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全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8 12:04:07

点击下载

作者:忆流年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全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全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全集)作者:忆流年排版:吱吱出版时间:2017-06-06本书由湖北今古传奇数字新媒体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无名庶女

卫国,都城。

作为一国之都,这里贵胄云集。

鲜红的朱漆大门高耸,悬着烫金字的匾,富丽堂皇。即使在卫都,这也算得上一流宅邸了。

她胆怯地站在大门外。

青粗布的衣裙,已洗得发白。长发随意绾着,连支木簪子也没有。

一切的一切,都残酷提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

她只是个乡野丫头。

偏偏,有人带她来到这里。而且,就要走入这扇大门。

这让她更胆怯。

门口的人在看她。两个彪形大汉,锦衣横肉,上上下下打量她。

那个眼神,就像她在乡下常见的野狸,盯着刚出生的雏鸟。

她几乎想哭了。“小姐,请进门。”

旁边的声音冷冰冰,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答应:“是,孙总管。”

小姐是叫她的,可她很不习惯。

从乡下到国都,一路走了一个月,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她总觉是在叫别人。

因为一直以来,乡邻们都叫她小怜。

她低着头,跟在孙总管身后。

大门里面更大,一切都是她没见过的。浓翠的树,娇艳的花,曲折的流水小桥,还有很大的池塘。

她连做梦都梦不到,好像走入仙境。“小姐,我们邓府规矩多,令尊邓大人是天子宠臣,家里不许哪个没规矩。”

孙总管冷冷瞧她,又说一遍:“不许没规矩。”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脸上有些火辣辣,像被人抽了十几耳光。没想到来这里,要受这样的罪。

她来这里,本是为了找爹爹的。

去接她的人说,她的生父在这里,得了重病,希望能见见她。

对一个孤女来说,有什么比知道生父是谁更开心?

所以,她想也没想,立刻来了。如今看来,她似乎开心太早。

孙总管已不理她,继续前行。

也许对他来说,叫她一声小姐,同样是在受罪。

她抿紧嘴,默默跟着。

一重又一重的院落,不知进了第几重,他们终于停下,停在一个房门前。

孙总管躬身,向门内说:“启禀夫人,小姐来了。”

门内没动静。

孙总管也就一直躬身。

她站在门口,忽然感到害怕。不是胆怯,是害怕。

半天,门内有人哼了一声,那个声音很冷,全是恶意和鄙夷。

她瑟缩了下,随即被拉进去。

屋内有很多人。

可当她一眼看去,只看到上座的夫人。

夫人锦衣华服,也正在看她。只是那个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恶毒。“这就是那个贱人的贱种?”邓夫人缓缓开口。说话很恶毒,全不像贵妇。“是,夫人。”孙总管说。“贱种就是命硬,扔去荒郊野地,也能活到现在。”邓夫人笑得很冷,说出的话更冷,“给她验明正身,必须真是贱货的种。”

她又惊又怕,已开始发抖。

旁边走过两个仆人,抬来一只布袋,丢在她面前。

哗啦!

布袋开了口,散出一堆东西。

骸骨!

那一堆东西,竟是一具骸骨!

骨架支离破碎,圆圆的颅骨滚过来,停在她脚边。两个眼洞漆黑,好像正盯着她。“啊——”

她吓倒在地,几乎晕过去。“怎么?见到你娘不开心?”邓夫人冷笑,笑得很残忍,“来人,给这个贱种放血,看是不是滴血入骨。”

她一下僵住。

这堆枯骨……是她娘?

原来,娘死了这么久,已经化作白骨。

如今又被挖出来,只为了验明她的身份?竟做出这种事,他们是不是人?!

双肩被人按住,有人拿刀靠近。

她拼命挣扎,放声大哭。

手臂上猛地一疼,有血流出来。血滴上骸骨,慢慢渗入,直到全部渗透,只留下一片暗色的斑。

她愣愣看着,泪汹涌不止。

邓夫人很满意。

那个恶毒的妇人,终于从上座下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贱种,若非老爷生病,你死也休想进这个门。”

她不理会,只是流泪。

邓夫人脸色越冷,抬手就要打下。“夫人!”一个侍女奔入,急急地说,“陆先生来了!”

那只手立刻停住。“快迎!”邓夫人叫一声,拔脚往外走。其他人一窝蜂,也跟着涌出。

房内转眼空了,只剩下她一个。

她茫然望向门外。

外面一群人。

邓夫人满面堆笑,正和一个白衣人说话。

阳光照在邓夫人脸上,笑容谦卑崇敬,与方才判若两人,就像诚心礼拜的信徒。

邓夫人说着说着,忽然一回手,指向房内,指向了她。

白衣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如果世上有神仙,大概就是这样,她茫然地想。

那个人伫立中庭,白衣广袖,临风飘举,像会随时御风而行,虽被众人簇拥,反更觉淡漠出尘。

他瞟过一眼,就走开了。

邓夫人亦步亦趋,也带人走了。

扔下她在厅内,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地上,陪伴一堆枯骨,像被遗忘的尘埃。

几天后,她才慢慢了解一些事。

白衣人叫陆韶,人人尊称陆先生。“陆先生是神仙!”烧火丫鬟一抹脸,口沫横飞,“陆先生可神了!卫国的达官贵人们,个个尊崇他!就连皇亲国戚,都很信奉他。他说出的话,没有不应验!他是大名鼎鼎的‘白衣神术’,你没听过?”

她摇摇头,继续洗碗。

她没听过很多事,自从到这里后,慢慢都听说了。

比如这位‘白衣神术’,比如她那位生父邓大人,比如她被接来的原因。

据说,邓大人罹患怪病,药石罔效。家人重金请来陆韶,一语破的。

陆先生说,邓大人的福报转薄,是因为曾遗弃血脉,伤了阴德,单凭药石之力,难以回天。

邓夫人无奈,只好派人去寻病根——那个被自己丢掉,本该喂狼的小庶女。

一个绝不感人的骨肉团圆。

于是,她作为小姐被接回来,然后,干着下人们干的活儿。

但没想到,邓大人竟真的痊癒了。“我不是说了?陆先生的话,全都应验!”

丫鬟走过来,丢给她个竹篮:“莲子有些少,小姐要吃燕窝莲子,你去买些回来。”

说完,又补一句:“小姐可不是说你。”

她当然知道。

邓府上下的人,个个都很势利。有她这位‘小姐’在,连下人也不去跑腿了。

她默默走出厨房。

南河街上,有一家清芬斋。

清芬斋的食材,是卫都最好的,就连最挑嘴的贵人,也说不出丁点瑕疵。

她提篮走入。“姑娘来了?里面请!”伙计迎上来,热情招呼,“姑娘,府上想要什么?”“莲子。”“姑娘可巧!小号刚来一批新货,都在后面,任凭姑娘挑选!”伙计一招手,大声叫,“小六,带姑娘进去选货。”

一个小子奔过来,对她憨憨一笑。

她也笑笑,跟着走进去。

后面是个小院。

他们一直往后走,有一条小夹道。夹道又窄又破,堆满大小空筐。

小六走到夹道口,忽然停下,接过她手中的竹篮,回身朝外站立,一动不动像个门神。

她却没有停,一直走入夹道,独立中央。

夹道寂寂。

两侧青砖垒垒,还爬着青苔。她抬起手,按上其中一块砖。

喀喀——

青砖忽然下陷,地面露出个洞。洞口几阶石梯,延绵而下,没入黑暗。

她笑了笑,踏上石阶。第二章端阳公主

石梯很陡,十步之后有了盏灯。一点昏黄如豆,隐约可见下面的甬道。

她走入甬道。

甬道内静得吓人。曲折蜿蜒,每隔十余步,两壁就有烛火。

她静静独行。

每当她行经一处烛火,就会有人忽然出现。

那些人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瞬间从黑暗中现身,对她恭敬行礼,然后又退回黑暗,仿佛他们原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她只对他们微笑一下,继续前行,直到甬道尽头。

尽头有间石室。

她推开门,走进去。

一反外面的昏暗,石室内很亮。几盏巨大的灯烛,将四周照得明如白昼。

这个隐在清芬斋地下的地方,竟布置得如同宫殿。

隐秘的地下宫殿。

有个人独立宫殿中央,白衣广袖,淡漠出尘。

竟是陆韶!

