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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0 14: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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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裘山山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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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树

五月的树试读:

老郑

老郑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有时你一天都听不见他说一句话,有时运气好了可以听见他说,是吗?或者,哦。回到家也是如此,老婆说,老郑,厕所的水管有点儿漏水。老郑说,是吗?老婆说,我打了两次电话,你们管理科的人都没来。老郑说,是吗?老婆说,你明天上班到他们办公室去,盯着他们派人。老郑说,好的。非常简洁。可老郑的老婆是个话篓子,为了不闷死,只好经常在外面呆着,延长买菜的时间,和菜贩子们絮叨番茄黄瓜土豆什么的,回来再转述给老郑听。和老郑共事年头长一些的同事说起老郑都是同样的一句话:这人是个闷葫芦。那些喜欢调侃的就说,老郑同志为我们这个地球减少噪音,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今天中午老郑有些反常,嘴巴总在那儿动。细听,可以听见他在说,怎么搞的?我的牛肉面还不来?

他和两个年轻同事利用午休时间在斗地主。本来老郑是不喜欢斗地主的,可是现在全机关的人都在斗地主,简直斗疯了,你不斗,别人就有话说,他们说喂老郑,干吗把自己搞成孤家寡人啊?你就算出身地主,祖上剥削过劳动人民,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们不搞株连。开始他还解释,可老解释就让他多说了很多话,烦,不如和同志们一起斗吧。

老郑斗了两把,两次都当了地主,两次都还赢了,剥削了两个农民20块大洋。可他肚子咕噜噜的叫,20块大洋又不能转换成肚里的食物。他又一次絮叨:怎么搞的,我的牛肉面?

女同事说,别急,他们肯定今天生意忙。我那碗10点就要了,还不是12点多才送来。

老郑说,可是她说好的12点一定送上来的啊。

男同事翻了张牌出来,是大王。女同事夸张的叫了一声:哇塞!快,快摸牌,谁当地主谁发财了。

心想事成,女同事自己摸到了大王,顿时喜上眉梢。男同事说,耶,你终于实现了做富婆的理想哇?女同事马上得意的说,你傍不傍我嘛?看在咱一个办公室的份上,我让你少受点儿挫折。

老郑的牌很一般,见两个同事毫不关心他的午饭,又唠叨说:怎么搞的,我的牛肉面?

男同事说,你别说,这家的牛肉面味道还不错。

女地主说,一般般啦,不过比盒饭要好些。

他们这么一说,老郑就更饿了。老郑说,你们稍等片刻,我再去打个电话催一下。老郑就跑到办公桌前,拨了电话。电话接通了,但是没人接。响啊响啊。看来他们的确很忙。

女地主在那边急了,催他过来出牌。他又按了重拨键,把免提打开,跑过来出牌。这回响了三声,老板娘接了。老郑连忙冲过去拿起话筒,急切的说,喂,我那份牛肉面……

话没说完,对方竟然气势汹汹的说,关门了!

电话一下被压掉了。

老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突然关门了呢?上午订餐时还好好的,她还告诉他大份儿五元小份儿三元?怎么就关门了?真要关门了,他这会儿上哪儿去吃饭?

另外两位也很奇怪,说,是不是老板娘和老板吵架了噢?

老郑说,算了,我下去一下,吃了再上来。

女地主不让他下去,她马上就要赢了,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不能轻易丢弃。她说我来帮你打一个问问!女地主不愿意离开批斗会场,就拿出自己的小灵通,找出上午打过的电话,按了重拨键,一会,电话通了。女地主赶紧把电话递给老郑。

这回是个男人接的。

老郑问,请问你是王氏牛肉面吗?

对方说,是啊。老郑说,你们还在营业吗?对方说,当然,我们一直要营业到晚上10点。

老郑的嗓门儿一下大起来,那刚才是怎么搞的?你们怎么说关门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连续讲出三句完整的有主谓宾语的话,这对老郑来说是破天荒的。可见他真生气了。对方愣了一下,马上冲旁边吼了一句:刚才谁接的电话?怎么跟人家说关门了?没人应。他马上跟老郑说,对不起哈,可能是有人搞错了。先生你要几两?

老郑没好气的说,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要个小份儿的。不,现在改大份儿的。饿死我了。搞快点儿!

对方说,什么大份儿?是不是要三两啊?

老郑说,是你们那里的人问我大份儿小份儿的啊。

对方顾不得解释,连忙说,好好,马上就送上来。

老郑把电话还给女地主,说,妈的。

可是老郑刚出一张牌,忽然说,噢,我忘说我是哪儿了。

他冲到办公桌前,按了免提按重拨。这回刚响一声,对方就接了,老郑刚说了“我的牛肉面”几个字,那个女人就穷凶极恶的大喊,你有完没完?!

啪的一声,电话压了。

这回老郑真的生气了,火冒三丈,把牌往女地主跟前一摔,噔噔噔的,走出办公室下楼去了。

牛肉面老板王大贵,本来是个脾气有点儿急的人。自打开了牛肉面馆,他就时刻提醒自己要改掉急脾气,和气和气再和气,生财生财再生财。自从他的牛肉面馆开馆以来,生意的确很好。如果要让他介绍成功的经验的话,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地点选的好。其实这里的租金很贵,比他原来在小巷的铺子贵了两倍。但王大贵还是下狠心租了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就这么个理。

这个地方是座刚建好的高15层的写字大楼,楼上3至10层,全是大大小小的公司,还有一家银行分理处,一家报社,一家婚介所,一家律师事务所。11至15楼,是市政府的几个局级机关。二楼是一个很大的茶室,和一家很豪华的酒楼;三楼是美容院和健身房。底下的裙楼则全是商铺。卖衣服卖鞋卖百货卖化妆品,唯有他是卖快餐的。

开张后,他把订餐电话从二楼贴到11楼。一个星期下来,每天一到中午11点左右,那个铃响的王大贵满心欢喜。每天的营业额都有两三千。

要说选点的功劳属于谁,那王大贵也是心知肚明的,当属小金。当初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是小金极力主张迁移的。小金说现在单位上的年轻人,中午都不回家,喜欢叫外卖。而他们的牛肉面很适合做外卖。便宜好吃又方便。只要他们在底楼一落脚,钱就会从楼上哗啦啦的流到他们下面来。

他半信半疑,结果来了后真的如小金所说,钱哗哗的从上面流下来。

小金何许人?最初是他聘来的打工妹,后来成了店里的会计,目前是他的准情人。他自认对小金不薄,前天还给她买过衣服,虽说是打折的便宜货,那也是想着她啊。

但小金总不知足。比如昨天发工资,他特意多给了她两百,她却拿在手上甩一甩的,眼皮翻一翻的,很不当回事的样子,还说,哟,好多钱哦,够我买件内衣了。

不仅发牢骚,晚上也不好好跟他睡觉。

但王大贵想到她的功绩,忍了。

可今天这个事,让王大贵很难再忍。因为今天中午他连续接到两个投诉电话了,都说订了牛肉面没有送去,可是他翻了订餐簿,上面根本没记录。两个投诉的都说,他们是跟一个女的说的,女的答应的好好的。

王大贵就明白了。他想,这小妞,登鼻子上脸啊!刚对她有点儿意思,她就开始不知道姓啥了。她也不想想,他要开销掉她,那是分分钟的事,他们之间既没有婚姻关系,也没有劳务关系——啥协议都没有。他王大贵说不认她就可以不认她。

王大贵走到小金身,压低声音说,你不能太过分啊。

小金说,我过分什么了?

