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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9 21:5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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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浩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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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夜边境

无夜边境试读:

古惑仔乔飞的奇异遭遇

那天我们的训练因为乔飞而中止,而乔飞的训练则永久终止了。……一直到他服役期满,我也再没有见过他。我所知道的乔飞往事

我是在怒江峡谷受训的时候认识乔飞的,那时候,丁卓还是个教官。我们都很年轻。

乔飞给我留下印象是因为有一次我们训练定向越野,他负责准备一张地图。等我们进到山里让他拿出地图定位的时候,他说无法定位,因为他带的是张世界地图。

怒江峡谷的训练结束后,我们一起去下一个训练基地,至今我也只知道那是个半沙漠地区。

有一天傍晚,进行力量训练的时候,我们每人扛一个四十公斤的木箱单独作业,要把它搬到一座三百多米高的山上。大部分人还不满二十岁,听到一声令下,就像一群疯牛一样往山上冲,一点儿也不像现在这样爱惜体力。

乔飞表现得很好,很快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我、芒果、石头、赵向宁,我们相熟的几个人在队伍中间的位置。才爬了一小半,前面就有人喊“出事了”。山上光秃秃的,到处都是石头,“出事了”的潜台词就是“事不小”。

我们把肩膀上的箱子扔到地上,往出事的地方跑去,几分钟后,我们捂着胸口冲到现场。在高海拔地区的陡峭山路上冲刺,是对心脏泵血能力和肺活量的终极考验。

已经有人比我们先到了,他们围成一个小圈,乔飞坐在中间。我这才知道,乔飞因为跑得太快,肩上的箱子滑下来,他用手去抓,木箱落地的时候,他的小拇指正好在木箱和一块石头中间。木箱被搬开的时候,乔飞的小拇指已经扁了。

我们把乔飞扶下山去,嘴上安慰他说没事,但我觉得他的右手小拇指很难保住了。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是空旷的无人区,除了我们的军医,几乎没有其他医院。由于我们经常转场,随队军医一般只能处理两种情况,一种是具有传染性的常见病,比如感冒;一种是危及生命的重大情况,比如剧烈运动导致的心脏骤停、心肌缺血等。但乔飞现在两种特征都不具备,军医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处理。

那天我们的训练因为乔飞而中止,而乔飞的训练则永久终止了。他的手指没能保住,伤愈后在武警云南边防部队做出入境管理工作,一直到他服役期满,我也再没有见过他。偶尔有士兵调动,会有零星的消息传来,但都是些小事。后来我听说他退役了,从那时开始,他在我的脑海里就被搁置了,没人提起我就不会想起。部队就是这样,年轻的面孔像被火车掠过的景色般来去匆匆,任凭你睁大眼睛,也不能将所有景色都记在心里。

再见到乔飞是两年以后的事情。而我从云南护送他回家,则是四年以后了。在回家的火车上,他一路都在喝酒,火车上的白酒都卖完了,他还没喝够,又要来啤酒接着喝。我对酒没有兴趣,不喜欢这种使人失去理性的东西。但我还是端起了酒杯,好让他不觉得扫兴。

他一路都在和我说话,每天大概只睡四个小时,而且时常惊醒,醒来后总是面色冷峻地把我叫起来。我每次醒来他都买好了酒,说是要把酒言欢,其实话里全都透着一股悲凉。这种抑郁的情况是会传染的,听着他说,我一路都在叹气。

他好像看出了我精神恍惚,在喝了一大口酒之后,开始说我们在怒江峡谷集训的事情。我听得乏味,但又不得不听,只好把脸转向窗外。他知道我对这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兴趣,摇头晃脑地告诉我,他知道自己啰唆,集训选拔对通过的人来说,只是一个过程,但对没通过的人来说,那段时间的集训是跟特勤大队唯一有过关系的事情。乔飞长叹一口气,说:“那些被你们随便抛之脑后的东西,我一点儿都舍不得忘记。”

听了他这些话,我心里也觉得有点儿难过,集训选拔的那段时间确实是珍贵的记忆,那很可能是我们一生中运动量最大的一个时期。可是,选拔结束后,特勤大队繁重的缉毒任务使我们没时间回忆过去。而能勾起人们回忆的,往往是那些失败了的事。

特勤大队的选拔就像一座山,翻过去的人觉得景色不过如此,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很快也就放下了。那些翻到一半、没能登顶的人,反而对山念念不忘。

说到后面,乔飞也不再强求我去听,他自顾自地像梦呓一般叙述着这些年的经历。我看着窗外,火车这时正穿越桂林,车窗外的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锥子,笔直地插入地面,组成一片片鬼斧神工的石林。乔飞的声音像是给这些奇观伴奏一样在我耳边响起:乔飞自述:命运分岔的小径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大多是把“古惑仔”当偶像的。我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反正我小时候觉得雷锋土,陈浩南和山鸡才是英雄。长大以后我才发现,街头的混混儿完全不是电影里那样的,我被骗了。

我很快就忘了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但骨子里要做个英雄的念头还在。拜我的父母所赐,他们总说读书好,说的多了我就腻了,所以就去了部队。而部队又分很多种,大的分类就是常规部队与特字号部队。怀揣英雄梦的我,自然更想去特勤大队。

后来你是知道的,我训练到一半,少了一根手指,所以退出选拔,住院疗伤。

我伤好以后在做出入境管理,两年后退役。我的老家本来是城市近郊,我回去之后才发现那里变成城市了,要不是我弟弟去车站接我,我都找不到家在哪里。到家以后,我用退伍费买了几件衣服。以前的衣服都变小了,哦,不,是我变大了。到民政局、派出所跑了几趟,我在春节前把落户的一切手续都办齐了。

家里也有钱了。我爸说,家里这些年的积蓄加上拆迁款有八十万块钱,还有三套房子,让我和弟弟每人拿三十万块钱,再分走一套房子,但我没要。我是穷着长大的,突然有钱了,觉得不真实。刚从部队回来,很多情况没摸清,我也害怕这钱拿到手很快就赔了。房子也无所谓,那些不动产在我爸名下,早晚都是我和弟弟的,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爸最后还是给了我十万块钱,让我先去找点儿事情做。他不想让我去打工,那样他会觉得没面子。我从部队回来时只有两千多块钱的退伍费,我们退伍时从部队回家的路费要自己出,所以只剩一千多块钱,倒是够我去地摊上买两套衣服。

林彩军是和我一起看着“古惑仔”长大的,他个头不高。我服役的这两年,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古惑仔,总是尽可能地另类,他把自己的整条舌头文成金黄色,如果看得不太清楚,会误以为他的嘴里有什么异物。不管怎样,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那拨儿人里,唯一现在还能经常看到的活人。