陆韶正看着她。

她径走过去,对面而立。“我没见过你。”陆韶注视她,淡淡道,“陈国暗部,直属皇室。四方,三十六部,七十二支,你隶属于哪一支?”“楚卿属于哪一支?”她笑着抬手,在脸上一抹。

她的样子变了。

满室流光中,小怜已不在。

那个怯懦孤女消失,站在这里的,是个美丽少女。

虽然身上穿的,仍是青布衣裙,但她散发出的,是另一种气势。

优雅沉静,锋芒内敛。

陆韶大惊。“叩见主上。”神仙般的白衣神术,居然立刻下跪。

楚卿在微笑。“陆先生免礼。”她一摆手,微笑道,“连你都未识破,对我真是个好消息。”

陆韶却没笑。

他慢慢站起身,沉吟道:“恕属下直言,主上不该来卫国。主上贵为陈国公主,执掌皇室暗部,不应亲赴别国犯险。”

楚卿摇摇头。“这一次的行动,父皇极为重视。让我亲自压阵,也是父皇的意思。更何况……”

她说着,淡淡一笑:“陆先生,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我能执掌暗部,并非只为我是父皇最宠爱的端阳公主。这一点,你明白么?”

陆韶明白。

陈国的暗部,为别国忌惮。

它有多大的组织网,没人可以猜测。它有多广的情报网,没人完全了解。

能一手掌控暗部的人,绝非仅凭身份地位,必须有真正实力,才能驾驭一切。“属下十分明白。”陆韶说。“这一次的任务,辛苦陆先生了。”

楚卿点点头,看着他说:“邓贾是卫国宠臣,身无长技,只会谄媚君主,逢迎权贵,是个合适的目标,你做得很好。我现已栖身邓府,等待接应人,你们要随时准备。”“是。”

陆韶一顿,又问:“主上亲临卫国,可见行动重大。是否要属下暗中布置,先调查一下接应人?”

楚卿没做声。

四下很静,她静静看他,忽然笑了。“陆先生,你在向我刺探消息?”她微笑说。

陆韶不由一悚。“属下不敢。”他立刻跪倒,垂头道,“属下只是……”“好了,不必多言。”

楚卿敛了笑,正色说:“这次行动干系太大。除了我,暗部其他众人,谁也不知内情。行动计划和接应人,一切都是绝密。并非不信你们,只是不到时机。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是。”“三天之后,邓府会有百花宴。宴会一结束,我便离开邓府,你做好安排。”“是。”

楚卿离开了。

陆韶仍跪在地上,恭敬相送,直至她消失在外。

石门关闭。

地下宫殿又复沉寂。陆韶站起身,伫立沉思。五年没见主上,想不到她已蜕变至斯。

五年前。

在陈国皇庭之中,他第一次见主上。

彼时他还年少,她更年少。

十几岁的天之骄女高坐殿堂,俯视着他,脸上有种超出年龄的沉静。“你是陆韶?”她问。“回公主殿下,微臣正是。”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她又问。“殿下是圣上爱女,端阳公主。”他又说。

她眨了眨眼,看向他身边的老者,似笑非笑:“神算先生,亏你还说教了高徒,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委他重任,我可以放心?”

他闻言一惊,抬头看师父。

师父笑了笑,说出四个字,很恭敬也很确定:“主上可以。”

皇庭寂寂。

她终于点点头,缓缓问:“陆韶,我是谁?你又是谁?”

他立刻懂了。

于是他振衣近前,直至丹墀之下,跪拜作答。

这一次的回答,已与刚才不同。因为他这一拜,已令一切不同。

对于众人,她是公主殿下。而对于他,她是他的主上。

暗部之主。

暗部虽忠于皇室,但只认一个主子。

他伏在地上,深深跪拜。忽然对未知的将来,生出一种奇妙感觉,他几乎有种冲动,想推算自己的命盘。

但师父说过,那不可以。

他静静跪伏,正胡思乱想,她已站起身,走下了丹墀。

低垂的视野中,出现她的裙角,缀着飞凤图案,停在他跟前。“神算先生引退。从今往后,潜伏在卫国的暗部,将由你来统领,陆先生。”她的声音从上飘下。

他抬起头。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她。

那么高贵,那么优雅,有种掩不住的锋芒,几乎散发出光彩。

她太耀眼了。

如同一粒珍宝,遮不住光华。

可是,暗部立足于暗处,也只能生存在暗处,这样耀眼的她,真的合适么?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沉思。“韶儿,你在担心?”师父忽然问。

他点头。

师父看着他,好像想笑:“你在担心什么?暗部,你自己,还是主上?”

他不由一怔。

这才忽然发觉,问题很难回答。

他在担心未知的将来,而在这个将来之中,包含太多因素,有他、有暗部、还有主上。“你在担心主上。”

师父径自断言,悠悠道:“主上虽还年少,但天分资质极佳,未来难以估量。韶儿,你只须做好本分,不必多想其他。”

师父果然睿鉴。

五年后,主上已然蜕变。

在邓府初见之时,他看到那个人,只是一个乡野少女。弱小无助,任由欺辱,那种光芒已被深藏,再不见分毫。

能伪装至此,她已经变了。

她已不单是个执掌者,更成了暗部的一份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越能忍辱的人,将越能负重。

如今,主上亲入卫国,迎来的会是何等重任?

一念及此,他暗惊心。也许,卫国就要变天了。第三章百花盛宴

三天后。

每年一次的惯例,邓府的百花宴开始。

在邓府后花园内,权贵云集,盛况不啻早朝。不过此刻这些权贵们,已褪去道貌岸然,沉溺于戏谑游乐。

楚卿也在花园。

她与别的侍婢一起,身着彩衣,像一只只彩蝶,穿梭来往,为每个贵客斟酒,同时被贵客们审视。

露骨的审视。

她明白这意味什么。

邓大人的今天,正是百花宴换来。一个无能的人,如果可以无耻之极,也会功成名就,邓贾就是例子。

因为无耻之人,更懂人心丑陋,也更懂如何利用。

百花宴就是途径。

这每年一度的盛宴,若剥掉高雅伪装,就是放荡佚乐。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权贵们会得到一切满足,不管哪一方面。

根据她的情报,几年前百花宴上,邓大人刚及笄的女儿,被一位贵客看中。就在当晚,十五岁的邓小姐成了贵客第五个妾。

自家女儿尚且这样,府中侍婢更不消说。

奢华糜烂,不过如此。

卫国的强大表象下,内里奢靡已太甚。再不生变,更待何时?

盛宴还在继续。

她不动声色,暗中观察每个贵客。

这一次入卫,行动太重大,她要亲自窥视一下卫国这些权贵。而这个百花宴,正是绝佳契机,所以她才选择邓府。

酒不醉人人自醉。

佳人胜过佳酿,更会让人神醉。贵客们都已醉了。夜色迷离,更加迷乱的时刻,即将拉开序幕。

楚卿走在回廊。

迎面来了三位贵客,她侧过身,很恭敬地避让。

她倒不担心自己。

小怜姿色平庸,又一副怯相,绝不会被人看上。对这一点,她一直很确信。

所以,当一只手忽然伸出,揽上她的腰,她不自觉要反击。

可她忍住了。

执掌暗部多年,冷静已成积习。在内力甫动的一刻,她硬生生收住,只是惊叫一声,丢了手中酒壶。

哗啦!