王大贵说,你如果嫌钱少了你可以直说。

小金说,直说有什么用?未必直说了你肯多给我?

王大贵说,那你也不能坏我的生意啊?

小金眼睛一瞪:坏你生意?你也太没良心了,不是我你会有今天?居然说我坏你生意?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王大贵真生气了,说,你不要以为你对店里有过贡献就不得了了,店里有今天,是靠大家的努力!再说该奖励你我也奖励你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王大贵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提高了。

小金一愣,说,王大贵,你,你……你翻脸不认人啊?

声音就哽咽了。

正在这个时候,老郑同志赶到现场,一看这态势,想起女同事的分析,说可能是老板和老板娘闹矛盾了,所以耽误了他的牛肉面,看来情况属实。于是他冲到两人中间说,喂,你们什么意思?我肚子咕噜噜叫,你们倒好,在这里闹矛盾!

王大贵拿出笑脸,刚说了一句,不是的,我在批评她,我知道今天上午……

老郑把手一摆,封了王大贵的口,说,你不用解释了。我什么都清楚。人在一起还能没有矛盾呢?都是凡人嘛,有矛盾是难免的,有矛盾就解决矛盾。任何时候都不要回避矛盾,回避矛盾就是回避困难。我们要敢于正视现实,迎难而上,躲避不是个办法。但关键是你们应该以大局为重,以顾客为重,把个人恩怨抛到一边。再闹矛盾也不能把气撒到顾客头上。像今天这件事,你们处理得就很不好。虽然我只是一个顾客,一个顾客也可以代表所有的顾客,我们常说的以小见大就是这个意思,一个顾客不满意就可以看出你们工作中的疏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难道你们没有学习“三个代表”吗?我认为“三个代表”最根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你们做到了吗?群众利益无小事!除非你们不想在这里做生意了,要想在这里做生意,就要讲诚信,有爱心,还要有耐心,还要服务周到,该记录的要记录,该通气的要通气,沟通很重要。不但要有好的工作态度,还要有严格的工作纪律,这样才能有效的开展工作,才能保证完成好各项任务,才能做到领导满意,群众满意,同事满意,当然自己也满意。一个连自己都不能让自己满意的认,那他还有什么用?他怎么能让其他认满意呢?怎么能让领导和群众满意呢。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达到的,要经过长期的不懈的努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特别要注意平时的修养,要从小事做起。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一个注意细节的人,才能做成大事。我母亲从小就教导我,说一个刷牙都刷不干净的人,他能干什么大事?做任何工作,不管是造卫星的,还是擦车补鞋的,都讲究认真二字,毛主席早就说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们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当然,你们不一定是党员,但也应该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要有上进心。没有上进心,什么工作都做不好,面条也下不好。我说的对不对?不要小看做面条这样的事,牛肉面里有学问啊……

王大贵终于忍无可忍,冲着老郑大喊一声:你有病啊!

小金也跟着吼了一句,就是,太烦了!

老郑被他们这一吼,滔滔不绝的话语突然被截流了,眼睛一翻一翻的,忘词了。其实也不是忘词,那些词一直储存在他脑子里,满满的,多得往外涌。现在突然梗阻了,需要电击一下,但没人抢救他。于是老郑又恢复到从前的老郑,一句话也没了,傻呆了一分钟后,悻悻地从牛肉店出来,上电梯。

在电梯上老郑突然想,他妈的,这么多年了,我说怎么一直没让我当个科长处长什么的,就是说的太少了!好像没水平似的,其实我,瞧瞧今天,多会说啊,口才多好啊,肚子里多有货啊,起码像个局以上领导!

老郑回到办公室,完全忘了牛肉面的事,兴奋不已的将自己怎么教育老板和老板娘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听得男女同事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幸好这时牛肉面送来了,女同事迫不及待端到他面前男同事赶紧递上筷子,一起关切道,快吃吧饿坏了吧今天这面感觉特别香哈……

故事写到这儿,我有点儿想不好如何收尾了,这时电话大响。因为太投入,我没有看来电显示,一把抓起了话筒,话筒里传来一个声音:喂,我是11楼A座,我的牛肉面怎么还没……

我穷凶极恶的大吼一声:你有完没完?!关门了!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个闲适的女人,每天坐在家里打打电脑,写写文章,插插花,养养狗,喝喝茶,接接电话。说话从来不大声,走路从来不乱晃,笑起来从不露齿,总而言之,凡认识我的人,都一致认为我很斯文很有修养。可是从前天开始,我的生活有点儿乱了。牛肉面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仅仅是今天,关于牛肉面的电话,我就接了一百零一个。

第1个到第10个,我态度和蔼的说,你打错了。这是家里电话;第20个到第30个,我说,你到底拨的多少号?你是不是前面多拨个数字……第70个到第80个,我说,你要牛肉面吗?好,要大份儿小份儿?放不放辣椒?第90个到100个,我干脆不接了,怎么响也不接;现在,第101个又来了,我冲着话筒声嘶力竭的喊:你有完没完?!关门了!

啪!狠狠的砸下电话。

砸下电话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也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一个暗藏野蛮的人,一个缺乏修养的人,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无益于人民的人。

每个人都有潜力哈,比如我,比如老郑。

猫与梦

故事发生在我所知道的一个普通院落里。按门牌号码此院可称之为501大院。大院里杂居着各色人等,成分复杂。但据我所知多少年来却也平平安安,没有发生过什么装神弄鬼的事。

某一天,住在这个大院西面平房南头的孙某死了,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的开头。

当然你可以说死个人算得了什么?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死;你还可以说每个死人都会有一个故事,你写得过来吗?但我要告诉你的这个故事不单单是关于死者的,更多的是死者死后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这不就有意思多了吗?再往下听:死者是个老姑娘!自杀!自杀前被人强奸!自杀后又有人自杀!我相信你现在已经非常想听这个故事了。

本来我无意于这样卖关子。我写了个很普通的开头。但我立即被某人告知开头太一般了,太太一般了。我想我是不是变得冰冷古怪了?毕竟死者孙某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这么太太一般地对待她。

孙的死讯是中午时分在501大院里传开的。当时我不在。但我完全知道那会儿的情景。人们准又是聚在一起把关于老姑娘孙的所有话题重新翻出来咀嚼,诸如她的模样她的怪癖她的身世乃至她走路的姿势和她身上的气味儿。这我完全可以料到。我如果在,肯定也会加入其中。

最有发言权的是住在孙隔壁的汪。他与她相邻三年了,而且孙的死就是他最先发现的。他说他每天早上起来时孙也就起来了,他出门上班时孙也就上班了。可今天早上却出现反常。他没能和孙打个招呼,觉得很不习惯。他想她多半是生病了,虽然她很少生病。可到了中午下班回来依然不见动静,连门口的自行车都是放的老样子。他就有些疑心,于是就去敲门。他说他手指碰上去,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他冲着里面叫:小孙!小孙!