林彩军的家里也有两套回迁房,他独自住着一套两室一厅、没有装修也没有家具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马桶,还有满地的烟头。有一间屋子里堆满了街头斗殴的各种武器:裹着布的钢管、长短不一的砍刀、匕首、铁链、双节棍、九节鞭,还有一些健身的小玩意儿:臂力器、哑铃等。臂力器上布满了灰尘,被扔在门后。两只哑铃中间搭了块木板当凳子,也不算浪费。

我问他这些东西的用途,他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了最近两年他的英雄事迹。比如用哪把刀把哪个人送进了哪家医院,带着哪把刀去外省把人砍得血肉模糊,还带了一根手指回来。我坐在哑铃上抽着烟,想到了自己的手指头。林彩军说了两个多小时,其实我不喜欢听这些事情。街头混混儿的事,谁也不会当真。

但我还是听着,一直抽完最后一支烟才站起来打断他。我想让他陪我去买台电脑。

我们到电脑城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那时候笔记本电脑还挺稀罕,但我还是很快选定了一台。回去的时候,公交车上特别挤,我站在后门位置高举着电脑,怕被挤坏了。

公交车开动不到五分钟,前面突然有人吵架。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背着棕色背包的白衣姑娘紧紧地抓住一个男孩的手,喊“司机停车”。

公交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车上的人陆续下车。最后除了我和林彩军,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坐着没动。公交车司机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前面的姑娘紧紧地抓着男孩的手说:“他偷我的手机,你赶紧报警。”

公交车司机听完姑娘的话,走过去推了推男孩的肩膀,问他有没有偷。

司机这一推,我才看清楚那个男孩的脸,估计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明显大很多的运动外套。

司机又推了他一下,开始骂出声来。

这时,我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从我身旁经过。我看了那两人一眼,他们身高和我差不多,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

那两人走到司机面前也没说话,一个人迎面就给了司机一拳,另一个人从女孩手中把偷手机的男孩抢了过来。那女孩的胆子很大,硬是冲了上去,结果被一脚踹到地上,她躺在下面哇哇地哭。公交车司机冲上来和他们打。刚才是一对一,那姑娘倒地之后,司机一人对付三个,很快被逼到风挡玻璃那儿靠着,拳头和脚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总之是不停地打在他身上。

我想把手里的电脑交给林彩军,回头一看才发现,林彩军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公交车司机完全招架不住,他伸头往车外看了一下,车外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司机喊车外的人报警。

三个贼看车外的人越来越多,想赶快抽身。他们把司机打倒在地后,转身就要下车。司机也是个倔脾气,趴在地上抱住一个人的腿,死都不松手。

被抱住腿的蟊贼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另外一个人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大螺丝刀,直接就往司机背后扎。

开始还是一点儿小争执,等警察来处理就好了。但这一螺丝刀要是扎进肺里,是要出人命的。我距离司机大概两米远,也来不及跑过去救司机,只好把我刚买的电脑扔了过去。两米的距离,电脑很容易就把拿刀的人砸倒在地上。另一个贼从怀里掏出一把弹簧匕首朝我扑过来,他的匕首被我一脚踢飞,然后我抓住他的头发,随手一扔。他太瘦了,估计一百斤都不到,扔的时候我觉得他像个气球。他被我扔到一边,头正好撞上车窗。公交车的玻璃很结实,人都晕了,玻璃还完好无损。

刚才拿螺丝刀的蟊贼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举着手里的螺丝刀朝我扑过来。我伸手格开螺丝刀,转到他身后锁喉。他的螺丝刀从右边往后扎,我只能把他往前推,然后我从后面照着他的肩膀一脚前蹬,他就从后门飞下去了。他也是倒霉,下去时是头先着地的,地上很快就积了一摊血。看热闹的人把他围了起来,但没人动。

最后一个贼被司机抱住,他后来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也不敢打司机了。我伸手把地上的姑娘拉了起来,她哭的声音太大了,让我心烦。我走到最后一个蟊贼面前,他估计是怕我,连挣扎都放弃了,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我把他的运动鞋鞋带解下一根,让他靠在公交车后门旁边的柱子上。我把他的双手扭到后面,环着柱子,用鞋带把他的双手大拇指捆在一起,打了个结。

我又把公交车司机拉起来。这时远处来了两辆警车,车速不快,也没有开警笛。

我这才看清那姑娘的长相,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那姑娘太好看了,我的眼睛一看到就挪不开了,她的那张脸像是被一把大锤捶进我的胸口一样,让我扎实地记住了。当时毕竟刚刚做了件好事,怎么能像个色鬼一样盯着人家姑娘看?

我从车上下来,看到林彩军倚在公交车旁边。他面色苍白,一手扶着车,一手扶着头在大口喘气,表情非常痛苦。我以为他不舒服,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的头没动,腾出一只手朝后面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一大摊血迹。我这才想起来,他从小就晕血,一见到血,整个人就晕菜了。

警车上下来四个警察,简单问了下情况,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叫救护车把受伤的人送去医院。一个老警察把被我绑在柱子上的那个人解了下来,他抬头问:“部队回来的?”

我点点头。

警察得意地笑笑说:“看这结我就知道。”

除了受伤的人之外,其他人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做完后在笔录上签字捺手印,然后回家等通知。出了派出所大门,我才想起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又折回去,但警察不愿给我,说这是物证,结案之后才能返还。我要求看一眼电脑,警察同意了。我看到电脑整个屏幕都碎完了,就算拿回去也用不了,我也无所谓了。

出了派出所,我在路上边走边等出租车,出租车连影儿都没有。在城市打出租车是很烦的一件事,有些人开到旁边把头伸出来问你去哪儿,你说了之后他们就把头缩进去,什么都不说,直接开车就走了。

我走着走着,看到了那个姑娘。我一瞬间不知道往哪儿走了。我得感谢全市的出租车司机。

姑娘站在路灯下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她倒是大方,看到我走过去就挂了电话,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微笑着和我握手,说很感谢我。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在抽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机械地回应。

客套之后她说要回家了,我站在后面看着她,也没想起过去要个电话,当时觉得这样做是轻薄了人家姑娘。

她走了一会儿,突然回头,看到我站着不动,好像很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着又走回来,问我有没有吃饭。我摇头,她说可以一起去吃晚饭。

吃饭、互留电话、再吃饭、电话联系,一切都很顺利。她叫谭清晓,本市人,她的父亲是个老警察,已经退休了。她的哥哥也是警察,就在本市工作。

过了几天,派出所打来电话,让我去一趟。

在派出所里,民警告诉我,被打伤的两个蟊贼颅骨骨折,其中一个颅内出血,都被鉴定为重伤。依法我要负刑事责任,考虑到我是见义勇为,可以不起诉。但我要赔偿一部分医药费,具体多少,双方可以协商解决。

这件事情来来回回处理了两个月,最后的结果是我、公交公司还有谭清晓共同承担赔偿。我和公交公司各出八万块钱,谭清晓出四万块钱。

虽然心里觉得委屈,但好在我刚从部队回来,对钱没太多的概念,我觉得我还能挣回来,也没过于纠结这件事。我有时甚至还会窃喜,这件事情让我认识了谭清晓,案件还没结束,我们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但我的父母不能理解,他们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导致平白无故损失了八万块钱,加上林彩军的父母经常在我的父母面前阴阳怪气地说林彩军胆小没志气,不如乔飞仗义,这让我的父母更加难过。我每天听他们唠叨也觉得烦,在和父亲吵了一架之后,我说自己要搬出去住。

父亲一边夹菜一边说:“你租好房子了吗?”