细瓷碎一地。

近在她的耳畔,有个人轻笑:“你是谁?我没见过你。”“我是新来的。”她嗫嗫道。

她瑟缩着,不敢抬头,更不敢动。

那个气息太近,正贴着她,带出浓郁酒香,几乎都有点烫。

那人并没放手。

旁边的人笑了:“佚王殿下醉了,怕是看不分明?这姑娘未及绝美,何承殿下动问。”“是么?”

那个气息一淡,离远了一些。

她这才看清那人的脸。

一张很好看的脸,双眸染了醉意,显得朦胧幽深,正盯住她上下瞧。散漫的笑容中,有股天成的雍容。

那人看着看着,忽然抬起手,轻抚她的面颊,笑得醉意迷离。

楚卿知道他。

佚王宇文初,他是卫国先皇的幼子,当今卫皇的幼弟。他是太子的皇叔,却比太子还小一岁。

他是所有逸乐场合的常客,更是百花宴上的第一贵宾。

此刻他正揽住她,半醉半笑。

旁边两人见状,相视莞尔,不再多说什么。反而走到一边,推开廊下一扇房门,做出请的手势。

在百花宴上,不论何人何物,只要贵客看中,一任自取。

这是百花宴的规矩,所有贵客都知道,邓府的人也知道。

两人只是看着。

佚王殿下笑眯眯,对他们挥挥手,携了那惊恐的姑娘,走入房内,插上房门。

两人一笑,都离开了。

他们清楚这个规矩,那姑娘必不敢违抗。

他们更清楚这位殿下,佻达散漫,放纵不经,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这次要的,还真有点意外。

房门关紧。

房内静得吓人,呼吸可闻。

宇文初笑眯眯,伸手又抚她的脸。

她像只受惊小兔,畏缩躲避。可他视而不见,像追兔子的狐狸,带着迷人微笑。

烛光摇曳。

流苏纱帐掩映。两个人影拉开、迫近,又拉开、又迫近……眼看就合在一起,忽然,两个都停住了。

寒光一闪。

两个人影中间,多了一把剑。

小剑又细又短,倏乎出现,横在两人之间。

剑柄圆实,正握在楚卿手里。剑尖锋锐,却捏在宇文初指间。

剑尖对准他的心脏,已刺上他的衣襟。

房内更静。

令人窒息的静寂中,两人默默对视。

楚卿忽然笑了,十分有礼地道:“佚王殿下,端阳公主问候殿下。”

宇文初也笑了。

剑尖还在指间,冷沁肌肤,他竟毫不在乎,竟也笑得十分动人:“端阳公主大礼问候,就不怕我承受不起?”

寒光隐没,小剑消失。

楚卿退开两步,看着他微笑:“我们公主说,如果殿下连这点小礼也受不起,便不值我们千里致意。”

宇文初笑得更动人了:“端阳公主谬赞。能与名动四国的暗部合作,这是我的荣幸。”

暗部等待的接应人,居然是他。“请教姑娘芳名?”他问。“暗部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我是十九。”她说。

深入别国腹地,已经不占地利,更不宜曝露身份。

四国之间尔虞我诈,都为自家利益。在这个纷乱的大势下,没有真正的同盟。朝为友,暮为敌,屡见不鲜。“看来,十九姑娘深受公主信任。”“殿下过奖了。暗部从不与人合作,此次破例极大,牵涉更大。依我看来,暗部对殿下才更信任,胜过其他。”“十九姑娘很会说话。”宇文初笑吟吟,广袖轻挥。

烛光顿灭。

在一室黑暗中,他走到床边坐下,冲她招手:“十九姑娘,来。长夜漫漫,正好说些悄悄话儿。”“洗耳恭听。”她笑笑,也走过去。

流苏帐鸳鸯床,床边人成双。

迷乱的暗夜,房内的私语,一切似乎很暧昧。

可在这片暧昧之下,掩盖了一切真相,包括诡谲杀机。

翌晨。

邓府很安静。

百花宴的结束总是如此,悄无声息,如同那些权贵们的离去。

百花宴之于他们,就像个放浪的梦。

梦醒了,谁也不会提一个字。对此,大家久已心黑皮厚,各个重拾身份架子,很清醒地保持默契。

无法保持默契的,是那些单纯的人。

邓贾才刚起床,孙总管就来了:“大人,小姐自尽了。”“哪个小姐?!”邓大人慌了。

每个女儿都是宝,是他步步高升的阶梯,可死不得。“从乡下接来的那个。”“呸!她算小姐?死就死了,禀报什么!”

邓大人啐一口,放下了心:“给她好吃好喝,还去寻死?晦气的东西!丢出去喂狗!”“大人,丢不得。”

孙总管为难了,小声道:“昨晚,她被贵人看中了。”“她?!什么贵人会看上她?”邓大人大笑。“是……佚王殿下。”

邓大人不笑了。

他像被人忽然打了一拳,瞪大眼,张大嘴,脸上表情很滑稽。“殿下昨晚醉了,可巧遇上她,就……”

孙总管偷觑大人,小心说:“她没见过世面,不堪受辱,一早吞了药,死了。”

砰!

邓大人跳起来,带翻了椅子。“受辱?这叫受辱?!几辈子修还修不来!那个死丫头!死丫头!”他暴跳如雷,在房里乱转。

一个讨好殿下的机会,就这样没了。那可是天子幼弟,当朝皇叔!

邓大人捶胸顿足,分不清是恼恨还是后悔。

殿下看上过的,当然不能喂狗。

一口体面的棺材,装了小怜的尸体,从邓府后门离开。

她的死,成为下人们的谈资,仅维持了半天,就被淡忘。

再没人提及她,想起她。

这个乡下来的姑娘,从此完全消失,风一样不留任何痕迹。第四章秘密盟约

清芬斋,地下宫殿。

陆韶侍立一侧,看着上座的人,有些担忧。

主上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说话,只是合目静坐,不知在想什么。

烛光映在她脸上,容色安恬如水,瞧不出任何异常。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担忧。“陆先生。”楚卿忽然睁开眼,看着他说,“接应人是宇文初。”

陆韶一愕。“你觉得意外?”楚卿仍在看他,看得很仔细,随后,轻叹了口气,“我能看出,你是真的没想到。”“属下的确没想到。”

陆韶点点头,坦言说:“之前,属下也曾私自揣测接应人的身份,佚王……委实不在揣测内。”“我原本以为,你能想到的。”她微叹,语意有些奇妙。

陆韶却已听懂了。

他掌管的暗部,负责卫国大小情报。

举凡皇亲国戚、大小权贵,都会在暗部的情报网中过滤。

滤掉那些一无所用、不足为患的人,以免情报的目标太过泛滥,空耗侦伺力量。

宇文初,就是被滤掉的。

如今看来,这何止是个大失误!

能让他乃至暗部情报判断失误,这个宇文初,才是卫国最危险的人物。“你大意了。”楚卿说。“属下这个过错,犯得极大。”陆韶说着,撩衣下跪,“有负主上厚望,愿受重罚。”

她没做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道:“陈国的暗部势力,虽然远胜他国,却也并非无敌。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意轻敌最易招致灭顶。眼下情势非常,这罚姑且记下,以观后效,你起来吧。”

陆韶叩谢起身,问道:“主上,宇文初既能深藏欺世,此人不可轻信,是否中止任务?”