无人答应。因为平房后面紧挨着一幢七层高楼,所以光线极暗。他顺手拉亮电灯,就走进去。老实说他还从未进过孙的家,一切都使他感到新鲜。他进了里屋,又拉亮电灯,于是他就看见了死在沙发上的孙和蹲在角落里的那只黑猫。黑猫就像见到老朋友似的叫了一声,向汪扑过来。

汪吓出一身冷汗。他慌忙退出,去叫他隔壁的老刘。老刘退休后一直在街道治安组工作,对此类事极富经验。他听汪一说,两眼就放出光来。放下饭碗就跟汪来到孙家。他们一同走进去,确定了孙的死亡:她的脸已成青紫色,眼睛恶魔般地大睁着。他们还发现桌上留有孙的绝笔——“我冰清玉洁的身体,怎能忍受如此的凌辱?我必须去向上帝忏悔了,以求得他的宽恕。”寥寥数语,却是明白无误的——自杀。

老刘叫汪立即去打电话报警,自己则守在门口,以免破坏现场。

闻讯围拢来的人们兴奋地争相朝孙的房间里探头探脑,然后便脚生了根似的站在那儿议论开了。汪报警回来,便成了人群的中心。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自己发现的经过。他发现自己越讲越长,渐渐繁衍成侦破小说了。当然只是前半部,后半部正在发生。

派出所的人赶来拍了照,取了证,就搬走了孙的遗体。经当场检验证明,孙死于服毒,而且她在临死前的确与人发生过两性关系。

人群仍没有散的意思,个个脸上都泛着黄幽幽的光。百年不遇,501大院还是头一回有人自杀呢,而且还是老姑娘,而且还是被强奸……让人没法平静。

这时有人笑问汪:“你怎么想到要去敲孙的门呢?”

汪说:邻居嘛,怎么能不关心一下呢。

有个老女人就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是头天晚上就去关心,她没准儿还死不了。

众人都笑。

我想老女人说这话是无心的,众人的笑也是无心的。但无心亦能生事。土壤肥沃之故。

汪起初还跟着干笑了两声,但笑过之后立即就不自然了,讪讪的。谁叫他是个夫妻分居的单身男人呢。他的心莫名其妙地重跳了几下。

不过还没人注意到。大家的注意力还在孙身上。每个人都在帮警方分析,会是什么人强奸了孙小姐这位37岁的老姑娘呢?据刚才派出所的人讲,前后窗户都是关得好好的,门却没锁上。显然是从前门走进去的。可现场上除了孙本人的脚印之外,就只有汪和老刘的脚印,再无其他。

有人就分析是罪犯自己消除了脚印。还有人分析是孙的熟人。

但孙从未带任何男人回过家。据说她憎恨男人。少女时代她曾被一个男人奸污过。那时她才13岁。这件事对她的身心造成极大的伤害,也是使她后来成为老姑娘的重要原因。

汪忽然不想再参加议论了。恍惚中他觉得有了一坨心事,因此再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不说话站在这人群中就显得特别,于是他悄悄退出来,想回自己房间去。他还没顾上吃午饭呢。

走到房间门口,他的视线突然被什么东西牵住了。顺势望去,他发现自己的一只拖鞋掉在了门前的阴沟里,鞋底朝天,一副仓皇出逃的模样。

他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莫名其妙,拖鞋怎么掉到这儿来了?早上想穿就只找到一只,当时没在意。

这会儿他开始在意了。怎么回事?

汪假作不经意实际上却是十分经意地弯腰去捡那只拖鞋,捡起来直身时,也不知为什么就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恰好就对上了老刘那在长期的斗争中锻炼出来的鹰隼般的眼睛。这本来也没什么,偏偏他又结结巴巴地去解释,这解释在我看来真是此地无银……“嘿嘿,我的鞋。肯定是那只讨厌的猫。它经常叼走我的东西。”

老刘明知故问:“那不是孙的猫吗?它喜欢上你那儿去?”

汪紧张起来,说:“是她的。门一开,它就跑来了。经常来。”

我想此时老刘和汪都把孙“她”和猫“它”混淆了。只不过一个是有心的,一个是无意的。

老刘不再问,但眼神却是十分地让人心寒。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把一个红袖套套在了胳膊上。那上面有两个赫然的黄字。

汪进得屋去,咔嗒一声,将房门关死。腿就隐隐有些发软。看来老刘是怀疑上自己了。但自己怎么可能去强奸孙呢?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她。她那么阴郁,那么刻板,皮肤没有光泽,走起路来像电杆在移动……

当然,并不是说一点好感也没有,孙毕竟是女人,何况她还关心过自己两次。记得有一次她买了一些葡萄,路过门前时就随手递给自己一串。还有一次他的背后蹭了一块白灰。正准备去上班,是孙告诉他的。虽然没有动手帮他拍掉,但也很让他感激。他还记得昨天下午上班时,看见孙洗了头披散着正在门口晒衣服,面色红润还朝他笑了笑,使他一下觉得孙还有几分姿色呢!

但自己是断不会去碰她的。自已有妻子,尽管妻子不在身边;自己一贯作风正派,尽管有时耐不住寂寞,暗自做一些不雅的事。但自已是断不会去碰她的。

我想这一刻汪的脑子已经乱了,粘粘糊糊的像一锅煮过头了的面条。尽管他竭力想挑出一两根清晰的,却是徒劳。

在徒劳的当口他也就真的煮了一锅面,面也就真跟他此时的脑子一样糊涂。心不在焉他就开始去拿佐料,刚拿出酱油,视线就又一次被牵住。顺势抬头,碗柜上让他大吃一惊地搭着一只肉色长腿袜,长腿袜一半睡在灰尘上一半悬在空中轻佻地摇曳。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汪立即脸色失血。他急忙把长统袜拽下来揣进口袋里,同时又心虚地回头望了一眼。这回一眼看见了正在门缝探头窥视的黑猫。黑猫的眼神里有一种对老朋友的疑惑不解。

汪没好气地走过去踢了一脚,粗暴地把门关死。咔嗒一声。这声音忽然让他记起他刚进来时明明是把门关死了的。

讨厌的猫和孙一样,随随便便就闯入他的生活。

汪再也无心吃面了。

他呆坐在床前。

忽然之间他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似乎什么时候是跟孙亲热过。是什么时候呢?好像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但不可能呀,自己这两天一直很忙,不仅工作忙,妻子调动的事也正在节骨眼儿上。可是的确像是有这么回事。隐隐约约的,自己和孙喝了酒,就上床了……外面似乎还下着雨,淅淅沥沥的,让人感到分外的孤单……但是自己怎么会和她上床呢?想是想过,还不只一次,那都是在夜深人静孤身躺在床上时瞎想的不可告人。要是真干,就是借个胆给他他也不敢呀!据说相邻三年他们互相连门都没串过。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汪又心跳厉害起来。简直莫名其妙,做贼心虚我又没做贼。他骂自己,但却站不起身来。

门被推开了。是老刘。老刘一进屋,两眼就四处睃巡。一眼“睃”到桌上那碗盘根错节没有一丝热气的面条,眼里就闪过一丝我小说里常用的“不易察觉的笑”。

汪觉得嘴里发干,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记得自己明明把门关死了的,老刘怎么和黑猫一样说进来就进来了呢?这门关不死了吗?那只红袖套刺得他眼睛发疼。

老刘沉着地说:“老汪,怎么还不吃饭?”

