水泥用手一抠就唰唰掉,按照朱总理说的是“豆腐渣工程”,丝毫也不为过。其他事多了去了,卖奶粉的给你加三聚氰胺,该曝光的曝光了,没曝光的你不知道的呢?谁会告诉你奶粉里有没有三聚氰胺?卖肉的给你加瘦肉精,卖面粉的给你加增白剂,卖洋芋粉条的给你加墨汁。一向厚道的农村果农们现在也见钱眼开,对所种的水果不光是打农药,还抹一种强化学物质“增大增红剂”,人长吃就会致癌。前不久《蕲阳早报》就曝光一件事:面粉厂职工自己抖弄出内幕,厂长让职工给过期面粉换面口袋,因为新的面口袋上印着新的出厂日期,而面粉仍然是过期面粉。至于说,干贸易的偷税漏税、倒卖发票、客户或朋友之间互相拖欠款、赖账,更是司空见惯。

刘一手曾经这么想过:你们可都是没进去过的好人,怎么连我这个宵律也不如啊?蕲阳人真的如此不堪吗?真的为了钱而眼蓝了吗?妈那X的!那次刘一手喝醉了。本来他还有点金盆洗手的念想,现在他突然顿悟,自己不能太傻,淘换的钱的本事自己丝毫不比你们差!于是,他再作冯妇,开始二来来了。

当刘一手看到报纸上对狼山的报道以后,他一下子想了很多,一方面,他要长驻狼山脚下,要吃这片旅游区(别看现在没开发,开发狼山是指日可待的事),另一方面,他要帮着狼山的山神制造神秘感。怎么制造?刘一手是这么想的:谢建华和王菲菲两个年轻人因为夜晚攀爬狼山而被石碑上的幻影吓晕了,我要让攀爬狼山的人丢钱;让你们知道狼山不能随便乱爬,谁爬谁会付出代价;而人们往往都有猎奇心理,越是神秘的事越想弄清楚,越是不能干的事越是想干,于是,来爬狼山的人会更多。于是,我的机会也就越多。也许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实际上根本实现不了,但他就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

他每天上午站在村头观望,思考。然后决定是不是去市里。那天他恰巧没想进市。那天,他正站在村头往远处看的时候,公路上远远地一辆香槟色宝马车飞驰而来。刘一手是什么人?他从宝马车的速度,看出开车的人的心理状态是高度兴奋。于是,他便盯上了这辆宝马车。待宝马车停在狼山脚下以后,从车里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勾肩搭背地搂抱着往山上走去。看那意思是想爬狼山。刘一手摸摸腰里的一串钥匙,发出一声暗笑,便慢吞吞跟了上去。

两个年轻人至少爬了一刻钟了,刘一手才悄悄走近宝马车。他有一次打出租,曾经看见司机将一个手包塞进手抠里。手抠,就是副驾驶位置面前那个小门儿,里面可以放置不少司机常用的东西。司机往里面放手包,说明手包里有钱物。刘一手记住了手抠的作用。本来。按照他的习惯思维,手抠那种地方司机是不会放什么值钱东西的,但竟然把手包放进去,就说明司机对手抠非常放心。眼下,当他走近宝马车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手抠。于是,他果断地突然将手中的万能钥匙捅进宝马车的锁眼,因为钥匙不是原配,所以宝马车的报警系统猛地鸣叫起来,但鸣叫声没响过三声,刘一手已经将宝马车门打开了。

山上的两个年轻人正爬得上兴,蓦然间听到山下宝马车报警,知道出问题了,便急忙撒了丫子往山下尥。但刘一手已经将宝马车的手抠打开,取走了藏在里面的手包。然后一溜小跑,跑进了他自己租的那间房子。他进屋插上门以后,快速地将手包里面的东西进行了清点,见有几千块钱现金和七、八张银行卡,还有驾驶证照身份证之类,他只把现金拿走,其他东西没动,然后把手包拉锁拉好。

他换上一件破旧的上衣,背上一个柳条筐,把那个手包放在筐底,上面盖上一层茅草,便向狼山走去。两个年轻人下山以后发现宝马车锁得好好的,根本没被人碰过的样子,便勾肩搭背地重新爬山。约莫又是一刻钟过去了,刘一手再次打开了宝马车门,在报警器尖锐地鸣叫了两三声以后,又一切归于沉寂。年轻人不放心,便再次跑下山。车门仍然锁得好好的。他们便坐进车里,把手抠打开了,手包也在,表面看上去一切正常。但男青年拉开拉锁以后,方才发现那一厚沓现金不翼而飞了。两个人便互相诘问起来。“五千多块钱,是不是你拿走了?”“我拿你钱干什么?我又不是没钱花!”“来的路上我见你从手抠里拿过CD光盘的。”“我只拿光盘,也没摸你的手包啊。”“那就怪了,除了咱们俩,还会有谁摸过手抠?”“万一你在来的路上丢了,或拉在家里呢?”“不可能拉在家里,我是专门从家里拿出来的;也不可能丢在路上,咱们半截根本没下车呀。”“那就是你记错了。再说,你出门带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不是怕这辆车半截会出什么问题吗?这辆车如果出点小毛病,出手就是一两千块钱,我出门能不多带钱吗?我能不能看看你身上的小包里有没有?”“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是我偷了?我是偷东西的人吗?”“你那么爱钱,我怀疑。”“我爱钱可以找你要,也用不着偷啊。”“你让不让我看你的小包?”“不让,你这等于侮辱我。”“怎么叫侮辱,澄清一下不是更显得你更清白吗?”“我用不着这么澄清,我不接受这种侮辱!”“你怎么能这么理解问题?”“我应该怎么理解问题?难道我说错了?”“你在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是你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咱不爬山了,咱回蕲阳市,行不行?”“我看也没有爬山的必要了,就算你有兴趣,我也没兴趣了!”

宝马车噌一下子就启动了,倒车的时候差一点撞在树上。刘一手远远地看着这辆车,分明看见这辆车带着一股子气冲下山坡,跳上公路以后唰一下子就飞驰而去。刘一手哈哈大笑,小子,不付出点代价就想爬狼山?想得美!

转过天来,刘一手再次站在村头的时候,又一次看见了这辆香槟色宝马车。哈,他又来了!刘一手当即断定,这个车主是个有钱有闲的人,跟定他!于是,他再次换了破旧衣服,背起那个柳条筐,但他没有急于向狼山走,而是先围着八卦村转了两圈,捡了一些干树枝扔在筐里,然后才向狼山脚下走去。这时,时间已经耗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年轻人爬到山上什么位置了,他不得而知,他快步走到车身跟前,将万能钥匙捅进锁眼,报警器再次发出尖锐的鸣叫,也是只叫了两三声,刘一手已经将车门打开了。他打开手抠,发现里面仍然有手包。暗想这个年轻人怎么不吸取教训呀?是不是家里钱富裕得没处搁呀?他连车门都没关,就敞着车门将手包打开了,把里面的现金取走,然后把拉锁拉上,再把手包塞回手抠,然后重新将车门锁好。

这次,刘一手拿走三千块钱。没有上次多,但也不算少。他快步走回八卦村,将柳条筐卸在家门口,然后坐在木墩子上抽烟。当他抽掉两根烟的时候,宝马车突然冲下狼山,“吱”一声停在他的面前。刘一手静静地抽烟,看着宝马车不动声色。车门打开了,从上面跳下两个小伙子。哈,那个姑娘没来,说不定已经告吹了。一个小伙子走到刘一手跟前,说:“大哥,你是这个村的人吗?”

刘一手猛地一个激灵!怎么,他们看出我哪点不对劲儿了吗?一向老到沉着的刘一手禁不住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但他稳住心神,狠抽一口烟,说:“对,我是这个村的人。”

小伙子问:“你看到刚才有什么人过去吗?”

刘一手道:“我没看见有什么人过去,但我看见有几辆汽车开过去。”“都是什么车?”“有嘣嘣嘣,也有你这样的好车。”

小伙子明白,“嘣嘣嘣”就是农村常用的那种手扶拖拉机。两个年轻人都沉默了。惯偷、飞贼有车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从宝马车根毛未损的情况看,根本不像被开过锁被偷盗过。这就奇了。他们无所措手足地在刘一手门前转来转去,似乎想看出什么。刘一手便掏出烟盒把烟递给他们,然后他低头摆弄那一堆干树枝。一个年轻人拿着烟盒看了一眼,见是非常便宜的一块钱一盒的“百草烟”,便连抽都没抽,就还给刘一手,还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软中华,弹出一根,递给刘一手。刘一手也不客气,把烟叼在嘴上,伸过一个破破烂烂的打火机率先给小伙子点烟。但“嚓,嚓,嚓”了三次,竟然没有点燃。小伙子耸了一下鼻子,拂开了刘一手,自己掏出明光锃亮的金壳打火机“啪”一声给自己点上,再给另一个年轻人点上,最后才举到刘一手面前,而此时刘一手已经给自己点上烟,抽了一口了。

小伙子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寒酸的穷人就是身怀绝技的宵律。他有些懒洋洋地问:“大哥,你们村里曾经丢过东西吗?”

刘一手咳了一声,说:“没有,从来没有。村里没有偷窃的人。”小伙子非常纳罕地摇摇脑袋。刘一手又说:“怎么,你们丢了东西了?”

小伙子道:“没错,而且丢了两次。”

刘一手道:“你们是不是爬山了?”

小伙子道:“是啊,你看到我们爬山了?”

刘一手道:“我没看到你们爬山,但我知道前几天还有一对年轻人,因为爬狼山,被山上石碑的幻影吓得昏死过去。回头他们就写文章登在报纸上,说狼山不能随便乱爬。”

小伙子道:“你们农民也看报纸吗?”

刘一手道:“我不订报纸,也不看报纸,我是听过路的人在这儿歇脚时说的。”

小伙子再次沉默了。另一个小伙子说:“看起来狼山真的不能随便乱爬?”

刘一手想了想说:“可能是吧,平时我们没事也不爬,除非拣点干树枝。”把年轻人的思路一步步引导到不能爬狼山,就是刘一手此时的所思所想,而且,眼下看起来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一个小伙子骂了一句:“妈那X,谁爱爬它似的,让它永远静静地躺着,像死山一样吧!回头我也给《蕲阳早报》写文章,告诉蕲阳人都不来爬这鬼山!”

回过头来,这个小伙子真写了一篇文章,尽述他们在狼山的两次遭遇。他说,狼山就是鬼山,就是魔山,就是魔鬼之山,他去了两次,两次使他手包里的现金在汽车具备报警器而且根毛未损的情况下,竟然不翼而飞了。而且,过后再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是我有问题还是狼山有问题?