我特别惊讶,家里的三套房子应该是分给我一套的。他这么问,明显是不想给我了。我在气头上,就无所谓地说:“下午就去租。”

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赚钱能力的同时,也低估了房地产的提价能力。

吃完饭后,我在另外一个小区里随便找了个招租的牛皮癣广告,照着电话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房东,他说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回迁房,简单装修,现在就能看房,房租押一付三。

我说不用看房了,现在就搬,搬过去就付房租。

我回家把东西搬出来,东西不多,几套新衣服、一包军装,还有一台破碎的电脑。所有的东西连那个巨大的密码箱都没有装满。母亲倒是舍不得我走,一直在家念叨。我没理她,拎着东西就出门了。

搬到新地方后,付了房租,我已经没多少钱了,每天还要吃饭,又不好意思回去找父母要。谭清晓倒是经常来看我,我自己租房子方便了很多。那段时间她知道我没钱,就尽量替我省,有时甚至会请我吃饭。

我在外面住了两个多月,春节都是谭清晓陪我过的。我出去找过工作,可是技术和学历我都没有,只能四处碰壁。最后我去了一个小区当保安。上班第一天,保安队长竟然要求我向业主敬礼,我觉得恶心,当场就不干了。

住在外面快三个月的时候,要付下一季的房租,我没钱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与此同时,我反而觉得应该把自己弄得惨一点儿,折磨自己似乎成了对父母的报复。我打算过几天露宿街头,唯一头疼的是谭清晓会怎么看我。

不过,这个计划最终没有实现。季度快要结束时,父母带着弟弟来看我。进门以后,他们三个人眼睛里全是惊讶,这里的条件比家里差太多了。父亲问:“怎么住得这么差?”

我心里还在生气,而且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嫌这里破你就出去。”

父亲气得脸都紫了,但他没有说什么,自己跑到阳台上蹲着抽烟,侧脸对着我。他的反常表现让我有点儿不适应。我看到他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有点儿后悔。那白发以前我也看到过,但没有放在心上,再次注意到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他老了。他老了就意味着我和他的角色可能互换了,无论是打还是骂,他都不再是我的对手了。我从一个被压迫者突然变成了压迫者,抗争的荣誉感变成了压迫别人的罪恶感。现在,他才是弱势的一方。我想去把他搀扶起来,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迈动步子。

这时,母亲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看到她的眼泪都下来了。她小声地跟我说:“求你了,跟我们回去吧。”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

回到家里,晚上我和父亲喝了一顿酒,喝醉之后一合计,无非是一些面子上的事情。喝醉酒的父亲说,上次公交车上的事情,虽然赔了钱让他很难过,但心里是很佩服我的,这让我很高兴。当天晚上,父亲又给了我五万块钱。我没有拒绝,和谭清晓正谈着恋爱,总是要花些钱的。至于他第二天酒醒之后有没有后悔,我就不知道了。

接下来一直到夏天,我都没有工作。谭清晓已经去外省上班了,她想做警察,但她的父兄强烈反对,她一生气就去了外省工作。林彩军整天混迹街头,和那些老板娘都很熟。我和他一起玩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样一来,我一个人更觉得无聊。屋里那台看上去特别闹心的笔记本电脑也不能用。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去网吧打网络游戏之外,就只能在家看书。网络游戏其实挺好玩的,特别是在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我那时候最喜欢开宝箱,一个宝箱大概五块钱,运气好的话开出来的装备能卖几千块钱。

后来待久了,我想去看看谭清晓。第二天我就收拾了两套衣服,家里只有那个特大的密码箱,还是我从部队带回来的,把衣服放到箱子里,衣服还没箱子重。我到火车站买了车票,然后去了一趟火车站的洗手间。

火车站的卫生间是隔断式的,我提着密码箱找了一间,进去后刚想关门,一个瘦小的男人突然推门进来。他的身高在一米六以下,三四十岁,瘦骨嶙峋的。看到他进来我一愣,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精神上有问题,我想出去换一间。

结果那人进来后马上就把门关上了,我全神戒备的时候,他又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稳住我说:“有人在追我,要杀我,求求你,救救我。”

这让我突然想到上次公交车上的事情,觉得左右为难。但再怎么样也就是损失点儿钱而已,毕竟人命关天。厕所隔间里的空间太小了,就一个装卫生纸的垃圾桶,他能藏到哪儿呢?

只有我的箱子了,那个密码箱特别大,里面只有两套夏天的衣服。我把密码箱拉开,他倒聪明,很有经验似的,嗖的一下就钻了进去。

但那毕竟是个人,密码箱只能拉上上面的三分之一,勉强能伪装,但愿能骗过去,不然今天八成又得惹事。我蹲在厕所里点了支烟。

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我把门打开一条缝。外面站着一个男人,稍微有点胖。他也没理我,推开门往里面扫了一眼,估计他也觉得这么小的空间里藏不下两个人,所以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我在厕所里又待了二十分钟,反正不怕箱子里的人闷死。一直到火车快要开了,我才把他放出来,我说我要走了。那人说他没钱了,让我借钱给他坐火车。

帮助别人这种事,一旦帮了,就不好再拒绝了,所谓送佛到西天。当时我身上有三千多块钱,给了他一千,一千块钱坐火车可以穿越大半个中国了。

他把钱装进口袋,拉着我的手说:“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给你留个电话,你要是去云南,记得打我的电话,说不定遇到什么麻烦我能帮上忙呢。”

他把我的手机拿了过去,在我的手机里输了个座机号码,然后把手机还给我,手机里他的名字叫王一。他走出去之后没多久,我也出去了。

他说的云南让我觉得有点儿亲切,不过短期内我没有去云南的计划。我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谭清晓去火车站接我。我在那里待了三天,原来是计划住一个星期的,结果身上的钱给了王一。我把事情告诉了谭清晓,她笑着说我上辈子一定是个英雄,又说没钱没关系,她有。但我怎么能花她的钱呢?可我又实在舍不得走,结果一直磨到第六天才坐火车回家。

到家以后,我开始想着怎么能赚钱,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做什么。父母现在虽然住在不错的小区里,看上去像个城市人了,可五公里外还有几亩田呢,他们只会种田,也帮不了我什么。