汪干笑了一下,端起面碗。“有什么心事吗?”老刘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飘浮不定。

汪摇摇头,埋下脸去用力挑起几根干巴巴的面条。抬胳膊时,他感觉到老刘的眼睛在往他的衣服右下角盯。“袜子!”这念头一闪,他的手就剧烈一抖,面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裂成两半。汪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拾碗,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塞了一下口袋。这才察觉袜子并未露出来,正老老实实挤成一团呆在角落里呢。

但老刘已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口袋里是什么好东西?”老刘不动声色地问。汪听来却有一种利器刮碗底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抱住了脑袋。

老刘靠拢过来,将大手伸进汪上衣的右边口袋。汪毫无抵抗,只将无穷的恐惧化成冷汗从额头上渐渐渗出。

老刘将肉色的一团掏出抖开,凝神片刻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壮年男人而是一只羸弱的羊羔了。他一抬屁股坐到了床边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汪。汪垂着头,将刚才抱头的双手放下来撑在床沿上,以控制自己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

老刘忽然产生了一丝怜悯。我想那是叫怜悯,就如同我杀鸡剖鱼时常有的那种情绪。怜悯不等于爱我不需要怜悯。现在的一些杂志上常有这种句式。老刘更深刻地懂得这些。

汪觉得自己必须开口说话了。这种时候沉默就等于默认。必须说话必须出声!他非常清楚,哪怕放个屁也好。

我,咳,我什么也没,咳咳,没做。

一句非常不流畅非常无力的辩白。

老刘宽容地笑笑,说: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清楚了。有没有烟?

汪是不抽烟的,但他总是备有好烟。这是这两年跑妻子调动时养成的习惯。他拿出一盒“翻塔”(全称为“翻盖红塔山香烟)。殷勤地递过去。自己也点燃一支,第一口吸进去就弄湿了烟嘴,还呛得咳了几声。”

但不管怎么说,被烟这么一呛,汪觉得刚才麻木的思绪活过来一些了。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干吗这么丧气?自己又没干什么!必须硬起来,硬起来,否则……

所以咳过之后汪就大声说:“我什么也没干。”

老刘很惬意地吸着烟,并不搭汪的话茬,一口接一口地,还很认真。这使汪复又不安起来,他也继续吸烟,吸过后再次说:“我什么也没干。”但这回已经变成了一声嘟囔。

两支烟终于同时吸完。汪学着刘的样子按灭烟头。房间里烟雾轻漫,很有些神秘的味道。

老刘开始说话了。“我知道你一直对小孙有好感。你不用否认。这没什么。那个女人老实说除了古怪点儿还是不错的,对不对?你一直想接近她可又不敢,对不对?昨天,小孙收拾打扮了一番比往日漂亮,你又动心了对不对?晚上你吃了饭,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乱转,还到我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对不对,九点多下起了雨你就回房间了对不对……”

老刘说这番话时,汪的表情是这样变化的:摇头——点头——涨红脸欲申辩——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低下头——低得更深。

老刘不再说话了,又点起一支“翻塔”。

在老刘的沉默中,汪朦朦胧胧进入了一种他所熟悉的体验过的氛围里。他默默地喝着酒,一种彻骨的寂寞浸透全身。他像幽灵一样站起来飘出屋去,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声走进了孙的家……不对,好像没出门,是穿墙而过……也不对,是翻窗而过?总之是进了孙的家。孙也在独酌独饮。她的后窗洞开着,一个长方形的黑夜挂在墙上。孙时不时将酒杯伸出窗外,接几滴雨水。雨滴将暗红色的葡萄酒溅出好看的波纹。他痴痴呆呆地伸长胳膊,长得就像吊车的手臂,将自己杯中暗黄色的啤酒倒入孙的杯内。孙立即发出一种尖笑,在尖笑声中暗红色的葡萄酒与暗黄色的啤酒渐渐溶和,变得清澈透明。“这是什么?”孙问。“鸡尾酒。”他答。孙当即流下了脆弱的眼泪,泪水落地的嘀嗒声与窗外的雨声汇成好听的协奏曲。四目对望,两心破碎……无需再铺垫了,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两人就上了床。上床之后的情景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雨声是清晰的,感觉也是清晰的,晕眩不已,非常尽兴……“想清楚没有?”老刘恰到好处地开口了。

汪没有回答,他还在梦里。

尔后自己匆匆溜回,忙乱中揣回一只孙的长统袜,却将自己的一只拖鞋掉在阴沟里……但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昨晚明明喝了酒倒头就睡的,喝酒之前就咔嗒一声关死了门的,早上起来门也是关得好好的……不过自己这扇门是有些蹊跷,今天就出现了两次关不死的情况……

老刘看见汪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往门口走,拉开门又“砰”的一声关上,关上后又使劲儿拉了两拉。“干什么?你想上哪去?”

汪听见老刘忽然严厉的声音就一怔。我是在梦里吗?他想。

其实他已无法弄清是此时的他在梦里还是昨夜的他在梦里。

老刘见汪又返回床边坐下,就俯下身问:“想清楚了吧?”

汪抹了一下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不敢正视老刘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好像是做梦……梦见她……”

老刘把身体又向前倾了30度,汪感觉到他嘴里一股热哄哄的臭气,这臭气使他回到现实中,他确定了:现在不是梦,昨天夜里是梦。老刘说:“做梦?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不过既然是做梦,你怕什么?”“我没有怕……”“你不怕你为什么吃不下饭?你不怕你为什么东张西望?你不怕你为什么一直在淌虚汗?”“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是做梦……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你的拖鞋怎么掉在阴沟里了?什么也没干孙的袜子怎么会揣在你口袋里?”“那是猫……”“猫?你说孙那只黑猫?它怎么不叼我的不叼别人的?哄孩子去吧!”

在这紧张的对话中,汪听到一大片玻璃瓦块的破裂声,这些碎瓦自动飞起来掷向他的四肢塞满他的喉咙,使他的话越来越短促直至无声。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老刘看见汪的双眼如得了甲状腺亢进那样鼓着,就生出几分怯意。他腾地一下从桌上跳下来说:“你老老实实给我呆着,哪也不准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门关得山响。

响过之后是可怕的寂静。

汪仍像面对着刘那样鼓着眼睛发呆。梦?自己确乎是在梦中与孙上过床……好像就是昨晚……天哪,莫非自己梦游了?梦游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都是真于。莫非是自己在梦魇中擅自闯进了孙的家与她发生了性关系导致了她的自杀?