小伙子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但报社没给他全登,只摘要了二百字,而且,也没在《奇闻异事》栏目里登,而是在第四版《社会之声》的“来信来访”栏目里经过删减以群众来信方式登出来了。虽说读者群可能会少一些,却也毕竟见报了。刘一手早已订阅了这份报纸,他就如期看到了这篇文章,于是,他就再一次哈哈大笑。

谁都没想到,邻市的惯偷、盗窃团伙头子魏老六来蕲阳市串亲戚,无意中看到了这张报纸。便蓦然间拧紧了眉毛。“蕲阳市的狼山有这么神秘吗?这个年轻人的钱肯定是被哪个道上的人顺走了,怎么会记在狼山的账上?”魏老六对亲戚说。“说不定呢,围绕狼山已经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了。”“哦?这么说,狼山还真有故事?”“我也没见过,反正传说是很多的,连《蕲阳早报》都不断刊登狼山的消息。”“这么说,我真该跑去看看,我也怪纳闷的呢。”

亲戚自然不会知道,魏老六并不是对狼山的稀奇古怪的事发生了什么兴趣,而是对“爬狼山会丢钱”这件事感兴趣。季羡林老先生曾经说过:“好人永远不知道坏人有多坏,坏人也永远不知道好人有多好。”说得很对。眼下魏老六的亲戚绝对想象不到,魏老六已经在心里快速地对如何渗入和啃噬狼山这块地盘做了构想。可不是么,别人已经走在自己前面了。你们真以为那个年轻人丢钱是因为爬狼山的缘故吗?

魏老六不曾被抓,没有蹲过监狱。因为他行动非常诡秘,从未暴露过。而且,还没酿造过被公安局牢牢盯住的大案要案。团伙外面的同道曾经贬低他没本事,团伙内部的人也有人劝他来一把大的,他都微微一笑,不予理睬。身为宵律,是见不得阳光的,来什么大的?难道不知道安全和自保最要紧?

魏老六其实岁数并不大,今年满打满算才三十六。因为他在叔伯哥们里排行第六,而且做事成熟老到,被同道称为魏老六。

不过魏老六谨小慎微的历史马上就要被改写了,因为狼山的故事让他突然有了设想,这个设想必然会被同道称为来了一把“大的”;而且,这个设想和刘一手不谋而合,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其实这句话应该叫做“同道所见略同”,因为宵律更容易和宵律想到一起。魏老六的设想,就是在狼山脚下租房子打地盘。想好以后,他就离开了亲戚家,去和他的那群哥们商量。狼山是不是会开发,还没有定论,而包围狼山的宵律正以几何速度裂变和膨胀着。

第五章 纪丽妍意外品玉,雷金桥笃定上山

当然了,《蕲阳早报》不光被宵律看到了,更多的正常人也看到了。

动物研究所的人们看到文章以后,立即给《蕲阳早报》写来文章,大声疾呼:狼山是自然保护区,大家不要擅自上山。山上不仅有珍贵树木、植物,不能损毁破坏,还有野狼等自然保护动物。原来狼山的野狼成群结队,现在已经寥寥无几,后果堪忧!难道我们容不得猛虎生存,容不得黑熊生存,连生命力极强的野狼也赶尽杀绝吗?动物研究所的人们站在他们的立场,当然要这么说。

身在蕲阳市的二李,天天都买《蕲阳早报》,所以,他们俩也看到了。他们现在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就是目前关注狼山的人越来越多,开发狼山恐怕是迟早的事。于是,脾气火爆的弟弟李寿武冷不丁向哥哥李寿文提出一个问题:“将来爬狼山的人会不计其数,这些人必然都会看到山上那块石碑,而那块石碑记载的是李景隆兵败的耻辱,这件事对我们李家有什么好处呢?”

李寿文微微一笑,道:“对老李家是没什么好处。但对我有好处,我能赢你那一百万。”“算了吧你,还是把老李家的大事摆在前面吧。”

很显然,李寿武的意思,是阻止事情向前发展。可是,眼看着对狼山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议论也越来越多,谁能阻止得了事情向前发展呢?李寿文问:“你有什么高见?”

李寿武点上一支烟,道:“我也没什么高见,但我有‘低见’。”

李寿文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寿武,道:“低见也是见,说说看。”

李寿武想了想道:“算了,实现不了的事,不说也罢。”

李寿文道:“嗨,你这人一向直来直去,像炮筒子一样,今天怎么扭扭捏捏起来了?”

李寿武使劲抽了一口烟,道:“这件事也只能说说,根本实现不了。”

李寿文的胃口被吊起来了,有些着急地说:“你先说什么事吧,万一有办法呢?”

李寿武道:“好吧,我说。就是把山上的那块石碑毁掉,砸碎,深埋。或者移走。如果能移走的话,拉回老家最好。”

李寿文陷入沉思,半天没说话。最后说:“我的意见是在山上保留这块石碑,因为它不光是李景隆兵败的记录,还是李景琛加狼群与燕王拼死抵抗的见证,说明我们李家不仅有个李景隆,还有李景琛、李景庵。让后人见识一下,未必是坏事。”

李寿武道:“不对,石碑的碑文记录燕王斩狼,是说‘斩恶狼’,明明白白是贬义的,世人不会从中读出正面意思。所以,指望这块石碑为李家带来荣耀,是不可能的。”“可是,蕲阳人说不定依靠这块石碑在狼山打造旅游胜地,指望这块石碑拉动旅游经济呢!”“如果咱们打算毁掉这块石碑,或移走这块石碑,就不能想那么多。我感觉,现在蕲阳人还没有完全醒过盹儿来。否则的话,旅游局为什么一言不发?所以,我们要抓住时机,在蕲阳人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咱们率先把咱们自己的事办了。否则,老李家在狼山真的是遗臭万年了!”

李寿文不说话了。是啊,任何一个家族的人,都希望祖上是荣耀的,而不是耻辱的,更不希望是臭名昭著的。他左思右想以后,说:“把石碑砸碎了太可惜,那毕竟是六百年前的东西,早已具有了文物价值。这样吧,过两天咱俩上山一趟,看看有没有把石碑移走的可能。咱把它拉回老家去。”

李寿武点点头,感觉哥哥说的有道理。

此时,一直对狼山充满期待和幻想的蕲阳大学历史系的辅导员纪丽妍也看到了《蕲阳早报》。报纸上的文章使她想探秘狼山的愿望更迫切了。事情正如刘一手所料定的那样,不让爬狼山的呼声越高,跃跃欲试的人越多。

纪丽妍往女生宿舍跑得更勤了。她不仅为歇病假的王菲菲补了必修课,还为王菲菲洗了衣服,衣服里面包括内衣和袜子。还让王菲菲说什么呢!王菲菲非常感动便是。王菲菲当然知道纪丽妍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王菲菲抱住纪丽妍的肩膀说:“纪老师,再过两天,我身体再恢复一下,我就陪你爬狼山。而且,我叫着谢建华一起去。”“啊,太好了,我期盼着呐。”纪丽妍为听到了王菲菲的表态而由衷高兴。“但是,咱们必须快去快回,不能在山上停留时间太长。”王菲菲说。“为什么?在山上捱一宿不行吗?我去买一顶旅游帐篷。”纪丽妍仍然兴致很高。“不行,夜晚山上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太吓人了!你要非坚持在山上过夜,我就不陪你去了。我估计谢建华也不会陪你去了。”“哦,是这样。那好吧,就听你的。咱们上午上山,中午在山上吃野餐,吃完就下山。可以吗?”“必须这样,只能这样。”

事情就这么定了。既然王菲菲答应陪纪丽妍去爬狼山,谢建华就没法不跟着。谢建华现在和王菲菲除了上课,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周六凌晨六点,他们三个人加上两个男生,总共五个人,坐了首班长途汽车,直奔狼山脚下的八卦村。因为狼山没有站,而八卦村有一站。车上没什么人,车行一半的时候他们开始吃早点。车开得很快,九点钟的时候准时到达了八卦村。可是,大家下了车打算在马二楞家门口打打尖儿喘口气的时候,纪丽妍发现自己的背包是湿的,把后腰都湮湿了一大片。她急忙打开背包,却原来,是矿泉水瓶的盖子没拧紧,把水都洒出来了。她赶紧把背包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甩了又甩,然后再装进去。

这样一来,爬上山以后就没水喝了。怎么办?纪丽妍眨眨眼睛,便找到马二楞,说:“大叔,我能不能在你家灌一瓶开水呀?”

马二楞一听这话,忙问:“多大的瓶子啊,太大的话我可要收费的。”

纪丽妍道:“就是矿泉水瓶。只灌一瓶。”

马二楞放心了,点点头道:“哦,小瓶啊,没问题,只管灌,一分钱不收。”

纪丽妍从马二楞家里拿出暖壶,把热开水倒进一个洗菜用的铝盆,来回逛,逛凉了以后,就把水倒进她的空瓶子了。

几个人在马二楞家门口闲唠了几句,观赏了一阵八卦村的稀奇古怪的房子,就谢过马二楞,然后向狼山爬去。山上根本没有现成的路径,爬起来很吃力。纪丽妍渐渐地拉后了。她现在的体力已经不如王菲菲了。在这个问题上女人和男人是相反的。男人二十七八会比二十二三的体力好,而女人就正相反。王菲菲和谢建华他们不得不总是停下来等着纪丽妍。而纪丽妍出汗很多,不时拧开矿泉水瓶子喝一口水。

现在谢建华感觉他们攀爬的这条路,不是马二楞当初领着他们上山的路,那条路究竟在哪儿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其实,那条路也不是路,只是他们曾经那么走过而已,攀爬的难度是一样的。这时,纪丽妍在脚下踢到一块很规整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块蒙着灰土的长方形玉佩。她弯腰把玉佩捡了起来,用手把玉佩上的灰土抹干净,却见是一块成色不错雕工精美的和田羊脂玉。从形制与雕工上看,应该是明代的东西。

纪丽妍在导师指导下曾经写过明代玉器的论文,她知道,明代玉做经历了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明作工严谨而精美;中期趋向简略,具有洒脱的文人色彩,玉件小巧玲珑;晚期是绚丽多彩,玉器数量激增,特别是仿古玉器大量流行。明代常见到的动物图案有:龙、蟒、凤、仙鹤、飞鱼、狮、虎、鹿、羊、马、兔、猴、鹅等。其玉雕图案有谐音隐喻之意。如马背上踞一猴为“马上封侯”;两支绶带喻为“双寿”;羊喻意“吉祥”;鱼喻意“有余”;雀鹿喻意“爵禄”;蝠鹿喻意“福禄”;等等。

纪丽妍手里这块玉佩,雕工非常精致,高约6厘米,宽约4厘米,厚约5厘米,属于“福禄寿佩”,除其玉质细腻、油润,玉色油白以外,造型别具一格,纹饰结构很有特色。两只“回首梅花鹿”相互托拥着中间的“寿”字,喻意无疑是福禄长寿;寿字两旁各有一个“桃子”,同样喻意“吉祥长寿”;上方一只“蝴蝶”,取谐音喻意为“福叠”。其雕工为“老工”,采用双面雕、镂空雕、阴线雕工艺,阴线痕迹为砣工琢出,简洁有力,镂空雕边缘痕迹为“拉丝工”。综合其造型、纹饰、雕工、玉质等几方面因素,她断定为明代早期的玉作。

纪丽妍对明代玉器的行情也略知一二,知道这个玉佩至少价值几十万。于是,她看了看身边,见无人注意她,便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上衣口袋里。

可是,她刚把玉佩装进口袋,突然肚子疼了起来,接着便肛门下坠,急欲排泄。便冲前面喊了一声:“我不行了,非拉不可,你们替我看着点啊!”便不顾一切地在后面快速解开腰带蹲了下去,接着就稀里哗啦了。王菲菲走到她跟前问:“纪老师,怎么回事?临出来的时候没打扫干净?”