最后我觉得回云南应该不错,我对那里很熟悉,东南亚有很多东西可以贩运回来卖,比如水果。

我去附近的几个水果批发市场看了看,外地运来的西瓜刚停车就被当地的小贩们抢光了,这生意能做。

父亲之前说给我三十万块钱。我已经花了十五万,还有最后的十五万我想给拿出来,作为去云南贩水果的本钱。父亲听我说完,简单问了几句就把钱给我了。他的想法很简单,反正我和弟弟每人三十万块钱,只要不拿去犯罪,怎么花他都不管。

拿到钱之后,我和谭清晓说了一声,又和林彩军到街边小饭店吃了顿饭。我嘱咐他,如果我的家人和谭清晓有什么麻烦,希望他能帮一下忙。我倒不是真的相信林彩军能帮什么忙,说这些话更像是自我安慰。安排完这些,我就带着钱奔云南去了。

我的目的地是云南的瑞丽。瑞丽虽然是个小城市,但那里聚集着全国各地的商人。有玉石、药材、农产品、木材,总之多得数不过来。我在瑞丽找到落脚的宾馆,想先了解一下市场。

在瑞丽街头,有很多卖石头的,那是玉石的原石。我偶尔会买几块玉石毛料回来,到宾馆切开,这叫赌石。要是运气好,几十块钱买来的石头也许能值几千万块钱;要是运气不好,几千万块钱买来的石头几十块钱都没人要。这里到处都有关于石头的传闻,经常能听到有人几千万的家产,当场就一贫如洗了,把几千万块钱倒上汽油烧了都没这快。当然,人们更喜欢传播的是一夜暴富的故事。总之,这里街头巷尾聊石头的人,不上几千万的消息,你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在瑞丽待了一个多星期,原来计划的去看看水果也没去,一直在玩石头,很快就迷上了这东西。原石从几十块到几千块的都有,可我运气不好,这十多天赔了两万多块钱。

那天傍晚,我出门的时候决定再玩最后一次,因为钱不能这么败。

在路边吃了点儿小吃,我去了之前经常去的那个石头摊点。老板是个高大的东北男人,每天挎着个挎包站在小货车旁边,面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那些石头在我的眼里就像游戏里的宝箱。

那男人见我来了,递给我一支烟,问我今天看上哪块了。

其实我懂得不多,但还是要精挑细选,不想让摊主看出我啥都不懂。最后我选了一块比盘子略大一点儿的椭圆形石头。那石头的一角被磕掉了一点点,用光一照,里面是绿色的。

买这块石头我花了六千块钱,这是我这几天买得最贵的原石了,反正是最后一次玩。不过我身上的现金不够,就先给了摊主两千块钱。他要求我不能把石头拿走,必须在现场切。

我借来工具,把那原石切开一角,打算看看里面的成色,切的时候我的手都是抖的。切开之后,我看到里面是绿色的,这是我盼望的颜色。我抱着石头拿水冲了一下切口,拿手一摸,切割面的石肉特别细,感觉皮很薄,用手电一照,透光性也很好,里面就像一汪绿水。

旁边有人伸过头来,说这块石头至少值三十万块钱。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像我一样来赌石的,听说我碰到块值钱的,都想过来看看。

我转身对摊主说我去取钱,那摊主说可以,但要把石头留下。他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我把石头递给他,刚想去取钱,这时候,旁边有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说,他愿意出二十万块钱买这块石头。

那人穿得光鲜,但手很粗糙,这是经常玩石头的特征。这块石头就算值一千万块钱,赌石对我来说也不是长久之计。黄金有价玉无价,说不定过一晚上突然发现这块石头不值钱了。想来想去二十万就二十万吧,反正我还赚呢。

我转身想找摊主把石头要回来,也就不用去取钱了。

那人站在自己的小货车旁边,瞪眼看着我说:“什么石头?”

我当时就愣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他是后悔了,想赖账。

我就和他讲理,吵了半天,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急得一把抓住摊主的领子,没想到不远处突然冲过来一帮人,估计有二三十人,这些人把我扯开,让我快点儿滚蛋。其中一个人把我拉到旁边,要把我的两千块退给我,这事就完了,要是再闹下去,我连两千块钱都拿不到。

遇到这种事,我是很着急的,脑子里想了一遍在这里认识的人,最后发现我只认识部队的战友,但军人哪能出面管我这事?报警我也说不清,毕竟六千块钱的石头,我只给了两千块钱,而且这两千块钱也没有收据,摊主完全可以不承认。而且经过了上次公交车的事情,我就更不想麻烦警察了。动手的话,他们人多,还可能因此惹上麻烦。如果像上次一样,打出一个重伤,可能就要被起诉,弄不好是会坐牢的。我不想坐牢,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可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可以帮我的人。

我把手机拿出来,翻通讯录,里面有一大串名字,我一个一个地看,看看有没有人能帮我。一直往后翻,一直往后翻……翻到最后,我都快绝望了,在我想放下手机的时候,王一的名字出现了。我想到了在火车站的事,如果不是他的名字,我可能都忘记他了。可他成那样,能帮得了我吗?

没时间考虑了,我打了王一留下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我说找王一,她一愣,说:“哪个王一?”

我觉得奇怪,难道他给我留了个假电话?不过,当时看他劫后余生的样子,不像在骗人,我试着说:“我叫乔飞,上次在内地救过他,现在我遇到点儿麻烦,想看看他能不能帮忙。”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我觉得可能没戏了,对着电话问:“那边真没叫王一的人?那就算了,可能他把号码留错了,对不起。”

我正想挂电话,那边的女声说:“你等一下。”

我觉得有了希望,可电话突然嘟的一声挂断了。我一头雾水,心想,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我站在那儿没动,卖石头的摊主已经把地上的石头往车上搬了。他们把我买的那块石头用泡泡纸小心地包了起来。过了大约五分钟,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电话刚接通,就传来一个男声:“大恩人,是你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边的声音可能就是我上次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个人,我实在记不清他的声音了,但他的声音比上次有底气得多。

我说:“是。”

他说:“谢谢你上次给我的一千块钱。听说你来云南了?现在在哪儿?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简单地说了一下过程。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一块石头而已,有时间我让人带你去原石产地,你好好挑,想要哪个要哪个。你要钱也行,那块石头不是值三十万块钱吗?我买了,石头不要了,送给他算了。”

我觉得他只是不想帮忙:“那就不麻烦你了,石头我自己要。”

我想挂掉电话的时候,他在电话里吼道:“你是想要钱还是想出气呢?”

我说:“我想要钱,也想出气。”

如果这人真把我的石头劫了,我肯定得跟着他。这里是边境,我摸到他住的地方,早晚我得弄他一顿,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但现在我是不会冲上去和他打的,这样不但要不回石头,还可能惹上麻烦。

没想到我这话一说,电话那头说:“好,我欠你一条命,这事我马上喊人去帮你办了。”

我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他的话有点儿悬,城市这么大,哪能说到就到?

