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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2 06: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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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安凉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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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里的星星

寒夜里的星星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寒夜里的星星作者:陌安凉排版:红枫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1-01ISBN:9787201126760本书由湖南魅丽优品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从来没有盖世英雄(一)

关月来找我时,我正在画室努力地完成那幅《春归图》。

隆冬过后,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一个穿着芭蕾舞鞋的少女在沾晨光微露的森林里跳舞。在我为少女身上的纱裙上好最后的颜色后,关月像是疯狗出笼一样带着一串儿叮叮当当的声响推门而入。“苏静安!你答应这周陪我逛街的!”

这个大小姐气哄哄地把那个价值差不多一万的包毫不在意地摔在一旁的桌上,捏着我的肩膀就开始摇。“停!你先让我把颜料放下!省得我把你衣服弄脏!”“噢!”她松开我,开始在我的画板前绕圈圈。我放下颜料,开始清理东西。

她指着还未全干的画问:“乔诺说让你画,你就真画了?”

重新扎马尾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中,一时之间,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关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白了我一眼,然后扯过我手里的头绳,绕到我身后,干脆利落地帮我扎好了辫子。

被她这个熟悉的举动弄得心里有些发软,我突然想起,今年恰巧是我与她相识的第八个年头。这个刚满十八周岁不久的小姑娘,似乎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可以被称为老朋友的人。

我转过身,逆着清早的阳光,微笑着打量眼前的她。

她喜欢画很精致的妆容,涂艳丽的口红,每天只要出门就会把自己打扮得精神抖擞,人生完美无缺得就像一朵人间富贵花。而和她比起来,向来素着脸出门,更不喜打扮自己,时常冷着一张脸的我,仿佛来自与她对立的世界。

这所学校里,很多人都会问我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两个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能关系这样亲密?而听到这句话后,关月时常会忍不住朝天翻一个白眼,而我则是无所谓地一笑。

他们不知,我和关月,曾经是一个世界的人。

曾经的我和她一样,来自富裕的家庭,过着有钱人家小孩的生活,一样喜欢昂贵奢侈又不耐用的东西,一样喜欢放肆地大笑,挥霍着看似虚无的年岁。

只是,这一切都停留在了我的十五岁……“喂喂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以为你要亲上来!”关月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硬生生地把我从旋涡一样的回忆中拽出来。

她一边从包里拿出纸巾,狠狠地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一边像个老太婆一样念叨:“跟你说了,别喜欢乔诺、别喜欢乔诺!你不听非在身后追着,还为了他重新画画,画了一夜,你不怕你心脏不好的老毛病重新犯啊!真的是服了你了!”

我捂着发热胀痛的双眼,温热又潮湿的东西透过纸巾在掌心缓慢地蔓延开来。“乔诺虽然是我表哥,但他在感情方面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不想看他这么拖累你,你也别找罪受了。你画了也白画,他今天是不会按照约定来见你了!”

把湿透的纸巾揉成一团,重重地扔进垃圾桶,我深吸一口气,对她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关月不知道,我哭,根本不是因为乔诺。

我不喜欢乔诺,就连对他表白的时候,也一丝一毫的喜欢都没有。而这个秘密,像堆积在阴暗角落里的尘埃一样,见不得光。

明明不喜欢,我却要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只为了那个男生随便一句话,就不得不拿起多年来不愿再触碰的画笔,为他连夜作画。

事实上我又累又困,只想回家洗个脸好好睡觉,根本不想见他。

可即便此时我如此疲惫,我也不允许自己任性。我不会放任自己面临任何再回到以前潦倒生活的可能。

而这些在我内心千回百转的心思,关月一概不知。我不敢告诉她,我接近乔诺,只是为了帮我那个所谓的爸爸攀高枝;我不敢告诉她,我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因为我能够接近乔诺;我不敢告诉她,十五岁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那个她心中永远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已经被生活的齿轮碾得面目全非,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关月终究没狠下心让灰头土脸的我陪她逛各种奢侈品专柜,而是硬拉着我去商场里那间最著名的茶餐厅吃早茶。

吃早茶是我和她从小到大的习惯——当然这个习惯在我十五岁之后戒掉了,可我爱吃这些东西的胃口没有戒掉。当关月把第三个菠萝油放进我盘子里的时候,她哥哥的“夺命连环call”终于响起来了。

我和关月无奈地对视一眼。

关月的哥哥叫关夏,浓眉大眼,五官立体,长得有些像杂志上那些混血男模特。按理说这种类型我应该有好感才对,可天不作美,自打认识他开始,我和他就互相不对付,一直到我们都长大成人。

关系最紧张的时候,这个“妹控”曾当着关月的面,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个大麻烦,是个为了生活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生。

那时的我生活刚刚遭逢巨变,口中还没完全吞咽下去关月为我做的饭食,一身狼狈,自尊残破一地,无处遁形。那个一直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就这样冷血无情地、一句句地把我最后在关月面前的尊严通通都抹杀掉。

当时,我没有哭,只是倔强地把口中的饭硬生生地咽下去。

关月当场暴走,指着关夏破口大骂。

从那以后,我和关夏几乎再没正面交锋过,直到乔诺在我的世界里出现。我对乔诺的表白,把我和关夏剑拔弩张的关系再次推到风口浪尖。乔诺是关月和关夏的表哥,这件事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是我从没想过,我十八岁以后的人生,会和这个出现在我人生中很久的名字产生瓜葛。“乔诺不知道发什么疯,买了今天的机票回来,你替我去接他吧,我走不开。”

关夏并不知道我在旁边,而关月别有心机地把电话扬声器打开。“哦,好啊,等我去接他。”关月冲我眨眨眼,我一脸无辜地把最后一口菠萝油塞进嘴里。“行,但你别告诉苏静安啊!”关夏不善的话刚说完,我和关月一齐翻了一个大白眼。电话一挂断,关月就开始数落关夏。

我只是笑笑,并不作声,毕竟关月处在我和她哥哥这种剑拔弩张的关系中,也很辛苦。

直到她挑眉说:“听见没,乔诺回来了。”

我的脸色一僵,这个细微的变化很快便被她捕捉到了。“唉,看来你们俩还真是缘分未尽啊!”她摇头晃脑,一脸故作高深之色。

我扫了一眼桌上随意放着的那幅包好的《春归图》,一股复杂的心绪涌出来。

我说了我不想见他,可理智又告诉我,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见到他。

就在这时,关月的电话突然响了。让我们俩都没想到的是,打电话的人居然是乔诺。而乔诺开口对关月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苏静安在你旁边吗,让她接电话。”

不容置疑的态度,颐指气使的语气,让人心悸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心甘情愿想服从,这便是乔诺的专属气质。

此时,关月正在喝粥,被吓得差点喷出来。

直到她把电话强塞给我,我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大众情人,这个随便一句话就让我重新拿起画笔的人,居然在找我。

清了清嗓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惊讶。“苏静安,画完成了?”