纪丽妍一声苦笑,说:“哪儿呀,是喝了八卦村的水喝的。我以为是开水,应该没事的。”

王菲菲从背包里掏出卫生纸,递给纪丽妍。纪丽妍解完手搬起一块石头压上,说别让没看见的人踩着。两个人就又相跟着继续攀爬,可是爬了不多远,纪丽妍又说肚子不行了,便再次解开腰带蹲下身子稀里哗啦起来。

王菲菲问:“纪老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纪丽妍道:“我感觉肚子里拧得慌。”

王菲菲扑哧一笑,说:“我没说你肚子的感觉,我是说,你冥冥之中感觉到什么没有?”

纪丽妍毕竟是研究生出身,脑瓜反应很快,立即领悟到王菲菲的意思,便说:“似乎,不应该爬狼山。确实不顺当、不吉祥、不随心的地方很多。”

王菲菲道:“没错,要么我根本不愿意来呢。也就是你吧,换个人邀请我,我是绝对不会来的。有上次那一次已经管够了。我永远不想爬狼山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身后刮过一阵凉风,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纪丽妍,她正蹲在地上,屁股正光着,不由得冷得打了一个寒战。此时,就听身后峡谷里传来由远而近的杀声:“杀呀!杀呀!舍得一身剐,敢把朱棣拉下马!杀呀!”

那声音很像深秋冷风席卷树叶的声音,也很像盛夏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不论像什么,两个姑娘都听得真真切切。王菲菲头皮直乍,她不顾纪丽妍正在解手,急忙蹲下身子,抱住纪丽妍肩膀。喊杀声越来越近,仿佛就要冲到身边,王菲菲和纪丽妍紧紧相抱,闭上眼睛,身上不停地颤抖。

峡谷杀声冷不丁神秘地出现了,几秒钟之后,又冷不丁销声匿迹。一切归于正常。纪丽妍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差了音,不敢肯定那就是喊杀声;而王菲菲也怀疑自己错把风声当成喊杀声,于是,也没对纪丽妍提起这件事,只是在心里悬着一股胆怯。

纪丽妍解完手,系好腰带,还要和大家继续爬山,却猛地感到两腿酸软无力,而且肚子拧着疼。刚才只是憋不住想解手,现在出现了肚子疼。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于是,她没爬几步,就蹲下了身子,对王菲菲说:“菲菲,你们继续爬吧,我不行了。”

王菲菲回过身来,扶住摇摇晃晃的纪丽妍说:“纪老师,我扶着你爬。”纪丽妍说:“不行,我肚子疼得厉害。”王菲菲急忙把走在前面的谢建华和两个男生叫住,大家一起围住纪丽妍问长问短。纪丽妍说:“我在这蹲会儿,你们爬你们的吧,也许一会儿我去追你们。”谢建华对两个男生说:“你们俩如果愿意继续爬,你们就接着爬,我不爬了,我要陪纪老师。”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菲菲在陪着纪丽妍,如果王菲菲不爬山,谢建华断然没有了爬山的兴趣。本来他也从来没有过爬狼山的愿望,上次爬狼山也完全是被王菲菲裹挟的结果。

两个男生见此,说了声:“我们先上去了啦。”便率先走了。

纪丽妍蹲了一会儿,就直起腰来,说:“菲菲,建华,我对不住你们,把你们鼓捣到狼山来,你们没事,我却有事了。”

王菲菲扶住了摇摇晃晃的纪丽妍,说:“没什么,你是我们辅导员,你让我们跟着你来,我们克服畏惧心理也要跟着你。”

纪丽妍此时肚子里叽里咕噜拧着疼,便说:“我想下山,你们不要陪着我了。”

王菲菲赶紧把话接过来,说:“那怎么行,你如果不爬,我们也立马下山,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纪丽妍只得在王菲菲和谢建华搀扶下下山了。他们走得很慢,因为纪丽妍两腿无力,想快也快不起来。她也十分纳罕,为什么今天这腿这么不跟劲儿呢?他们正慢慢腾腾地往山下走着,突然,身后山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一惊,急忙站住了脚。就见那两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跟头把式地跑到了跟前,一个男生说:“纪老师,我们,我们……”喘得说不上来。

纪丽妍急忙拦住他说:“别急别急,把气喘匀了再说。”

另一个男生接过话来道:“纪老师,是这样,因为山上没有路,我们无意中就走到陡崖边上,结果,就听到了峡谷里的喊杀声。”

纪丽妍问:“哦,是这样。喊的什么?”

那个男生说:“就是‘杀呀’、‘舍得一身剐,敢把朱棣拉下马’之类。声音非常惨烈。”

纪丽妍道:“是不是和风刮树叶、雨打树叶的声音非常相像?”

那个男生说:“让你这么一提醒,是有这么点儿。”

纪丽妍道:“所以,你们不要害怕,可能是耳朵的误听。”

两个男生说:“我们不想爬山了,想跟着你们下山。”纪丽妍再怎么阻拦他们,也阻拦不住。他们一点爬山的心情都没有了。

五个人一起下山了。实际上他们只爬了不到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纪丽妍还解了两次手。

他们非常扫兴地往山下走。走着走着,纪丽妍又不行了,又要解手。三个男生只得远远地离开,王菲菲站在不远处等着纪丽妍。

这时,远处刮来一阵大风,从林立的树干间隙吹了过来,纪丽妍只觉得屁股和整个下身都阴凉阴凉的,便急忙从上衣口袋掏卫生纸。她没有发现,在急切中,那块玉佩被带了出来,掉在草窝里。当她系上腰带站起身以后,突然感觉身上非常轻松,肚子一点也不疼了,肛门的下坠感也无影无踪。当然,爬山的心情还是振奋不起来,于是,还是跟着大家下山了。

走着走着,纪丽妍感觉大家一起上山,捡到东西一个人“码儿密”似乎不够厚道,便有意与大家分享,说:“嗨,同学们,我在山上捡到一块玉佩,看上去是有年份的东西。回头咱们拍卖分了它。”

是么?还有这等好事?大家纳罕地止住脚,看着她,等着她把玉佩拿出来。可是,纪丽妍摸遍了身上的几个口袋,都没找到玉佩。这时,谢建华打断大家的期待,说:“山上的东西一定不要捡!”

大家问:“为什么?”

谢建华道:“我们上次爬山的时候,八卦村的农民马二楞告诫我们什么都不要捡,说不出是什么道理,好像就是不吉利。”他没敢说他和王菲菲上次都捡了东西,而且马上就遭到了报应,他们于不得已之下立马将东西扔回山上。

纪丽妍摸着空空如也的衣服口袋,似乎悟出一些门道,感觉自己拉肚子好像也与捡拾玉佩有关系,但这种事没法说,便打趣道:“天不遂人愿啊,我这个玉佩还没捂热乎,就丢了。找不到了。”

王菲菲凑近纪丽妍耳边小声说:“不要在身上藏这种东西,真的不吉利。上次我和谢建华在山上差点没吓死。”

纪丽妍点点头说:“我真的没在身上藏玉佩,真的是丢了。莫名其妙地丢了。”

王菲菲问:“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纪丽妍说:“以我的眼力,我感觉是明代初年的。”

王菲菲点点头说:“这就对上了。山上的石碑不就记述了明代燕王扫北的事吗?”

他们都是学历史专业的,对有明确年份的东西自然十分敏感,占有欲也是共同的。怎奈冥冥之中存在一种强大的阻碍力量使他们不能顺遂心愿。

大家继续往山下走,心里疙疙瘩瘩七上八下不明就里。最后,他们来到了八卦村,谢建华说:“咱们在马叔家打打尖儿吧,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打道回府。”

五个人便在马二楞门前坐了下来。马二楞便再次热情地拿出暖壶,请他们喝热水。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且,他们始终也没问:暖壶的水是不是根本就不开?但在纪丽妍心里,这个问题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不能在山上捡拾东西,才是应该记住的。

狼山上是不是过去作为古战场而遗留物很多呢?未必。谢建华、王菲菲和纪丽妍恰巧碰上了,也只能说“恰巧”。别人爬狼山未必碰得上。那二李爬过狼山,除了见到狼粪和真的野狼,就并没有碰上什么腰牌、玉佩之类古玩玉器。加之周围农民们都知道山上有狼,多年来并没有人上山“打扫战场”专心捡拾遗物。

五个年轻人回到学校以后,都悻悻地没人再提起爬狼山的事,不感兴趣的人根本不过问这件事,感兴趣的人向五个人问起这件事他们也懒得说。没意思,实在没意思。但纪丽妍出于爱思考爱动笔的职业习惯,晚上还是坐在电脑前敲出一篇文章《灰头土脸爬狼山》,讲自己原打算去狼山看石碑幻影的,却想不到因为拉肚子铩羽而归。

而且,纪丽妍在文章里特别提到在山上捡拾一块明初玉佩的事。她因为心情不好,就越写贬义越多:“英国李约瑟博士曾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赞许到:‘对玉的爱好,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之一,三千多年以来,它的质地、形状和颜色一直启发着雕刻家、画家和诗人的灵感’;近代著名学者章鸿钊先生也曾感叹道:‘玉与吾民族愈相与团结而有不可分离之观,凡研究中国民族史者必详玉之始末’。可以说,中国玉器不但包含着民族的好尚、积累着民族的智慧,寄托着民族的感情,反映着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结构和哲理思想,而且在中国政治、宗教、文化、思想等方面亦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发挥着其他工艺美术品所不能替代的社会功能和作用。于是,尚玉、贵玉也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社会风尚,中国玉器也以其独特的艺术特色受到世人的青睐和珍爱。但物极必反,明清以来(1368—1911年),随着社会的演变和发展,玉文化因登峰造极而发生严重扭曲,从儒家崇尚的‘君子佩玉以显德’、‘君子无故不去玉’等‘君子贵玉’精神,逐步走向了虽则古色古香,然而却陈设化、玩赏化的忽德重符之路,如果说,明初玉坛纠正蒙元玉器之弊端,出现了昙花一现的工整生动的新气象;那么,明末商品玉在追逐利润的经营思想影响下,劣质粗工的玉器常常充斥市场,其工艺、艺术水平大为降低,在玉坛上出现了重大缺陷和第一次扭曲;而明末苏州琢玉名手陆子冈治玉,‘用刀雕刻,遂擅古今’,‘法古旧形,滑熟可爱’或‘工致侔古’,固然可喜,却因为明代城市经济繁荣,收藏古玉之风火炽,真古玉供不应求,于是伪古玉和子冈玉赝品泛滥,若买到真品,十分不易。狼山上发现的玉佩应该是明初真品,实属难能可贵,但却因为山地复杂,气场诡谲,竟不翼而飞。只能回忆其细枝末节而不能把玩。……”

写完,她就从网上传给了《蕲阳早报》值班编辑。而值班编辑看了文章感觉很好,现在围绕狼山已经形成一个议论热点,越是这样的文章越是有读者,所以,值班编辑立马就决定采用这篇文章。

转过天来,这篇文章就见报了。

一般人读这篇文章,似乎感觉凡是爬狼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遇到意外和阻力,一下子吊起胃口,急于知道下文,而且也会产生爬狼山一试身手的欲望。事情就是这样,有危险的事情往往更有挑战性,更刺激,更吸引人,更勾人腮帮子。而且,山上竟有古玉,这件事非同小可。谁运气捡到一块,岂不是一下子就发一笔横财?价值十万八万很正常,上了百万也未可知。天,这件事太有诱惑性了!