但我还是把地址告诉他了,他又说了一句让我不敢相信的话:“我派的人五分钟就到。”现在就是打110,警察也不敢保证五分钟就到啊。

眼看摊主的石头已经全部收拾到车上了,我已经准备好跟他的车了。如果石头要不回来,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的小货车发动了,我也找好了出租车。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电话里一个男人报了个车牌号,问是不是这辆车,我说是的。

我站在出租车的车门旁边,看到三个穿着警服的人来到小货车的车门前,不知道对驾驶员说了什么,只看到那个驾驶员从驾驶室下来了,之前摊主叫来的那帮人也围上来了。

看样子是想动手,不知道那三个警察说了什么,反正那一大帮人很快就散了。驾驶员被警察带到一边,说了一会儿话。那个驾驶员连连点头,最后回到车上,从驾驶室把那块石头搬了下来,走到我面前,把石头递给我,又向我赔礼道歉。

我的目的达到了,也不想和这种无赖多说废话。我接过石头跟他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把四千块钱还给你。”

他马上说:“刚才的那三个人已经付了四千块钱。”我想起来要向那三个人道谢,这才抬头找人,哪知道早就找不到人影了。

没办法,我回到了住的地方。我实在没想到,王一竟然是个警察,看样子可能还是个领导。可警察怎么会在火车站被人追成那样?也许是被人报复吧。

我又打了王一留给我的电话,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人,她又改口说没有王一这个人了。我觉得更加奇怪,我告诉她:“不管你认不认识,我就是说一声谢谢。”

那就不管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快点把石头脱手。我在石头市场逛了两三天,也带过几个人回宾馆看石头,但价钱都没谈好。我换了两家宾馆,毕竟那么多人看过石头,我有点儿不放心,后来我就背着石头出门了。

我每天都要出去寻找买家,二十万块钱我不太想卖,但这几天最高有人出到十七万块钱。我越来越没耐心,最后找了个人,讨价还价,十五万块钱给卖了。他给我的是现金,背着十五万的现金我不太放心,如果被人跟踪,是非常不安全的。越担心被跟踪,就越觉得被人跟踪了。

我得赶紧排除一下被跟踪的可能性。我在小巷里连续转了四个直角弯,很轻易地就筛选出了两个跟踪者。为了确定他们真的是在跟踪我,我又连续拐了两个弯,他们还跟着我。

我想了想,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们要是一直跟我跟到酒店就太麻烦了,对方只有两个人,一般我还能对付得过来。我继续走,越走越偏,巷道也越来越窄,我确定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拐了一个弯之后,看到一个垃圾桶,我把装钱的包丢到垃圾桶里,然后回到拐角处,等了几秒钟,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正好到我旁边。他们刚拐过来就看到我了,满脸都是错愕。

他们的眼神让我觉得他们没有恶意,我问他们为什么跟着我。

没想到他们也没有否认,只是一脸尴尬地笑笑说:“你这么快就发现我们了啊?”

我问:“你们跟我多久了?”

对面两人说:“没多久,大概四五天时间。”

我感到很震惊,被跟踪了四五天我都没发现,太大意了。我又问他们:“你们跟着我是想干吗?”

那两人说:“其实没什么事,领导说怕你在这儿不安全,让我们保护你。另外,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想见见你。”

我问:“是谁?”

他们就不说话了,我觉得除了部队的战友,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王一了。部队的战友不可能这么无聊地派人跟踪我,唯一的可能就是王一了。那天傍晚,他展示了他的力量,派来三个警察很轻松地就摆平了这件事。我原先以为警察处理这样的事情也很麻烦的,毕竟很难找到证据。

但我不想和这个王一走得太近,即使他是警察,这么派人跟着我也让我很生气。我有些后悔找他帮忙了,有些事情能不沾就最好不要沾上,沾上就甩不掉了。

我告诉他们,我并不想去。他们也很为难,最后他们没办法,只好告诉我,他们确实是王一派来的。

虽然他很可能是警察,但我还是觉得他像一头有千钧之力的猛兽。如果仅有力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力量可能一直隐匿在黑暗中。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吧。看他们的样子,我不去的话就不用在云南待着了,我不想这么快就回老家去。所以我答应他们,明天去见王一。

回到酒店,先前跟踪我的两个人也在这里订了房间。他们轮流在楼道里站岗,被我发现之后,他们倒是毫无顾忌地跟踪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感觉很不好,去见王一之前,我给谭清晓打了个电话,像交代后事一样说了很多话。我越来越想她了,恨不得把我所有的时间用来和她相处。如果没有她,我的时间就是虚度。打完电话之后,我也没管谭清晓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了。我怕她刨根问底,因为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

跟着那两个人走出酒店,一辆被黑胶带遮住车牌的越野车等在门口。我们上了车,车子往东开去,还没开出市区,他们就给我戴上了头套和耳机。头套是一直戴着的,耳机只响过两次,都是声音特别大的电子音乐。我特别不喜欢这种音乐,比噪音还要难听。

除了这些,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中,他们对我倒是很客气,这让我心里的紧张缓解了一些。

头套摘下来的时候,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旁边的西服男递过来一副墨镜,像是提前就准备好的。这些人看来经常给人戴头套。

这是一个大院子,面积有大半个足球场那么大,院墙很高,底下有几排小瓦房,不时有中年男女往来,互相之间也不说话。中间有一栋三层的建筑,应该是主楼。我发现在楼顶上有两架望远镜,但没有看到操作的人。

这里看上去大体像个工厂,四周的瓦房是厂房,中间是办公楼。可王一如果是警察的话,不是应该请我去公安局吗?

我跟着他们绕过主楼,后院有一个水池和一个小亭,看上去有一种文人笔下的江南的感觉。

我被带到那个亭子里,在那里看到了王一。他还是那么瘦小,坐在亭子里,左手夹着烟,身上穿着横纹的T恤衫。这样子不像坏人,但也不像警察,倒像个常年劳作的工人,忙里偷闲在这里休息。

他朝我招招手,然后拉着我坐下说:“兄弟,你可来了,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知道派人去请,还怕你不来。”“谢谢你帮我处理那件事,我只是客人,还麻烦你费那么大劲儿派人跑去接我。”“那些都是应该的。我该谢谢你,没有你,我可能就回不来了。”“那天你因为什么事情被那些人追?”我问。

王一愣了一下,朝旁边的手下挥挥手,等周围的人都走完之后,他才对我说:“人家找我买一批货,订金都没收,我就给送去了。因为路况、天气不好,晚了几天,他们就在货款上跟我扯皮,矛盾越来越大,就成那样了。”