楚卿摇头。

中止?她何尝不想中止!

当父皇为忽然收到的密约欢欣之时,她已遍查了此人的情报。然而,一无所获。

能避开暗部的耳目,绝非泛泛之辈。

这样的大约定,这样的合作人,这次行动风险太大。

她曾极力反对,无奈父皇很坚持。她很担心,所以亲赴卫国。自从见过宇文初,她更担心了。

伪装就像那人的天性。

穷凶极恶的人,倒并不可怕;无法看透的人,才真正可怕。

与那个人合作,已不仅是有风险,而是有危险了。

只可惜……“这是父皇的决定。”所以,她也无可奈何。“那此次任务是……”“暗杀。”

陆韶沉默了。以宇文初的身份,他的目标不言而喻。“是太子,还是……卫皇?”“两个都是。而且,暗杀还要留下痕迹。”楚卿微眯起眼,慢慢道,“留下痕迹,栽赃梁国。”

陆韶一惊。

暗杀卫国君主,已经大为出格,还要嫁祸梁国,无疑将会搅乱天下。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宇文初和父皇约定,借助陈国的力量,暗杀成功后,他会掌权卫国,随即联合陈国,以问罪之名兴师伐梁。待战胜后,陈、卫二家分梁。”她淡淡说。

如今天下纷争,互相攻伐不足奇,但这个算盘不免打得太大。

可偏偏,父皇动心了,令她非常担心。“陆先生,这次任务之外,你还要做一件事。”她忽然十分严肃,看着他,郑重地道,“安排好一切退路,不管成功与否,此番行动后,潜藏卫国的暗部全都销声匿迹,任何人不得妄动。”

既然对方不可信,那么她能做的,只有尽力提防。“属下明白。”

陆韶领命,又问:“行动定在何时?”“夏至。”

六月十九,夏至。

天子亲谒北郊,行祭地之礼。

这一天,卫国都的北郊,格外肃穆。

在北郊最大的一片水泽中央,方形祭坛早已备好,各种祭器、祭物安放完毕。

天尚未破晓。

禁军都护卫在行幄四周。

行幄内,卫皇已换上祭服,正在翻阅章疏,等待时辰登坛祭祀。

章疏并不多,可他似乎看累了,手支着额,神色有些疲倦。“父皇,时辰还早,不如稍事休息?”一旁,宇文清小声问。

卫皇抬了抬手,示意无妨。

宇文清不敢多言,躬身退出了行幄,让父皇安静养神。

外面晨曦朦胧。

巨大的水泽上,雾气隐约。

祭坛孤立在水之洲,冰冷的祭器一一陈列,偶尔有几只水鸟飞过,却更显苍凉。

宇文清不由一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子殿下也在惆怅么?”忽然,身后有人打趣。

他无奈回头:“皇叔,正当祭祀大典,不可胡乱玩笑。”

天光破晓。

宇文初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笑吟吟。虽一身庄重服饰,但神情依旧闲散。“哪个敢和殿下玩笑?”宇文初微笑走近,拍着他的肩,“太子殿下,你若有心事,叹气也无用。”

宇文清垂下眼,有些黯然:“父皇春秋已高。近来,越发容易疲倦了。”“为了个祭祀,半夜跑到郊外,繁文缛节本就害人。”宇文初撇撇嘴,悠闲道,“其实,祭地不比祭天,陛下大可不必亲祀,何苦来回受罪。”

宇文清无奈苦笑:“繁文缛节,总要有人执行。不是所有的皇室中人,都能像皇叔这么逍遥。”

比如父皇,比如自己。

要肩负起江山社稷,不是说的那么简单。

最近几年,每每国事缠身,父皇都更憔悴几分。有时他甚至怀疑,将来的自己,能否接得下这一国江山社稷。“其实我觉得,殿下不妨一试。”宇文初看着他,忽然正色道,“如果哪一天,殿下决定逃宫,请务必暗中告知,我会是殿下出逃的第一接应人。”

宇文清一愣。

他看着那张认真的脸,忽然笑了出来。

心中一下清爽。

这个小他一岁的皇叔,总有办法开解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他最信任的人。虽然他是侄儿,但他们无话不谈,比兄弟还亲。“什么事这样开心?”旁边走过一人,听到笑声驻足。“哦,洛王殿下。”宇文初看见那人,笑道,“我正与太子商议,如何帮他逃宫。”

宇文清也笑了。

他也看向那人,莞尔道:“皇叔又在玩笑,渊弟别信。”“当然。”宇文渊却没笑,看他们一眼,淡淡道,“皇叔说的话,我从来不敢信。”

天光已亮。

鸿胪寺官上前,对他们施礼:“三位殿下,卯时将至。”

太子和洛王整衣肃容,宇文初也敛了笑。三人随鸿胪寺官引领,走向了祭坛。

祭祀即将开始。第五章变生肘腋

祭坛之下,陪祀的王公们依次站立。

卫皇走出行幄。

一旁,銮仪官跪地奉上净水。卫皇盥手毕,随太常寺官引领,登上祭坛。

陪祀王公随之登上,分立东西阶。陪祀百官在祭坛下,各就拜位。典仪、赞乐、舞生、执事官……各司其职。

祭坛庄严肃穆。“迎神——”典仪一声赞。

祭祀正式开始。“奠帛,爵,行初献礼——”典仪再赞。

左右两班舞者近前,左手执干,右手执戚,在乐声中作干戚之舞。

一切的一切,华美而庄肃,昭示着卫国的礼乐盛世。

这里的一切,楚卿全看在眼里。

她正立在一个角落,以一个不起眼的身份,暗中旁观。

陆韶曾想劝阻,但她不能不来。

她要目睹这一切发生。

每个过程,每个细节,她都要亲见。因为,她总有种不安。一种说不出、也不能说的不安。

干戚之舞仍在继续。

舞者们已开始第十九式,左右正立,双手高高举起。

可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种声音。

奇特的声音。

声音又尖又细,撕破了礼乐。

刹那间,数点寒星激射,从干戚中射出,射向祭坛,直奔卫皇和太子。“护驾!护驾!”有人大叫。

祭坛乱了。

近卫急出手,格挡寒星。禁军拥上来,擒拿刺客。

混乱之中,水泽泛起一阵波。

几个黑衣人披了水靠,鱼一样跃出水泽,卷起剑光如练,直扑目标。

祭坛下众人大乱。

楚卿在人群中,也随着奔散,可她的目光,仍紧盯祭坛。

暗器奏效了!

虽然有近卫阻挡,暗器未能全中,但也有所斩获。她看得出,卫皇中了两枚,太子中了一枚。

这已经足够。

暗器淬过毒,等到回宫救治,早来不及了。

她正在想着,忽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一只小箱子,飞奔上祭坛。

她认识那个人。

那是太医秦枫,人称国手。

可据她所知,此人不在陪祀之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随身带了药箱!

秦枫打开药箱,开始疗毒。

这可不妙。

以秦枫的手段,虽然不能立刻解毒,但至少可以控制,卫皇和太子已不会死。

人群还在乱拥。

楚卿忽然觉得,形势也有点乱了。突然出现的意外,有种搅乱一切的苗头。

祭坛上,刺客仍在搏杀。

她紧盯着战况。

一名刺客扑向太子,被禁卫挡住。刺客连伤几名禁卫,虽然自己也一身的伤,却像没知觉般,直奔太子。

陈国的暗部,个个都是勇士。

太子十分委顿,正接受太医疗毒,这是大好机会。刺客连人带剑,闪起一道光华,飞取太子。

成功了!

可下一瞬,她猛地僵住。

在太子的身边,忽然转出个一人,出其不意挥剑,斩向那个刺客。

刺客的光华消失了,尸体落在地上,洒出一蓬血雾。

宇文初!