他的声音似笑非笑。

我还挺讨厌他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你怎么知道?”

问出这句话后我就后悔了,毕竟《春归图》在还剩下百分之三十的时候,我的微博就发了图——虽然这是关月干的

乔诺并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地笑了笑:“我很期待看到它。”

捏着手机的手渗出细密的汗,我莫名有点慌张,朝关月使眼色。

这个从小和我穿一条裤子的人给了我一个鄙视的白眼,抢过电话就“噼里啪啦”地开始报我们的坐标。

看着碗里的粥,我突然没了胃口。

过了一会儿,关月把电话挂掉,伸出手来喜滋滋地捏我的脸,大声嚷嚷道:“喂,苏静安,好像峰回路转哦!”(二)

在很多很多个深夜里,我经常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那时外婆还没有去世,是燥热的夏天,有着蝉鸣和热浪一样的风,她煮了一大锅鱼汤,喜滋滋地放进我的碗里,一遍遍地催着我喝掉。而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鱼汤。

每每在我将要把汤喝下去的时候,梦就会惊醒,而我在洒满清辉的夜里睁开双眼,浑身都是潮湿的汗。

躺在我旁边的关月,在我第五次惊醒的时候,终于郑重其事地捧着我的脸问我:“苏静安,你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就着朦胧的月色,我懵懂又迷糊地告诉她,我梦见我在喝我最讨厌的鱼汤。

她哼了一声,然后拉起被子,蒙头大睡。

而我再也无法入眠,因为我的脑子里再次想起我的那幅《春归图》以及我要怎样表现,才能让乔诺更注意我。

乔诺是我的鱼汤,最讨厌,却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喝下去的鱼汤。

这碗让我厌恶至极的鱼汤,却是别人眼中至高无上的珍馐。我必须很努力、很努力地去争抢,才有机会品尝一口。

当关月火速结了账,并风风火火地拉着我回学校时,我才知道她口中的峰回路转什么意思。

原来乔诺换了航班,提前回学校了。

她一边在出租车上数落我不修边幅,出门连口红都不用,一边掏出化妆品,用无比娴熟的技术为我化妆。

她说,你知道吗,多少花痴女等着乔诺回来,只为看他一眼,而他刚才电话里居然主动跟我说,等我们回来一起吃午饭。

苏静安,你中头彩了!

乔诺活这么大,都没想主动跟哪个女孩吃午饭!

我木然地望着瞪大眼睛、一脸惊叹的关月,脑子中浮现的居然是,乔诺难道是帝王吗?怎么连和女生吃饭都如此皇恩浩荡?

不过,这番话我自然不敢对她说,我只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尽量表现得像是沉浸在单恋中的女生一样。

车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的淡妆也差不多完成了,关月同学拽着我的袖子,拉着我匆忙地往前冲,却迎面与一个女生撞了满怀。

此时的关月踩着那双华伦天奴限量款的高跟鞋,一个不稳把我撞得一震,她那急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扬头就冲那个女生喊:“你瞎——”

后面的话还没喊出来,关月就愣住了,她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大步退到我身后,嘀嘀咕咕地说:“你家那麻烦精你来摆平。”

我不假思索,转身拉她就走,可说时迟、那时快,那头立马就朝我扑了过来,哭号着喊了我一声:“姐。”

心一凉,我回过头,艾晴蛮横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不足一米六的身高,脸上顶着不符合年纪的大浓妆,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我,一边指着身后的两个富家女,一边声嘶力竭、不顾廉耻地喊,“姐,姐,她们要打我,快帮我报警,快报警!”

没错,眼前这个看起来就一身野路子的不良少女,就是关月口中,我家的麻烦精。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两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女生,头发一甩就朝我走来。“你就是苏静安?乔诺的女朋友?”其中一个涂着大红唇的女生嗤笑着看我。“啊,苏静安?就那个胆大包天,用广播把乔诺叫过去告白的女生?”另一个扬眉挑衅,“怎么,真追上了啊!”

她们俩一唱一和让我有点发懵,还没等我开口解释,艾晴就龇牙咧嘴的狐假虎威,“没错,俩人前两天刚成的,怎么?”“我告诉你们,”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二人,“你们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姐夫可饶不了你们!”

似乎被艾晴叽叽喳喳的声音吸引,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关月暴脾气上来,抬手就把艾晴从我身边拽开。

也许是关月自带女王气场,也许也因为关月的名声在这所大学里的确太强劲,总之,那两个女生有点被震慑到。“你自己惹出的事儿自己解决,我们没时间陪你瞎闹。”关月瞥了她一眼,拉着我就要走。可她低估了艾晴的狗皮膏药本事,艾晴狠狠地拉住我的另一条胳膊不放。“她到底惹了什么事儿?”我终于开口。“你妹妹抢了我闺蜜的男朋友。”红唇女生倒也爽快,“我闺蜜想不开,闹出了点动静,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样。”我转过头看了艾晴一眼,她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这的确是她这种人会做出来的事,我一点也不意外。“那你们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我耸耸肩,把手臂从艾晴怀里抽了出来。“苏静安!你有没有人性?”沉不住气的艾晴一秒钟暴露了本性,想要再次拉我,却被我嫌恶又毫不客气地甩开。那两个女生倒是不急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我说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抢别人男朋友这事被打得断胳膊、少腿儿也不嫌过分,谁让她活该呢。”

我目光淡漠地看着艾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苏静安,我跟你好歹是一家人——”艾晴急得直跳脚,企图用那套道德约束来绑架我,可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苏静安了。她不知道,仁慈和心软,已经不在我人生的字典里了。“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家人。”

话音落下的一刻,周遭传来一串细碎的窃笑声,甚至有人小声说着“活该”。关月用一种非常赞赏的态度看我,艾晴被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凌迟,羞愤到极致,目露凶光。

这才是真正的她,一头喜欢披着羊皮、兴风作浪的豺狼恶豹。

没有人知道,这个我妈同居男友的女儿,曾经是我某段人生里,不可抹去的阴霾。

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经历了多少煎熬,才从那段阴霾中走了出来。所以,现在的我,对于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让步。“听见了吗,没人罩着你。”

两个女生上前,要拽艾晴,可艾晴根本不是吃素的主,狠狠地甩开她们俩,迅速地从她那个假的名牌包里掏出一把弹簧刀。

那把刀是她从十四岁的时候就带在身上的东西,但她没有一次敢真的用它做出什么。“你们再过来试试!大不了同归于尽啊!”她涨红着脸,硬撑着,见那两个女生没有动作以后,拿着刀指向我。“苏静安,你别装出一副清高样,有种你别在乔诺后面摇尾乞怜啊!你不就是怕我这种有手段能把男人套牢的人吗?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敢当着你后妈的面儿说吗?看你爸不打死你,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货色!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有种啊,巴结上了乔诺,飞上枝头重新当凤凰,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随意践踏我吗!”