关于爬狼山会有阻力这一点,属于生活常识,爬什么山也不容易,太容易爬的山也没什么意思。但能够捡到古玉确实是个诱惑。这也是二李读这篇文章的感受。李寿文是个语文老师兼作家,擅长心理分析;那弟弟李寿武当过部队干部和企业老总,也擅长心理分析。看了纪丽妍的文章,他们俩一致得出一个结论:更多的人会涌向狼山。如果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山上石碑的事,最好尽快将石碑毁掉或移走。

而他们两个都不是体力劳动者,干这件事非找旁人帮忙不可。他们分析,找八卦村的人最方便,但恐怕不行。八卦村的人把狼山看做圣山,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舍不得动,请他们帮忙把石碑毁掉或移走,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弄不好会被告发,以破坏古文物的罪名被公安局拘留或逮捕。

只能花钱从老家雇几个身强力壮的农民来。悄没声地上山,悄没声地将石碑砸碎或抬走。

二李经过一番争论,最后决定:带几个农民上山,扛着大锤,能砸,则砸碎,然后深埋;砸不碎,便抬下山,用汽车拉走。

想好了,两个人便离开了蕲阳市,坐火车回河北老家找人去了。

事关狼山,报纸上已经登出三篇文章了,这三篇文章旅游局的雷金桥都看到了。雷金桥年届五十,正是年富力强意欲有所作为的时候,而且工作经验和社会经验都已经积累得足够充分了。他非常肯定地预感到狼山这块风水宝地马上就要闻名遐迩了。将狼山打造成旅游胜地是事所必然,势在必行,早动手早主动,晚动手便被动;谁动手功劳簿上就会记谁一笔,谁不动手功劳簿上就摒弃了谁。因为,如果不对狼山上的石碑、古松、棋盘坨、八仙台等处进行有针对性的保护,会在开发狼山之前,就被爬山的旅游者破坏掉。

雷金桥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小瞧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旅游者,而是大量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凡是未经妥善管理和保护的旅游景点,没有不遭到破坏的。最典型的事例就是在价值连城的千年古树的树干上刻上“某某某到此一游”。爬过八达岭长城的人,对这一点肯定感同身受,不光是相当讨厌,煞风景,给国人丢脸,而且简直是暴殄天物。而狼山上据说既有千年古松,还有千年银杏、黄葛、金桂、香樟,不说价值连城可也相当珍贵。

当然,雷金桥绝对想不到,从河北来的二李,此时正在策划将山上的主要景点,或者说关键景点,那个石碑捎带其幻影一起毁掉或移走。如果他得知二李的打算,肯定会更加焦急,一下子就得了脑溢血也说不定。不过,眼下他已经非常着急了。

旅游局的主管副局长余有辙不同意开发狼山,雷金桥就不能冠冕堂皇地进山踏勘。要开发狼山就要进行规划,要规划就要踏勘。关于这一点,雷金桥就想到了“肠梗阻”这个医学上的名词。他感觉,省市领导的政策导向、工作安排和指示精神往往是好的,而厅局级这一层就让人不敢恭维。因为这些领导主管某一个系统或某一个方面,带有一定的专业性。而这种专业性,成为他们违拗上级领导指示精神的护身符。上级领导因为不了解、不深知这个系统这个专业的具体情况,于是,就难以及时做出决断,往往采取了多听少说的态度。雷金桥越是明白了这一点,越是感觉无奈。事关狼山开发问题,他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在周六自己带老婆孩子一起去一趟狼山。

但雷金桥的老婆因为与局机关办公室主任打过一架,对旅游局的事非常反感,就坚决反对雷金桥利用大礼拜的时间干工作。你去爬狼山,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你是去游玩,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知道你是去工作。你们旅游局都是一干什么鸟人,值得你为他们牺牲休息时间?再说了,报纸上一再说,爬狼山凶多吉少,你闲得难受非冒这个险?而且还拉上老婆孩子?雷金桥说:“就因为爬狼山多有不顺,所以才拉上老婆孩子,世界上谁跟我最近?难道不是老婆孩子吗?我如果工作顺利,在单位得到什么好处,首先跟着受益的不就是你们吗?再说了,我这个年纪是应该撒欢干工作的年纪,再过几年想撒欢人家都不用了,就得乖乖退休在家刷锅洗碗抱孩子。”

雷金桥把好话说了一火车,老婆终于同意跟着他爬一次狼山。儿子属于被老妈裹挟,本来不想跟着,但勉为其难也答应一起去。

星期六的凌晨五点,他们上了直奔狼山的头班长途汽车。车上起初没人,只有一个司机,连卖车票带开车。当他们坐到中途的时候,蓦然间涌上来二十来人,年纪都不算大,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样子。他们身着土不呛呛的农民衣服,拉着拽着各式鼓鼓囊囊的麻包或尼龙编织袋,吆五喝六地挤上车来。而且,连人带东西一下子挤在了雷金桥一家三口周围。有人还在汽车急刹车的时候猛地扑到雷金桥身上。

又坐了五六站的时候,这伙人闹嚷嚷地拉着麻包、编织袋相拥着下车了。这一站路边就是一个镇子,车水马龙、摊点密布,雷金桥隔着车窗看到这些人下车以后快速融入了人流里。汽车缓慢地驶出了镇子,上了宽敞的大道,便加起速来。车里重新安静下来。这时,老婆突然一声惊叫:“老雷,我的手包不见了!”

啊?雷金桥急忙问:“你不是一直抓在手里吗?”

老婆说:“是啊,可是刚才那些人一挤,我就转移注意力了,原本我非常警惕的。”

此时儿子也发出一声惊叫:“爸,我的裤子口袋被掏了!”

雷金桥非常不耐烦,说:“刚才为什么那么乱,你们难道一点预感也没有吗?你们怎么这么麻木啊?”

老婆突然大喊:“司机,停车,我要下去!”

司机回了一下头,说:“现在不是车站,不能停车。”

老婆急火火地没好气道:“我的手包让那帮人顺手牵羊了,我得下车找他们去?”

司机仍然没有停车,也没回头,说:“你下了车也找不到他们,那么多人,你知道谁对谁呀?认倒霉算了。”

这时,雷金桥一摸自己的口袋,也被掏了。当然,他的口袋没有钱,只有一盒软中华和打火机。但那伙人贼不走空,竟连他的这盒烟和打火机也顺走了。他知道,老婆的手包里有两千块钱,几张银行卡,每张银行卡里都有好几百。还有一些湿巾、藿香正气胶囊、风油精、创可贴之类。虽说银行卡都有密码,赶上高手破你的密码也是倏忽间的事。而对方是不是这方面的高手,你看外表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儿子的钱包就更别提了,除了几百块钱和身份证还有一张女朋友的照片。因为儿子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正式工作。还没有银行卡、信用卡之类。但事情已经足够让人闹心的了。雷金桥蓦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妈那X,狼山不去了!

恰恰此时老婆说了一句话:“现在下车又不让下,到了八卦村那站想吃饭连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办?”

儿子便又问司机:“师傅,我们跟你坐到头,然后你再把我们拉回来行不行?我们三口人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司机一下子陷入沉默,犹豫了半天才说:“原则上我不同意,因为,如果你们坐到头,就到了外省了。这么远的路途,你们耗费我们的汽油太多了。现在看在你们确实一分钱也没有的份上,我权且做这个人情吧,以后有了机会你们再把钱补给我。”

雷金桥问:“坐到头得多长时间?”

司机咳了一声说:“还得四个小时。”

天,还得这么毫无意义地耽搁四个小时,是可忍,孰不可忍!问题是,你不忍,又能怎么办?雷金桥咬牙切齿,无计可施,此时他的烟瘾上来了,却连盒烟都没有。他问司机:“师傅,你有没有烟,借我几根?”

司机微微一笑,说:“我只有半盒烟,你不能都借走了。否则我怎么办?”

雷金桥道:“我借八根烟,因为还得坐八个小时,我一个小时抽一根。”

司机问:“你们这么可怜,你是什么单位?”

雷金桥道:“我是蕲阳市旅游局二处处长。回头你到旅游局一问就知道了。”

司机道:“哦,是这样。好吧,我就把半盒烟全借给你吧。”司机从裤子口袋掏出烟盒很随意地往身后一甩,不管后面的人是不是接得住。然后再把打火机往后一甩。看得出来,很不情愿,很没礼貌。但现在雷金桥正是求人的时候,对方怎么样他已经不计较了。司机继续说:“你们旅游局太不作为了,那狼山的事都嚷嚷动了,你们却无动于衷。难道你们不知道‘旅游经济’这个名词吗?”

第六章 凭主观邀约受阻,看狼山云蒸霞蔚

雷金桥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一个文化程度并不高的长途汽车司机都知道什么叫旅游经济,而堂堂的旅游局副局长竟千方百计阻挠他探讨开发狼山,让他心里怎么能舒服呢?但他在这个场合又不能贬低旅游局,因为那等于贬低自己,于是,就回答说:“旅游局的人肯定是明白什么叫旅游经济的,现在他们也正在研究开发狼山的事。因为意见还不成熟,所以,还不能说干就干。”

考虑到雷金桥是个处长,司机在行车至中午的时候,将车停在一个有摊点的热闹车站,下去买了三个盒饭和三瓶矿泉水,上来交给了雷金桥,而司机自己,仍旧吃自己带着的几个包子喝自己大瓶子里的茶水。雷金桥已经对司机很感谢。这次赴狼山如此不顺,应该是与司机毫无瓜葛的。不管是高官还是老百姓,抑或贼不走空的宵律,司机都没有阻拦他们上车的权力。你干的就是这种给别人拉脚的活,有什么权力挑挑拣拣呢?

雷金桥竟以这种方式,过完了星期六。心情相当沮丧。下午六点的时候,他的一家三口随着长途汽车回到了蕲阳市。他在下车的时候,记下了这辆车的车牌号和司机的名字。走出车站以后便一声苦笑:“余有辙啊,还是你道行大,你有先见之明,知道狼山轻易碰不得。”

但他感觉如此铩羽而归显得自己太无能了,马上就对老婆说道:“我现在就找蕲阳大学那两个大学生去,我让他们陪我爬一趟狼山!”

老婆“切”了一声,说:“人家是在校学生,哪有那么多闲时间陪你爬山?”

雷金桥道:“行不行我先去一趟,万一他们愿意跟着我呢?我大小也是个处长,他们总该给点面子吧?就算他们不把我当棵葱,不冲僧面还要冲佛面,总该支持旅游局的工作吧?”

老婆拉着儿子快步走出车站,边走边说:“工作,工作,大星期六的溜溜一整天,赔了夫人又折兵,谁像你?”