挥剑的人是宇文初!

她只觉胸口翻涌,一股气冲上来,像要把心撑炸。双手在颤,全身在颤,她忿恨挥手,一颗铜丸射出,直击坛下编磬。

铛!

一声脆响。

铜丸竟击穿了第一枚编磬,打在第二枚上。这是她的暗号:

撤退!

刺客们听到暗号,顿时反攻为守,退向水边。

她纵身腾跃,与他们会合。方才的举动已令她曝露,暗部众人拱卫着她,飞身跃向水泽。

她人在半空,无意中回头。

她又看见宇文初。

一张雕弓如满月,正托在宇文初手上,箭尖闪闪,对准了她。她人已跃起,余势已尽,已没后力闪避。

她只能眼看着,箭如流星射来。

啪!

护卫她的人奋力挥刀,斩断了箭。可那力道太大,箭头余势不衰,仍射中了她。她落入水泽,带着半支断箭。

落水前,她清楚看见宇文初的脸。

他望着她似笑非笑,双唇开合,说了句无声的话:“保重,端阳公主。”

原来他知道!

禁卫们追至水边,乱箭齐发。箭如飞蝗扎入水面,一大片涟漪密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紧紧盯着涟漪。水波渐渐平息,陆续有箭浮上来,漂在水面,却始终没见半个人影。

刺客已逃走了。

百官惊魂稍定,这才记起各自的身份,急忙整衣上前,叩问圣安。

太子的伤已包好,毒也解了一半,只是人萎顿不堪。卫皇却还在昏迷,本就老迈的身体又被毒物侵袭,状况堪忧。

就连太医秦枫,也不敢往下论断了。

太常寺匆忙收好祭器,百官跟随禁军,纷纷离去。一场隆重的祭祀,就这样结束。

北郊上的消息,尚未传到关界。

黎明后。

关口城门照常大开,守关的吏卒呵欠着,无精打采。当一辆满载大堆干草的破马车出关时,谁也没多留意。

破马车一路摇晃。

出了卫国关卡,转上一条小路,忽然加速飞驰。赶车的是个青年,疾驰数里后,他停在一个岔道。

那里停着另一辆车。

两个中年人看见他,飞迎上来。青年跳下车辕,迅速扒开车后干草。在干草丛中,竟藏了个极小的车厢。

他揭起竹帘子。“主上受伤了?!”两个中年人大惊。

楚卿躺在车里。

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肩头已包扎起来,血还在往外渗。“箭上有毒,给主上服了百解丹,但似乎没用。”青年很焦急,话却有条不紊,“行动失败,卫国的暗桩已全面蛰伏,待主上醒后再做定夺。”

另一辆车走了。

无人的岔道口上,只留下那辆破车。车上的干草已点燃,转眼间,整辆车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陈国皇城。

内外城门紧闭,守卫森严。

一辆马车如飞,赶车的人高举令牌,所过之处,大门次第洞开,直达皇宫。

承平殿外。

楚煜正和人说话,遥望马车入宫,不由皱起眉。“什么人?拿下!”他不悦道。

守卫还没动,赶车的人已跳下来,奔到他面前:“庆王殿下!”“韩烈?怎么是你?”楚煜一愕,喜道,“皇姐回来了?”“殿下,主上受伤了。”

马车已至跟前,车帘挑起,露出昏迷的楚卿。楚煜脸色一变,回头大呼:“快传太医!”第六章祸起萧墙

偏殿很安静。

低垂的帐幔间,有股浓浓药味。

楚卿动了动,终于睁开眼,看清床边的人。“阿曜。”她笑笑,叫他乳名。“皇姐,疼么?”楚煜俯下身,轻握住她的手,“你吓坏我了。早说不让你去,你偏不听。”“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她想拍拍他,安慰一下,却忽然发觉浑身无力,连手也抬不起来。

莫非箭有毒?!

她一惊,才发现楚煜看她的眼神,竟十分悲伤。“太医会有办法的。”他这样说。可他眼底的悲伤,没能减少半分。“是什么毒?”她转过头,不敢再看他的眼。“是……夜醉。”

她的心往下沉。

这种毒炼制不易,而收齐炼毒的材料,比炼制本身更不易。用夜醉对付她,真是想不到的荣幸。

她又忆起落水前,宇文初看她的神情。

那应该是嘲笑,但又不太像,更似一种恶劣的戏耍,一种猫捉老鼠的乐趣。“要当心宇文初,那个人很危险。”她闭上眼,慢慢道,“阿曜,我中毒的事,父皇知道了么?”

楚煜摇摇头:“还没敢告诉父皇。幸好,昨日岚虚子来了,父皇和皇兄都闭关净室,要听讲好几天,不许打扰。”

他用力挤出笑,轻拍她的手:“太医们都在商议。说不定,很快就有解药。皇姐,你安心休息。”“嗯。”

她应了一声,心中滋味莫名。

岚虚子,那个她最厌恶的人,空谈一套玄学,让父皇信为至圣,动辄闭关论道,简直祸乱皇廷。

可如今,她几乎庆幸他来了。

否则,父皇见到这样的自己,不知会如何伤心。“阿曜,我想静一静。”她说。“好。”楚煜慢慢起身,给她拉好锦被,轻声说,“皇姐,有事差人叫我,我立刻就到。”

阿曜走了。

偏殿又静下来。

楚卿闭着眼,心中纷乱不已。

一个个飞闪的念头,全是在卫国的种种,而出现最多的,是宇文初的脸。

既用夜醉,他无疑是想杀了她,这倒不难理解。陈国的暗部之主,是别国心腹大患,人人都想除掉。

可这件事,又透着古怪。

宇文初是个厉害人物,行事谨慎,事前必已计算了所有可能。而她侥幸脱逃,也是可能之一。

那她脱逃后呢?他将如何应对?

陈国必然发难,会揭穿他的伪装,他阴谋弑君的真相,将大白天下。如此一来,他外受陈国讨伐,内受卫国追拿,岂非将自己逼上绝路?

这完全说不通。

她默默想着,越想越蹊跷。

在这些环节中间,有个巨大的脱节,让整件事变得诡异。而这个脱落的环节,到底是什么?

一定有些重要的线索,被漏掉了。“琉月。”她召唤侍女。“公主殿下。”一名侍女走过来,却不是琉月。

她皱眉:“琉月呢?”“回殿下,琉月害了疟疾,已遣送安乐堂。奴婢晴云,听候殿下吩咐。”那个侍女说。

她不由诧然,问道:“谁让她去安乐堂的?”

这一次轮到晴云诧然,讷讷道:“宫中向有规矩,宫女若有疾病,均遣送安乐堂……将养,历来都是如此。”

将养,说白了是等死。没有任何治疗,只能听天由命。

楚卿不禁愠怒。

她的侍女非同一般,岂可不经过她,任意处置?!