她喋喋不休,像是随时会咬人的疯狗,一身市井气息无处遁形。

如果此时四下无人,我一定会挽起袖子,和她狠狠地打一架,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很多时候,我的忍耐度,都让我自己心生畏惧。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依托,能让我变成现在这种模样,但我知道,沉得住气,就一定更容易成大事。

譬如,此时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譬如,不远处,乔诺的车缓缓行驶而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艾晴这个跳梁小丑吸引,只有我无意间瞥到了从车上下来的那个身影。

用力眨了眨眼,我让自己看起来委屈又可怜,甚至声音都带着颤抖,此刻我突然庆幸自己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艾晴,你没有必要拿家里的事儿在我伤口上撒盐。我跟乔诺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一直都只是我在喜欢他而已,请你不要胡言乱语,给他人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条宽大的臂膀轻柔地扶住我颤抖的肩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蔓入鼻腔。

是kenzo风之恋的尾调,是我亲手挑选的味道。

不属于他的档次的香水,是我在他生日那天,托关月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干净清冽的味道,第一次闻,脑子中就浮现出与乔诺的初见。

春末夏初,阳光正好,穿着白色衬衫的他,倚在图书馆的书架旁,眉眼专注地看一本外国名著。

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他,大概就是温和儒雅的白纸少年,常常话语不多,安静地立于一处,却总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可后来熟悉了,我才发现,他并不是什么白纸少年,而是一个少年老成、让人永远猜不透心思的好看男生罢了。

乔诺径直走到我身边,并用一副和我很熟悉的样子揽住我的肩膀。

我愣了一下。

他本就是整所学校最引人瞩目的人物,一出现立马引起了一大片女生的惊呼,有的甚至还偷偷拿起手机拍照。

即便这样,乔诺依旧淡定,他目光笔直地看着艾晴,眼里的温柔全都不见。也许是气势上的碾压,艾晴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乔诺揽着我肩膀的手却一直都没有放下。

这瞬间让我有种错觉——他是一棵站在我身前,愿意为我遮风挡雨且岿然不动的大树。然而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觉对我来说有多可怕的时候,他开口了。“你不要脸可以,但不要拉上苏静安。”“否则——”“后果自负。”(三)

如果不是眼前的那一大锅水煮鱼,我可能仍旧觉得我在做梦。

因为我完全没想过,乔诺当众维护我后,还会带我一起吃饭。

关月见到鱼,面色有点难看,想跟一旁的乔诺说什么,却被我使眼色拦住。

乔诺把菜单递给侍应生,略带关切地看着我:“这家店的鱼远近闻名,所以想带你们来试试。静安不喜欢鱼吗?”

心“咯噔”一声,我有些尴尬地笑:“我只是不能吃辣。”

关月受不了我如此做作,狠狠地在桌下掐了我一下。而我依旧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好不容易乔诺带我吃饭,我怎么能随便挑三拣四。

就这样,我和关月各怀心思地开始吃这顿饭。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乔诺找侍应生要来一锅不加辣的鱼汤,然后,把鱼肉放在清汤里涮过后,一块块地放进了我的盘子里。彼时关月正在对着龙虾使劲儿,看到这一幕,差点儿没让龙虾飞掉。

我一面强撑着笑容说谢谢,一面在桌子底下踢关月,希望她能帮我分担一些乔诺的注意力。可关月憋不住笑,暧昧的目光在我和乔诺之间逡巡。而乔诺只是不说话,淡定地吃着鱼。

在我踢她第四脚的时候,关月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回过头,盯着我盘子里的好几大块鱼肉,抬手就要夹,我心想的是拿走,拿走,快都拿走。可乔诺就像那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一样,伸手就把关月的筷子打了回去。“你自己盘子里那么多,还抢人家的。”

乔诺教训起她来毫不客气。“哟哟哟,这还没成呢,你就这么向着人家啊!”

关月瞥了他一眼,给了我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眼神。而我抬头看向乔诺,他用那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我猜不透他,所以只好低眉顺眼地对着盘子里的鱼肉傻笑。

这场戏刚刚开始,我不能轻易演砸。

事实上,这顿饭吃到最后,所有的鱼肉几乎由我一人包办。

乔诺以为我喜欢吃,就夹了更多的菜给我,关月就差在一旁惊叹地拍掌了。很荣幸的,我借着上厕所的间隙,跑进厕所,大吐特吐了一番。吐的时候,我觉得我可能把一辈子的鱼都吃完了。洗手的时候,我接到关月的短信,她说,你可真能装,现在吐得天昏地暗了吧。

她还说,你是真喜欢乔诺啊,哎,小女子甘拜下风。

读着她的短信,我无奈地苦笑。

我想,我再也不要回到三年前那段阴暗潮湿、晦涩难安的日子里去。比起那样的日子,喝点难以下咽的鱼汤算不上什么了。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

酒足饭饱的关月吵着要回家睡觉,更是拒绝了乔诺的相送。就这样,我被她一脸暧昧地推进了乔诺的车。

乔诺并没有立马上车,而是和关月在外面一直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我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几乎不给我打电话。

我思考一秒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原因无他,只因为艾晴。我毫不犹豫地挂断,她却不依不饶地打来,第五遍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屈服了。按下接听键,她那边苦口婆心的说话声让我忍不住内心烦躁。“你怎么能这么对艾晴呢,她虽然不是你亲妹妹,但也是咱们的家人啊!”“她被那两个女生给打了,现在在家里哭呢,你做姐姐的怎么能不管不问呢!”“你现在在你爸爸那住,衣食无忧的,不求你照顾我们什么,好歹看在艾晴年纪还小的分上帮她一把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几乎喊了出来,“妈,艾晴她挨打是因为她做了别人的小三,你忘了我爸怎么找的小三吗?你是不是苦日子过多了过傻了!”

那头突然沉默了。

我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多少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可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说,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艾晴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妈,我最后说一句,艾晴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做错事是她的事,永远与我无关。还有,我最后警告她一次,如果她想借着我往上爬,想都别想!”“她怎么爬上去的,我就让她怎么摔下去!”

