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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7 13: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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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稚初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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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美滋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喜欢你,美滋滋作者:稚初排版:辛萌哒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7-01ISBN:9787551146081本书由长沙大鱼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人生处处是惊喜[1]

我叫夏橘。

据夏女士所说,我在抓阄时从木刀、毛笔、勺子、棉布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物件面前,从她怀里蹭出半个身子拿了旁边盛放在玻璃盆里的橘子,把一众做好夸赞说辞的亲戚震得半晌没回过神,只有我的舅舅在一旁捧场拍手叫好:“橘子好,橘子好……橘子甜……又圆……”

我便取名叫夏橘。

有趣的是,我家邻居的儿子叫丘程。

不同于我名字取得随意,他的取名可大有故事。

他爸爸是若河的公务员,妈妈是海城高中的语文老师,四舍五入就是书香门第。

丘程出生时,丘叔因为公事一个多月未归,但老实木讷的丘叔在儿子取名之时直接给丘姨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首诗。

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算命的人说“一程”与孩子的八字不合,最后便省去“一”字,叫丘程。

年少的丘程穿着短款背带裤、翻领的白色小衬衫,坐在小区的台阶上挺了挺背脊,确定对以上话语加以修饰和润色后,才冲我摆手说:“哎,我名字取得可随便了。”

当时,我正含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冰棒,哆嗦着嘴哈出一口冷气才慢悠悠回道:“所以,我是夏天的橘子,你是秋天的橙子,左右都是水果。”

丘程恼羞成怒大吼一声:“俗!”

那个“俗”字的声音这么多年来波浪似的立体环绕在我耳畔,魔怔一般,吓得我每次想起他之前都得斟酌值不值得。

但此时此刻,已经由不得我斟酌,它毫无预兆地直接砸进我的耳畔,震得我天灵盖一颤一颤。仿佛少年时塞进嘴里的那一口冰棒上的冷气还弥漫在嗓子眼里,冻得我喉间干涩一片。

我忍着手痒揉耳朵的冲动伫立在原地和丘程四目相对,中间隔着一个半开的行李箱。

生活处处是惊喜——如果这算惊喜的话。

这件事得从我遇见彭嘉彦开始。

若河高中是半封闭式管理学校,从我家到学校不过两三站公交车的路程,所以我下意识地认为住宿不过是走个形式——直到夏女士殷勤地把28寸行李箱推到我面前。

开学当天,我拖着行李箱满头大汗地从层层包围的人群中挤进去看寝室安排表,坚持没几秒就被人群挤出来。

8月底的最后一天,太阳铆足劲释放无处安放的热情,直把人晒得两眼昏花、头晕目眩。

等我从好几张数字表里找到自己的寝室号,并且顺利地到达寝室楼下时,中山楼楼顶的大钟正指向下午3点30分,饥饿引发的爆发力让我一鼓作气哼哧哼哧地把行李箱抬到四楼。

我速战速决找到寝室,撑着行李箱一口气没喘匀就看见寝室门口站着一个男生,他正一脸狐疑地对着寝室门半瞪着眼。

我侧头往门上看,确定是406无疑才拖着行李绕过对方,开门。

他吓了一跳,尴尬地连退好几步,脑袋都快埋进手机里。

寝室是四人房,上下床,我挑了左边上铺的位置,开始擦拭早已积满一层灰尘的木板床,但不过片刻我就深陷囹圄,只能手忙脚乱地扒拉着头顶的白色蚊帐发呆。

手中的蚊帐突然抽动了一下,我坐在上铺往下看,门外的男生正仰着脖子看向我,手上拉着蚊帐的一个角。“这里,还有你左手上的那一角,绑在靠墙的两边挂钩上。”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看了我一会儿后,放下行李拉我下床。

我叉腰满意地看着他把蚊帐四角固定,拉平褶皱的边角再塞进凉席里,等他从爬梯上下来就殷勤地把书包里未开封的饮料递给他。“夏橘,夏天的夏,橘子的橘。”

他往后退了一步,笑得腼腆:“彭嘉彦。”

彭嘉彦被学校误安排在女寝,需要去教导处重新安排寝室。我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趁他拉行李箱的间隙,先他一步抱起他脚边的纸盒。“我帮你拿去寝室吧。”

彭嘉彦看了眼手机,没有拒绝,笑着露出一边的酒窝:“那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我立马屁颠屁颠地跟着对方去教导处。

教导主任不在,只有一个女老师坐在一边整理资料。她往键盘上敲了几下,得知系统确实误把“彭嘉彦”分到女生寝室,才从一堆资料里抽出寝室花名册,准备从中找一间有空床位的寝室把彭嘉彦安排进去。“310室。”彭嘉彦突然出声,伸手往花名册上指了指,“310室有空床位。”

老师往后翻了两页,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便把信息输入系统。

我跟着彭嘉彦往男寝走,好奇地问对方:“你怎么知道310室有空床位?”

他把行李箱抬高上楼梯:“我朋友说的,他们在那个寝室。”

310室的门半开着,嬉闹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溢出来。

彭嘉彦轻推开门,我站在对方身后探头往里看,入眼就是地板上堆放的杂物,半开的行李箱、脸盆、水桶、饭盒、衣架以及一大袋零食泡面。

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踢开一边的拖鞋冲彭嘉彦喊:“来啦,怎么这么慢?”

我闻声看过去,声音洪亮,牙齿洁白,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生。

不等彭嘉彦回答,里面就哄笑成一片。“阿彦被安排到女寝了。哎哟,可怜我们家阿彦上上下下地跑。”

彭嘉彦走进去笑着没说话,里面随即传来一声哀号和笑骂。“就你嘴欠!”

一道身影从床边探出头趔趄了下撞倒桌上的矿泉水,它摇晃了几下掉下来从远处滚落在我眼前。我顺着矿泉水滚动的轨迹回望,一抬头就看见丘程笑着收起腿。他在抬头看见我的一瞬间,笑意不上不下地挂在嘴边,流光里只剩半截小虎牙。

因为他的停顿,大家的视线才从彭嘉彦身上转投到我身上,我如芒在背,捧着箱子的手指局促地扣着箱子底部的花纹。

彭嘉彦把我手中的纸盒接过去,介绍道:“夏橘……”他顿了顿回头看我,“对了,你在哪个班?”“(2)班,高一(2)班。”我差点没捋直舌头,尾音模糊得像舌尖刚滚过热汤,眼角余光却瞥见丘程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但室内的窗帘紧闭只透着一个边角,有光但不明亮,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哎,我们也是(2)班的!”

说话的是方才因不着调被丘程踹了一脚的男生,他抱胸靠着铁杆爬梯,裤腰上绑着一件红色格子衬衫,侧头冲我眨眨眼:“我叫张世伟。”

冻结的空气因为这句话的到来终于重新流动起来,最让我诧异的是,黑高个儿的名字叫方瑞暄,一个与他的外貌和气质半点不搭边的名字。他坦然地冲我挥挥手,高大的身影坐在床沿边莫名让人有压迫感。

大家把视线都集中到丘程身上,只剩他没表态。

门外的阳光落在地板上,把无处遁形的我拖拉出长长的影子,我只能装似不经意地把视线从丘程脸上掠过重新落回地面。“俗!”“我妈说,我的名字可是‘一程山水’的意思……但是你为什么不叫夏杧?你不是喜欢吃杧果吗?”

