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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0 23: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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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舍伍德•安德森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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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的白人

贫穷的白人试读:

第一部

第一章

在密苏里州境内,密西西比河的西岸,有一片胶泥地,一个小镇正好位于此地,休·麦克维伊就出生在这个小镇上的一间狭小的破窝里,生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一种灾难。小镇方圆十哩除了沿河一条狭长的黑胶泥地(被河边的居民戏称为“鲶鱼之家”)以外,几乎寸草不生,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休生活的年代,这里的土地土壤泛黄、土层瘠薄、石子特多,人们就靠耕种这些土地生活。小镇上的人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少气无力,就像他们脚下的这块毫无价值的土地一样,看不到任何希望。人们慢慢地泄了气,生意人、手艺人也一样。生意人靠信用维持着连本钱都无法收回的店铺,像制鞋匠、木匠、马具工匠这些手艺人,他们根本得不到应有的回报。镇上只有两家酒吧经营的还算可以,吧主概不接受赊欠。每当镇上的男人们,还有种地归来的农夫们,感到没有酒的日子实在难熬时,为了求得一醉,他们总能弄到现金。

休的父亲约翰·麦克维伊年轻时靠种地过日子。但是就在休出生之前,他搬到了镇子上,在一家皮革厂打工,皮革厂开了一两年就倒闭了,可约翰仍旧留在了镇子上。约翰也变成了一个酒鬼,喝酒对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在皮革厂工作期间他结了婚,并且生了个儿子,不久妻子去世了,无所事事的约翰带着孩子来到河边的鱼棚里住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年孩子是如何活过来的,无人知晓。约翰成天在街上、河边闲逛,只有在饿得发慌或者酒瘾来了的时候,他才从习惯性的麻木中醒过来一下。农忙时帮人干点活,或者是伙同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人乘木筏去漂流。孩子就被留在鱼棚里或者用一块脏毯子裹住带在身边。这样的日子过了不长一段时间他就老得走不动了,为了生计他只能找点活干。十岁的孩子无精打采地紧跟在他的身后,父子俩找到工作后,儿子在干活,父亲则躺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他们干过清理蓄水池、打扫商店、酒吧这样的活。每到夜里,父子俩就推着手推车和垃圾箱去清理屋子外面的垃圾并倒入河里。十四岁时休已经和他父亲一般高了,可是还没有上过学。他只能认识不多的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这些是他从一起去河边钓鱼的孩子们身上学到的,他没有上过一天学。有时他一连好几天什么事也不干,迷迷糊糊躺在河边的灌木荫凉下。休常常把辛苦几天钓来的鱼卖给家庭主妇换得几分钱,然后用这些钱买点吃的,来滋补一下正处于发育期的那把懒骨头。他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像动物到了成熟期一样,便离开了自己的父亲,这并不是因为怨恨,而是认为该走自己的路了。

十四岁那年,休差点步其父亲的后尘,过上动物般的生活,正好有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命运。一条铁路顺河延伸到了他们所住的镇子,休因此谋到了一份在车站打杂的差事。他打扫车站、往火车上装木头、给车站的院子除草,当身兼行李管理员和电报接线员的售票员一时忙不过来之时,他还千方百计地去帮助。

休开始有了点觉醒的迹象。他与其雇主亨利·谢泼德及妻子莎拉·谢泼德住在一起,在这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饭桌旁吃饭。曾经每到夏天他就躺在河岸上,或者坐在船上,纹丝不动,长达好几个小时,这样的生活使他养成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冷漠的人生观。他觉得很难有个明确的生活目标,更不知该干什么好。但是尽管他十分愚笨,但却极具耐心,这一点也许是得到了母亲的遗传。来到这个新地方以后,车站负责人的妻子莎拉·谢泼德成天责骂他,因为莎拉·谢泼德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她对这个小镇连同小镇上的人们没有一点好感,命运的捉弄让她生活在了这样一群人中间。她把休当成六岁的孩子看待,教他餐桌上的礼仪,教他如何使用叉子吃饭,还教他如何和来客交谈。休的无助唤起了她心中的母爱,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从此就把这个高大而笨拙的孩子当作了自己的心头肉。莎拉·谢泼德个头很小,当她站在屋子里责备孩子的时候,这个大个子就低下头咪着一双困惑的双眼盯着她。两个人形成了一道风景,给她的丈夫带来了很多乐趣。她的丈夫身材矮胖,头已谢顶,裹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内穿一件蓝色的棉布衬衫。有一次,亨利·谢泼德从一步之遥的车站回到家里,站在后门口,手搭门框,看着这娘俩。亨利·谢泼德用盖过她责骂声的嗓门大声说:“当心点,休!动起来,小伙子!振作起来,如果你不打起点精神来,她可是会穷追不舍的。”