这结论让汪瘫软在床上。但他却确信这结论。不然一切的一切作何解释?

实际上汪只要再扩展一点儿思维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僵局了。那就是:他梦游了孙也梦游了吗?孙没梦游却接受了他的梦游吗?

但经过老刘审问过的汪却没有我这么冷静,他已经乱了阵脚。

看来自己就是罪犯,自己就是害死孙的罪犯。汪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想着。

他反反复复想的时候就渐渐被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我想那是一种走投无路难逃罗网死期临近的感觉,我从未体验过所以形容不好。但我知道这情绪对汪一定是支致命的毒箭。汪开始在绝望的情绪里勾勒自己的末日。

老刘一定到派出所报告去了,或许他是直接叫警车去了。接下来的内容一定是警车呜儿呜儿地叫着来铐走他,铐进公安局后在白纸黑字的横幅下一遍遍地审问他,审问之后是宣判之后是张榜之后是通知他的妻子来探望……

想到此汪的心碎了。他尤其不能想象的是妻子和小女来探监,她们一定会哭得披头散发眼泡红肿。结婚四年了,再苦再累妻子都没有抱怨过他,只盼他能早些把她们娘俩迁到一起来住。他也努力了四年了,而且眼看就要成功了,怎么自己就会熬不住了呢?今后还怎么有脸见她们娘俩呢?功亏一篑呀!

汪忽然间失声痛哭,号啕声使外面一直未断的嘈杂一下子消退了。男人的号啕虽比不上女人凄厉却更令人心碎。这时门忽然又一次自动启开,进来的却是那只黑猫。谁说只有狗通人性呢?猫也通的。黑猫难过地走过来卧在汪脚边一声不响,刚才疑惑的眼神此刻变成了一种同情。汪却不理解它。他这会儿就像得了幽闭症,拒绝外部世界的一切。

但他还是给妻子留下了一封信。没人见到那封信,它后来被拿走成为一种证据。我想那上面无非是请求原谅自己罪该万死之类。汪本来是想亲自去邮寄的,但门却怎么也拉不开了。

汪不由得生出了最后一次疑虑——这门的开关启合怎么总是由不得我呢?紧接着他又生出了此生最后一点恼怒——我就不信我偏要关死它。

于是他稍稍动了一下脑子在环视房间四壁之后。

他还为自己想出的主意生出了最后一丝得意。

然后他就狠狠地恨着那只黑猫。他恨它竟敢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视。黑猫对他的恨丝毫不退缩,这使他大为光火,走过去将那只黑猫从窗户丢出去。黑猫大叫着,我想它是想解释这一切。但很遗憾汪根本不想听。

可黑猫丢出去后汪觉得它的眼睛仍留在屋里,并幻出无数双在房间四壁闪烁着。汪想,只好闭上自己的眼睛了。他站起来,开始实施刚才的计划。

就这么着,汪为自己的故事打上了句号。

据说那个曾与汪开玩笑的老女人当时受老刘之托正坐在离汪房门10步之遥处“严密监视”着,监视着监视着她就打起瞌睡来。朦胧中她忽然被一阵强烈的嘭嘭声惊醒。她腾地站起来发现响声来自监视对象的房门。她连忙跑过去想探个究竟。嘭嘭嘭嘭的踢打声强烈无比好似要把门板踢穿。老女人顿觉情况不妙去推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推开一条缝且很快又闭合了,好似门背后抵着沉重的东西。这当口踢打声已渐弱渐无。

老女人唤来两个老男人砸开汪的后窗翻了进去。于是他们就有幸成了第一个目睹汪遗容的人,如同汪当初目睹孙那样。

据他们口述:汪将自己挂在前门的门楣上,后背死死抵着门板。脖子上套了一根最多两尺长的尼龙绳,绳子的结法也不讲究,仅仅是呈O状系在门楣上。脚下是一张踢翻了的1尺高的小竹椅,也就是说汪悬起的双脚也仅距地面1尺多。

那强烈的嘭嘭声便是汪在最后挣扎时双脚踢打在门上发出来的。我想那是真正的垂死挣扎在最后一刻他一定是不想死的。

写到这儿我的脖子便有一种清晰的被勒紧的感觉。非常难受。

汪死后的第三天,案子就破了。

原来和孙发生性关系的那个男人是孙刚刚结识的新男友。据这位中年丧妻的男人说,“事儿”是在他家里干的,且是孙自愿的。当时孙也没有表示任何不快(当然也谈不上愉快)。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孙会因此自杀,他的恐惧大大多于内疚。想不到他差点儿要与之结合的女人是这样一个怪人,真是后怕。中年男人已两天不思茶饭了。

至于孙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其妙地自杀,据心理学家分析,是因为她少年时那次伤害太深,以致使她连正常的男女欢爱都无法承受。

至于汪为何也去自杀,据犯罪学家分析,是他的确在梦中与孙发生过性关系,因此摆脱不了犯罪感,就把自己套了进去。

至于汪的拖鞋为何会掉在阴沟里孙的长统袜为何会在汪的碗柜上,据养猫专家分析,那的确是黑猫所为。猫们常有这种低劣的行径。

一切真相大白。

但501院子里的人们却再也兴奋不起来了,毕竟在一天之内连死了两人。这种千年不遇的事远远超过了501院子里的人们的心理负荷能力。他们从此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小心翼翼地与人相处。甚至小心翼翼地做梦。

只有老刘鹰隼般的眼睛仍在四处晃动(没有什么专家去分析他在那个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否合法)。他还从此多了一个话题:汪是罪有应得。谁叫他做梦还干风流事?

至于我,你一定会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你在这里面扮演的谁?

其实我谁也没扮演。我那天去看孙,别人就告诉我孙已经死了一星期了。另外又顺便告诉我,孙自杀后她隔壁那个单身男人也自杀了,他以为是自己强奸了她。就这么简单。我就无事生非繁衍了这篇小说。

宋铁军探亲

宋铁军是个连长。

连长本来很普通,我军海陆空三军,加上导弹部队火箭发射部队等等,不知道有多少个连长。但宋铁军这个连长毕竟还是有些特别的地方,也就是说,在他这个连长前面,可以加上一些定语。比如,他是个炮兵连的连长;又比如,他是个驻守在西藏边防的连长;还比如,他是个带出了军事训练全面达标连的连长;再比如,他是个已经两年没休假的连长。

有了这些定语,宋铁军就和其他连长区别开了。尤其是最后一个:他是个两年没休假的连长,这让他有了故事。关于这点,我必须作一些补充,我想告诉大家宋铁军不休假不是不想休假,他太想休假了,他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妻子,他的可爱的妻子又给他生了一个更可爱的女儿。上次休假正是妻子生产,他在孩子出生一周后才赶回家中,孩子刚两个月就走了。不过妻子也一点儿没责怪他,因为妻子对他的要求向来很低,用她的话说,希望小失望就小。妻子是那种自己能撑住自己的女人。