说出憋在内心许久的话,我多日以来的郁结舒缓了不少,不等她反驳,我“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当我为自己的英雄气概在心里拍手叫好时,回头就发现,乔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驾驶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举着手机,尴尬地看着他,火热的温度一直烧到了脖子根。他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发火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我的两只手也尴尬得不知道放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会怎么想我。我总是没办法揣测出他的心思,正如追了他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所以我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心想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哪怕和他成为朋友也好。这样我在那个家里的地位,也依旧无法动摇。“你的画我很喜欢,这算你送我的第二份礼物吗?”

乔诺不说我还没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把画收了起来。其实,说起来,这幅画只是他当初随口说的一句话。他之前陪父亲出国谈生意,走之前我胆大包天地问他,他回来以后可不可以见我一面。

我始终记得当时的情景,他捧着一本书,专注地看着,而我趴在他桌前,像个讨糖吃的小孩,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听说你会画画?”他从书里挑起目光看我。“会一点。”我的声音变得很小。“如果你能送我一幅画,我回来就第一时间见你。”

说罢,他嘴角翘起弯弯的弧度,细长的双眸绽放着狡黠又迷人的光。后来关月说,他没想到我能真的为了他郑重其事拿起画笔画画。而我没想到的是,他会如此信守诺言。

见我默不作声,乔诺嘴角温柔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在我头上宠溺地揉了揉。

如果我心里住着一个宇宙,那么他刚才的动作,足以让整个宇宙电闪雷鸣。毕竟我总以为,接近他的路途遥远,甚至寸步难行。“对不起,我似乎触碰了你许多禁忌。”他叹了口气,带了淡淡的歉疚,“下次不想吃鱼,就痛痛快快地告诉我,委屈自己可没意思啊,小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本能地想解释,可话说到一半,我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他说得没错啊,我就是在委屈自己。

从拿起画笔画画,到忍着恶心吃鱼,没有一秒钟不在煎熬。

可这些煎熬,我又怎能告诉他呢?

毕竟我所受的煎熬,都是为了更加靠近他,哪怕——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喜欢上他。

他就这样温柔地注视着我,不言不语,直到我自己皱着的眉头不自觉地松懈开来。

我真的很想问他,是不是我在他面前的所有伪装,他都看得破。

但我又不敢问,我怕一问,所有的精心伪装,都会被残忍地戳破。(四)

一路沉默,乔诺如约把我送回了家。

恰逢这个时候苏远在二楼的书房里喝茶,见到乔诺,二话不说让保姆下来迎接。跟着一起出来迎接的,还有我的继母,陈佩。

我尴尬得要命,毕竟陈佩身上那让我鄙视的世俗之气实在太过浓重,我不想给乔诺一种我家是暴发户的感觉。

可事实上,我低估了乔诺的涵养,他并没有被陈佩身上艳俗的香水味熏到,反而在听到邀请去家里做客的时候,欣然同意。

苏远风风火火地下了楼,见到乔诺喜笑颜开的,张口就说出了“蓬荜生辉”这个词。我站在他们身后,非常克制地翻了个白眼。乔诺瞥到我这副样子,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啊呀,百闻不如一见啊,好久之前我就想跟你父亲说,请你来家里做客,你看看,这么久才有这个机会!”苏远一副跟见了领导似的神情,硬拉着乔诺坐在他昂贵的皮沙发上。

陈佩一副小市井的样子,喜气洋洋的也凑过去。乔诺礼貌地和苏远寒暄着。

我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在心底感叹,这名门大户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换成我可能找个借口就走了。

说起来,让我接近乔诺,一直是我的父亲——苏远的心愿。

自己的女儿能和乔诺谈恋爱,更是他毕生的夙愿。

乔氏企业一直是他想攀附与合作的,所以,在得知我考上与乔诺同一所大学后,他便当即联系我母亲,说要把我接回家。我还记得当初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为学费犯难。

阔别三年,对我不闻不问的“父亲”,他的突然出现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使出浑身解数接近乔诺,如今这才有乔诺的“登门拜访”。

这么想着,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劳苦功高的意味。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我跷着二郎腿说:“陈佩,你能离我朋友远点吗?你今天的香水味真的蛮廉价的,我爸是没给够你钱买贵的吗?”此话一出,空气顿时都安静了。

陈佩那铺了好几层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干笑着往旁边挪了挪。

苏远压抑着心里的怒气,打着哈哈,跟乔诺说:“她们俩关系跟亲姐妹似的,在家里没大没小的,你别见笑。”“不会,不会。”

乔诺应着,忍不住笑意地看我。

是我看错了吗,我怎么觉得他挺高兴看我“作天作地”的样子。“对啊,我和陈佩感情可好了!”说着,我凑过去搂住陈佩,“她才比我大十岁,前几年,她还在百货大楼做导购呢!”“静安!”苏远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你画了一夜的画,也累了,该回房间去休息了。”

我冷笑地看他,站起身:“好啊,我是该休息了。”“既然这样,那叔叔,我也先回去了,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乔诺起身要走,苏远的失落都写在了脸上。

他一个劲儿地挽留,可乔诺根本没听,只是轻声对我说:“好好休息,静安。”

我怔住,因为他再次叫了我,静安。

最早的时候,他从来只叫我苏静安。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说话轻柔的话,常常会让人家觉得他在念一首诗。

也不知道是我名字起得太过娴静安逸,还是他沾染了别的情愫后吐出的这两个字。我总觉得他叫我,与别人叫我,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清。

我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被保姆阿姨送出了门。

直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我才回过神。而比我先回过神的,是陈佩。

她的演技可圈可点,我一回头就看到她毫不做作的哭戏。

苏远顿时急了眼,上去又哄又劝不说,还一嗓子吼住了转身要上楼的我。“苏静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乔诺的面前不给陈佩面子!林芳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懂不懂长幼有序!”他真是气得不轻,脸都红了。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忍着道歉,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因为乔诺已经来到了我的世界。

我从来都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没必要忍的时候,绝不会忍,毕竟在这个家,我已经忍得够久了。“苏远,我想你现在应该搞清楚一个事实。”“乔诺既然能因为我来家里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但他来不来,取决于我,不是你。”

苏远完全没想过我会说这种话,气得直接站起身,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我丢过来。

我当然不会像以前一样傻愣愣地挨打,而是轻巧地躲开,然后看着他那个价格昂贵的烟灰缸碎了一地。“苏静安,你翅膀硬了是吗?我这个当爸的还没死,你居然这么嚣张!”他吵吵嚷嚷着,陈佩在一旁哭得更凶了。

而我依旧淡定地站在那儿,不为所动。他不是没打过我,相反,他是我人生中唯一打过我的人。

从那一年,他毅然决然地砸了我的画板,毁了我的颜料,在隆冬的黑夜,把我和妈妈赶出家门。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配再充当我生命中父亲的角色了。“你打啊,你最好打死我,我看你的春秋大梦谁来帮你实现!”