雷金桥没再说什么就与那娘俩分手了,她们往西走,他往东走。他现在在老婆孩子跟前理屈。心里憋气是肯定的,但他想起《诗经》里面的两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便心情舒爽了很多。没错,没头脑的人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有头脑的人会自己给自己宽心。

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蕲阳大学,三问两问,就问到了历史系的男生宿舍。而且,很顺利地找到了谢建华。同屋里一共住着八个人,上下铺,乱哄哄的。雷金桥向谢建华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旅游局二处处长,想和谢建华聊聊狼山的事。屋里的同学一听想聊狼山,便都躲了出去,只剩下谢建华一个人陪着雷金桥。谢建华给雷金桥搬了椅子请他落座,然后说:“狼山的事挺晦气的,我不愿意再提了。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就把我女朋友叫来,让她跟你说,她对狼山还有些兴趣。”

雷金桥一听这话,立即快速转动起脑筋来。谢建华连谈都懒得谈,还会舍出时间陪自己去爬狼山吗?反应再怎么迟钝,这点事儿还是看得明白的。于是赶紧说:“好的好的,你把女朋友叫来吧。”

谢建华便掏出手机打了过去,说:“菲菲,你到我这屋来一趟,旅游局的一位处长想和咱们聊聊狼山。”那边王菲菲答应一声,很快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男生宿舍值班室的老大爷,老大爷想看看,是不是谢建华屋里有个旅游局的人。因为,男生宿舍不允许女生进来。老大爷见雷金桥果然坐在谢建华的屋里,便说了一句:“时间不能太长啊,适可而止。”便退出去了。

寒暄了几句以后,雷金桥问王菲菲:“菲菲同学,你对狼山不感觉闹心吧?”

王菲菲转动着眼珠,说:“起初是好奇,接下来就是闹心,现在不闹心了,却变成了胆怯,提起狼山我就害怕。但在害怕的背后,我还是感觉狼山非常神秘,非常诡谲,像一本闹鬼的书,想看却不敢翻它。”

雷金桥道:“如果有人邀请你一起上山,你去不去?”

王菲菲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去,坚决不去,肯定不去。”

雷金桥道:“如果是旅游局的同志邀请你呢?”

王菲菲道:“莫不是就是您想邀请我吧?就算您邀请我,我也不去。”接着,王菲菲就说了她们被辅导员纪丽妍邀请爬山,结果半途而废铩羽而归的过程,“冥冥之中好像狼山有一个巨大的气场或叫磁场,对我们想爬山的人非常排斥。这不是我们凡人所能左右和拂逆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没必要非要去做这种尝试了。”“我给你们报酬。”雷金桥说。说完,他自己心里先急剧地跳了起来。如果王菲菲她们真的为了钱接受邀请的话,钱从何来?老婆会同意自己在家里拿钱干这件事吗?不会,绝对不会!不被老婆一顿大骂才怪!

但没等雷金桥钻进自己设置的“火阵”,那王菲菲却早已远远躲开了火圈,她说:“雷处,您甭破费,您出钱我也不去。再说了,您夫人能同意您拿出这笔钱来吗?现如今人人想赚钱,还有为了工作自己出钱的事吗?”

雷金桥道:“不是我出,是旅游局出。”说完这句话,雷金桥脸上腾地胀红了。因为他在自己欺骗自己。他知道,局领导不会同意出这笔钱,即使钱数不大,也不会同意。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先例。做过领导的人都明白,不该开先例的事就绝对不能开,否则,开了口子就没法收场。那办公室主任小刘有二百块钱以下的办公事的签字权,但需要两个以上当事人的签名,偏偏雷金桥不想把自己私下踏勘狼山的事对局里第二个人讲。再说了,王菲菲和谢建华果真随着他爬狼山的话,只给人家二百块钱也绝对拿不出手。

还是王菲菲给雷金桥解了围,她说:“雷处,您甭费这口舌了,我们俩都不会去的。我们也不稀罕旅游局的钱。除非旅游局给我们万儿八千的,可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我们把爬狼山的情况和体会给您念叨念叨算了。”

没办法,雷金桥只得退而求其次,听着王菲菲讲了一通狼山。结论是,狼山是个绝好的纯天然氧吧,怎奈开发起来会困难重重,将来对旅游者未必带来快乐,不适合做旅游景点。

话没说完,值班室老大爷来催了,雷金桥只得和两个年轻人告别。而王菲菲想和谢建华在屋里亲热一会儿,也被老大爷轰了出来。走出楼道,王菲菲又对雷金桥说:“雷处,没有巨大的动力一般人是不会爬狼山的。别怪我说话口冷,您还不足以给我们这种动力。”

雷金桥点了点头,就与王菲菲分手了。他承认他没有这个能力。他一时间非常气馁,也非常灰心。但这只是倏忽间的事,一转眼他就想起了孙中山先生的话:“吾志所向,一往无前,愈挫愈奋,胜利在于坚持”。她们不愿意领这个路,无所谓。他可以不找领路人,但他不能不爬狼山。狼山究竟是不是像人们说的那么可怕那么无奈,他必须亲自体验才能承认。于是,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爬一次狼山。

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老婆和儿子已经吃完饭,在看电视。见雷金桥回来了,老婆并不问他是不是找来了领路人,估计没人给他领这个路,于是,仍旧是絮絮叨叨说着手包被偷的事,和儿子钱包里还有一张女朋友的照片的事。老婆说:“我那手包里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啊!现如今挣点钱多难啊,你就是舍出脸让人抽你一顿嘴巴子,人家也不会轻易给你一个月工资不是?这还罢了,钱丢了也就丢了,儿子的女朋友照片丢了这事太腻歪人了,如果那些坏人拿着这张照片瞎鼓捣,再弄到网上去,安接个裸体之类,你说让人恶心不恶心?”

雷金桥不理老婆,径自走进厨房,见饭菜还热着,就好歹吃了几口,便拾掇了。然后冲了个澡。擦干净身体以后,来到卧室。他打开大衣柜,翻出一条裤衩,这条裤衩的小腹处有一道拉锁,里面是个小口袋。穿上这条裤衩,就可以把钱藏在里面,而且小口袋有点深度,在里面装三五千都没问题。外面穿上裤子,谅你宵律再有本事也甭想偷。老婆起身探进头来偷眼看着他,冷不丁问了一句:“干嘛,你要出远门?”

雷金桥作为旅游局的处长,去外省外市开会交流的机会很多,他只要出远门,都要穿这条裤衩,在小口袋里面装上老婆给的盘缠和在单位预支的钱。此时,他便含糊其辞说:“是。”老婆又问:“以往外出你都要早早告诉我,这次怎么从来没听你说呀?”他便有些不耐烦,说:“你哪来这么多话?该看电视看电视去,问什么问!”

老婆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于是几步抢到卧室里,一把夺下那个裤衩,说:“你是想一个人爬狼山?我不让你去!工作重要还是人重要?”“当然是工作重要,没有工作,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没有人了,你拿什么工作?‘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可宝贵的’。这话你忘了吗?亏你还是处长!”“我想干的事,谁都拦不住。爬狼山又死不了人,有这么可怕吗?”“山上有狼,万一让你碰上怎么办?那不是说死人就死人了?恐怕连尸体都落不下!”“你甭尽说丧气话行不行?这狼山我还非去不可了!”“哎哟喂,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儿子啊,你看看对你爸这种人可怎么办啊!”老婆蓦然间又哭又闹起来,扑到沙发上,使劲捶打着沙发那厚厚的靠背,就像在捶打雷金桥。儿子赶紧过来劝慰老妈。可是,越劝老妈越来劲,扯开嗓子就放声大哭起来。雷金桥知道老婆正在更年期,于是,也不去劝阻,只是照旧准备着自己需要携带的东西。然后就一个人兀自睡了。至于老婆睡不睡他也不管了。

但夜半三更他睡得正香的时候,老婆突然掀开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手握他的阳物将他弄醒了。以往出现这种情况就说明老婆有了要求,他会快乐地翻身上马。但这种情况因为老婆更年期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他理解老婆的生理变化,从来没对老婆有过苛求。眼下老婆蓦然间有了要求,他那憋了很久的身体便猛地膨胀起来。但老婆却撒开手抱住他脖子亲嘴,不让他上马。他便勉为其难地亲了一阵,然后问:“你是不是还想拦着我?”

老婆再一次抓住他的阳物说:“你如果不去狼山,我就让你上马。”

雷金桥非常感谢老婆的好心。只有真正痴爱自己的老婆才会这么关心和关切自己。雷金桥很清楚,中年女人在更年期的时候是没有欲望的,男人如果霸王硬上弓,女人便会因为下面干涸收缩而十分痛苦。但老婆为了阻止他去爬狼山,竟然以允许他上马为条件,并主动撩拨起他的欲望。

这马还上吗?雷金桥自然完全没有了这个欲望,剩下的只有对老婆的爱怜。他紧紧抱住老婆,又亲了一阵,说:“老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今夜我不会上马。但明天我会上山。你放心好了,什么都不会发生,明晚回来以后我再上马,庆祝我的成功。”

老婆恨恨地扭过身子,给他一个后背。他从老婆身后搂住她,把自己的手搵在她的乳房上,慢慢睡着了。老婆却默默地流起眼泪。

转天一早,刚刚凌晨四点,老婆就起床了,为雷金桥准备了一切,他的带小口袋的裤衩也还给他了,还在小口袋里塞好了钱。雷金桥起了床,洗漱完毕,吃了早点,就左肩右斜背起挎包上路了。挎包里是一个面包,两根火腿肠和一瓶矿泉水,还有一个硬皮笔记本和一支签字笔。临走老婆什么都没说,只是搂住他的脖子和他亲了个嘴。

坐上长途汽车以后,雷金桥就把一盒烟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攥着打火机,心想你宵律胆子再大,也不会从我手里抢烟抽吧?