宋连长和妻子是在读书期间认识的,炮兵学院的学员和一墙之隔的师范学院的学生举行联欢,两个人在无数人中一下子对上了号,就开始含蓄地来往。起初妻子有些犹豫,因为宋连长个子不够高,仅仅比她高5公分。5公分在男人和女人的之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女人是要穿高跟的,一穿上高跟,陡地就上涨了几公分。不过不要以为我们的宋连长很矮,宋连长的身高完全符合标准,1米75,实在是妻子太高了,她竟然有1米7。所以她一直计划找个1米8的,这样两人拉开10公分的距离才显得比较般配——天知道这样的标准是谁定出来的。

但是毕业的时候,宋铁军做了一件让她大为吃惊、继而大为感动的事:他在完全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情况下,毅然报名去了西藏。当时宋铁军在校学习成绩乃至军事科目,都是他们全年级第一名,学校准备让他留校。校长找他谈话后,他说他需要考虑考虑。他就闷头考虑了一整天——这一整天中他居然没到隔壁来征求她的意见,这是她后来耿耿于怀的——之后他找到校长说,我不想留校,我想到野战军去。

校长很意外,说,分配方案已经基本上定下了,条件比较好的野战军全都安排满了。如果你想去部队,就只剩下西藏和新疆这两个方向了。宋铁军想了一小会儿,大概一分钟吧,说,那我就去西藏。

就这么,宋铁军平平淡淡的把自己的分配方案给改了。

临到走的时候,他才告诉她。他去告别,说自己要进藏了。她很吃惊,说为什么让你去西藏,你不是高材生吗?他笑说正是高材生才该去西藏嘛。她还是不理解。他就说,是我自己要求的。他就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她有些不快,说留校有什么不好?你是不是有意逃避我?宋铁军连忙摇头,老打老实地说,当时我一点儿都没想到你,我只是想教书没劲儿,教书何必考军校呢?上地方大学就行了嘛。宋铁军当时是以重点大学的分数线报考军校的。

师范学院的女生被感动了,他的不动声色的勇敢让他顿时高了不止10公分。于是深吸一口气,嫁给了他。妻子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排长,等妻子升级做母亲时他也升级做了副连长。现在他已经成为全团最年轻的连长了,和他的女儿一样年轻——妻子说他们女儿是幼儿园年龄最小的一个。有什么办法,一个单身母亲,还要上班,而他这个做父亲的,连一年回来一次都做不到。

这又说到了休假。宋铁军本该去年夏天休假的,可是指导员调走了,新的任命一时又没来;等新指导员来了,老兵复退工作就开始了;老兵走了来了新兵;等好不容易松一点儿了,他们又被评为先进达标连,上级派了个工作组来搞事迹材料。就这样一拖再拖,就到了现在。尽管妻子信上说可以理解,并调侃说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宋铁军还是深感负疚。

好了,关于宋连长为什么两年没休假,我已经补充的太多了。现在还是回到故事本身吧。

宋铁军的探亲报告终于批下来了。他一得到通知,就以最快的速度向他的家抵近。先是搭了辆便车从他们团驻地赶到拉萨,再从拉萨坐飞机飞到成都,再从成都坐火车到妻子所在的城市。就这样一口气不停地赶,赶到家时已是第三天中午了。

可就在宋连长马上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忽地想起自己进不了家门。妻子并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当了6年兵的宋铁军同志依然保持着一份儿浪漫,想给妻子一个惊喜。所以将这一情报瞒得死死的。妻子是小学老师,人称林老师。林老师每天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放学后才回家。

宋铁军把自己的行李寄放在院门口的传达室,然后就上街去了。他还没有给妻子女儿准备下任何礼物呢。他不可能又在拉萨买些牛骨头项链、印度香水之类,这类东西妻子已经太多了。他想给妻子和女儿买些更好也更实用的东西。

走在街上,宋铁军发现这个城市变化很大,两年不见,许多地方他都认不出了。这本来就不是他的家乡,这种变化越发让他感到陌生了。但他努力想让自己和这个城市熟悉起来,亲近起来,因为这个城市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家呀。

宋铁军先走进一家儿童商店。探亲前指导员跟他说,他上次回去探亲时,3岁的儿子不认他,随便母亲怎么教,就是不叫他爸爸。他坐在床沿上和他母亲说话,他就用脚使劲儿蹬他。直到睡觉前睁不开眼了,还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呀?第二天他就抱着儿子上街狂购,买了一大堆好东西,这下小子才开口叫了一声爸。所以指导员一再嘱咐宋铁军说,你要早些作好思想上和物质上两手准备,免打无把握之仗。

宋铁军从儿童商店出来时,左手右手都满满的,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好几包。它们分别是:长毛白兔一只——女儿属兔,智力拼装玩具一盒,裙子一条,夹心巧克力一盒,旺旺大礼包一袋。对了,还有黑色玩具手枪一把。买这个纯属是个人爱好,宋铁军觉得那枪做得太逼真了,就忍不住买了下来。

宋铁军左抱兔右提袋胳膊里还夹着旺旺,没法再逛街了,只好往家走。

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解放军同志。

宋铁军回头,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宋铁军停下步子来,女人看着他,有些犹豫地笑笑。宋铁军问,你是叫我吗?女人说,是。我想……我想……

她好象有些难开口。宋铁军等着。

女人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下决心似的说,是这样,我带这个孩子来看病,可到了医院才发现没带钱。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急死我了。解放军同志,你能不能先借我点儿钱,等我看完病了再回去拿了还你?

宋铁军的脑子飞快地闪出一个念头,骗钱的。

宋铁军虽然在西藏当兵,但信息并不闭塞,内地发生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他都知道。他们团一个干事就被一个带孩子的女人骗过,骗得连路费都没了,被大家当笑话讲。

大概他的表情泄露了他的猜疑,年轻女人笑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任我,但是你摸摸这孩子的头,她是真的在生病。

宋铁军的心思被女人说穿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就去看那女人怀里的孩子,那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脸红红的,斜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很柔弱的样子。宋铁军摸摸孩子的头,真的很烫。

他说,你需要多少钱?

女人说,我也不大清楚,现在看病都挺贵的,至少得50吧。

宋铁军把东西搁在地下,从身上拿出一张50元的钱递给女人。女人接过钱连声说谢谢了,然后转身就走,不,是跑。宋铁军也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他又站住了,想,她不是说看完病要还钱吗?既然要还钱,为什么连他的地址姓名都不问一下?显然是撒谎。

尽管宋铁军不在乎那50元钱,可他在乎自己的名声。居然眼睁睁地被人骗了,居然在明知上当的情况下上了当,这对一个堂堂的军官来说,不是很丢人吗?