我又一次想起丘程当年说过的话,可是我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晰,鲜活到让我烦躁得想落荒而逃。

彭嘉彦不明所以地出来打圆场:“我和夏橘先去吃饭,你们先收拾。”

丘程却径直向我走来。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在小区花架旁的红木上比画身高,争着当大的那一个,那会儿个头总比年龄更具说服力。但一直到丘程离开小区,我们的身高都处在不相上下的境地,为此我还企图威逼利诱我爸给自己买“成长快乐”,力求日后再见,秒杀对方。

但此时此刻丘程每往我身前走一步,我就被秒杀一回,他雨后春笋般的疯长是我吃多少瓶“成长快乐”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他越走越近,我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他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道瞬间刺激了我身上的某个开关。“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来送我?”

我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以及一寝室的吸气声。[2]

我盯着餐盘里的肉酿茄子和红烧里脊,丘程盯着我,眼神活像要把我切丝炸酱,做成红烧里脊。

偌大的饭堂,整齐划一地摆放着浅蓝色餐桌和固定的圆椅,这会儿正是饭点,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我盯着丘程身后男生翘起的呆毛故作镇定。

丘程拿银色筷子敲了敲我的餐盘,终于松口:“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反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快吃饭吧,我刚都听到你肚子在打更了。”

我立刻往嘴里塞了一口里脊。当年丘程离开小区的时候,我并非不愿去送他而是没办法送。所幸丘程也没有坚持,他一开始揪着不放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需要一个节点的缓冲。

毕竟,我们的共同话题除了开学也只有童年。

我兀自想着,抬头却发现丘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筷子。“你吃吗?”我晃了晃手中夹住的里脊,红褐色汁液滴落在银色餐盘上,却像滚进我嘴里,我喉间没忍住动了动。

丘程把筷子竖在餐盘中间,撑着脑袋突然勾嘴一笑:“你怎么还是这样?”

这样?是怎样?

我顺着对方的视线往收回的手肘看过去,眼神一顿,时间像是光速往回倒退。

小时候,家里有长辈,碍于礼貌都得在吃东西之前过问其他人的意见,但我心里的想法与表面功夫完全背道而驰,我一边笑着询问一边隐隐渴望他们都拒绝,好让我能独享美食,便会下意识地把递出去的手往怀里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带。

连我父母都没有发现我的小心思,只有丘程知道,并且会在这种情况出现时,率先出口拒绝,横着脖子语气斩钉截铁,让旁人都不好伸出手。

然后,事后和我五五分。

我回过神,抬头正视对方。

不仅是身高,丘程连眼角眉梢都像遇春盛放,高挺的鼻尖,内双细长的双眼,还有笑起时露出的两颗小虎牙竟让他看起来……有那么点像模像样。“什么像模像样,我这炯炯双眼、高鼻梁、大长腿,活脱脱就是标配版男神!”

我毫不掩饰地“嘁”了一声,吃饱喝足后一边拿筷子挑剩下的茄子,一边问他:“方世伟他们在(2)班,你也在(2)班吧?”

他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应该是吧。”“嗯?”这个话题竟然还有第三个选项?“难道你不在(2)班?”

丘程端起餐盘:“也不是,我原本是分配在(2)班,但有一个认识的老师想让我去她班上,我还没回复她。”

我跟着他把残羹倒进盥洗池旁边的蓝桶中,忍不住好奇道:“走后门吗?”

丘程回头瞪我一眼:“那是邀请!她初中时带我参加过几次省里的作文比赛,我升高一,她也被调到若河,估计是还想带我吧。”

丘程的妈妈是语文老师,他从小语文成绩就优异,这点我倒是不怀疑,只是随口问了句哪个班。“(17)班……好像是这个,我没认真听。”

我一把拉住他:“几班?”

他不明所以:“(17)班啊。”

我气血直冲天灵盖,痛心疾首:“(17)班啊!若河尖子班!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你竟然不去!更何况……”“何况什么?”

更何况……还能看见陆朝浥。

我越过他快步跨上阶梯:“更何况楼层低,学校对尖子生总是照顾周全,连几步阶梯的时间都省了。”“你忘了(2)班在一楼吗?”他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况且我可不想变成削尖脑袋往书堆里扎根的书呆子。”

初中时我就听多了这种话,一般都是出自表面风光洒脱,暗地里却咬牙刷题的学霸身上。

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和艰苦追赶排名的人区分开,并借机告诉别人,老子不是用功,老子是天赋异禀。

可是我不想拆穿丘程,只是配合地问他:“那你想变成什么?”

他的脚步声和我齐平,抬头望着远处的寝室楼略一思忖才道:“我不知道,但起码不是自己讨厌的那类人。”

不是自己讨厌的那类人吗……

我正对着丘程往后退,他身后有隐曜的远山和湛蓝的天空,落日从他的发梢蔓延到我的脚尖、手上和微微眯起的眼皮上。

如果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就不要成为自己讨厌的人。

若河近几年各大高校军训晕厥人数剧增,若河当地政府不得不采取措施消解家长的不满,我正好撞上这个大好时机,既不需要去军训基地也不用经历一个星期的烈日烘烤,但我没想到光是在校三天的军训就够把我折腾得只剩半条命。

简霓站在我身边趁着教官转身的瞬间迅速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怒道:“我的防晒霜都白涂了。”“你别说话了,教官往这边过来了。”林安安红彤彤的双颊暴晒在烈日下,额头的汗水流过眉梢往她的眼角滑下去,刺痛感迫使她眯了眯眼。

我没忍住抬手替她抹了一下,她半眯着眼冲我笑。

我收回手把汗珠在裤腿上蹭了蹭,这会儿才感觉脑袋沉重,喉咙一阵火辣辣的滚烫,我心里一跳,半合着眼努力转移注意力。

我第一次见简霓的时候是在和丘程吃完晚饭回寝室的路上,当时见她推掉旁人帮忙的请求,左膀右臂各挎一个大包,摇摇晃晃地进寝室。

真结实……

这是我对简霓最初的印象。而林安安与简霓完全是互补的性格,林安安生得白净,说话的声音都软绵绵的,带着一股子江南女子的温婉。

因为彭嘉彦被误分错寝室,导致四人房最终只有我们三人,而在她们默许下我便喜滋滋地把多余的日用品和行李箱放在空床位上,当时她们正背对着我整理床铺,简霓突然问起今晚吃什么。

在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我的高中生活真的开始了。没有锣鼓喧天和声势浩大的欢迎,平淡得就像我原本就是住在若河一样,我难免有点唏嘘。

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我一直以为这是我成长中质的飞跃,没想到连开端都平凡无奇。

我用力闭了闭眼待汗水滑过眼角才睁开眼,啊……转移注意力没用,脑袋还是一阵眩晕。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教官脸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面跑。

这会儿朝阳正热,头顶上的热气包裹着每一寸肌肤,冷汗顺着我的下巴滴落在球场的水泥地面上,“刺啦”一声消散。

简霓趁乱撞了撞我的肩膀:“后面又有人晕倒了,一会儿就按我们昨晚说的,我数三二……不对,不是这个节奏,一会儿我数三……二……”

你倒是数“一”啊!