就在他冲过来要打我的时候,我恶狠狠地瞪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吼出了这句话。

他的动作僵住,陈佩被吓得止住了哭声。

苏远看我的眼神很陌生,陌生到仿佛我不是他亲生的。

他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我。他眼里那个眼神淡漠,对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态度的女儿,其实早就被生活摧残得变了模样。

他没办法想象,在妈妈花掉了他给的所有钱后,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再也不是小公主的我,每天担心的都是下顿饭吃什么,也不敢去上课,因为会被老师催着交学费。

从前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为了生存,学会了跟在别人身后摇尾乞怜,学会了撒谎,学会了忍受从前不能忍的一切。

自尊被夷为平地,没有了单纯的心思,没有了软弱的性格。

我隐藏了身上所有的刺,只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出其不意地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这些,苏远永远不会懂,关月也不会懂,乔诺更加不会懂。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能够拯救我的盖世英雄。

能够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第二章我会给你一个家(一)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陈佩浮夸的尖叫声中醒来。

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个嗅觉极其敏感的人一定闻到了昨天夜里我抽烟和烧毁照片的味道。我的卧室有个小阳台,那是专属我的秘密基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会跑去那里做我一些我平时不会做的事。

有时候抽根烟,有时候喝瓶酒,有时候毁点东西。

这是我青春期遗留下来的小秘密与不良习惯,在我十五岁被赶出家门后戛然而止,而重新回到这里后,死灰复燃。

陈佩虽然一身止不住的世俗气,但由于鼻子的问题特别不喜欢烟味。因为这个问题,她曾经不止一次在苏远面前找我麻烦,每一次我都是乖乖地道歉,然后行事更小心。

我并没有烟瘾,也不爱酗酒,只是更热衷于让她不痛快。

比如昨天。

我把所有小时候和苏远的合照全都烧了,然后破例地抽了根烟。烧焦味和烟味确实有点重,我也懒得散掉,蒙着被子倒头就睡。以至于陈佩冲进来粗鲁地拽下我的被子朝我嘶吼,我也一点都不意外。

不算早的阳光有点刺眼,我靠在床头,懒散地看着她,打着哈欠。“本性暴露了是吗?一个乔诺就让你不用装小白兔了是吗?!”“苏静安,我告诉你,这个家不是你的,是我未来肚子里的孩子的,你别给我嚣张!”

她面红耳赤,看起来滑稽极了。

保姆阿姨在旁边一个劲儿劝,可她还是像吃了枪子一样喋喋不休。我懒得和她争论,爬起来乖乖地穿上衣服。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我不想听进去的话,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所以,当她终于骂累了,站在我面前喘气的时候,我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孕不育这病不好治,希望有天你能如愿以偿。”我说。“苏静安!”她气得红了眼。

就在她疯了一样四处搜寻我房间里有什么可以用来砸我的东西时,我拎起我的帆布包,大步冲了出去。

惹了事儿的第一反应是要逃跑,这是我生存的基本原则。所以我几乎不穿裙子,这样逃起来更方便。

从家门出来的时候,我忍不住给关月打了个电话,报告了我的英雄事迹。关月笑得前仰后合。我摸着空空的肚皮,刚想说我要去她那蹭饭吃,她一句话就把我拒绝了。“先不说了,今天关夏来找我!亲爱的,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要是让他知道我昨晚上又去酒吧了,我就死定了!”

说完,回应我的就是一串忙音。

我泄气地重新戴了一下连帽衫上的帽子。

关月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公寓,没事儿的时候我经常跑到她那里,但所谓的有事儿,一般就是关夏去了。在关月口中,我和关夏就是她生命里的两个祖宗,两个祖宗要是碰见了就跟火星撞地球一样。所以还是那句话,能不碰上就不碰上。

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回家看一看我妈,虽然那个地方根本算不上我的家。但我就是突然想她了,每次我在这边和陈佩吵起来后,我都会特别想她。

她的住处离这边挺远,我步行了好一阵,才来到公交站,等到了直达她那儿的公交。我不是经常去,因为我挺不愿意看见那两个大麻烦的。其中之一,就是口口声声叫我姐的艾晴。她是我妈同居男友的女儿,比我小一岁,在一个不入流的职高上学。她父亲叫艾和,是个破酒吧调酒的,年纪一大把了,正事儿没做过一件。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妈被下了降头才会跟他。

但我知道我不能小瞧这个男人,毕竟我妈交过几个男朋友,没有一个能受得了我妈,并把她弄得服服帖帖的。

这么想着,我又开始心疼我妈。她人傻,特别容易被糊弄,这父女俩“猴”精明,我真怕哪天她被卖了。其实我和陈佩有很大一部分的矛盾,也来自于我妈。我是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且非常注重金钱的金牛座,穷苦的日子过多了,心眼也多。

苏远重新把我接回来以后,在物质上也算没有亏待我,但他不知道,我都把钱偷偷存起来给我妈拿去花。

陈佩无意间发现了,便以为苏远还记挂我妈,因此那段时间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对我也愈发不待见。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

作为一个浑身上下都是戏,在城市最底层的棚户区摸爬滚打三年,就差跟要饭的一较高下的人,我不觉得我玩不过她。但苏远特别听她的,于是大大消减了我的零用钱。

后来,我发现了我妈会把一部分钱拿去给艾晴花。

她对艾晴甚至比对我还要好。对此,我非常气馁,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去看她。这次,就是很长时间以后的第一次。

事实上,我很紧张的。

虽说我是我妈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但她是那种谁对她好点儿她就不辨真假扑上去的人,很容易被艾晴洗脑。说不定我再不去见她,她都以为艾晴是她亲生女儿了。想到这儿,我的心情有点沉重,并在下车的时候,在水果店买了一些她爱吃的水果。