宋铁军决定跟踪。他想,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拿钱去给孩子看病,即使她不还,也算使在了正道上。但如果她不给孩子看病,而是自己揣了,就决不放过她。

宋铁军回头时,恍惚瞥见那个女人进了一个公园的门,他就跟了过去。跟过去才发现那不是公园,而是儿童医院,医院修得很漂亮,里面不仅有花圃,还有滑滑梯和转椅。宋铁军走进门诊大楼,里面竟然有很多人,这让他意外。难道每天都有这么多孩子生病吗?他一眼看见那个女人抱着孩子在挂号。大概是有些累,女人把孩子从左手倒到右手,还不时地踮起脚来往前看,还不时地哄着孩子,似乎很焦虑。那张50元的人民币正紧紧地捏在她的手上。

宋铁军心软了,什么骗不骗的全丢在了脑后。他走上前说,要我帮忙吗?

女人看见他,有些惊喜,说那真是太谢谢了,解放军同志,不会耽误你的事吗?

宋铁军说,问题不大。

接下来,宋铁军经历了给孩子看病的全过程:挂号、问诊、化验、开药、划价、交钱、取药、打针。这些过程并不是在一条线上,它们分散在各自的地点,楼上楼下,左边右边,简直复杂极了。宋铁军一下就被这复杂的过程搞晕了头,最后只能承担抱孩子的任务。

宋铁军抱着孩子站在那儿,浑身不得劲儿,他不知该怎么抱。尽管这孩子跟炮弹差不多重,可炮弹又冷又硬,这孩子却软软的热热的,他不知道是该抱紧些还是抱松些,是横着好还是竖着好。好在孩子很老实,头无力地歪在他怀里,一付小可怜样儿,也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对生人表现出挣扎和反抗。大概病得太厉害了吧。

宋铁军抱着孩子站在那儿,看见女人跑来跑去地进行那些复杂的活动,心里不断地想到妻子。他想妻子是多么不容易呀。妻子也一定像这个女人一样,经常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看病,妻子也得一手抱女儿,一手付钱、取药,也得楼上楼下的跑,也得不断地去哄因为疼痛而哭泣的女儿。妻子说他们的女儿很爱生病,一咳嗽就犯支气管炎,一犯支气管炎就发烧,一发烧就得打针。小屁股经常被打得发硬,药水推进去又流出来。

宋铁军越想越觉得愧疚,越愧疚就越想对眼前这对母女好。当那个小姑娘因为打青霉素而大哭不止时,宋铁军毫不犹豫地就把那个长毛白兔送给了她。如果不是年轻女人劝阻,他还会把巧克力和旺旺大礼包也送给她。

终于完成了全部过程。

孩子抱着白兔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宋铁军看看时间,已经下午4点了。他该回去了。年轻女人这才想起问他的地址和单位。这回轮到宋铁军不好意思了,他坚决不肯说,逃一样地离开了医院。

宋铁军重新给女儿买了只白兔,又给妻子买了件昂贵的羊绒毛衣,然后心情愉快往家走。他想象着妻子打开门看见他的样子,一定会吃惊得合不上嘴。而他,一定要不苟言笑地向她敬个军礼,然后说:报告林老师,连长宋铁军奉命回家探亲。想到这儿他不由地笑起来。大概这种一个人走在路上自笑自乐的情景不多见,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小姐十分好奇,她走过去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让宋铁军有些不好意思,但笑容一时又退不下去,他只好举起白兔挡住自己的脸。

可惜的是,家门仍然锁着,林老师还有没回来。宋铁军预想的种种情景都无法发生。这个兢兢业业的林老师,一定又在给哪个学生补课。宋铁军只好打电话了。拨号码时他还不甘心地想,就跟妻子说自己在拉萨,打的是长途。电话通了,接电话的老师说,林老师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去幼儿园接孩子了。

宋铁军终于没辙了。无奈之下,就抱着一堆东西在自家的门口坐下来,等。

连续三天的旅途劳顿,加上下午在医院当临时家长的奔波,使得宋铁军疲惫不堪,在坐下一分钟后就睡着了。

他是被人推醒的。醒来之后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但妻子一叠声的话语让他清醒了过来。

妻子抱着孩子一边开门一边说,真的是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说探亲报告批不下来吗……不过我也不意外,因为我每天下班走上这个楼梯时,我就想象着也许你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真的,我天天都这么想,我知道你这个人喜欢出人意料……

宋铁军拿上东西懵懵懂懂地跟在妻子后面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可惜你今天一点儿感应都没有,不然的话……

宋铁军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或者说傻住了。他一眼看见了妻子怀里的女儿,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她竟然抱着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大白兔。

妻子没有察觉他的异常,继续说,嗨,今天事情都遇到一起了。下午有我的观摩课,区上的人都来了。可偏偏萨萨又病了,她们老师打电话来通知我我也走不开,最后还是老师带她去看的,已经打了针。这孩子太爱生病了。真对不起,让你在门外等那么久……

宋铁军撂下手上的东西,一言不发地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将另一只大白兔也递到了女儿的手上。女儿看着他,咧开小嘴笑了。显然她已经认出了他。

她小声的,却是亲亲的叫了一声:

叔叔好。

宋铁军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家长会

姜大亮心情舒畅地走在街上。

这不是他的城市,但差不多每年三月他都会来到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花花绿绿的大街上走一趟。盖因为每年三月,全国糖酒交易会要在这里召开。几乎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就被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糖酒广告填得满满的,找不到一寸让人感到寂寞的地方。市民们走在街上常会觉得眼晕。高楼上,树上,电线杆上,乃至街道防护栏上,全是广告,即使是够不着的天空也没人肯放过,用大气球把标语升了上去,在那儿飘呀飘。除此之外还有满街跑着的流动广告,出租车和公共汽车都在车身上贴满了各种酒名,跟酒吧女郎似的扭捏着、风骚着、招摇着过市。那些日子你只要上一次街,就会被迫认识10种以上的无名酒。

除了认识酒,你还能听见满街的外地口音,东北的、江浙的、两湖两广的,还有中原大地的,说什么的都有。特别是到了晚饭后,没什么业务可开展了,这些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们就会三三两两地走上街头,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有时停下来,在烧烤摊上买几串烤土豆,或者豆腐干儿之类解解馋:那都是些在自家的城市里不好意思光顾的。

姜大亮就是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中的一个。他来自江苏的一个发达小城。照说他们那个地方没有产酒的传统。可是酒有利可图,而且是大利,他就把他们那个生产罐头的厂进行了一番改革,自行研究制造出了一种养生酒。其实那也就是在白酒里泡了些中草药而已。当然,那些中草药的种类和比例,是请教了老中医后投放的。于是他们在广告上堂而皇之地写着:继承祖国医学的宝贵传统,为中国人的健康作出新贡献。还有一句口号,叫为健康干杯!为21世纪干杯!这些个词儿,都是姜大亮亲自设计出来的。连酒的名字也是他亲自取的,叫做安康养生酒。古有杜康,今有安康。这是他们的另一句广告词。由于宣传得好,加上酒也的确不错。所以研制出来不到两年,就打开了市场销路。但姜大亮不敢放松,所以今年的订货会他还是亲自来了。

这次没白来。今天一个上午,他们厂的订货量就达到了去年全年的总产量。下午再加把劲儿,就可以大大超额了。姜大亮怎能不心情舒畅?他甚至想到了新的宣传角度:我的酒既能养生又能过酒瘾,简直就是一根两头甜的甘蔗。下次宣传时可以幽默一些,把这个两头甜的甘蔗用进去。

作为一个企业的厂长,美大亮应当说颇具才华。加上他的事业心,他的钻研精神,使他们这个原先的街道小罐头厂已转眼发展成为一个中型企业了。

姜大亮为此感到欣慰。

眼下姜大亮刚刚吃过午饭,这里便宜的物价使他吃得又可口又称心。他不想上赶回到宾馆的房问里去,就在街上转悠。一方面消消食,一方面看看别人的广告都是怎么做的。

这时姜大亮听见有人叫叔叔。

他不敢确定是叫他,满大街都是叔叔。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回头时看见身后一个小男孩儿,这回他肯定是叫他了,因为小男孩儿眼睛看着他,又叫了一声:叔叔。

姜大亮态度非常和蔼地说,你叫我?有事吗?