我心里呐喊,两眼一黑直接倒在她身上。“我去!我还没数一呢!”

这是我在陷入黑暗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医务室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浓郁的奶味?我眨眨眼待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强光才往身侧看过去。

丘程背对着我半伏下身子在桌子上捣鼓东西,听见声响才捧着一杯牛奶回过头,我这才看清桌面上的小型电磁炉和奶锅。“来,把牛奶喝了。”丘程坐在旁边的床上把牛奶递给我,转身把电磁炉的插座拔了。“医生说是低血糖硬要给你吊葡萄糖水,要不是我拦着,你这会儿肯定得瞎折腾了。”

我捧着牛奶微微一愣,立马垂眸乖乖喝牛奶。

小时候我特别怕医生,偏偏小区门外就有一个诊所,不管有病没病是何病因都逃不过扎针的命运。有一次,我低烧不退迷迷糊糊被妈妈抱去诊所打针,但就在医生准备药剂时我一眼瞄准时机撒腿往门外跑,速度快得夏女士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

丘程总是隔三岔五地借此事取笑我,但当时替我回去取药的也是他。

我脸上一热,借着喝牛奶的间隙回避对方揶揄的眼神。整个医务室都是浓郁的奶香,我抿了抿嘴角的奶渍才想起问他:“你的奶锅哪来的?”“跟学校奶茶店的大姐借的。”丘程一边拆开脖子上的绷带一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我可是交了一百块押金的,一会儿还得还回去。”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上绑着厚厚一圈绷带,他此刻正在继续往下拆手腕上的固定板。“你的手怎么了?”白色绷带里面还露出一片深褐色药膏的影子,但医务室里的奶味太过浓厚硬生生地把药味压制住了。

丘程把短木板抽出后才重新绑上绷带:“昨晚玩滑板摔倒的时候手腕撑了一下地。”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哀恸,他为了挽回伤势不得不解释一句:“不严重,一周就好了。刚好撞上军训我故意让医生绑成这样的,不然可逃不过那群老师的火眼金睛。”

他支着一条腿靠在墙上,左手搭在膝盖上问我:“还晕吗?在你桌上有巧克力。”

我摇了摇头,医务室里开着空调,后背上的冷汗变成黏糊糊的一片冰凉,我靠得别扭索性完全坐起身。“你送我过来的?”

他晃晃左手笑了笑:“我可没办法送。我刚到医务室换药来着就看见教官身后跟着两位女生心急如焚地抱着你闯进来,医务室的药剂没了,季医生要出去一会儿便让我守在这里。”

估计都把简霓和林安安吓傻了,我当时脑袋眩晕一片,嘴巴张了好几次都发不出声响,简霓肩膀撞过来的时候我目光所及之处已经乱成一片黑白。“你和陆朝浥认识?”

丘程冷不丁一句话丢过来,我傻兮兮地“啊”了一声。

他还想开口就见医务室门口站着一个人,逆着光身姿挺拔,摘下军帽的脸上挂着汗珠,神色却很淡然。“你怎么样了?”陆朝浥的视线扫过丘程微微点头,把手上的红色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

我一脸讶异,一边拆塑料袋里的奶糖一边说:“已经没事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晕倒了?”“我们班正在跑操,路过时看见了。”

我莫名觉得有点难为情。书上说的翩翩而落宛若美人状的晕倒都是假的,我至今都能想起自己“哐当”一声砸在简霓手肘上时的疼痛感。“你就不能只看见我英姿飒爽走正步的样子吗,光撞上我出丑的样子。”“不丑,”他把帽子戴回头上,“你好好休息。”

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仿佛只是路过往里看了我一眼。“你没醒的时候他就来过了,你们很熟?”丘程支撑着下巴看我,一脸若有所思,“你已经不喜欢吃巧克力了?”

我揉捏包装纸的手指一顿,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你们很熟吗?”他似有所觉,重复了一遍。“我们初中是同桌来着,他人挺好的。”我把包装纸塞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突然想起方才陆朝浥冲丘程点头的动作。“你们认识?”我问。“初中市区竞赛的时候见过几次。”丘程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他的名字蛮特别的,看过一眼就记住了。”

我顿时来了精神,与有荣焉地咧嘴一笑:“是不是很好听?听说是他爸爸取自‘渭城朝雨浥轻尘’诗句中的字,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觉得特别惊艳。”

丘程往绷带上拉紧的手一顿,目光轻飘飘地扫在我脸上:“嗯,还行。”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丘程小时候特别在意他的名字,光是他名字的由来就跟我解释不下四五遍。我这边在走神,丘程已经收拾好电磁炉和奶锅装进袋子里提着等在一边。“能走吗?我送你回寝室。”

我应声掀开被子下床,刚跨出一步才想起桌上的巧克力,我把它塞进校服裤口袋,抬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丘程转头收回视线。[3]

开学典礼当天是个艳阳天。我和简霓集会的时候绕道去了一趟厕所,到中山楼下的时候班级队伍已经排列成一纵队。林安安排在队伍的末尾冲我们招手,阳光从中山楼后侧边泼洒而来,在红绿色方砖的地板上投射成大片的阴影。我就站在阴影的最顶端,身后大半身子沐浴着日光。“在这个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早晨,我们迎来了若河高中2012年新学期的开学典礼……”

我听着校长冗长的典礼致辞昏昏欲睡,身后突然一热,简霓贴上来一边偷瞄着队伍前面的老师一边在我耳边念叨:“我一直对开学典礼的致辞怀有疑问,全国的校长致辞是不是都出自一人之手啊,每年都是那几句……而且每个校长的‘我只说三句话’都是长篇大论前的烟幕弹,一句话就顶我一篇考场作文……”

我听着简霓的吐槽,原本酸涩的眼睛渐渐清亮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突然,一阵掌声雷动,我汗毛而立下意识地跟着鼓掌,转头的瞬间就看见陆朝浥穿着蓝白色校服上台。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情,自我介绍后面紧随而至的就是新生致辞,俊秀的眉眼在阳光下裹上一层光边。“我的妈呀,太好看了。”

我呼吸一窒,回头才发现这句话不是自己说的。“你认识他?”我小声问道。

简霓甩甩头发:“整个汕尾就没有学生不认识他的。我初中班主任特别欣赏他,连口头禅都是‘你们要是能顶半个陆朝浥,我就吃斋念佛了’。”简霓掰着手指数,“长得帅、成绩好、会国画、逆天大脑的五好青少年。你知道吗,他有个外号?”“不二神?”我的语气带着试探,心下却十分笃定。

这个外号的来源是因为陆朝浥几乎没考过第二名。连老师都开玩笑说要把光荣榜的“第一名陆朝浥”镌刻在印章里,一盖一个准。但我总觉得这个外号很傻,跟不二家的孪生胞弟似的。“‘别人家的孩子’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吧,我总觉得陆朝浥这人没什么灵魂,看着特冷淡。”