我知道,我并非真的想去混吃混喝。

我只是很孤独,需要一口别人亲手为我做的热饭,需要一个愿意真心和我说话的人陪。可这件事,我是多么不愿意向任何人承认。

这一点,在我看到林芳追着艾晴跑出家门,并笑嘻嘻地把一大包零食塞在那个假LV包里的时候,如此清晰地认知了。

林芳就是我的妈妈,菟丝花一样的妈妈。

拎着不算轻的水果的手臂有些发沉,我下意识地把连帽衫的帽子也扣在头上,这样她就不会一回神就能远远地辨认出我来。

可我做完这个动作,又哑然失笑了,因为她根本没有回头看我,而是匆匆地转身回了家。

那是属于她们的小家,只有一层的平房,暗红色的砖瓦上盘亘的是郁郁葱葱的枝叶。房屋被小小的院落围绕,院落的门原本是银色不锈钢的,后来为了好看,特意喷成了黑色。

那个地方,曾经也有我的痕迹,只是后来的人居上,把我存在的痕迹抹杀得一干二净了。大概,也只有我是多余的吧。

上前走了几步,此时林芳已经进了家门,透过并不明亮的窗子,我看见她笑嘻嘻地跟那个围着围裙为她炒菜的男人说话。饭香实在诱人,林芳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我的肚子就在这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可我最终也没有上去按门铃。

把水果挂在大门上,我摘下帽子,选择了一个还算潇洒的姿态,转身离开。

又没什么大不了的,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眶湿漉漉的,像下过雨一样。

在闹市区绕了几圈后,我终于寻到了一家开张的苕粉店,能让我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吃口饭。这家老板人很好,见到我这张还算熟的面孔后,第一句说的就是:“小苏啊,回来看你妈妈啊!”

我倒是没想到他能第一时间认出我,毕竟我续起了长发,再也不是以前那副假小子的模样。我不太会做表面工夫,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好傻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常回来看看挺好的,你妈妈估计也挺想你的。”

老板对左邻右里街坊的事儿知道得不少,所以他对于我重新过上富人生活,也是知晓的。苕粉很快端了上来,我狠狠地加了一把辣椒,搅和了一下,大口开吃。

说起来,这家苕粉店也算是我在这里三年,记忆最深刻的地方之一。当时林芳把刚好一周的饭费留给我,出了趟远门。

我全部的生存资源都在那点点钱上,可我还把钱给弄丢了。我联系不到林芳,又拉不下脸皮借钱,在把家里的方便面吃完后,生生饿了两三天。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人生中第一个帅哥朋友。我也生平第一次知道,长得好看,是可以混饭吃的。

他叫董铭阳,比我大三岁,据说,在这块地方很有名,大家都给他面子。

在我吃完了,发现钱不够付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豪气十足地把钱塞到店员手里,我才没有被为难。

那天是个冰冷的下雨天,他穿着干净的皮衣,利索的寸头,面无表情地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我面前。

说不局促是不可能的,刚遭逢生活的巨变,那时的我说是胆小如鼠也不为过。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看你小姑娘穿得干干净净,也不像乞丐,怎么饿得比乞丐还夸张。”

其实他当时说这句话,完全是在打趣,可把自尊封为神祇的我,一下就哭了。这么多天,饥饿,恐惧,孤独,悲伤,像是千斤顶一样压在我稚嫩的心头,他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一下把我的负面情绪全都打开,如洪水一般泄了出来。

他一个男子汉,顿时就慌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特怕女生哭,最怕我哭。

他说,就是那个时候,他萌生出了保护我的念头。

而他之所以过来帮我付钱,的确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见我哭得越来越厉害,他忙道歉,可说了半天一点用也没有。我自己哭得差不多以后,反而神色平静地跟他说:“我还想吃。”

那天,他陪我吃了三碗苕粉。

当然,这三碗大多数是我吃的。他问了很多关于我的情况,而我也知道了他在学校名声很大。我应该怕他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了我十足的安全感。仿佛真应了他说的一样,有他在,我怎么都行。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他最近去了外地,多数的时候,都是电话联系。我倒是不担心他,他自有他的本事,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多问,只要不是去打架,干坏事,怎么都行。

我一边吃着苕粉,一边拨弄手机,在想要不要问候他一下,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一瞬间,我居然有点心慌。

是乔诺。

这个人是真的厉害,厉害到就连我看到他的名字,都会紧张。认怂地犹豫了几秒钟,我还是不情愿地接了起来。

就这样互相沉默了几秒,乔诺轻笑着开了口。“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中饭?不吃鱼。”

我看着吃了一半的苕粉,心底开始滋生出丝丝缕缕的不安,而这些不安令我厌烦。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雀跃。也许,我对于他,我可能连做朋友基本的好感都没有。也许,因为他是我必须讨好的人,所以心理上有着别样的抵触。“我没想到你能给我打电话。”我故意捏起嗓子,希望自己能像个陷入恋爱中的少女一样。可惜捡起早就丢了好多年的少女小娇羞,我还是多少有些不适应。“想吃什么?”他单刀直入地问我。“呃……我今天有点儿不舒服,在家休息呢,实在没力气出门了。”我眼皮都不眨,开始随便撒谎,“不过,你能给我打这个电话,我很开心!”“噢,这样。”

他的语气淡定如常,我却在这一分一秒里,奇妙地心如擂鼓。然而还没等我想好怎么接话,他便开口道:“那你好好休息,下次约你。”“好的,下次一定。”

挂了电话后,我长吁了一口气,突然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靠在椅子上,我傻愣愣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一点点地变灰,云层慢悠悠地变厚。把手伸出窗外,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竟掉下了星星点点的雨滴。我傻愣愣地发着呆,脑子里一堆不知所云。

也许我是真的病了。“老板,来碗苕粉,多辣少醋。”

就在这时,几个中年男人接连走了进来,而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留着利落短发,戴着鸭舌帽的男生。

这些人一下就转走了我萎靡不振的注意力。

最后那个男生,迎着我的目光,大步朝我走过来,把凳子随意一拉,摘掉鸭舌帽,颇有气势地坐在我面前。

嘴角忍不住的上扬,我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地看着他。“好久不见啊,小姑娘。”

他伸过长长的手臂,揉了揉我的头。

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我突然有种矫情的心酸。

人啊,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它可以和至亲反目成仇,却也可以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血脉相连。“好久不见啊,董铭阳。”(二)

董铭阳回来了。

没人明白这六个字对我代表的含义。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董铭阳就是我的亲哥哥,是这个世上除了我妈和关月以外,最亲的人。而他和林芳、关月又不一样,我人生中一大半的安全感,都来自于这个仅仅大我三岁的男生。

这次出门,他给我带了很多礼物。

从苕粉店出来,我跟着他去了他的住处。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到他这儿了,他的奶奶一看到我,高兴得不得了,像以前一样,洗水果给我吃,我忙拦下她,把她送回房间让她继续听她的收音机。