怒气刚升上来,又被她压下去,她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扶我起来,我要梳头。”“是。”

绣枕垫在背后,她几乎靠不稳。浑身软绵无力,像被抽了筋骨。

原来,这就是夜醉。

她自嘲地一笑,看晴云捧来铜镜,摆放面前。“不要这一个。”她蹙眉,不悦道,“拿百花镜匣来。”“是。”

百花镜匣,是边疆部族的贡品,比一般铜镜更光鉴。

匣内的百花雕饰精巧,每一株花树都可移动,甚至连上面的每一朵花,都能任意拆下,随心组合。

镜匣放在面前。“殿下想梳什么发式?飞仙髻可好?”晴云问。“好。”她随口应了声,注目镜匣。

镜光莹莹,照出她的脸,美丽虚弱。她却没看这些,视线越过镜子,停在匣内的百花上。

因为在那里,藏着人所不知的暗记。

她和琉月的暗记。

镜匣入贡时,她还很年少,刚刚执掌暗部,正热衷于一切暗号、暗记、和暗语。

她特意列出三十种不同的百花组合,依照一定顺序,命琉月天天更换。

琉月大为挠头。

刚开始的时候,琉月或错或忘,为难无数次,让她深以为乐。

不过渐渐的,琉月不再出错,不再遗忘。每个月的每一天,都弄得分毫不差。

她新鲜过了,也就淡了。

可她没下令停止,琉月便一直如此。数年来,这成了积习,一个只有她和琉月知道的积习。

如今的镜匣内,百花定在第九种组合。

也就是说,琉月初九那天还在,但从初十开始,人便不见了。

她收回视线,随意地问:“琉月几时走的?”“回殿下,是大前天。”晴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被送走时,她人都虚了。”

大前天是二十五。

她从镜中看着晴云的脸,又问:“你瞧见了?”“是。琉月姐姐心肠好,对我很照顾。我舍不得,就偷偷从远处望了下。”晴云小声说,好像很难过。

她笑了:“看来,你的心肠也不坏。”

飞仙髻已梳好,镜中人美得脱俗。晴云拈起一支簪子,赞叹:“殿下真美。”

她微微一笑,说:“这支簪不好,换那支八宝簪。”“是。”

八宝簪很华贵,中心嵌一粒大珍珠。

晴云拈起来,往她的髻边戴。

她忽然说:“慢着,这粒珍珠有点松。你按一按,莫松脱下来。”

晴云缩回手,依言去按珍珠。

果然能按下去,可就在按下的同时,一点银光飞出,没入晴云的胸前。

晴云倒下了。

楚卿看着倒地的人,目光变得冰冷。“你是什么人?!哪个派你来的?琉月呢?!”她冷冷问。

晴云吓坏了,脸上十分惊恐,只反复说一句话:“殿下饶命,奴婢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不是她要的答案。

她沉吟着,正想该如何套话,殿门口却有人笑了。

笑声那样熟悉,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越来越近:“皇姐果然厉害,都已不会动了,还能反制别人。”

她抬起眼。“阿曜……”她喃喃。

楚煜含笑缓步,悠然走入。

在经过地上的晴云时,他轻抬足尖,点在晴云咽喉上。“说谎也不会,真是没用。”他轻叹。

喀一声微响,晴云口中冒出一股血,再也不动了。而他微笑俯身,从尸体手中拿起八宝簪,来到床边。“我小时候,就不如皇姐聪明。现在大了,仍不如呢。”他含着笑,轻声细语,将八宝簪插上她的发髻,随后坐在床边,和她一起看镜子,一如幼时撒娇的模样,“皇姐好美。能不能告诉阿曜,你怎会发觉这么快?”

菱花照影,映出他面容。

盈盈眉目间,竟有一种阴戾的美,像极了他的母妃,那个因争宠而用巫蛊,终被处死的淑妃。

她看着镜中的他,忽然心底冰凉。第七章生死抉择

那个脱漏的环节,原来就在这里。

难怪宇文初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如此微妙。

他说,‘保重,端阳公主。’只因他早知道,即使她成功脱身,返回陈国,也一样在劫难逃。

因为在这里,还有个人在等她。

一个她从小就很亲近、很疼惜、很相信的人,在等她自投死地。“阿曜,竟然是你……”她呓语一般,很心痛。“皇姐没想到?”楚煜笑吟吟,抬起手,解开她的发髻,“也是呢,在皇姐心中,我可是个乖孩子。会听话,会撒娇,就是不会干坏事。”

说着,他忽然使劲。

一丛长发被扯断,飘落床上。

他拽住她,语气无比乖戾:“这样没用的我,让皇姐很满意吧?!”

头被扯得向后仰。

她只觉头皮生疼。但更疼的,是她的心。

阿曜,那个她最疼爱的弟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是她疏忽了对他的关注,还是她从没看清过他?“阿曜,父皇呢?”她深吸口气,淡淡说。“果然是个好女儿,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那老东西。”他又笑了,笑得阴柔,“皇姐放心,你会见到他的。这一次父女相见,一定会很感人,我可很期待呢。”

他吃吃地笑,手上却不停。

扯乱了她的长发,又去扯她的衣裙。肩头的伤露出来,血污斑斑。

镜中的她面目全非。

苍白,凌乱,虚弱不堪,有一种凄凉的美,像暴风雨后的花儿,蕊落香残。

他欣赏着,很满意。“皇姐不管怎样,都这么美。”他笑眯眯,俯身抱起她,“走吧,去见见我们的父皇。”

夜已深。

偌大的皇宫内苑,在黑暗中很空寂。

他抱着她,走在夜风中。

她看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怕黑,怕静,常常哭。她总要握住他的手,和他说东说西,才能哄睡。

幼小的他信誓旦旦:“皇姐,等阿曜长大了,一定对你好。皇姐想去哪儿,阿曜都背你去。”

如今他长大了,已能抱起她,却抱她走向死亡。

世事还真无常。“你几时找上的宇文初?”她忽然问。

楚煜笑了,笑得有些讽刺:“皇姐问错了,不是我找他,是他来找我。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需要什么,又会选择什么。说来让人伤心,真正了解我的,不是身边的人,反而是个外人。”

他的语气很特别,像自嘲,也像嘲人,更像在泄恨。

她黯然。

在精心的谎言中,最容易受骗的,难道不是最亲的人?“原本我们计划,等你离开后,这边由我处理。宇文初的责任,是让你死在卫国。没想到,你竟还能回来。”他啧啧感叹,忽又愉快起来,“不过这样也好,皇姐这一回来,倒是帮我不少。”

夜风沁凉。

他终于停下,停在净室外。

室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只在门隙中间,隐约有光透出。“开门。”他低声道。

开门的是岚虚子,见到他们,竟毫不意外,只对楚煜行了个礼,由始自终,连看也没去看她。

这人果然是个祸胎!

她忽然深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杀了他。

楚煜抱着她,走进净室。

顿时一阵血腥扑鼻。

她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地上很多血,大都已干了,一片又一片的暗红,触目惊心。

父皇和皇兄赤膊被缚,正倒在蒲团上,昏迷不醒,身上布满伤口,有的还在流血。

这间谈玄论道的净室,如今已成地狱。“……”她刚一张口,立刻被封了哑穴。

身子一沉,她被丢到地上,像个残破的娃娃,丢在陈皇和太子面前。“让他们看看。”楚煜说。

岚虚子走上前,端起一盆水,猛地泼下去。

昏迷的人立刻抽搐,痛苦地颤抖着,却叫不出声。

两个人醒了。

陈皇忿恨抬眼,然后,看到了地上的她。“嗬……嗬……”陈皇看着她,顿时老泪纵横。“父皇你瞧,皇姐来了。”楚煜慢条斯理,捡起一把匕首,走到她身边,“父皇,你果然最疼皇姐。刀剑加身你都不怕,只是看她一眼,就落泪了。我真的很好奇,如果皇姐变成你这模样,不知父皇作何感想。”

他一边叹息,一边俯下身。

刀刃贴上她的脸,掠过她的眉眼、鼻子,停在咽喉上。“唉,皇姐这么美,划的到处是伤,我不忍心呢。”他轻喃,目光看向陈皇,残忍而快意,“不如划在这里,只要一下,就出很多血,事半功倍。”

他说着,手一动。

刀尖入肉,细细的血像条红线,顺着她的颈子流下。

陈皇忽然剧烈挣扎,死瞪着他,双眼赤红,嘴里嗬嗬出气。

他笑了笑,示意岚虚子:“让他说话。”

哑穴一解,陈皇立刻嘶声叫:“别伤害她!你要传位诏书,我给你!不许伤害她!”