陆朝浥正在做最后的总结,台下明显比方才校长致辞热情多了,隔三岔五就掌声雷动。他脸上始终是不咸不淡的微笑,耐心地等掌声停了再继续。“他不是冷淡……”我忍不住为他平反,他明明是一个会给我送奶糖的贴心男孩啊。可是我找不出措辞去解释,只能急得手舞足蹈。“你别急啊,我就随口一说。”简霓抓住我挥舞的手,“你再挥老班就要过来了。”“他真不是,他人特别好,他还给我补过数学。”

简霓哭笑不得,频频点头。“但是他为什么会留在若河呢?听说华附已经向他伸出橄榄枝了,只要他志愿里有华附就算稳进了。”林安安突然转过头说道。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这件事是整个初中师生都不得其解的谜。

简霓云里雾里地点头,片刻后突然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补数学?”“我初中和他同过桌……我没说过吗?”我揉着后背心惊胆战地反问。“没有!”简霓斩钉截铁。“你昨晚就说了医务室的那个男生,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叫丘程。”林安安立马接上。“对了,丘程……等会儿,那不是他吗?他好像往我们这边过来了。”

我顺着简霓的视线往右侧望过去,丘程从校门口晃晃悠悠走过来,旁边还站着三个人,我靠着模糊的视力艰难地辨认出是310室剩余的几人。

他的头发好像是棕栗色的,感觉在阳光下发梢带着光斑似的一闪一闪。

我莫名其妙地想,收回视线时刚好看见前方林安安的侧脸。

她侧着头,视线飘忽在丘程过来的方向,时而看人时而看地面。“怎么了?”我问。“啊……”林安安睁大眼,耳尖有点红,“我随便看看。”

丘程站在男生的队伍后面,陆朝浥刚好发言完毕准备下台,他随着人群鼓掌,手腕上的绷带异常明显。“你的手没事吗?”我往他身边凑了凑。“程哥怎么可能有事,出门再来三四个人都……”张世伟还没说完就被丘程一手肘撞肚子上,他弯下腰冲丘程发狠。

嗯?我看着丘程。“就玩滑板的时候起了点冲突。”他不以为意地动了动手腕。

简霓冲他抱拳:“真壮士,从来都是轻描淡写的。”

丘程笑着冲她摆手。

9月份的阳光依旧热烈地拴着火星子,太阳越升越高,地砖上楼宇的影子越缩越小,迫使我完全暴露在烈日之下。“哎,你过来一点。”丘程冲我钩钩手指。“嗯?干吗?”队伍前面的班主任这会儿正往这边望过来,我立马缩了缩脖子,“过去干吗?老师看着呢。”“麻烦。”他突然脚下一转,侧身面对着我。

我歪着头不解地看他,他自顾自左右移动了两步,突然拍了拍前面方瑞暄的肩膀。“哎,大暄,往前面站一点。”

方瑞暄顺从地往前跨了一小步,丘程踩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冲我得意一笑:“不晒了吧?”

我缩在丘程的影子下,看着对方肩膀外围的一整圈阳光莫名有点站立不安,只能敷衍地应了一声。

教导主任正在做大会的总结,唾沫星子跟水花似的在半空中炸裂。我刚想收回视线,目光却是一顿,不由得在教导主任和方瑞暄身上来回扫射。“怎么方瑞暄这么像教导主任呢……跟他爸似的。”我嘀咕一声。“对啊。”丘程转头看向前面。“是吧,你也觉得像吧。”“我的意思是——”他笑了笑,“那就是他爸。”

丘程盯着我瞪大的眼睛看了两眼,突然挑眉一笑:“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被安排在一个寝室的,都是大暄的功劳。”

八点一刻,漫长的晨会终于结束。老师正在疏散人群,让大家从两边撤回教室。“宝儿。”

嘈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我浑身一颤,瞠目结舌地回头看丘程,他也明显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喊了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骂了一句,干巴巴地笑:“小时候叫顺口了,你现在叫夏橘是吧……我……”

我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傻气蠢笑了:“你喜欢叫哪个就哪个吧。”“宝儿”是我的小名,除了家人就只有丘程小时候叫过。

他别扭地咬了咬嘴唇,似是把嘴边话硬生生咽进唇齿里,半晌才尴尬地往后一退冲我摆手。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才笑着跟简霓和林安安穿过中山楼大厅往中间过道走。

有风穿过大厅,吹动着图书馆前面的灌木丛和乔木。图书馆墨绿色窗户上的天空中央有一道白色细线,白鸽扑扇的翅膀像一个小型页扇,忽而飞远又盘旋。“今天天气真好。”简霓突然揽住我的肩膀说道。[4]

新学期开始,高一(2)班的班主任是黄建国,一位正儿八经在开学典礼后在黑板上写下“开学快乐”四个字的中年男人。

他体型略显富态,啤酒肚紧贴扎进西装裤里的白衬衫,还未张口眼睛就先笑了起来。他视线往四周扫射一圈后便笑着站在一边,任由大家闹哄哄地抢占座位。

我和简霓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安安因为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拿中考成绩单而被安排和同样迟到的方瑞暄坐在一起。我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就见张世伟风风火火地拉着丘程坐在我们身后。“哎,好巧啊,又见面了。”张世伟往前推了推桌子。我只感觉到身后被轻轻碰了一下,转过头刚想说话,就看见丘程单手拽着张世伟的后领往上提。“我们换下位置。”“为什么?我要坐在小橘子后面。”张世伟撑着手肘冲我笑。

丘程直接站起身把椅子往他身边一放,硬生生把他挤了过去。

黄建国轻轻咳嗽一声,见所有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才开始讲解新学期的注意事项,顺带打打“早恋”的预防针。

简霓拿手肘碰了碰我:“我怎么感觉老班这是在暗示什么啊?”“这程度都算明示了。”我如实道。

黄建国“打完预防针”后满意地拿起手中的成绩单:“我这边有中考的班级排名,有兴趣的同学下课和我要。”他顿了顿,“差点忘记一件事,后天有开学考试,大家做好准备啊,接下来我们把班干部选一下……”

教室里顿时一阵哀号声,黄建国泰然处之,间隙还根据毛遂自荐的人数和中考成绩单,陆陆续续选出了各科代表,最后只剩正班长和语文课代表未定。“老师,我推荐彭嘉彦!”张世伟突然举起手高喊一声,“阿彦初中就是班长,有工作经验。”“那行,彭同学可以吗?”黄建国转向坐在前几排的彭嘉彦。

彭嘉彦冷不丁被喊到名字,微微一愣才点头。“还有个语文课代表,我来看一下……”

张世伟突然怪叫一声,转瞬之间就被丘程捂住嘴。

黄建国专心致志地翻着成绩单:“哟,我们班还有个才子呢,这满分120分考了115分……丘程!”

丘程眼皮一跳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老师,我不当课代表。”“为什么啊?”黄建国撑着桌子看他,“多好的机会啊,锻炼自己也帮帮班里的同学……不过你这成绩有点偏科啊,文理跟分水岭似的。”“那是因为……”

张世伟刚一出声,丘程伸腿就是一脚,张世伟趔趄了下倒在桌上把剩下的话咽回嗓子眼里。

丘程推托不得,只能先把职位应承下来。

张世伟懒散地晃着椅子,终于得偿所愿:“这下好了,都是自己人。”

我全程一阵咂舌,丘程是瞒着我偷偷跟王后雄拜师学习了吗?