董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

在刚认识他的伊始,我本以为他会像我所看到的那样,朋友成群,整日灯红酒绿,可当了解他以后,我才知道,他算是个清新脱俗的混混。与外面表现的不同,在家时,他就像个友善的邻家哥哥。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会做饭给奶奶吃,还养了一只叫年年的猫。

他说,他的床,只有奶奶,年年和我坐过。

对此我深表怀疑。不过,后来,这种怀疑消失了。

他的内心的确与我看到的不一样。

也许是奶奶年纪大了,我陪她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她就躺在摇椅上睡着了。

我起身抱着猫,回到他的卧室。

穿着他在地摊买给我的带着猫刺绣的袜子,缩在他的小床上,等着他把菜做好端上来。他的厨艺很棒,我常常笑他为什么不去做个厨子,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像个家长一样说,唉,等你上了大学,我就跟着你在你学校附近开个小餐馆。

后来我真的上了大学,他也开始筹划这件事,可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资金也没有周转够,也就这么耽搁了。“菜来咯!”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粉红色围裙,像个店小二一样,兴冲冲地把饭菜在桌上摆好。有我爱吃的葱爆羊肉、红烧肘子、千页豆腐。

其实我已经吃不下去了,但因为是他做的,我怎么都要吃。“小姑娘,你怎么瘦了。”

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他眉毛皱巴地着看我,“苏远那个王八蛋是不是又对你不好。”“没有啊,挺好的。”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用力地吃,吃得整个腮帮子都被撑起来了,说话也含混不清。直到董铭阳放下筷子来到我身边,抱住我,把我的头埋在他的脖颈间,我才知道我哭了,而且哭得挺厉害的。

从小到大,我的哭法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带着声音,哭到极致的时候甚至号啕大哭。而我不,我不管哭得再凶,我也没有任何声音,就是眼泪噼里啪啦地不住地往下掉。

每次董铭阳见到都会说,苏静安,你知道吗,你这种哭法,我每次看到,心都要碎了。

他在我耳边低语着各种安慰的话,可对我来说,这些话大多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大约是哭够了,我声音稍显平静地问:“我是不是很贱啊。”

董铭阳听完后把我推开,捏着我肩膀晃了晃:“瞎说什么呢,什么贱不贱的。”“我不喜欢那个家,可我无处可去。我过着看似很多人羡慕的生活,可没人知道我的爸妈根本不爱我。”“比起我,我妈更喜欢她男朋友的女儿,苏远整天就只知道要我接近乔诺。我又不喜欢他啊,可为了好好生活下去,我又不得不这样做。我现在觉得我整天戴着一副面具装乖乖女、装可怜,我自己都恶心自己,你知道吗?!”“静安。”他的声音忽而变得柔软纯粹,“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脱离现在的生活。”“那个苏远,我一定会给他好看。”“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你以后不用再看苏远的脸色生活,也不用讨好那些不相关的人,给我时间,好吗?”

他无比真挚。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而且越笑越夸张,眼泪也流了一片。

原来,给你一个家,保护你一辈子,这些话,竟然出自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口中。

而那对赐予我生命的父母呢,他们呢?

可曾真正在意苏静安这个人的死活?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去,选择在董铭阳家留宿。

依旧是老规矩,我睡床上,他睡在沙发床上。

他盖着印着维尼熊的毛毯,就着凉薄的夜色,发出一阵轻轻浅浅的鼾声。我趴在枕头上,孤独地望着窗外挂着的那轮弯月。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这种安稳的感觉了。最开始来他家里住的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怕,又常常饿肚子的小女生。

因为常常为生活皱眉头,我学会了低头。

董铭阳是第一个跟我告白的男生。他之所以是第一个,是因为我以前,念的都是私人女校。学校里全是家境优越的人家的小孩,一个个像是养在蜜罐子里的小公主,矜贵得不能磕碰。离开那里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糙生糙养。

其实我并不懂他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也许我天性凉薄,我到现在都不是很懂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含义。所以,他长篇大论的告白后,我只是眼神闪烁又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下巴都要掉下来的错愕的表情。

他不知道,那天的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停电停水的家。

我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洗澡,睡觉。

那晚他当然什么也没做,就是给了我一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他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跟着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奶奶身体不好,一切生活琐事都要他自己照料。

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成长成一副稳重干练,什么都能承担的模样。虽然嘴巴很笨,不会说好听的话,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只要承诺过什么,就一定会做到。

后来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能与他亲厚至此的原因吧。

他像是我人生中一棵迟来的参天大树,为我遮风挡雨,让我欢喜无忧。但很抱歉的是,我并不喜欢他。

我把他当成亲人,这一点他也很清晰明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强求别人的人。所以一路以来,多亏有他,我才走得不那么艰辛。

谢谢你啊,董铭阳。

我轻轻在他耳畔说着,把他的毯子重新掖了掖。

第二天早上,我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学校。

对此,关月表示不可思议。

选修课打铃前,她一边补着妆,一边眨巴着眼睛问:“苏静安,你昨晚上是不是约会去了,怎么满面春风?”

我白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却被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盖住。

抬头一看,穿着白衬衣、深灰色裤的乔诺夹着几本书,步伐潇洒地走了进来。

目光就这样忍不住地追随着他,一路跟到他来到我身边。“旁边有人吗?”他面带笑意地问我,又惊起周遭一片花痴女生的尖叫声。“没、没有。”

我猛地摇头,摇完头又开始为自己的傻气郁闷。这种感觉不亚于修炼了千年的狐狸精被佛祖打回人形的感觉。

就在我想着如何挽回自己的面子时,乔诺已经极其自然地坐了过来。有时候你不能不承认,有的人天生气质就是不一样。

很多时候我排斥乔诺,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他,而是因为他太过聪明睿智,我怕我这糊弄牛鬼蛇神的本事,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今天的他,依旧带着那瓶香水的味道,与他身上干净的气质合二为一,让人如沐春风。

上课铃打响,大家按部就班地打开书本,而我却早已紧张地开始神游。果然,老师刚走上讲台开始正式讲课,他就轻声问我:“身体好些了吗?”“哦,好多了。”我尴尬地笑笑,关月却凑过来问,“哎,你生病了啊,我看你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啊!”