而且,这次他没有坐在后面,而是坐在司机一侧的那个独座上。这个座位一般情况下没人靠拢,因为旁边没有下脚的地方。况且人在这个地方不能直腰,一直腰脑袋就顶了汽车顶棚了。于是,雷金桥平平安安地来到了狼山脚下的八卦村,从这一站下了车。

他稍稍注意了一下,没有人与他一起下车,车站上只站着他自己。往前走了一阵以后,他就来到了马二楞门前。马二楞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是爬狼山的,便急忙伸手招呼他说:“嗨,老哥,先喝口水,喘口气,然后消消停停地爬山。”还搬出小桌小凳,摆在雷金桥面前,在小桌上摆了暖壶和玻璃杯,还往玻璃杯里斟了水。雷金桥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他是专门搞旅游景点规划的,每到一处,眼里看到的都是疑问——此处是不是适合做景点,如果做景点如何规划更合理等等。总之已经形成职业病。眼下,他就虚起眼睛望了一会儿远远的树木葱茏的狼山,但见狼山全山已完全被绿树覆盖了,山下最近距离处呈现了绿油油地树木本色;中部便距离远了不少,已成黑绿相杂,并有些模糊,看不清树的枝干;再往上,则完全是暗灰色了,接近山顶的地方有大片的白纱一般的云雾围绕着,清白的纱与暗灰的树木相交织,仿佛那里有着无形的巨大吸引力,不时有大团的白云被吸引过来,变幻着形状快速融化其中,这一朵白云刚刚被消化,另一朵白云又飘了过来。而每一朵白云都被炽热的阳光镶了金边,虚起眼睛的话便可以看见围绕白云的一圈圈五彩缤纷的光环,让雷金桥脑海里猛地跳出了“云蒸霞蔚”这个字眼。谜一样的气势泱泱的狼山,你究竟藏有多少未知的秘密,蕴含了怎样的生机与效益?如果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是现今时髦的思维方式,那么,针对狼山,就是旅游搭台,经济唱戏。抓狼山,就等于两个文明一起抓。一时间,雷金桥感觉胸有成竹,理直气壮。

看够了狼山,他便收回目光打量身边的八卦村。他感觉,现在的八卦村属于自然状态,房前屋后乱摆乱放,私搭乱盖,各式各样的茅厕、牲口棚参差不齐,很不雅观,气味儿也很难闻。如果把狼山规划为旅游区,这八卦村就必须首当其冲进行规划。而且,八卦村的布局丝毫不能破坏,只能还原。那么,必然衍生的旅店怎么解决?应该在八卦村对面,与八卦村隔路相望建一排旅店,最高可以达到五层,全凭投资者的实力和心气。这样,就需要在八卦村对面隔路相望的地方征一片狭长的土地。

眼下这片土地是八卦村农民的庄稼地,虽然这里属于山地,土质贫瘠,但也仍然是农耕地,要重新规划就得进行土地变性,必须报上级领导批准。他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签字笔,把初步想法记了下来,然后,端起小桌上的玻璃杯就喝了一口水。他当然不知道,喝了这杯水弄不好会跑肚拉稀,所以,边思考着,边慢慢地将一杯水全喝了。

而自从雷金桥下车往八卦村跟前走,就有一个人一直在盯着他。这个人就是刘一手。刘一手见雷金桥掏出笔记本写东西,便蓦然间明白这是个来考察和踏勘的专业人员,于是,他笑眯眯地手里捏着一盒烟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蕲阳市的国家干部,来抽根烟。”

刘一手把一根中华烟递到雷金桥手里。

雷金桥一愣,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竟有人抽软中华?他便急忙抬眼细看眼前这个人,却见刘一手蓬乱的头发和胡须掩盖不住一脸的城里人相貌,身上虽不是西装革履,只是穿着脏兮兮的农民惯常穿的那种迷彩服,但从其板板生生的挺拔的身板,雷金桥仍然看出,刘一手是个正儿巴经的城里人。如果他没这个眼力,那他这么多年的规划真是白干了。规划工作练的就是眼力。“我叫刘冠军,是八卦村农民的亲戚,打算在这儿建个小厂,专门加工猪、鸡饲料,满足八卦村的需求。”“哦,我是蕲阳市三岔口中学的历史老师,对八卦村的传闻感兴趣,这不,星期天来转转,看看,寻一点奇闻异事,回去好给学生们讲故事。”

两个人都没说实话。他们不可能对对方说实话。“你算来着了,八卦村的奇闻异事还真不少。听村里人讲,当年小鬼子来村里祸害,结果就没得好儿,他们的头领被飞弹击毙不说,全体小鬼子都跑肚拉稀,拉水拉血,提不上裤子。”

也许是刘一手提醒了雷金桥,他蓦然间就感觉肚里里拧得慌,马上就有了要排泄的欲望,慢一点就可能拉在裤子里。他急忙问:“你们这周围哪里有厕所?”“这一片都没有公厕,你如果解手,就得去农民家里。走吧,你上我们家解手去吧,我们家厕所很干净。”“收不收费?”“瞧您说的,您以为我是城里人呐,掉钱眼儿里了?”“好吧,我跟你去。”

雷金桥跟着刘一手快步走着,只觉得马上就不行了。于是,到了刘一手家便直奔厕所,脱下裤子就稀里哗啦了。当然,他的挎包还是摘下来放在了外间的桌子上。挎包里有食品,他不能带着进厕所。但挎包里还有笔记本,他忽略了。于是,刘一手迅速翻出了他的笔记本,看到了里面的记述和勾勒的草图。刘一手是技术工人出身,对这些东西是一目了然非常明白的。他当即确定,厕所里蹲着的那位就是旅游局的人。刘一手笑盈盈地把笔记本又放回了挎包里。

回过头来,刘一手就在堂屋灶膛里续上柴禾点了火,往锅里舀上水,就开始洗菜、做饭。雷金桥解完手,从厕所里出来,到堂屋洗手盆里洗了手,问:“怎么,做饭啊?”

刘一手道:“对,做饭。今天你老哥来了,我做点便饭,跟你唠唠。”

雷金桥道:“不行老弟,我得赶紧爬山,否则天黑也回不了家。”

刘一手道:“哎,老哥,我劝你一句,我给你做碗挂面汤喝,你就不再拉肚子了,否则,一会儿你上了山就还得拉。”“有这么严重?”“没错,就这么严重。”“这里面有什么道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给你讲。”“不行,这饭我真的不能吃,否则今天我的任务真完不成了。”

雷金桥没有听从刘一手的阻拦,背起挎包向刘一手道了谢就出门了。这时,刘一手突然追了出来,说:“老哥,你把我的自行车骑上,回来再还给我。不然的话,你走到山下也得一个小时。”说着,把院子里一辆没有锁的水管自行车推到雷金桥面前。

水管自行车,是郊区农村非常流行的一种自行车。就是大梁都是正儿八经的钢管焊的那种非常坚固耐用、可以驮上上千斤份量的自行车。

雷金桥谢过刘一手,便骑上了水管自行车,晃晃悠悠地朝狼山奔去。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雷金桥果然被刘一手说中了,他的肚子又开始拧着疼了。他不得不下车,把自行车推到一片小树林里,脱下裤子便稀里哗啦起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马二楞的暖壶里的水有问题。因为此前他并没有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在家里吃的早点是天天都吃都没闹过肚子的家常饭。坐长途汽车的一路上也没出现肚子疼的问题。出问题只是在喝了马二楞的水以后。他的挎包里并没有痢特灵一类药物,下一步怎么办?

这么简单的问题如果还想不清楚,那就太愚笨了。雷金桥提上裤子,骑上自行车就尥回来了。他来到了刘一手家里,还了自行车,然后对刘一手说:“老弟,今天上午我不爬山了,就听你一句劝,在你家吃顿饭。”

此时,太阳已经三杆子高了,正是晌午时分,刘一手呵呵笑着做完了饭,给雷金桥端上桌。雷金桥重新洗了手,坐在桌前。低头一看,就是一碗极普通的挂面汤,里面沃了一个鸡蛋,上面漂着两根菜叶。他没见过这种菜叶,很像庄稼地里田埂边的曲么菜,但叶片上对称地长着八个齿。便问:“老弟,这挂面汤里的菜叶很奇特,是什么菜呀?”

刘一手给自己也盛上一碗,与雷金桥隔桌相坐,说:“这种菜叫八叶草,既营养丰富,又消炎抗菌。你吃上一碗八叶草做的挂面汤,即使一个星期不吃饭,也死不了人。”“哈,有点夸张吧?”“绝对不是,不信你就试试。”“这我可不敢试。”“你不敢我敢,要么你在我家住一个星期,看我不吃饭死得了死不了。”“天,你真是勇敢的人,这样的实验使不得。”“我还不跟你夸口,只要你踏实住下来,我就给你试试看。”“八叶草背后必定有什么说辞,你说吧,你想借八叶草说明什么?”“老哥,不瞒你说,我早看出来了,你是旅游局的人。你此次前来,就是想私下踏勘狼山的。为什么没有兴师动众呢,因为你们旅游局内部意见不一致。你现在还属于拿捏不准前景的个人行为。”

我操,这小子什么都明白!但雷金桥绝对不能钻这个圈套,不能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就会陷入被动。因为,事情常常出人意料,谁敢保证这个“刘冠军”不是余有辙的亲戚呢?于是,雷金桥赶紧转移话题,说:“我真的不是旅游局的人——我问你个问题,这八叶草是从哪儿淘换来的?”“严格地说,只有狼山上的八仙台才有八叶草。但这几年八卦村里有心计的人悄悄从山上引下了菜种,在自家的地里蔫不溜地进行了栽种。但说句实话,山下的庄稼地与山上八仙台的土质是不一样的,所以,没法保证其功效完全一致。”“你既然打算开饲料厂,没想在里面加一些八叶草吗?”“当然有这个打算,我正和村里的农民商量租用土地问题。但总是谈不下来,农民把土地看得和生命一样宝贵,半亩地、三分地、一畦地都舍不得租。”

雷金桥陷入沉思。他不相信“刘冠军”说的全是真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他把这碗挂面汤完全喝完以后,肚子里已经彻底消停了。一点拧着疼的感觉也没有了。而且,胃肠里有一股暖呼呼、热腾腾的感觉,就像刚喝了烧酒,又加一口热汤,胃肠里立即暖热起来那种舒服的感觉一样。难道说,八叶草里含有暖胃的酒精成分吗?

雷金桥倏忽间就产生了联想:可以发动八卦村的村民正儿八经地栽种八叶草,然后做成饮料或汤饭,将来让所有来狼山旅游的人享用。既可以防治跑肚拉稀,有可以增加效益。弄得好的话,还可以把这种饮料打向蕲阳市以及更广阔的市场……“狼山牌登山乐。”雷金桥一下子连这种饮料的名字都想出来了。于是,他蓦然间哈哈大笑,直笑得刘一手莫名其妙,也跟着傻笑。

这时,雷金桥突然站起身子,解开了裤腰带,把刘一手吓了一跳,怎么,老哥又要拉稀?难道说,八叶草在老哥身上没有功效?但雷金桥并没有往厕所跑,而是从裤衩的拉锁里取出一张一百块钱的票子,递给了刘一手。“老哥你别给我寒碜,喝碗挂面汤还非得给钱!”刘一手嘴里说着,手里已经把钱接过来了,“要给也不用给这么多,一半足矣。”说着话,刘一手就掏自己的口袋,想找出一张五十块钱的票子来。“你甭找钱了,你给我来几根八叶草吧,算我买你的,回家我也做给老婆儿子做汤吃。”“那好,我就给取几根去。”

刘一手转身走进东屋,按照农村的习惯,那应该是卧室。眨眼间,刘一手就回来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张《蕲阳早报》,另一只手拿着两三根八叶草,说:“邪了门儿,八叶草这种东西只能用报纸包裹,如果放在塑料袋里,不出一个小时就立马烂了。而且,还发出一种熏死人的恶臭的气味儿。”“哦?是这样,如此说来,八叶草里含有极其丰富的有机蛋白质,否则,变质以后不会那么臭。”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地又过了一个小时。雷金桥已经不想爬山,而且时间也不允许他爬山了,他在刘一手家里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他打定主意,找时间再来。狼山他是非爬不可了。开发狼山,也是前景让人非常看好,经济效益必定非常可观的一件事。