楚卿躺在地上,心如刀割。

父皇不该妥协,楚煜不能相信。他绝不会放过她,何况她中了夜醉,已等同死人。

她拼命想要暗示。

可她说不出话,也不能动,只能眼看一切发生。

纸笔早就备好。

楚煜手执诏书,看了两遍,满意地收起。

然后他又将匕首,贴上陈皇的咽喉,看着她微笑:“皇姐,你看父皇多疼你。不知皇姐对父皇,是否同样关心。”

他一边说着,缓缓收紧刀刃。“皇姐,你是要暗部,还是要父皇?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皇姐,如果你要暗部,就眨眼一下;要父皇,就眨眼两下。这样可好?”

刀刃越收越紧。

她恨恨盯着他,两眼一眨不眨。“好!好孩子!”陈皇忽然纵声长笑,慨然道,“孩儿!你若生为男子,我陈国必能一统天下!可惜你是女儿,父皇不求别的,只要你好好活着,为父皇报仇!”

长笑声中,陈皇往前猛倒。

噗!

鲜血飞溅,染红了蒲团,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楚煜。

陈皇的尸体倒下,倒在比皇座绒毯更红的血泊中。“……”她张开嘴,无声恸哭。“啧啧,皇姐好狠心。我简直有点怀疑,莫非皇姐也和我一样,其实痛恨父皇?”楚煜残忍地轻笑,又走向太子,“皇姐,那皇兄呢?你也恨他么?”第八章仇恨杀机

净室内,血腥弥漫。

楚煜站在太子面前,看着他。

太子却在看着地上。地上有两个人,都是他的至亲,一个刚刚死去,一个在生死边缘。

他忽然深吸口气,抬眼凝视楚煜。“怎么?皇兄有话说?”楚煜笑了笑,一伸手,拍开他的哑穴,“也对,劝劝皇姐,难道为了暗部,她要弑君弑兄?”

穴道解开。

太子说话了,却是对楚煜说的:“你恨父皇,为什么?”“为什么?”楚煜失笑,像觉不可思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母之仇就不要紧么?皇兄你可知道,我母妃死得有多惨?”“淑妃为了争宠,竟用巫蛊,是她咎由自取。”太子说。“咎由自取?”楚煜忽然大笑,笑得悲愤凄厉,“说得好!很好!果然是老东西的好儿子!我母妃如此是为谁?!为了什么?!”

他忽然探手,一把捏住太子的咽喉,恨恨道:“母妃刚进宫时,老东西对她百般宠爱,甚至许她废后另立,这你知不知道?!可没过多久,德妃来了,老东西就再不看母妃一眼!母妃日夜愁苦,不为什么后位,只想让她深爱的人,再来看她一眼!这有罪么?!说我母妃用巫蛊,可德妃死了么?死的却是我母妃!”

他说着说着,用力一挥手。

太子被打飞一旁,撞到墙上,跌落在地。“你们说巫蛊害人,信者有罪!那信他呢?信他就没罪么?!”楚煜像疯魔了,忽然一指岚虚子,对太子道,“这个人以前也是个巫师!过去他大谈巫蛊,信者就是罪该万死!现在他大谈玄学,信者就是明事达理!一样的虚无妄论,一样的执念妄信,我母妃落得惨死,你们却堂而皇之,在皇宫特设净室,将之奉为至圣?!我母妃不是咎由自取,是被你们害死!被老东西生生害死!”

他整个人像疯了。

忽然冲过去,一脚踢在太子身上。太子痛得蜷缩一团,却仍看着他,竟似被他震惊了。

净室又静了。

浓重的血腥中,只有他们的喘息。

短暂的安静后,楚煜平复下来,又似之前那样微笑:“皇兄,不要扯远了。你还是劝劝皇姐,让她懂得放手。”

太子看着他,终于叹口气,转眼注视楚卿。

兄妹四目相对,各自心如刀绞。“皇妹,我也时常感慨,你若是男儿多好。”太子凝望她,神色温柔,轻声道,“既然你是女儿,就别太过要强。父皇已经不在了,少一个人疼惜你,你就更要疼惜自己。皇兄不求别的,只求你好好活着,就不必为我报仇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忽用力一咬。

一口鲜血如柱,带着半截断舌,喷洒地上。“……”她哭喊无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泪如泉涌。“唉,又死一个。”楚煜摇头叹气,悠悠道,“皇姐,一夕之间,你接连逼死父兄,倒真让我刮目相看。皇姐,你是有多恨他们?嗯?”

她不理睬。

她满眼看到的,只有两具尸体。视线恍惚了,意识也恍惚。恍惚中,她好似飘起来,飘离了这里。

飘到了哪里?

周围有玉兰花香,四下全是花。

她一身轻飘,跑在花丛中。在她的身后,宫女们亦步亦趋:“公主殿下小心!”

她才不怕。

她已经六岁了,父皇甚至带她骑马。她喜欢飞驰的感觉,父皇也喜欢。父皇还说,她比太子哥哥有气魄。

她要把这句话,说给太子哥哥听。

花丛深繁。

她开心地奔跑。

忽然,宫女们不见了,花丛也不见了,周围一团迷雾。她看不见路,急得大喊:“父皇——太子哥哥——”

没人回应她,却有人在哭。

她走过去,看见小阿曜。他摔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沾满土,哇哇大哭。“阿曜,疼了吗?”她抱起他,给他擦泪。

他哭得呜呜:“皇姐,我怕……”“不怕,有皇姐在。”她安慰他,虽然她也有点怕。“皇姐,我们回去吧。”他拉住她。“好,我先去找父皇他们。”她说。“皇姐别走,阿曜害怕。”他拼命拉她,又开始哭。“我马上回来。”“不……”“阿曜,你弄疼我了。”“皇姐别走……”

他越拉越紧,几乎折断她的手。她很痛,用力挣脱。

可阿曜忽然变了,小小的身子暴涨,变成一条巨大的蛇,死死缠住她,咝咝吐着红信,舔她的脸,又凉又滑。

啊!

她猛地睁眼。

床头烛光摇曳,映着楚煜的脸。

他正在看她,一只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拂拭着什么。

是水渍。

又湿又冷的水渍,还有一点苦咸,那是她的泪。“皇姐,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见你哭。”他笑眯眯,像在呢喃,“小时候我总觉得,皇姐遥不可及。不会哭,不会怕,不会失败。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皇姐又哭又怕,不知会是什么样。”

她看着他,冷冷道:“现在知道了?”“不,不知道。”他摇摇头,像在惋惜,“皇姐,你哭是哭了,但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怕。”

他一边说着,俯下身,在她耳边轻问:“皇姐,你还是不怕我,对不对?”

她不做声,神色比水还静。

他笑笑,微微起身,和她四目相对,一字字说:“皇姐,父皇皇兄已死。如今,我再没筹码让你怕了,是不是?”

一时静极。

二人的视线相交,像能冻结一切。

终于,他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如何,皇姐不会把暗部给我。不过无妨,没有了皇姐,暗部就像无头蛇。我虽不能驱它咬人,倒也不怕它来咬我。”

他又为她拉好锦被,轻声细语:“除了母妃,皇姐对我最好。即便没有暗部,我也不忍杀掉皇姐。”“所以,你让宇文初杀我。”她看着他,神色冷寂,“不手刃我的慈悲,当真感人。”“皇姐别生气。”他笑眯眯,幽幽说道,“平心而论,换作是你,会放过我么?我既做了这些,皇姐绝不会原谅。我们注定无法共生,那我又岂能放过你?”