我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狠狠掐了一下这个猪队友,她忍住尖叫,闭了嘴。“好了就好。”乔诺收回目光,开始专心地听老师讲课。而我的心却开始七上八下。

他这个人总是高深莫测,我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或许,我昨天撒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抱着这种不好的预感,我正襟危坐,神游般地听完了这节课。而乔诺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下课铃打响,我好歹松了一口气。毕竟按照乔诺的做派,此时的他应该继续神出鬼没,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可事情似乎在朝着我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乔诺拿起书本,站起身,拿过我桌上的双肩包,用祈使句的语气说:“走,带你去看电影。”

关月抬起她那三层褶的双眼皮,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乔诺,然后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傻愣着干吗啊,去啊!”

有了关月的推波助澜,我和乔诺的第一次单独约会,似乎也没那么心虚了。

算是约会吗?算是吧。

我在心里反复琢磨,一路上顶着学校各路人马惊讶的目光,终于并排和乔诺离开了学校。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关月当时知道我跟乔诺表白后,为什么对我竖起大拇指。虽说乔诺是大众情人,可真敢像我当初那么追的,绝无仅有。

说起来,当时的我,生猛又青涩,为了好的生活,身上有种什么都敢的冲劲儿。

当时我借着和学校播音员一个宿舍的福利,跑去学校播音室,趁着乔诺还在学校的间隙,大肆播报着:

金融系一年三班的乔诺,请你来播音室一趟。

要知道,本学校的校长见了乔诺,还要嘘寒问暖、礼让三分,我这个做法,无疑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后来乔诺告诉我,偏偏是我这种近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做法,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用关月的说法,这就是在那给傻乎乎给乔诺递情书的女生中,一声奇葩的绝响。

管他奇葩不奇葩,苏远当时承诺我,只要能和乔诺搭上话,他就每个月给我一笔零花钱。而那笔零花钱的数目,足足是我在礼品店打工赚的好几倍。

我需要钱。

只有存了足够的钱,我才不用惧怕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因为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乔诺果真被我叫到了播音室。那次是我第一次和他正面相对,在这之前,一直是我在偷偷打量他。他是真的好看,与董铭阳的好看截然不同。董铭阳的相貌更接地气,而乔诺,天生长了一副脱俗的骨肉。

长眉细眼,鼻峰高耸,白皙得让女生都忍不住艳羡的肌肤,骨相仿佛被老天精雕细琢过一般。你并不能说出他好看在哪里,但你看他第一眼,就会感叹他的好看。也许本就不是世俗凡胎,加上他自身独特清冽的气质,让很多爱慕他的女生望而却步。大约只有我这个厚脸皮的人,才会这样大动干戈地追。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找我?”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思考,只是拉起他的手臂往播音室外冲。一路上来往的人很多,都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我拉着乔诺。我没管那么多,只是不住地加快脚步,而他跟着我,居然也没有挣脱的意思。

后来,我把他拉到社团的练习室,给他看我在大黑板上为他画的卡通画和那句幼稚的表白的话。

他就站在那,双手插着口袋,似笑非笑地审视“乔诺我喜欢你”这六个字。

看了半晌,他才转过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的表白结果,是所有跟他表白的人里面,最乐观的。没有被冰冷地回绝或不留面子的置之不理,相反的是,他问了我的名字,并且,真真切切地记住了我。按照一开始的想法,我其实不用真的做他女朋友,只需要和他变成很好的朋友就够了。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本以为乔诺说带我看电影,只是看最新上映的电影。

可最后,他带我来了那家以小资闻名的私人影院咖啡厅,看我最喜欢的电影——《情书》。“你不是不喜欢看这类电影吗?”我很惊讶,因为我以前跟他说过,想和他一起看这部电影。其实我当初只是随口一说,可他真的当回事,并带我来了。

我是个很庸俗的人,我并不懂什么爱情。

乔诺对我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示意我坐下。侍应生把茶点一一备全后,把包间的灯关了。

瞬间,我紧张的情绪就上来了。而我更不清楚的是我到底在紧张什么。从他今天过来上课,坐在我旁边,下课带我出来,我紧张的情绪就像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滴滴答答不停。“这个男主角,既然喜欢藤井树,为什么不去跟她说?”他有些感叹,“对于博子,会不会也有些不公平?”“困于单恋的人,大概都缺乏一份勇气吧。”我应和道,“不会不公平啊,相反我觉得他是爱博子的。”

乔诺就在这时侧过头来看我,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博子与藤井树性格差距太大,如果男主角只因为一张脸便决定要和对方结婚,也未免太肤浅,并且如果真的爱藤井树,那为什么不回去找她呢?”我有些不服气地打开话匣子,却发现在屏幕映射的光下,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是一番别样的笑意,藏着温柔,藏着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有人在心脏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曾经有个文绉绉的女生说过,乔诺笑起来简直太好看了,比春风还要暖,比桃花还要醉人。当初我嗤之以鼻,不以为意,直到我真的看他这样笑。

我这个理科生自然说不出那样文绉绉的话,我只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希望自己不要幼稚地心慌。“你怎么了?不舒服?”他关切地凑近我,我下意识地又躲开。“没事,”我摇头,脑子里却有股热劲儿往上冲,也不知道我是哪根筋打错了,我居然打着哈哈问,“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以为你要接受我了,哈哈!”

说完,我就尴尬地沉默了。

生平第一次我知道,我苏静安也有这么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气氛骤然降到冰点,电影放到哪里我也一概不知,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的我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原本这种话我说出来应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坐立不安。

乔诺看出了我的不安和难堪,伸出手来,把我拉了回去:“好好看电影。”对,他说得对,好好看电影。

我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重新把视线落回到大屏幕上。

长舒一口气,我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我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杀伐果断、光芒万丈,更没有我以为的看透一切、处变不惊。我忘了我才十八岁,我忘了我还是个没有走过太多弯路,还会跌跌撞撞的女孩儿。

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晚饭的时间。

乔诺晚上有个酒宴要出席,所以提出早早送我回家。也许是看电影的时候发生的事太过尴尬,一路上我和他没有多说什么。到家门口的时候,太阳正落山,绯色余晖把天空也染红,乔诺身姿笔挺地站在我的面前,晚风轻轻地吹着他的衣领。“回去好好吃饭,你太瘦了。”他拍了拍我的头,“今天的电影很好看,我很喜欢。”“我也是。”我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那,我先回去了。”“好的。”他笑着点头。

然而,就在我转身走了以后,他突然在后面轻轻叫了我的名字。我回过身,在相隔不远处皱着眉好奇地看着他。我就这样瞪着他,等他开口说话,可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开口。

末了,他摆摆手,示意我回去。“路上小心!”我像个先锋小队员似的朝他字正腔圆地喊道。他蓦地笑得开心,点了点头后,终于转身上了车。

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子,直到车辆慢慢随着地平线消失,我依然久久不能回过神。

他要对我说什么呢?

还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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