我偷偷摸摸转过身,真心实意地冲丘程比大拇指。

他微微一愣,半晌才笑了一下。

黄建国安排好职位之后,突然提出要领着大家一起合唱的要求。“《阳光总在风雨后》这首歌大家都会唱吧?”他一脸期待地看向我们。

集体摇头。

然而,他自顾自打开多媒体电脑搜寻歌曲:“既然大家都会,那我们就一起唱这首歌。”“为什么要突然唱歌啊?”有人在台下小声地把我们共同的想法问出口。“生活得有点仪式感,这是我们彼此之间初次碰面,就像古代以诗会友一样,这也算是我们对彼此相识的一种欢迎仪式。”他撑着讲台脸上带着窘迫,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实施这种欢迎仪式。“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预备,唱!”他双手指挥着往上一抬。“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愿与你分担所有,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待……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稀稀拉拉的合唱到高潮才整齐一点。黄建国站在黑板前面随着音响里的原声笨拙地挥着手臂,但因为有点圆润的体型让他的左右摇摆看起来像是一只可爱的不倒翁。

大家一边开怀大笑一边认真地拍着桌子大合唱,在欢声笑语里渐渐接受这个小心翼翼向我们伸出师生情谊橄榄枝的中年男人。

黄建国安排好人员去搬课本后,就让我们各自熟悉。

教室头顶的电扇呼呼而响,窗外蒸腾的热气伴着长风吹进教室里,闷热氤氲一室。

我半趴在桌子上,把方才发下来的名字贴纸贴在桌面的左上角,我的位置靠近窗户,从窗外看过去能够看见教室外面高大的乔木和对面的教学楼。

对面的教学楼二楼是年级尖子班的教室,开着半边窗户的那间就是高一(17)班,陆朝浥的班级。

若河尖子班里卧虎藏龙数不胜数,无形之间的明枪暗箭就像武侠片里的高手对决,简霓曾经笑称其为当代百家争鸣之地。

我稍一走神,再抬头时对面窗户突然站着一个人,背着光正往这边看过来……有点像陆朝浥啊。

我正想眯起眼睛细看,就被窗户外面闪现的丘程挡住了视线。

丘程把手里高高一摞的语文课本放在窗户边上顶着,从下面抽出受伤的左手冲我抬抬下巴:“帮个忙,绷带散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低头帮他重新系上绷带。“你这都受伤了,还不注意点。”我往他手腕上缠了一圈,打了个蝴蝶结。

丘程深深地看我一眼:“你给我打个死结也好过蝴蝶结吧。”“哦。”我利索地解开蝴蝶结,连打了两个死结。“……”丘程无语,“我谢谢你。”

我摆手一笑:“客气。”

开学考试安排在周四,为期两天。

周末刚好足够老师批改卷子,周一直接就能得知成绩。时间紧凑得临时报佛脚的时间都不够,当然需要做这种事情的人只是班里的一少部分人,丘程就不需要,他一个语文考115分的人,不屑于此。

我百无聊赖地在课间翻着初中的历史小册子,眼角余光扫到教室门口时刚好和教导主任对上视线。我指尖一颤,差点把小册子撕了,好在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我的右上角——方瑞暄身上。

方瑞暄低着头站在走廊上,乖乖地听他爸爸给他上“政治课”,我只能依稀听到“努力学习”“像你哥一样”之类的话,刚想细听就见教导主任伸手拍了拍方瑞暄的肩膀让他回教室。

我这时候才相信,他们真的是父子,不是长得凑巧。

丘程这时候正在玩手机游戏,我一侧身不料手肘直接砸在他手机上,随后我就听见“游戏结束”的机械声。

丘程:“……”

我讨好地把他桌面上的课本垒整齐:“哎,方瑞暄的哥哥什么来头啊?感觉方主任一直拿方瑞暄的哥哥跟方瑞暄做比较。”

丘程点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玩“连连看”:“就是个学霸。”

我看着他。

他眼都没抬,“啧”了声:“他哥高二那年跟着高三生一起高考,考上了中大,读了两个月之后觉得没意思又回去高中复读。”

中大?没意思?又不是写小说!

我激动地拍桌子:“方主任没打断他的腿吗?”“没呢。他复读后考上了清华,现在在美国搞科研。”

我瞬间缩回身子,太谦虚了,这哪是学霸,这得供起来与文曲星并驾齐驱!我越想越气,转身就叫住方瑞暄。“你还不好好学习!”“啊?”方瑞暄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丘程终于抬头看我一眼,刚好和方瑞暄一头雾水的眼神对上,顿时哭笑不得。我瞪他一眼,他反倒莫名其妙地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腕:“哎,你看我。”“干吗?”“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啊?”丘程伸手往自己身上指了指,“我这么厉害,你也应该好好学习啊。”

我毫不吝啬地甩他一记刀眼:“那是人家方瑞暄的哥哥,你是我什么人?”“我是你的人啊。”

我愣了几秒,感觉后黑板上的时钟跟我一样暂停了走动,窗外喧闹的同学都变成了慢镜头在互相推挤。

我张了张嘴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丘程,你神经病吧!”“我的意思是……我是你哥。”他猛地站起身,面红耳赤地解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又比你大一个月,可不就是你哥嘛!”

终于找到理由,他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更何况,学习又不是寻亲,你还带攀亲带故呢?你怎么不滴血认亲啊?”

我顿时哑口无言,转回身自己生闷气。我虽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但被堵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挺让人郁闷,这导致我完全顾不上背诵历史知识,光在一旁思索方才应当如何理直气壮地怼过去。

罪魁祸首却突然拿笔帽戳了戳我的后背,我佯装不耐烦地转过身:“干吗?”“喏。”他摊开掌心递到我面前,四指上下摇晃。“做什么?”我的视线在他手腕的绷带上一滞,突然觉得自己赌气的样子挺幼稚,正想服软就见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讨好地露出小虎牙。“滴血认亲啊。”第二章我没想到会在若河遇见你[1]

开学考试两天都是阴天,我坐在教室填涂答题卡的心情就跟窗外黑压压一片的乌云一样,沉重得能拧出水。所有课程中我最怕的就是数学,数学对我来说跟大魔王没两样。

我晃着米菲的黑色签字笔,在答题卡上一笔一画地写上“解:设未知条件为X”……我单手支撑着脑袋抿嘴又把题目重看一遍,实在没想出下一个步骤该怎么走,索性撂下笔朝试卷干瞪眼。

座位与座位之间隔开了手臂宽的空间,但我一眼瞄过去还是大致能够看到简霓在一笔一画地把几个打乱的答案写在草稿纸上,嘴里正在念念有词,笔尖随着嘴巴里的念叨按顺序在答案上点来点去。

教室后面的秒针在飞速地做圆周运动,林安安垂着头在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上耕耘,身后的丘程很安静,这会儿估计睡得正酣甜。不怪我多想,前几科结尾的半小时丘程都是这么干的,连语文都没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为期两天的开学考试,除了让我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智商有限,成绩没办法起死回生之外,唯一的用处就是我能够借着没有笔芯的理由去买小卖部那一支胡萝卜签字笔。

周一,若河恢复了正常上课秩序,前两天的魔鬼测试像风一样快速消失在我的脑袋里,我甚至忘记了那个“X”后面自己有没有再七拼八凑地写下去,只顾着眼下站在饮水机前面慢悠悠地喝水。

身边突然站过来一名短发女生,她利索地从裤兜里掏出水卡往饮水机的感应区一放,愁眉苦脸地冲旁边人道:“我这次铁定考砸了!英语作文没写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只做了一半。”

数学大题连看都没看一眼的我,默不作声地往后一退。“我也是,我妈还不知道会怎么训我呢……你说说,大家都是人怎么别人的脑袋长得跟联想电脑一样。”

我刚想绕过她们回教室就看见短发女生双眼发光,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陆朝浥吧!哎,我听说他都不用做开学试卷,人家做的是衡水中学的卷子。”

衡中?那个魔鬼学校?