听到他说送货,我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就对我和盘托出了?一时间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一看出我的疑惑,哈哈大笑说:“老弟,你一定猜到我是做什么的了,不要说出去。在这些人眼里,我是个做工艺品的,最近几年附近到处都在伐木,我就低价把一些大树根弄来请师傅雕刻。有些树根是没人要的,我就免费得了,做出来我当然要卖出去。你别看这里卖白粉的多,我这个利润不比白粉低。”

我点点头,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自己是个警察,只是现在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身份。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可能是他把我当作救命恩人了吧。那天我们聊了很久,他带我看了院子里那些正在加工的根雕,每间都有几个年轻人,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大树根。我以前经常见到根雕,但没想到真的全是手工制作的。

看完这些,还有面前笑容可掬的王一,我有点儿恍惚,想起了香港电影《无间道》,没想到这些人就站在我的眼前。我上一次想起《无间道》,是我参加特勤大队选拔的时候。

午饭之后,他又带我看了他住的地方,只是所有小房间中的一间,里面打扫得很干净,一面墙上摆满了各种书籍。那天下午,我一直在那个院子里逛,王一有意让我多走走,我几乎逛遍了所有地方。

临走之前,我告诉王一,我以前在云南边防部队服役。他对我服役的事情很感兴趣,军警是一家嘛,我也没有多想。他说自己以前也想去部队,但是体检没过,就去读了警校。这让我又想起了《无间道》里梁朝伟扮演的陈永仁,那个孤独而又悲壮的身影。我好像看到了王一在警校时,领导派遣他去做一些秘密任务的场景。王一确实适合做卧底,身材和样貌都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警察。

我要返回酒店的时候,王一跟我说:“要不你来我这里,帮我做些事吧?”

我觉得他提出这件事来,可能是因为我跟他说我以前是做出入境管理的,让他觉得能帮他做些事情。我坦率地告诉他,我帮不了他什么忙。我现在仍然觉得《无间道》好看,但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些残忍了,我有谭清晓,我不想过那种生活。

我拒绝了之后,王一哈哈大笑,他说:“兄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并不是要利用你做什么事情。你救过我,我觉得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你这种人现在不多了,所以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做根雕生意。”

我摇摇头,拒绝了王一的好意。他的警察身份让我感到和他有一些距离,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身上总有一股危险的气息。

王一也不勉强,只是说让我常来玩。我转身上车,他的手下又想给我戴上头套,我有点儿生气地问王一:“这是什么意思?”

王一只是笑着说自己的身份和工作特殊,不得不小心,并希望我能理解。

王一的潜台词是除了自己人之外,其他人都必须戴头套,而我显然还不是“自己人”。

我戴着头套和耳机乘车出了王一的基地。回到酒店之后,送我出来的两个人加一个司机就坐在酒店下面的大堂里。他们自称一个叫葛伟,另一个叫文勤,司机叫郑旭。他们把我送回来之后就没走,一直在这酒店住着。

我回到酒店房间立即拿出手机,给谭清晓打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就听到她的哭声。她被我早上那个电话吓得不轻,以为我出什么大事了。我也很后悔,那个电话打得太冒失了,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我向她道歉,然后告诉她没事了。她把我骂了一通,然后告诉了我一件令我感动的事情:由于不放心我,她当天就辞了工作,准备来云南找我。

她辞职我倒是无所谓的,本来她就是因为和父兄怄气才去外省工作的,辞了一点儿也不可惜。我对她来云南在理性上有点儿顾忌,可我还是同意了,因为我特别想她。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就让林彩军陪着她来。以林彩军的性格,有机会到云南来玩一趟,自然是特别愿意的。

他们四天后才到瑞丽,我去接他们。在车站我最先看到谭清晓,车站人太多了,我都没好意思抱她一下。林彩军在后面拎着两个包和一个密码箱,累得张嘴喘气,嘴里那条熠熠生辉的舌头时不时地吐出来见见阳光。

在去酒店的路上,我告诉了他们这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关于王一的前半部分,他们都知道。我主要说了我来云南之后买石头以及王一帮我的事情,但没有告诉他们王一是警察。林彩军和谭清晓跟我说了老家的一些事,其实都是些琐事。

谭清晓最感兴趣的是王一的工艺品,刚来的那几天,她总是缠着我想去王一那里看看。我不想和王一走得太近,所以也警告过她。她好像总是听不进去,有时还会和酒店下面的葛伟、文勤聊天,那些人乐意和谭清晓说话。对此我也只是有时说她两句,想来她也只是好奇,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林彩军倒是对工艺品没什么兴趣,刚来那天我给他开了一间房,他最感兴趣的是赌石,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自己带来的钱花光了。我给了他一万块钱,可没几天又被他玩光了。他这次送谭清晓过来算是帮了我的忙,他要钱我也不好意思不给,前前后后我一共给了他四万多块钱。

林彩军最后一次找我要钱的时候,我拒绝了。他开始时只买一块石头回酒店切,后来直接就坐在石头摊上切了。依他的性子,多少钱都不够他这么玩。

没钱的林彩军老实了许多,每天最多也就是找我或者下楼去和葛伟、文勤聊聊天。无数次的警告之后,我也烦了,不想再说他们。其实不要说他们,我自己对王一的态度也是摇摆不定的。

不知不觉中,葛伟与文勤渐渐和我们熟了起来。林彩军甚至和人家称兄道弟了,有时候还会出去买点儿菜,喊那三个人和我们一起吃饭。他们坚称王一的目的是保护我,如果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直接告诉他们。

渐渐地,我对王一产生了怀疑,一个警察不干正事派人跟着我做什么?

我有时出去看水果,从这里把水果运到内地,是十分讲究经验的。比如买的水果从树上摘下来要几分熟。如果多熟一分,还没运到地方就腐烂了。如果少熟一分倒还好,运到地方可以等几天,可这样一来就得多付给驾驶员运费,还要降价,因为摘得过早的水果味道不好,也不够新鲜。另外还要承担很多风险,比如上千公里的路程中遇到其他事故。

在我看水果的时候,林彩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去赌石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钱。自从我不给他钱之后,他心里就有些不太愉快,所以现在我也没问太多,只是侧面敲打他,告诉他王一可能不是什么好人,让他和下面的葛伟等人保持一点儿距离。他每次总是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买两车水果回去的时候,王一又打电话来邀请我过去坐坐。我没有拒绝,我想去向他咨询一下关于水果的事情。他在这里的时间长,应该很熟。我能得到的信息太少了,这种信息上的贫乏让我不敢轻易买货。谭清晓也特别想去,我在很多事情上都无法拒绝她。

和上次一样,坐上王一派来的车。上了车没多久,我们三个都戴上了头套。谭清晓最先戴的,她倒没有一点儿抵触,反而一脸兴奋,她可能觉得这像电影一样刺激。很多人就喜欢追求这种戏剧化的体验。