雷金桥前脚走,刘一手便后脚就给他的堂兄刘二林打手机,说今晚我务必要到你家里去一趟,你事先跟嫂子说一声。

而雷金桥坐上长途汽车到了蕲阳市以后,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先来到蕲阳市食品研究所,把一棵八叶草交给所里,请他们研究一下营养成分和功效,说定转天来取文字资料。花了三百块钱。然后来到旅游局自己的处室,打开了电脑。他抽了两根烟,便理清了思路,立即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掌灯以前,三千字的一份初步方案完整地呈现在电脑屏幕上:《蕲阳市狼山旅游区总体规划方案》:“前言:蕲阳市狼山纯天然风景区位于燕山支脉,由于山高崖陡,怪石嶙峋,加上长时期封山育林,至今未编制过总体规划,更未做过合理开发。为适应蕲阳市旅游经济的发展和广大群众的要求,蕲阳市旅游局二处对狼山纯天然风景区进行总体开发规划。本次规划依据《风景名胜区规划规范》中综合型风景区的标准和要求编制,目的是为了准确把握狼山风景名胜区的自然和人文景观资源,确定风景区的性质、范围和利用方向,促进风景区所在地的环境、社会、经济的协调和可持续发展。规划工程组将于近日进场踏勘,收集基础资料,并综合旅游局领导和相关处室的意见,然后提出规划初步方案,向蕲阳市人民政府及各相关部门进行请示和汇报,完成本次规划,内容包括:

一、规划文件:

1,狼山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文本;

2,狼山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说明书;

3,狼山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基础资料汇编。

二、规划图纸:

1,狼山区位分析图;

2,狼山综合现状分析图(1:10000);

3,狼山高程分析图(1:10000);

4,狼山景源评价图(1:10000);

5,狼山规划设计总图(1:10000);

6,狼山保护培育规划图(1:10000);

7,狼山风景游赏规划图(1:10000);

8,狼山游览设施规划图(1:10000);

9,狼山基础工程规划图(1:10000);

10,狼山及八卦村居民社会调控规划图(1:10000);

11,狼山及八卦村土地利用协调规划图(1:10000);

12,狼山及八卦村近期建设规划图(1:10000)。

三、规划内容:

第一章,狼山区位关系分析;

第二章,狼山综合现状;

第三章,狼山规划重点及对策;

第四章,狼山景源评价;

第五章,狼山规划总则;

第六章,狼山及八卦村分区、结构与布局;

第七章,狼山及八卦村容量、人口及生态原则;

第八章,狼山及八卦村保护培育规划;

第九章,狼山及八卦村风景游赏规划;

第十章,狼山及八卦村典型景观规划;

第十一章,狼山及八卦村游览设施规划;

第十二章,狼山及八卦村基础工程规划;

第十三章,狼山及八卦村居民社会调控规划;

第十四章,狼山及八卦村经济发展引导规划;

第十五章,狼山及八卦村土地利用协调规划;

第十六章,狼山及八卦村分期建设规划;

第十七章,狼山及八卦村规划管理配套措施。……”

思维缜密,有条有理,言简意赅。虽然有些内容雷金桥也不了解,但他先把框架立在这里,等待亲自上山踏勘以后填充。说起来,写这种东西属于驾轻就熟的老套子,但写狼山的规划方案似乎比写其他地方的更刺激,更有挑战性,更让他激动不已。他把写好的东西存了一下盘,就关了电脑,然后就离开局机关回家了。

雷金桥回到家里,老婆必然要问,你上山了吗?你丢东西了吗?等等。雷金桥边吃着老婆留的饭菜边说:“我既没上山,也没丢东西。但我仍旧收获不小。”

老婆有些不解,说:“你的目标就是上山踏勘,既然连山都没上,你收获什么了?”

雷金桥微微一笑,便将八叶草的事,和自己的谋划与设计,对老婆合盘托出。老婆听着听着便扑哧一笑,说:“要么你干起工作来没白没黑,却原来这里面也乐趣无穷不是?”

雷金桥怕那几根八叶草撂一宿会变质,便当晚就洗净煮了一锅汤,然后三个人一人喝了一碗,剩下的灌进三个矿泉水的瓶子,放在冰箱里速冻了起来。

夜晚,上床以后,两口子都遵守诺言,关上卧室的门保质保量地来了一盘,然后美美地搂着脖子进入梦乡。两口子都感觉八叶草似乎对生理功能是个激发,尤其老婆自己也说,明明我正在更年期,本来没有欲望,可是怎么今夜欲望这么强烈呢?

而刘一手来到堂兄家以后,拉着堂兄一家子到外面饭馆吃了一顿,在饭桌上就说起旅游局的人到狼山偷偷踏勘的事。堂兄刘二林问:“这个人长什么样?”刘一手便将雷金桥外貌描绘了一番,刘二林道:“没错了,就是二处处长雷金桥。”刘一手便说起雷金桥笔记本上画的草图,说雷金桥在八卦村对面规划了一片旅馆区,长长的一拉溜。你可一定得帮我盯住了,到时候在旅馆区至少拿下一个楼座啊。

吃完晚饭,刘一手花高价直接打的奔八卦村了。把任务留给了堂兄刘二林。为了把事情坐实,刘一手又往刘二林手里塞了鼓鼓囊囊一个信兜。刘二林捏了一下,至少一万块钱。

转过天来,正是星期一,各处室都上班了。刘二林便来找雷金桥。他把门掩上,然后就把信兜塞进抽屉。两个人为此推辞了一阵子。刘二林说:“老雷啊,我猜想,规划狼山的事,你心里应该有眉目了。”

雷金桥连忙说:“没呢,八字还没一撇呢。”

刘二林道:“我感觉吧——我抛砖引玉啊——开发狼山旅游区应该是系统工程。怎么讲呢,就是除了考虑山上的事,还要考虑山下的事。我认为,应该在八卦村对面修一排旅馆区,而把八卦村修旧如旧,恢复以往的老面貌。这样,使八卦村成为狼山景区的一部分,而使旅馆区成为狼山景区的配套设施。”“英雄所见略同!”雷金桥非常兴奋地与刘二林击了一掌。其实,雷金桥根本不知道那刘二林早已听完了刘一手的描述,而刘一手的情报恰恰来自雷金桥自己。“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啊!”刘二林拍拍雷金桥肩膀,就赶紧走了。他不想在这屋耽搁太长时间,他得立马回去给刘一手打手机,把经过了印证的结论告诉刘一手。

雷金桥把自己写好的《规划草案》拿出来反复看了两遍,就给余有辙送去了。余有辙是主管二处的副局长,雷金桥感觉自己有了这么重要的动议,不能越过余有辙。至于余有辙是什么态度,雷金桥并没考虑那么多。后来这份《规划草案》毁了雷金桥而成全了余有辙,雷金桥自然一无所知,此为后话。

第七章 炖肥肉狼群争食,馋肥肉宵律密谋

而刘二林把狼山将要开发,已经纳入二处处长视线的消息告诉刘一手以后,他这个敏感的堂弟自然喜出望外。刘一手现在还真打算租块土地栽种八叶草了。他感觉雷金桥的设想是不错的,自己多种些八叶草,多买几台冰箱,把八叶草都速冻起来,凡是来住旅馆的人都给他们熬八叶汤喝,必然会受到欢迎,先就赚了一头的钱。腾出手来再伺机亮出自己的看家“手艺”,以后不愁腰缠万贯。于是,他首先找到了八卦村里悄悄栽种八叶草的老先生“齐桓公”。

齐老先生其实并没有栽种八叶草,是他孙子齐文化在悄悄栽种,而且属于尝试性的栽种。齐文化不愧有个“文化”的名字,虽然没考上大学,但在村里属于爱钻研爱动脑子的新型农民。他感觉依靠土里刨食根本赚不到钱,更别想什么奔小康,就想起老辈人口口相传的八仙台的八叶草问题,何不将八叶草引下山来,让它变成财源为自己服务呢?

但爬狼山有很多忌讳,尤其是八仙台那地方有狼群,传说母狼怀孕以后都要吃八叶草,而公狼则一根八叶草都不吃,完全让着母狼。而且,公狼和母狼一起护着八仙台,守着八叶草。要想到八仙台采摘几根八叶草如同登天,要多难有多难。而且,光是采摘八叶草没用,得采摘八叶草的种子。因为,你采摘了现成的八叶草,下得山来万一枯死怎么办?还怎么繁衍?所以,采摘种子最重要。

齐文化是个有心人,这件事已经策划和实施了好几年了。但一直没什么进展。

第一年,他按照爷爷齐老先生的意见,在秋收季节,和父亲一起背着铁锅、柴草和几十斤猪肉以及相关作料上山了。爷俩爬到八仙台以后就支起锅来炖肉,让炖肉的香味儿在八仙台四下飘散。结果一下子真的引出一群狼来,这群狼围着铁锅蹿上蹿下,非常吓人。齐文化爷俩见炖肉已经熟了,便将一锅肉连汤带肉全都倾倒在一片石板地上。想让炖肉快些降温。可能是香味儿传开了的缘故,此时便又跑来一群狼。这群狼一来就将地上的炖肉和肉汤团团围住。于是,刚才早来的那群狼就不干了。

狼有狼的规矩,狼群内的狼与狼之间有规矩,狼群与狼群之间也有规矩。最简单的规矩就是讲究顺序,讲究“先来后到”。原本那群狼最先发现了这锅炖肉,就应该先由那群狼瓜分,剩下的才属于后到的狼群。如果那群狼都吃光了,后到的狼群便没有争议地铩羽而归。但往往前面的狼群会留一点恻隐之心,也就是说,会给后来的狼群多多少少留一点残余。这样,需要狼群之间的合作的时候,才会召之即来。

狼群的合作是经常的,遇到强大的对手,这群狼解决不了,狼首便站在山顶昂头嘶吼,其他狼群闻声便立马赶到增援。齐老先生说,五十年前曾经出现这样的情况,燕山山脉那边走过来两只狗熊,它们来到狼山以后便爬到了八仙台,占据了有利地形。大有在此做窝长期滞留的迹象。而守护八仙台的狼群便对它们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怎奈一个狼群根本不是两只狗熊的对手,它们对狗熊久攻不下。于是,狼首便站在狼山山顶发出了长长地嘶吼“嗷——”

据老辈人说,那声音瘆得人汗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当然,齐老先生也没听到,他也是听别人讲的。结果山上所有的狼群全集合到八仙台了。将两只狗熊团团围住。狗熊也不是一点智商也没有,它们见势不妙,便且战且退,慢慢退出了八仙台,继而离开了狼山,回到燕山山脉的深山里去了。

所以说,狼群和狼群之间是有协作的。眼下,后来的狼群率先围住了地上的炖肉,先来的那群狼就不干了,于是,发生了狼群与狼群的混战,咬成一团。齐文化爷俩不敢在山上久留,连锅都没要,就悄悄溜下山了。他们害怕吃不到炖肉的狼群会加害他们。

转年的深秋,齐文化爷俩再次背着铁锅和猪肉上山了。按照上一年的办法,还是把肉炖熟了以后倾倒在地上,等待降温以后请狼群食用。而这一次,狼群和狼群之间没发生争斗,这也是狼们智商很高的结果。它们肯定吸取了互相争斗造成了严重伤害的教训,所以,这一次来了三群狼,都没发生争斗,而是很规矩地排着队,每只狼只吃一口,便离开。后面的狼跟上再吃一口也离开。等到吃了一圈,还有剩余,便按照顺序再吃一口。轮到最后,个别的狼可能少吃了一口,但也没有怨言,只是摇摇尾巴,悄悄地离开了。就在它们按顺序吃肉的当口,齐文化爷俩快速在八仙台的石台子下面,采摘到八叶草的种子,然后就蔫不溜下山了。后面狼群是如何收场的,他们不得而知。

回到八卦村以后,他们就在自家的地里试种八叶草。他们按照种瓜种豆的办法,在转年清明节以前,先拿出几粒种子放在小碗里,点上水,蒙上湿布,等待种子发芽。结果,半个月以后,细小的种子真的发芽了。但八叶草的种子发的芽不像瓜、豆那样是两个大圆瓣儿,而是两根尖细的绿线。他们按照节气,及时将八叶草栽种在自家地里。但是,一个月过后,地里的八叶草先后打蔫,烂掉。根本没活。

齐文化爷俩便绞尽脑汁琢磨这件事,怎么回事呢?齐老先生问他们:“你们是不是按照瓜菜的种法按时按量地浇水了?”