我心里忍受着暴击后的蜂飞蝶舞,表面上依旧淡定地拿着水杯回教室。

简霓刚好走出教室门,突然伸手一把拽住我:“你干吗去了?”“打水啊。”我晃了晃手上的水杯,“这特大号保温杯还不够明显吗?”“我还以为你被老黄训了,这小脸铁青的。”简霓拉着我回教室放下水杯就往小卖部走。

我垮下脸:“一会儿数学成绩出来,我估计连脸都没了。”“有什么大不了!姐姐带你去买烤肠,别为区区的成绩折腰,我们的宗旨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气运,剩下一百四十分听天由命。”

我笑道:“你这150分就没一分靠自己。”

早读后的课间正是小卖部热闹的时候,放在货架上的三角蛋糕和软面包已经被一抢而光,为了果腹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走到零食区。“你喝酸奶吧?”“喝。”

简霓从货架上取下三瓶酸奶:“给安安也带一瓶。再来一包薯片……这鸡翅看着也挺好吃的……”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简霓在货架上左右衡量,嘴上又在念念有词。“你的选择恐惧症是不是都靠谚语解决的?”我把鸡翅塞她怀里,“请你吃鸡翅。”“夏橘,我果然没看错你!”

她转身抱着零食去收银台。我绕过小卖部中间的面包架,确定连牛角包的包装纸边角都没有才彻底死心。

我刚抬头就和排长队结账的丘程对上视线,他左手插着校服裤兜,右手拿着一瓶纸盒牛奶,正好整以暇地看我对着面包架咽口水。“你喝什么?”我走近后他才问道。

我指了指简霓怀里的一堆零食:“酸奶。”“你应该喝‘初元’。”他突然返回到货架前又拿了一瓶牛奶,并伸手把简霓怀里的零食接过去一并支付了。“为什么要喝‘初元’?”简霓好学地问。

我一看见对方勾嘴角就知道他要使坏便没有应答,倒是简霓不争气地入套。“初元核桃牛奶,补脑。”

果不其然,我瞪他一眼,刚想回击就被简霓拉住手肘。“丘大少慷慨!”简霓转头冲我眨眼睛,“吃人嘴软,你先憋着。”

我呵呵两声走出大门。

小卖部里面的冷气很足,这会儿一走出门热浪就迎面而来,简霓急着去洗手间便把袋子塞进我怀里,我只能跟在丘程身后回教室。

我从袋子里掏出酸奶,还未拆下吸管就被丘程截和重新塞回袋子里。“空腹别喝酸奶。”他动作自然地把手上的吸管穿透浅薄的锡纸封口递给我,“喏,甜的。”

我慢半拍接过,他已经自顾自喝另一瓶牛奶。

我晃着塑料袋走在他左侧问道:“语文老师刚才找你?看起来很着急。”

他咬着吸管想了想:“还是调班的事,(17)班的班主任,哦,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我初中的语文老师,让她来确定我的意思。”“那你……”“不调啊,(2)班挺好的,老黄人也好。”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几层台阶,“况且,(2)班不是有你嘛。”

我一脚踩在下一层阶梯,闻言微微一愣,看着对方不慌不忙地下楼梯,转身把吸空的牛奶盒扔进两米远的垃圾桶里。

——你会回来找我吗?

——会,我发誓。

丘程扬着稚嫩的小脸信誓旦旦地把四指举过头顶发誓的模样仿佛就立在眼前,清晰到好像我一伸出手就能承接到自己年少时溢满眼眶的眼泪,滚烫的,小小一滴。

硕大的校服被风吹得微鼓,他正别扭地一边扯正校服一边往前走,我心里既开心又愧疚,我以为丘程和其他人一样,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在干着急。

原来他是真的不在意能不能进尖子班。

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我为这种结果感到庆幸,好像这样的丘程才能和我记忆里的丘程重合在一起。

这个世界在变,可他没有变。

我停在长梯中间,看着丘程晃在半空中的半边校服衣角终于消失在转角才扬起腿追上。[2]

若河高中的改卷效率让我叹为观止,早上第二节课间操结束之后,各科老师就开始发放试卷。

课程表的第三节是英语课,黄建国老师刚踏进教室,(2)班便警铃一响,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简霓把三支签字笔依次摆放在桌面上,嘴里念念有词。“你干吗呢?”我拿食指推了推离她最近的一支笔。“别动!”简霓一把抓住我的手指,“这可是我考试用的三支笔,放尊重点。”

前面发放试卷的人已经走到眼前,隐约能够瞥见其中的红色字迹,我认命般趴在桌面上,伸手举过头顶接住试卷。

上天保佑。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角,往里看了眼。

只看一眼,我便“啪”的一声合上试卷,片刻又不死心地摊开再看一眼。

简霓刚把她自己的试卷一把塞进抽屉里,闻言慌里慌张地抻长脖子往我摊开的试卷上一看:“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妈呀!”

卷面右上角的“141”鲜红闪闪,我正僵着手不知所措就听见身后传来丘程的声音。“你怎么考的,怎么才80分?”丘程左右翻了翻试卷,“完形填空15道你错了8道?你是闭着眼选的吗?”

我呼吸一窒,木着身子往试卷的左边名字那栏看了眼——

丘程。

我:“……”“还你!”我转身把试卷扔回丘程桌面上,一把拉过自己的试卷,“我就说嘛,文曲星都不敢这么保佑我。”

简霓笑倒在一边:“还好发现及时,我差一点就不拜笔仙改供着你了。”

我恼羞成怒,一掌拍在她手臂上。

各科试卷很快都被发放下来,没有被安排到课程的老师甚至通知班长特地跑了一趟办公室拿试卷,如此迫切的心情被简霓形容为——推挤着他们上断头台。我当时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穿过走廊从三楼回教室的路上,耳朵里一直充盈着四周鬼哭狼嚎的回声。

我一踏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上聚集着一群人,他们头挨着头在看东西。“干吗呢这是?”我坐回座位上,桌面上整整齐齐叠着白色答题卡,中间还细心地用我的笔袋压着。“没想到你这么贴心呢。”我翻着答题卡冲简霓抛媚眼。

经过英语成绩的打击,我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自己努力充足但天赋有限的事实了,特别是数学。数学对于我来说,考差是常态,考好——是见鬼了。

我翻到数学答题卡……哦,还是没见鬼。“不是我。”简霓侧身而坐,双脚踩在椅子下面的横栏上,“是大神。”“谁?”“就是丘程。喏,他们正在欣赏开学考试成绩单上丘程的战绩,包揽语政史单科第一,单科分数在年级上都能挤进各科前十,特别是语文——全年级第一!”简霓竖起大拇指,“你这位小伙伴深藏不露啊。”

我微微惊愕:“其他呢?数学、物理和化学呢?”“数学还好,其他两科跟前面比起来……不像是同一个人考的。”简霓双手搭在桌子上脚下微微用力使身体随着凳子前后晃动,她余光往教室门看过去,眼睛顿时一亮,“说曹操曹操到。”

丘程对一室的注目礼视若无睹,坦然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刚从张世伟的抽屉里抽出纸巾擦汗,回头就看见我眼冒星星地看着他。“怎么了?”“原来你成绩这么厉害!”