到了之后,王一看到谭清晓和林彩军倒是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指了指林彩军的舌头,说他一定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林彩军顿时有了一种被关注的兴奋,以至多次吐出自己的金钥匙。

那天,王一跟我说了很多关于贩运水果的事情。他是个高手,介绍完水果贩运行业的风险和黑幕之后,我彻底打消了做这行的念头。

谭清晓跟着王一手下的刘姐去看根雕了。林彩军平时像个混世魔王,在王一面前却出奇地老实。

傍晚,快要回去的时候,我打电话给谭清晓,她却告诉我今天不想回去了,说刘姐让她明天一起去看看这里的白塔。我听了很生气,就在电话里冲她发火,让她立即回来。

谭清晓很快就回来了。回去的路上,本来大家都应该很高兴的,但因为我发火,搞得大家兴致全无。晚上在酒店,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觉得她可能是这段时间在酒店里憋坏了,就带着她在瑞丽城中四处走走。三天之后,她告诉我刘姐打电话喊她去玩,我一听又特别生气。她只告诉我一声,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我乘另一部电梯追下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电话也打不通。

我打电话给王一,王一说他不知道这件事。我让王一立即把谭清晓送回来,王一说帮我找找。我气得直接把电话挂了。

我回到房间,独自待了三四个小时,才想起找林彩军来说说话。用座机打过去,响了很久也没人接电话。

下午,谭清晓给我打了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我也不知道王一在那里跟她说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件事肯定是王一从中作梗了。这让我又觉得有点儿害怕,谭清晓的变化太大了,而王一的所作所为也越来越不像正经的警察。

我一个人生气生到半夜,又想找林彩军,但电话还是联系不上。我就去敲他的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我心里感到越来越不安,林彩军要么出去鬼混了,要么……我不敢再想下去。

谭清晓和林彩军消失了三天才回来。

我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林彩军嚼着口香糖,微笑着准备进门,被我一脚踹了出去。

谭清晓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也不敢去扶倒地的林彩军。要不是实在下不了手,我真恨不得连她一块儿打了。

谭清晓要进屋,我想把她推出去,不想再让她进我的房间。最后我还是让她进来了,进来之后我关上了房门。

我们一夜都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第二天我下去找林彩军,才知道他把房卡放在前台,失踪了。我把这件事告诉谭清晓的时候,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他一个大男人,去哪儿都没事的。”

我有点担心他去找王一,但我没有打电话过去。我知道王一可以随便跟我说一个结果,反正我又没办法验证。

我把我的担忧告诉谭清晓,这时候我已经顾不上生气了。我跟谭清晓说了之前没有告诉她的关于王一的一些事情,比如他自称警察,在从事秘密工作。还有我自己的担忧,我担心他不是警察,甚至是个罪犯。

没想到,谭清晓瞪着我,问我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王一看上去确实不像个罪犯。他对人和善,也很仗义,一点儿也不像罪犯。谭清晓不相信我的话也不奇怪。

第二天,谭清晓又要去王一那里,她说要去看看林彩军在不在那里。这一次我决定和她一起去,一来去看看林彩军,二来我想再探探王一的虚实,最好能找到他是个罪犯的证据。

谭清晓知道我要去之后,白了我一眼说:“你去干吗?”“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打电话给王一,说我要过去。王一停顿一下说:“好,我派车去接你。”

之前王一派来的那三个人是有车的,怎么还要派车?我下楼看了一下,果然只有葛伟一个人在。我问:“另外两个人呢?”葛伟说他们有事,前天就走了。

我也不方便问是什么事,只好在大厅里和葛伟聊天。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酒店门前,车里的人向我们招手。车上除了驾驶员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说是代替文勤和郑旭的。

一见到王一,我就问:“林彩军在不在这里?”

他笑着说:“你们兄弟俩闹矛盾了?他前天给我打电话说要过来住几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他来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你就别操心了。我还挺喜欢这小兄弟的。我不知道你们俩有什么矛盾,不过都是大人了,你也管不了他。”

知道林彩军在这里,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这完全符合我的猜测。只是我没想到,王一开口就堵住了我的嘴,我后面想要人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谭清晓又说要留下来和刘姐一起玩。我觉得有点儿无力,强行让她回去也是怄气。王一说的对,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也管不了谁。

我独自回到酒店,晚饭也没吃,一夜都没睡,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饿的。早上天还没亮,我下楼去买吃的。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王一派来的人不在了,估计是想不到我会这个时候下楼。

这时候,街上只有一些往来的小贩,路边开着灯的铺子大多数是卖早点的。我饿极了,直接挑了最近的早点摊坐下。我问什么做得最快,老板说烧饼和米线,我就点了这两样。

刚点完,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天还没亮,他带着顶鸭舌帽,我看不清他的脸,还以为是王一的人跟来了呢。等到他走到我面前,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我差点儿没敢认他,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走到我面前的人是包图。

他轻轻地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我还是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他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好像在责怪我。我赶紧闭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我一张字条,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的早餐还没上来。我趁着四下无人,将字条打开,字条上写着:“吃完之后,我在外面等你。”

这些冰冷的字把我见到包图的兴奋全部抹杀了。我搞不清我到底有什么问题,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王一的问题。我边吃边在脑袋里梳理最近的事情,等吃完早点,除了一些关键问题,事情的框架我已经大概搞清楚了。

走出早点铺,我看到包图远远地向我招手,我跟着走了过去。不能不过去,你知道的,我记得那次你在我的右后方。无法离开的深渊

乔飞坐在卧铺车厢里,说完这些,他喝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不再说话,我也在想那天的事情。那是乔飞退出选拔集训后第一次和我们见面。乔飞在我的记忆里是个精干的军人,我没想到再见到他时,他变得这么颓废。凌乱的头发,满脸的胡楂儿,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

乔飞被我们带到附近最嘈杂的菜市场。小贩们凌晨三点多就开始往菜市场运蔬菜,三轮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道路中间,像太阳一样的巨大灯泡下全是黑压压的小贩。他们弯着腰整理自己的摊位。在这里,我们对乔飞进行了彻底的搜身与探测,确保谈话不被窃听。做完这一切之后,我们穿过菜市场,坐到车里。

我们去了三个人——丁卓、包图和我。丁卓那时刚刚从北美洲的维和部队回来,联合国维持和平勋章为他的履历增色不少。那时他已经准备接任特勤大队大队长一职了,当时他是副大队长,在等那任大队长高升。

我们与乔飞在车里进行了一次交谈,没有叙旧和寒暄,一切交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乔飞首先问。

丁卓皱着眉头:“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找你是为了打听你和王一的关系。”

乔飞把他和王一从相识到现在的一切都给我们说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说他现在只想带着女朋友和林彩军回老家去,不想再来云南了。

丁卓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从现在的情况看,是王一牵着你的鼻子走。你的朋友和女朋友都偏向他了,除非你抛弃他们两个,自己回老家去。不然你只有和他合作,没有其他选择。”

乔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抬头问道:“王一到底是做什么的?”