小男孩儿点点头,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姜大亮问,什么事?

小男孩儿说,你能答应帮我吗?

姜大亮说,我还不知道什么事呢。

姜大亮的态度出奇的好。他态度好除了因为他的心情好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是这么一张圆圆的脸,也是8、9岁的模样,那是一双纯净的又有几丝狡猾的眼睛,还有那身脏衣服,那条反挂的红领巾,那个夹在胳膊窝里的足球……太像了。

小男孩儿固执地说,你先说能不能帮我吧。如果你说能帮我才会告诉你什么事。不然我告诉了你你又不帮我,我不就白白泄露隐私了?

小男孩儿的话让姜大亮好奇,也有几分喜欢。他想这孩子挺有心眼儿的,他还知道隐私这个词儿。他思量着,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再说这么小的孩子有难处,自己帮帮也是应该的。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被唤起了好奇心,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一个小孩儿敢于求助一个大街上的陌生人。

这么一番思量之后,姜大亮就痛快地说:好,叔叔答应帮你,说吧,什么事。

小男孩儿高兴得叫起来:太好了!能不能和我先拉个勾?

姜大亮说,拉就拉。他蹲下来,伸出手和小男孩儿拉勾。一边拉勾一边想,回去得把这事儿讲给儿子听听,看人家小小年纪,遇到困难就知道找人帮助,一张小嘴这么会说。哪像自己的儿子,倔头倔脑的,从来不肯跟人说好话。

小男孩儿拉完勾,放下足球,从书包侧面的一小包里,取出一张折叠得很仔细的纸条,递给姜大亮,说,今天下午我们班要开家长会,你能假装成我爸爸去参加吗?

姜大亮一下子懵了,他想得出千万件事,也不会想到是这样一件事。他条件反射地叫起来,说,这怎么行?

小男孩儿也叫起来,说,你答应了的,不许反悔!

姜大亮说,你自己的爸爸呢?

小男孩儿满不在乎说,他和我妈离婚了。

姜大亮心里格噔一下,但还是说,离婚了他也是你爸爸,你也可以去找他的。

小男孩儿说,我找了的,可他每次都说有事,一找他他就给我钱,别的什么也不管。他是个大老板,可有钱了……我们班同学说我没爸爸,我怎么没爸爸……可他从来没到学校来过,每次开家长会都是我妈妈来。

姜大亮差点儿说这有什么,我也从来没开过我儿子的家长会。

小男孩儿又说,我已经站在这儿看了半天了,就你长得像我爸爸。真的,我爸也是你这样的,挺有派头的。一般人我还不想找呢。要不人家说,你爸怎么长那样儿啊。

姜大亮几乎要被孩子的话逗笑了,可他笑不出来。

小男孩儿见他还不说话,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叠钱,抽出一张10元的,说,叔叔,我付你10块钱的劳务费行不行?姜大亮没想到孩子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住了。小男孩儿赶紧又抽出一张说,要不就20块?

这下可把姜大亮气坏了,他扭头就走。

小男孩儿一把拉住他,带着哭腔说,叔叔,求求你了,今天我跟同学打了赌的,我说一定叫我爸爸来开家长会。

这句话让姜大亮心软了。

他站下来,叹了口气说,把你的钱收起来。

姜大亮给住在宾馆里的销售处的几个人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街上遇到老朋友了,要一起去喝茶,下午的工作就请他们多费心了。销售科的人觉得有些奇怪,这很不像他们姜厂长的做派,他们姜厂长从来都是工作高于一切的。于是对那个“老朋友”的性别有些猜疑。

姜大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小男孩儿把他领到学校门口。告诉他自己在三年级一班,就是大楼右边三层最头上的一间,自己的座位是靠窗口的第三排。家长会的时间是2点整。最后小男孩儿也没忘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子,他说,我叫王博学。如果老师问,王博学的家长来没有,你就赶紧说来了。

姜大亮点点头,心想,不就是开个会吗?开就开吧,瞧这孩子可怜的。

这样,姜大亮就准时坐在了红光小学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当他坐进那个座位时,发现那座位对于他这样一个大人来说,实在是太小了,好像坐在玩具里。有这样感觉的时候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这让他有些惭愧,这种惭愧令他对眼前的会议多了几分认真的态度。

老师来了。没想到老师这么年轻,一张娃娃脸,脸蛋还红扑扑的。但娃娃脸依然有着师道尊严,她扫了一眼全场,最后目光停在了姜大亮的身上。那目光里有意外,还有生气。姜大亮无所谓,也盯着她,并且等着她发问:你是王博学的家长吗?那他一定大声说,是。好让那孩子感到骄傲。但老师没有发问,咳了一声,就开始开会。

原来这次会议主要是讲评第一单元测验的卷子。老师说,这次单元测验考的不好,平均分数90、1。姜大亮想,平均分都上了90分,不错嘛。老师说,比二班整整少了3分。姜大亮想,3分算什么?老师说,其实我们班得100分的同学比二班还多两个,但个别同学的分数太低了,拉了全班的后腿。姜大亮想,那就个别帮助呗,何必把全班家长都叫来?

老师接着就发卷子,她叫一个学生的名字,家长就上去一个。姜大亮竖起耳朵,唯恐听掉了“王博学”三个字。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老师叫到这三个字时,比叫到任何名字都响亮,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姜大亮上去拿卷子时,发现一些家长的目光也和老师一样,有些意外,有些生气。

姜大亮一看卷子,就明白那些目光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拉了全班成绩后腿的,正是他的“儿子”,这小子只考了68分。卷面上到处都是红叉叉,非常醒目。姜大亮不由地为这个小子惋惜,挺聪明一个孩子,怎么会考成这样呢,他一道题一道题地看,发现仅仅是错别字,就被扣掉了6分,而且错的字都是些简单的字,比如知道的“知”,他都把口写在左边,而种子的“种”,他又把禾旁写在右边,跟甲骨文那么别扭。另外错的就是些解释词语、造句之类。“努力”,他造的是“努力学习锻炼身体”,被扣掉了3分。这让姜大亮想不通,这话没错嘛。再往下看,在那篇300字的作文里。这小子居然5处用到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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