他把纸巾揉团扔进垃圾桶里笑道:“还凑合吧。”“同学,谦虚的时候就别笑得这么明显。”

他瞬间笑开眼,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的英语、数学和历史都不行,拉分太大了,发下来的英语习题册我看过了,章节总结后面的短文可以背一下,历史要理清时间点,数学……就算了,下次你有不会的直接问我。”

我一愣:“哦。”“哦什么,听懂没有?”丘程伸手拨乱打湿在一块的刘海,皱眉看我。“懂了。”我乖乖点头,“不会就问你。”

简霓在一旁咂舌,视线在我和丘程身上来回环绕,最终停留在我身上,语重心长道:“多好的一尊百度文库啊,你要好好利用。”

我笑着转过身翻试卷,丘程的点评一针见血,我的历史因为时间点记错的原因已经吃过不少亏,英语的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也是因为基础不够又缺乏语感,频频失分。我从抽屉里抽出英语的优化训练,翻到章节后面,果然看到半页英语短文。

张世伟抱着篮球晃晃悠悠地从前门进来,走到座位上时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程哥,威风不减当年啊!”

丘程笑着和对方击掌:“阿彦和大暄呢?”

张世伟把篮球放在桌子底下拿脚尖顶着:“阿彦被老黄叫过去了,大暄帮他同桌去搬凳子,好像是凳子脚有点晃来着。”他支着脑袋不解地看丘程,“他的同桌是叫安安吗?她好像挺不待见我的,每次看到我都低着头不然就是视而不见,我有这么讨人厌吗?没有吧?”“有。”丘程言简意赅,“十句里有八句都是骗女生的小花招。”“我那是人格魅力!你看你妈就特别喜欢我。”张世伟站起身往我桌子上粘贴的课程表看了眼,“话说你这次成绩你妈要是知道,估计又会让你转回海城上高中,你这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可别又掉下去了。”

我低着头看短文,把不懂的词汇标记上符号,看似认真但因为张世伟聒噪的声音已经多次被打断思路。我憋着一股气,正想回头让他放低声音,突然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

我怔忡片刻转身望向张世伟:“你刚说什么?”

张世伟正低头在抽屉里找下节课的历史书,闻言如实道:“程哥中考的成绩原本是稳上海城重点高中的,但他妈妈在里面教语文攒着招压迫程哥学习呢,程哥就故意失误改了志愿随我们逃来这里了。”

张世伟拍着大腿笑:“是不是很帅!这世道有人冒着作弊的危险多考几分,他倒好,生怕自己考太好,这当时在我们初中群里可轰动了。”

丘程没理会对方的夸大其词,在一旁看书。

我垂下眼,手上还握着方才做标记的签字笔,笔尖正好压在中指的虎口处,带动整个手掌微微疼痛,一股无名火瞬间蹿上我的脑袋。“你来若河……”我转头看向丘程,“是因为什么?”

若河的体育室里有一批凳子附有椅背,座椅比一般的椅面宽大,丘程眼下的这一把正是开学时从体育室搬的。他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双腿在桌子底下懒散地伸着,自在地晃着凳子腿。“他刚不是说了吗,为了逃避我妈。”

一盆冷水直接把燃烧正旺的火盆浇成黑漆漆一片。

我抬脚推开椅子,跑出教室。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撞在丘程弯在桌底的膝盖上。“神经病吧。”

我听见他蹙眉骂了一句。

大人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童言无忌”,小孩子说的话是做不得数的。没有分量,轻飘飘的,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起又飘落的蝉翼,那么薄的一层东西,指腹一捻就碎了,丘程怎么会记得呢?我又怎么会相信。

上课铃声一响,我站在中山楼的大厅,头顶的铃声震得我脑袋一阵共鸣。从操场匆匆赶回教室的人群步伐稳健地从我身边越过,我蹲下来狠狠闭了下眼睛。

真像傻子,不管不顾跑出来的样子肯定跟个神经病似的,丘程还指不定怎么嘲讽我,我揉了揉脸,踩着铃声回教室。“夏橘。”

我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陆朝浥站在我回教室的过道上。他头发剪短了,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衬得他五官越发俊朗。他脸上是百年不变的淡然,目光却直直看进我心里。“你怎么了?”他问。

我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傻笑着掩盖自己方才蹲在地上的窘状:“我锻炼呢。”

我作势挥了挥手又觉得这个动作暗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顿时恹恹地收回手。

陆朝浥突然伸进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伸到我眼前,摊开手心。“吃糖吗?我不爱吃甜的。”

我盯着他手心里的两颗大白兔奶糖看了看,心里顿时融成一摊水。我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一番,看看这才是学霸,丘程那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那我帮你吃。”“嗯。”“谢谢。”“嗯。”他笑了一下。

我眨眨眼,把糖揣进校服口袋里拔腿跑回教室,进门时眼神没敢在丘程身上停顿,倒是简霓冲我一阵挤眉弄眼。“你眼睛痉挛了?”我把桌面上多余的课本整齐塞进抽屉里。

她凑近我小声道:“你是不是喜欢陆朝浥?”

我“唰”的一声站起身,膝盖撞在抽屉底下,顿时吃痛地躬下身子揉膝盖。

历史老师正好抱着教案进教室,见状莞尔一笑:“这位同学客气了,不用行如此大礼。”

教室里顿时一阵哄笑,我红着脸坐下,剜了简霓一眼。“你自己不知道,你刚才和陆朝浥说话的时候嘴角都要挂上眉梢了,那叫一个开心。”

我垂眉回想:“有吗……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刚才遇到陆朝浥了?你看到了?”

简霓眼神往后一瞥:“不仅是我,还有你身后的那位……刚才你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出,丘程站起身追出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陆朝浥。陆朝浥不愧是学霸,反应极快,紧跟着你身后就跑出去了。”简霓拿手掌拢在嘴边,压低声音,“他给你什么了?隔太远我没看清楚。”

校服口袋里刹那焦灼一片,我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没什么。”“啧啧啧,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简霓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立马义正词严地回答:“ 不是!”“那就是了!”简霓一语定论,“当你面对一个问题迅速做出回答而不犹豫的时候,一般就是肯定答案了。”

我翻开课本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歪理啊?”

简霓从笔袋里拿出荧光笔高深莫测道:“道理都是说来听的,往往事情的发展都不按道理来,歪理才管用。”[3]

若河的每个语文老师上课必备环节就是抽查昨天学习的知识,好巧不巧,昨天学的是曹操的《短歌行》,我盯着课本后面的“朗读并背诵全文”七个字跟硬生生吞了一把黄连似的。

早读铃声响过,我翻开课本一字一句地读过去。“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简霓在一旁补作业,闻言抬头问:“为什么是杜康?曹操跟杜康有什么奸情?”