丁卓拍拍乔飞的肩膀,盯着他说:“一个做工艺品的商人,怎么能被我们盯上?特勤大队的主要任务是缉毒,又不是税务。他是个老毒贩了,之前一直从境外往境内贩毒。前几个月我们得到消息,他在境外的罂粟种植地被一个有军阀背景的人夺去了,他回到境内待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找他,但没有任何消息。等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境外了。”

乔飞心里之前的一切疑问都被丁卓这一句话解开了,他像是明知故问:“我和王一没什么关系,他之前暗示我说他是个警察,在执行秘密任务,表面上是个做工艺品的,其他一概不知。你们找我做什么?”

丁卓听到这里,脸上露出蒙娜丽莎一样的微笑:“他是警察?我维和回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他,他都快被国家中心局发红色通缉令通缉了,还是警察?”丁卓收起笑容继续说,“我知道你和王一没什么关系,但也知道王一对你很感兴趣。目前王一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他很狡猾,人好抓,但证据难找。我们需要你。”丁卓下意识地朝乔飞的右手看了一眼。

乔飞那只少了一根手指的手有点颤抖:“我现在是个废人,不穿军装也很久了,你看看你们,再看看我,我帮不了你们。”

丁卓说:“你差点儿就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现在我们需要你。”

乔飞说:“那是因为我的无能,那次机会我自己放弃了,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们有点儿不明白乔飞的话,那次事故让他失去了一根手指,终究是个意外。丁卓拍拍乔飞的肩膀说:“那是意外,你也没得选,但这一次你可以自己选择。”

乔飞沉默着,车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乔飞在想什么,我们不敢打扰他。乔飞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躺在座位上,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天都大亮了,他才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挨个儿扫过我们每个人。我看到他的眼里好像有泪水。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两年前,我右手小拇指没了,因伤退出选拔,和特勤大队、和在座的你们分道扬镳,你们都知道吧?那次事故是我故意的,只是我没控制好力度,原本我只想骨折,没想到整个小拇指都没了。”

车里的呼吸声都停下来了,虽然当年的训练确实苦,但完全可以正常退出,没有必要弄成这样啊!我本能地问:“那时候不想继续训练,完全可以自愿退出,为什么要这样?”

乔飞自嘲似的苦笑,把右手缺了手指的位置朝我比画了一下说:“无能和虚荣啊,那时候我在武警医院里躺着,身体不再感到劳累,可心里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没有后悔的权利,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将背负着这一切生活一辈子。在我住院的时候,我就不想再和你们联系了,我害怕想起你们。因为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你们的正确衬托着我的错误。”

丁卓长叹了一口气,双手不停地搓脸:“选拔的陈年旧事不要提了,那些不能改变的事情趁早忘记吧,眼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要是做不好,让王一这种人继续逍遥法外,那就说明了当年他们这些通过了选拔的人无能。况且现在抓捕王一的事,我们这么多人绑在一起也没你的作用大。无能的不一定是你。”

乔飞低头想了很久,说:“我只希望把谭清晓和林彩军带出来,他们还不知道王一是做什么的,我不能让他们陷进去。”

丁卓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知道王一的身份?”

乔飞难以置信地看着丁卓,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他们认识王一的时间还没有我长,怎么可能知道?”“你知道王一请你参观的工艺品厂在哪里吗?”“不知道。我每次去都蒙着眼睛,戴着耳机。”“那就对了,他们屏蔽了你的视觉和听觉,是要把你带去境外。你不知道这些,但你的女友和那个朋友,他们知道。他们比你了解王一。”

乔飞又愣住了,他的嘴唇开始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也不能证明他们也是毒贩吧。”

丁卓说:“王一的案子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们的是非功过自有法庭裁决。黑道白道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乔飞的大脑好像停止工作了,每句话都要拼凑半天:“我总不能看着他们一步步陷进去吧?”

丁卓说:“现在只是对王一的侦查阶段,可以说王一有嫌疑,但他们是无罪的,所以没有陷进去一说。我再说一遍,黑道白道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乔飞抛下一句“等我消息吧”,就打开车门想走。

丁卓一把拉住乔飞说:“如果你现在去警告你的女友和朋友,万一他们已经和王一勾结在一起的话,王一就知道你和我们接头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另外,我们这辈子可能都抓不到王一了。这件事情牵涉很广,可能会影响整个东南亚的禁毒形势。金三角产出毒品最多的时候,达到全世界毒品的百分之八十。即使现在,产出量也仅次于金星月。你自己想想这意味着什么?王一的重要性是你现在还不能想象的,甚至我都无法想象。当年的谭晓林也是中国人,到了境外之后,专门向中国输入毒品,一度占了全国一半的市场份额。谭晓林被捕以后,整个云南边境毒品入境数量骤减。如果现在不能在他最弱小的时候打掉他,那他就是未来的谭晓林,甚至比谭晓林的危害更大。”

乔飞听完丁卓的话,迟疑了一下说:“我要问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你们一定说想听真话,但……”

丁卓说:“那你先说假话。”

乔飞说:“我不想和你们合作。”

丁卓问:“真话呢?”

乔飞说:“还是不想和你们合作。”

气氛一下僵住了。我们来的时候准备了两个方案,方案一:乔飞答应配合我们,皆大欢喜。方案二:乔飞拒绝合作。如果这样,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将乔飞与王一彻底隔离。否则时间一长,以王一的手段,再加上谭清晓和林彩军推波助澜,谁也难以保证乔飞会永远保持中立立场。退一步说,即使乔飞永远中立,王一也不会放过他的。

乔飞将打开的车门重新关上,把头埋到膝盖上长叹一口气。或许是他真的只想认真生活,或许是谭清晓和林彩军使他左右为难,这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丁卓拍拍乔飞的肩膀说:“你想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完全理解,我们做这个是因为工作,你完全没必要帮助我们,这不是你的责任。你真不想做,我们不会为难你,但你绝不能再跟王一这么耗下去了,他早晚会把你拉下水,你懂我的意思吗?”

乔飞的双手从额头一直抄到后脑勺,抬起头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丁卓说:“文勤和郑旭你还记得吧,他们被我们抓了,自然就知道了你的一切。”

乔飞最后也没确定到底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临走的时候只是说再考虑考虑,我们的两个方案都失效了。

乔飞回到酒店后,整个上午都在思考谭清晓和林彩军的事情,这确实非常棘手。

下午,乔飞给王一打了电话,说是要去见见谭清晓。王一痛快地答应了,和以往一样,派车把他接到工艺品厂里。

王一还是笑脸相迎,乔飞一下车就要见谭清晓。王一也没绕,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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