他凝视她的眼,缓缓道:“皇姐,你不该恨我。纵使我再想报仇,若无机会,我也只好继续等,继续做个乖孩子。是宇文初来找我,给我机会,给我助力。是他出谋划策,是他给你下毒。若没有他,这一切不会发生。你要恨,就该恨他。”

她没回应。

偏殿死寂沉沉,烛光也暗下来。

她忽然问:“我还能活多久?”“太医说,夜醉的毒性奇特,发作会越来越快。初时,昏沉如醉;然后,浑身脱力;最终,五感尽失。直到那时,人才会死去。”

楚煜看着她,似乎真的很悲伤。“我一路昏沉,已然脱力。现在,也有些看不清了。想必已离死不远。”她淡淡说,居然很平静,“如果可以,我想死在秋水轩。”

秋水轩。

那是花园一处水榭,幼时的他们,常那里玩耍。

楚煜点点头:“好。”第九章秋水南临

天方破晓。

楚煜抱着她,走入花园。

花园静无人迹,只有晨雾缭绕,一如她之前的梦境。

秋水轩四面流水。

在南面临水处,有一张座椅,那是她常坐的。楚煜将她放下,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她的旁边。

天光朦胧。

晨雾如真如幻,整个花园恍若仙境。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二人似乎都在赏景,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

这一刻的宁静,就像昨日好梦。而之前的种种,却是今日噩梦。梦里梦外,不知寄身何处。“阿曜。”她忽然开口,仍唤他乳名,“给我吹支曲子吧。”“好。”

他随口应了,探手向一旁,去取案上洞箫。

在即将触及时,他却忽然停下,轻笑道:“皇姐,我可不会上当。有晴云的前鉴,皇姐让我碰的东西,万万碰不得呢。”

她也笑了:“这么谨慎,比你母妃强多了。”

他神色冷下来:“皇姐说什么?”“成王败寇,淑妃该死。”

楚煜霍然起身,站在她对面,阴森森道:“皇姐,你莫会错意。我不忍杀你,并非不会杀你。”“你杀不杀我,淑妃都是失败者。”她抬起眼,逼视着他,“巫蛊是禁忌,犯者必死,淑妃十分清楚。既然有胆去做,就该有胆承当。自己决定选了死路,就别临死怪罪他人。深宫似海,人人机心,她心知肚明。既然动念算计别人,就要承担失算的风险。谋事前,莽撞不谨;败事后,畏罪推脱。她不是凄情弱女,只是一个深宫中的失败者,不但该死,还死得无能!”“住口!”“你就和你母妃一样!”

她盯着他,他暴怒欲狂,她毫不畏惧:“我方才说的,你都懂。可你不敢面对,自欺欺人!你野心大私欲大,想弑君篡位,却不敢承认,反抬出淑妃的死,作为借口!楚煜,你从小就懦弱,长大仍懦弱!你和你母妃一样,一样都是失败者!”

啪!

他一掌挥出,掴在她脸上。

力道极大。

她被打得跌出座椅。在跌出去的一瞬,她拼尽全气,动了动跌倒的方向。

砰!

她重重倒在一块地板上。

在她落地的刹那,那块地板忽然反转,将她陷入地下。

楚煜大惊,疾冲过去查看。

地板早已合起,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痕迹。

他猛挥掌,尽力拍下。嘭一声响,地面竟毫发无伤,不知是什么做的。

他盛怒,转身厉呼:“来人!”

楚卿在向下落。

地板下,是一条孔道。她直滑下去,滑到一个出口。

忽然,有双手伸过来,将她接住。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曾经十分熟悉,却已十年不闻。“小公主,你来了。”

幽暗的地洞内,出现个女子。

壁上烛光微弱,隐约照见女子的脸,竟十分美丽。“南姑……”楚卿哽咽了。

看到这个人,她刹那放松下来,泪水汹涌:“南姑,我父皇死了,皇兄死了,阿曜他……他……”“我明白,明白。”南姑轻拍着她,柔声说,“小公主,你既来了这里,我就都明白。你先休息一下,一切交给南姑。我会带你离开,你想去哪儿?”

她呜咽着,说出两个字:“卫国。”“好,我们马上去。”南姑温柔地看她,轻点她的睡穴,“小公主,你太累了。有南姑在,放心睡吧。”

楚卿满脸泪痕,沉沉睡去。

南姑轻抚那张脸,温柔的目光中,又是欣喜,又是悲伤。她的小公主,终是来了。她本希望,这一生都不会再见。

可惜身为皇族女,难免遇到这一天。

她抱起楚卿,飘向地道深处,象一只优雅的蝴蝶,消失于黑暗。十年前的承诺,今朝兑现。

十几年前,江湖为她而起风雨。

她是南疆女。

美丽,桀骜,师承神秘。谁也不知她的真名,都管她叫南姑。

男人对她垂涎生恨,女人对她艳羡生妒,她变成江湖公敌。激战中,她受了内伤,为躲避围杀,她潜入皇宫休养。

她易容成宫女。

每天洗衣洒扫,将养伤势。在偌大的禁苑中,虽很安全,但也无趣。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个小公主。“我是端阳公主。”小小女孩看着她,笑眯眯伸出手,“别的宫女说,这是你捏的?”

小手里有个泥娃娃,是她昨天捏的。

她点头。“你还会捏别的吗?”

她又点头。“你不会说话?”“公主殿下,她曾经风寒,烧坏了嗓子。”一旁的宫女说。“不会说话没关系。”小公主笑笑,并不嫌弃,“反正宫里的人,说也都是假话。”

她一愣,发觉这小公主很有趣。“再捏一个吧。”小公主兴致勃勃,亲自抓了一把泥,递给她。

她笑笑,捏了一个女娃娃。“这是我!真像!”小公主惊奇了。

当然像,她的易容术当世无匹,捏个娃娃算什么。“我要学这个,明天我来找你。”小公主说。

枯燥的生活,终于有了点乐趣。

小公主经常来找她。她发现,这小女孩很灵透,十分可教。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教她易容。

可是不行,她不能暴露。

渐渐地,小公主学会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竟开始舍不得,好像少了个亲人。

终于有一天,小公主对她说:“以后,也许我不来了。”

她竟脱口问:“公主,你还想学别的么?”

小公主看着她,很吃惊:“你的声音……好美。”

她笑了。

这正是她装哑的原因。“原来,你也在做假。”小公主也笑了,并不生气,只看着她好奇。

她忽然抬起手,做出一个举动,一个连自己也意外的举动。她竟然卸掉易容,露出真面目。

小公主看着她,两眼瞪得溜圆,半天才说了句话,一句她想不到的话。“快遮起来,别让人看见。”小公主说。“为什么?”“因为你太美。”“美不好么?”她忽然起了玩心,故意说,“我这么美,也许会被陛下看中。”“不是也许,是一定。你一定艳压众妃,宠冠后宫。”

小公主毫不讳言,看着她认真说:“可这样一来,你就危险了。争宠并不有趣,所有人都会想害你。你防得了一人,防不了十人,躲得过明枪,躲不过暗箭。一个不慎,你甚至会死。我喜欢你,不想你死。”

她彻底愣住。

漂泊在外许多年,从没人这样对她。

这是真正的关心。

无关美貌,无关其他,仅是关心她这个人。她忽然很感动,像终于找到了知己亲人。

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女孩。“我对争宠没兴趣。”她又带回假面,很郑重地说,“公主,我是江湖人,会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我愿全都教给你,你要学么?”

小公主想了想,点头。“好,从现在起,这是我俩的秘密。”她笑了笑,正色道,“我叫南姑。”“我叫楚卿。”

她很庆幸,当初来了皇宫。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