我顿了顿,这稍一打岔我已经忘记下一句要背什么了。简霓合上英语作业,转身把本子还给丘程。“谢了,不然一会儿老黄抽查我就死了。”

丘程没应声,我重新打开课本背书,突然听见简霓做作地大喊一声:“丘程,橘子问你杜康是谁?”

我合上书皮笑肉不笑:“我没问。”

自从昨天我跑出教室之后就再没和丘程说过话,不是刻意为之是因为真的没有必须要说的话。

丘程手指灵活地转着笔,眼神往我脸上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这里的‘杜康’代指的是美酒。”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背课本,简霓耸耸肩转回身。今天的早读课轮到语文课代表带读,丘程有气无力地拿着语文课本站在讲台中间。“大家翻到87页,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合上书跟着教室众人的朗读声默背课本,但早读课的朗读速度太快,我总是跟到一半就彻底被打乱步骤,更何况还有张世伟在身后捣蛋似的拖长音。我索性放弃早读,自己垂着头默背。等我磕磕绊绊地把整篇课本背下来的时候,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哀号:“怎么还是《短歌行》啊,这都第几遍了……”“这你就不懂了,丘程还不是怕今天语文老师突然抽背……”

我在草稿纸上默写的笔尖一顿,白纸上很快便晕染出一小片黑点。我抬头看向丘程,他这会儿正摸着鼻尖安抚众怒,在撞上我的视线时尴尬地把课本一合。“大家自行背书吧。”

简霓突然站起身绕到丘程的座位上冲对方使眼色。丘程局促地拿着卷成书筒的课本站在过道上。“程哥,你站着干吗?”张世伟合上课本,狐疑地看着他。

我故作镇定地继续默写,硬是把《短歌行》默写出毛笔书法的节奏,刚想另起一行重新开始,余光便瞥见课本的边角出现一只手指头。

丘程拿食指和中指夹着一片绿箭口香糖从边角推到我手边。“交个朋友吧。”

我盯着包装纸上面的句子愣了两秒才抬头看对方。“什么意思?”“伸出两国交好橄榄枝的意思。”丘程把脸贴在桌上从下往上看我,“你会背了吗?我都在上面带读好几遍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忍着偷笑的冲动拆掉口香糖的包装纸扔进嘴里,接受了对方伸过来的橄榄枝并回赠一个笑脸。“就是不知道老师今天会不会抽背。”我嚼着口香糖脑袋突然一闪,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松下一口气,起身和异常兴奋的简霓换回座位。

我吃口香糖的次数并不多,不仅是因为生物老师说过吃口香糖会让咬肌变大,还因为以前少不更事闹过笑话。

小时候我和丘程坐在小区的休息座椅上吃零食,我误把口香糖当软糖咽进肚子里,丘程目瞪口呆地说,口香糖咽下去会让肠子打结搅在一块。我被吓得号啕大哭,他却咬咬牙咽下另一块口香糖说要跟我一起等死。“两个人一起死就不可怕了。”

我在恍惚间把这句话写在草稿纸的下方,回过神后才另起一页继续默写古诗。

当年说要跟我一起赴死的人,这会儿正在我身后玩“连连看”呢。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课,我在学习如何判断电流方向时,简霓已经合上课本盯着后黑板的时钟倒数下课。“还有五分钟。”“只剩四分钟了。”“三分钟了。”

我垂下身子小声问她:“你这么着急干吗?”“吃饭啊。”简霓理所当然地应道,“老师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没让你别吃饭,我是问你今天干吗这么着急。”

她掰着手指头义正词严地数:“今天中午饭堂的荤菜有里脊肉、炸鸡翅、肉酿茄子……还有番茄炒蛋,不快点就没了。”

我拧开杯子喝了口水:“番茄炒蛋是凭借什么跻身荤菜世界的,它连点肉渣都没有。”“大概是……子凭母贵?鸡蛋它妈不就是肉吗!”

中午,我在铁架上取饭盒时,简霓已经在漫长的队伍里如愿抢到满意的菜先行去找座位了。我一边刷饭卡一边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找简霓,抬脚往中间走的时候,刚好遇到捧着餐盘的陆朝浥,便顺理成章地和他坐在一桌。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饭,我戳了戳饭盒里的白米饭,想说话又怕打扰对方吃饭,抬头时就看到简霓坐在不远处冲我挥手,她身边坐着林安安,对面是丘程和张世伟。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

陆朝浥把餐盘边的清汤推给我:“你要不要喝汤?”

我收回视线,傻兮兮地笑:“不用了,我喜欢吃饭。”

他应了声又低下头安静地吃饭,我顿时如坐针毡,感觉时间被延长了好几倍,以龟速一点一滴在流淌。

他突然伸手把口袋里的糖果递给我,我已经对他这个动作形成条件反射,不等他开口便自顾自拆开包装纸,把糖果扔进嘴里。“嗯?今天不是奶糖。”“奶糖卖完了,只有水果糖。”他收拾好餐具起身无奈道,“你还是要吃饭,不能总吃糖。”“我知道。”我乖乖点头,“不过你身上怎么总有糖,你家不会是开糖果店的吧?”

我这句话显然是玩笑,没想到对方认真地停下回答。“我家不开糖果店。”

嘴巴里的橘子味硬糖中间有夹心,甜腻腻的糖味裹着我的舌尖,没有抢到里脊肉的暴躁心情瞬间被安抚。

我刚想继续聊下去,眼角余光却瞥见简霓冲我摆手,动作夸张得跟雨刮器一样。“我去找我朋友了。”我往简霓的方向指了指,见他点头才捧着饭盒离开。

简霓和林安安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一副从头到尾目睹了全过程后的八卦表情。我盯着简霓餐盘上的里脊肉一阵肉疼:“你打这么多里脊肉都不吃吗?暴殄天物是要遭天谴的!”

简霓拿筷子扒拉着餐盘:“这不是我打的,是丘程说他打多了分给我们的。”

丘程这会儿刚好从旁边的奶茶店出来,嘴里咬着一瓶维他奶。我一时还没从他为什么进奶茶店买维他奶的疑问里出来就见他冲我招手,简霓无言地和林安安对视一眼,拍拍我的肩膀就带着我的饭盒跑了。

这会儿正直正午,校道上的人很多,阳光热辣辣地笼罩着整个校园,我和丘程坐在球场旁边长长的石墩上看向远处篮球场上奔跑的男生。我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撑着脑袋故作认真地看球。“你是不是对陆朝浥有企图?”他问。

我手肘一歪,脑袋差点磕膝盖上,幸好丘程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我往下砸的下巴。“啊?”

我惊魂未定地坐直身子。简霓也问过这个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丘程嘴边溢出来的杀伤力比上一次还大。

丘程收回手没有说话,我们瞬间又回到一开始安静看球的状态。

相顾无言的寂静维持了很久,久到我撑着眼皮差点昏昏欲睡时,他突然侧头说:“哎,要不要我帮你?”

我眨眨眼,满眼疑惑,他眼睛闪了闪甚至带动嘴角笑了一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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