齐文化道:“对呀,就是这样。”

齐老先生便连连摇头,说:“山上八仙台下面会有这么充足的水源吗?”

齐文化一拍脑门,全明白了。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明白了也没用,节气已经过去了,只能等下年再来。于是,又等了一年,齐文化爷俩仿照山上水源的情况,尽量少浇水,只是保持土质不是很干。于是,地里的八叶草就真的长起来了。掐指一算,他们已经忙和了四年了。但是,到了这年秋天,就见地里的八叶草远远没有山上的八叶草长得那么茁壮。齐老先生告诉齐文化,说:“从土质、气温、墒情、日照诸方面情况看,不论是静态因素还是动态因素,八卦村与山上八仙台的情况差异都很大,所以,你们不可能种出一模一样的八叶草来。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齐文化把两种八叶草的功效做了对比。对比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亲口尝,亲自试。他用刀子在胳膊上拉个小口,喝了山上的八叶汤,当天伤口就长上了。一个星期便和好如初。而喝山下的八叶汤,拉了小口则需要两天,伤口才能完全闭合,十天才完全和好如初。再有,喝了山上的八叶汤,他一天可以和老婆做两次爱,一点不感觉腰酸疲软;而喝山下的八叶汤,最多一天做一次爱,而且,做完依旧感觉疲惫。当然了,这得说齐文化正当年,刚刚三十多岁。如果是雷金桥那样的年龄,即使喝了山上的八叶汤,估计一天两次也会疲惫不堪。

但齐文化小有斩获的消息还是在村里不胫而走。刘一手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他率先找齐文化买来了十几根八叶草。自己兀自一个人熬汤喝。结果,就真有了感觉。他赶紧坐车进城,到洗浴中心找小姐泻火。同时,暗暗佩服齐文化的一家子。

接下来,刘一手就把齐文化家里能卖的八叶草都买走了。家里的电冰箱冷冻室里装满了用报纸包裹着的一绺一绺的八叶草,花了好几万。这笔钱对于齐文化来讲,犹如久旱逢甘霖,是他十年收入的总和。一下子就把他栽种八叶草的积极性提得更高。家里的十几亩地,拿出一半来种了八叶草。

而对于刘一手来讲,他现在就需要思考和策划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伙伴们之间要不要合作?这钱一个人赚着方便还是合作起来赚着方便?一番思前想后,刘一手把那帮铁哥们叫来了。他告诉大家,旅游局即将在八卦村对面隔路相望的地方盖一排旅馆。不过你们想想看,任何一个旅游景区,除了旅馆以外都有商店,卖工艺品,珠宝首饰和地方特产之类,还有饭店餐馆,所以啊,弟兄们可以分工协作,有干旅馆的,也有干工艺品的,还有干饭店餐馆的。你们不习惯在屋里坐着,没关系,找代理人替你坐着,你们这边当着老板,那边继续吃这条线。

刘一手的意见很有操作性,于是,大家经过一顿呛嘣,便将分工定下来了。两个干旅馆的,两个干工艺品的,两个干饭店餐馆的,这就确定了六家,至少可以安排12个弟兄;剩下四五个没什么组织能力的弟兄,干什么?刘一手早有安排,让他们专门卖烟酒饮料。烟酒简单,外面有什么咱就有什么。这饮料就不简单了,除了可乐、雪碧之类,最关键的是要有咱们自己的饮料。

一个弟兄十分不解:“怎么,难道咱们还自己做饮料?咱们做的饮料能有人买?你是不是喝多了?”“傻B呀你!刘一手手里有绝活,就是想自己做饮料!”另一个弟兄插话说。

刘一手胸有成竹地咳了一声,慢悠悠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再吐出一串烟圈,然后才说:“采买八叶草是我的事,给八叶草配作料也是我的事;但把八叶草熬成汤,灌到矿泉水的瓶子里,是张三根和王二蛋的事;往外卖,就是李四喜和赵五更的活。你们往外卖如果感觉吃力,可以把对象叫来,女人卖东西比男人有人缘。”“我操,真是好主意!我们把对象也叫来,跟着熬八叶汤灌瓶子。”张三根和王二蛋抢着接话说。前面被安排干旅馆的、干工艺品的、干饭店餐馆的此时纷纷提出要求,也要把老婆或对象接来。

刘一手拧紧了眉毛,沉思起来。直到抽完了一根烟,清清嗓子,说:“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女人跟着我们,都想过消停日子。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着我们担惊受怕。你们想想看,是不是这样?”“是,又怎样?”一个弟兄粗声大气地回答。

刘一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说:“我们干宵律,不能干一辈子。做任何事情都一样,要有进有退,有放有收。当我们把钱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不再干宵律了。否则,说不定几时就折进去。你们都知道干宵律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不知道几时犯在雷子手里。而你们如果把老婆或对象都接到身边,会让她们发现咱们不走正道。她们一是可能和你翻脸闹离婚,二是有可能跟着你学坏。你喜欢自己的老婆也是宵律吗?如果你的老婆也是宵律,你的日子能过得踏实吗?你知道她几时给你来个‘卷包会’或者让你每天丢一百块钱?”

这还真是个问题。身为宵律的人绝少有愿意让自己的老婆也做宵律的。真正的宵律高手讲究自己冒着风险在外面打天下,让老婆孩子在家里消消停停过日子,可能的话,还要把孩子供上大学或是出国。想拉着老婆一起干宵律的男人恐怕是最没出息的男人,只怕是因为他没本事,连做宵律都很吃力,所以让老婆出来替自己打天下。

大家都沉默了。刘一手进一步启发大家说:“给你们的老婆一个善意的谎言和欺骗吧,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绝对不要告诉你老婆你在干宵律。等你把钱挣足了,金盆洗手以后,再慢慢把奋斗史告诉老婆不迟。但也永远不要和孩子说。不要让孩子觉得做宵律也很荣耀。你们说,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有道理!刘一手真你妈有一套,我们服你!”大家一叠声回答。都表示,在狼山打地盘的真相绝不告诉老婆。干旅馆的、干工艺品的、干饭店餐馆的也答应不接老婆了。

刘一手又点上一根烟,叼在嘴上,一回手,从身后拉过一个塑料泡沫的箱子,掀开盖子,从里面掏矿泉水瓶子,接着说:“我前几天熬了一锅八叶汤,灌了十几瓶,今天你们一人一瓶拿回去喝,喝完把意见反馈给我。你们是喝了一瓶想二瓶,还是喝了以后永远不想再喝,回头一一跟我汇报。”“好的,就这样。操你妈,我们服你!”大家把矿泉水瓶子都接在手里。有人当时就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嗨,甜咸口,有点像可乐,又比可乐咸一点。”“你们别急着下结论,回去慢慢喝。”刘一手把大家送出了门。

转过天来,大家全都不邀自到。一个弟兄说:“这饮料配制得相当成功!喝了一瓶真的想二瓶。对了,刘一手,你王八蛋手里还有饮料吗?再给哥们来两瓶,我还没过瘾呢!”大家纷纷说没错,如果你手里还有的话就再给我们来两瓶。

刘一手道:“这就好,说明咱们旗开得胜,是个好彩头。但我不能再给你们了,你们如果想喝,得花钱买。因为我这些八叶草和配料都是花高价买来的。”

大家便一致掏口袋拿钱,说:“刘一手这王八蛋学会在弟兄们身上赚钱了。”刘一手便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于是,一下子卖出去不少。

那么,刘一手在饮料里配了什么作料呢?如果他自己不说,只怕是任何人也不知道。但他的堂兄刘二林却非常清楚。因为,前些天,刘一手托他从中药店买过大烟壳。大烟壳这种东西即使是中药店也是控制购买的,没有医院证明中药店根本不卖。刘二林也明白,大烟壳虽然不如大烟毒性大,但用大烟壳煮汤喝,照样使人上瘾。而刘二林的小姨子恰恰是一家中药店的经理,一把手,于是,刘二林便把事情做成了。当然,仅仅因为中药店经理是小姨子,还不行,医院那边还得有内线。否则,买上一两次大烟壳还行,长期买就要露馅儿。而刘二林的女儿在肿瘤医院是护士,而且,与住院部主任医生关系莫逆。于是,一番曲里拐弯以后,刘二林手里拿到了一沓子证明,都是盖完章的,只需填个日子便能生效。

刘一手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刘二林的客,还把一沓沓的现金源源不断塞进刘二林的口袋里。实事求是地说,旅游局的局机关属于清水衙门,“外找儿”并不多。刘二林作为处长,到下属饭店搓一顿,很方便,淘换钱却很难;随着下属旅游公司到外省玩儿一趟,也很方便,但同样想让旅游公司给你现金却不可能。你不廉政人家还要廉政,你不怕犯错误人家还怕犯错误。前不久,一个旅游公司的会计刚刚举报了他们的业务经理用公司的现金行贿的事。这个经理由正处级被抹到副科级。所以,刘一手的钱对刘二林来讲,就是他发家致富奔小康的主要经济来源。而且,刘一手是他的堂弟,他感觉拿刘一手的钱比较放心。他想的只是合情合理地拿钱,根本没想到他会助纣为虐。

而当雷金桥来到食品研究所取八叶草的文字资料的时候,兴奋得差一点没跳起来。“八叶草为景天科植物景天三七(SedumaizoonL.)的分支,为多年生肉质草本,高可达50厘米。根成条状,而不似五加科人参三七(中药三七)的短圆柱形根。花为5瓣,黄色,6月至8月开花;7月至9月结果,呈星芒状。八叶草主要生长在我国燕山山脉,野生于特定之山坡、草地或沟边。嫩茎叶富含高质量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纤维素、钙、磷、铁、胡萝卜素、维生素B、尼克酸、维生素C,可见营养成分十分丰沛,并可入菜谱,味清香。用八叶草根和叶1000克加水煎煮3次,取滤液浓缩成500毫升,加糖适量而成八叶草糖浆,每次服15毫升至20毫升,1日3次,连服1周,可治疗各种出血(吐血、咳血、鼻衄、牙龈出血),有效率达98%,尤对消化道出血、肺和支气管出血有很好的止血效果。并能成功抑制癌细胞的生长。燕山一带民间治跌打损伤引起的筋骨疼痛,采八叶草鲜根100克加白酒50克、红糖适量,水煎服,有活血止痛的功效。治疗妇女崩漏(子宫出血),采鲜根、叶150克,水煎服,连服3天即可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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