尽管休在火车站的报酬不算多,但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过上了好日子。亨利·谢泼德给他买了新衣服,再加上妻子莎拉是个做饭的好手,总能让饭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要不是夫妇俩害怕撑坏了他的肚子,他准会吃个没完。可是即便如此,稍不留神,他还是会溜到车站院子里的灌木丛下睡大觉。车站负责人找上这来,折下一枝灌木条,照着那双光脚板就是一顿猛抽。休被抽醒,慌乱之中被打得服服贴贴。他站起身来,抖个不停,又怕被赶出这个新家。亨利和这个糊里糊涂、羞愧难当的孩子对峙了一会儿,就采取妻子的办法,开始责骂。一想到这孩子如此懒散,亨利就气不打一处来,布置无了无休的任务让他做。亨利挖空心思为休找活干,实在想不出来,就生硬编造一些。“我们得让这个大懒汉动起来,这就是奥妙所在。”亨利对妻子说。

休这孩子也经常学着让自己生性懒散的身子动起来,让自己那糊涂的大脑能专注起来。他经常闷头苦干数个小时,一遍遍重复着分配给他的任务。他忘却了任务的目的所在,只知道需要做,这样就可以保持头脑清醒。一天早上,他受到指派打扫一下站台,雇主走时也没有再给他分配别的任务,他生怕一停下来就回到从前那种离群寡居的麻木状态之中,为此他一直打扫了两三个小时。由于站台是用粗糙的木板做的,再加上休胳膊有力,扫帚很快就碎了,碎屑四处乱飞扫了一个小时却还不如没扫的时候干净。莎拉·谢泼德来到门口,看到此情此景,一时冲动,恨不得再臭骂他一通。但是看到孩子那瘦削的脸上一脸坚定严肃的表情,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两眼热泪盈眶,恨不得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出于母爱,她很想保护这孩子,不然的话,人们肯定会把他当作是干脏活苦活的坯子,也肯定不会和她一样认为这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忙完上午的活后,她对休什么也没有说,任由他在站台上费力地扫来扫去,自己却径直出了前门,来到镇上一家店铺。在那儿,她买了五、六本书,包括一本地理书、一本算术书、一本拼音书和两三本阅读书。她已下定决心要亲自教休·麦克维伊学习。由于她特有的干劲,不愿把事情一推再推,总想立马就干。回到家时,看见孩子依旧像倔牛一般扫来扫去,她没有责备孩子,而是语气和缓地和他说话。“行了,孩子,收起扫帚,进屋里来,”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主意已定,认你做我们的儿子,我们也不想因为你而脸上无光。一旦你以后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绝不会让你成为你父亲一样的懒虫、无用之材,也不能像这个破地方的其他人。你得学点知识,所以我想只有我来做你的老师了。”

莎拉动作干脆利索,朝双手紧握扫帚站在那里傻看的孩子挥了挥手,严厉地说“快点进屋来,活干完就别磨蹭了。要成为一个有良好教育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没办法,只能如此,我们不妨从现在就开始。”

休·麦克维伊一直和亨利·谢泼德夫妇俩生活在一起,直到长成大人。自从莎拉·谢泼德开始教他学习以后,情况大为改观。责骂声听不见了,养父母家的生活也安静祥和了,感觉就像生活在了天堂里。有一段时间,二老商量着要把孩子送往镇上的学校里,但是老婆不同意。她感觉和休越来越亲近了,休似乎就是她的亲骨肉。一想到又大又笨的他和镇上的孩子们一起坐在教室里的情景时,就让她烦闷、恼火。可以想象得到,他会被其他的孩子讥笑,一想到此,她就受不了。她讨厌镇上的人们,不想让休和他们交往。

莎拉·谢泼德的家乡及家乡人和她现在所生活的地方及人完全不同,一眼就可分辨出来。她的同胞新英格兰人,生活简朴,他们在美国内战结束后的那一年西移到密歇根州的南端,占用了一块砍伐木料的林地。她随父母西进时已经成年,到达新家以后,她和父母一道在田里干活。那块地满是树桩,很难耕种,但是新英格兰人对困难早已习以为常,从不灰心丧气。这里土层厚,土壤肥,居民们虽然穷,但是满怀希望,他们觉得每天的辛苦劳作就是在为将来储财积宝。在新英格兰他们曾与恶劣的气候做过不懈的斗争,曾想尽办法在多石的不毛之地上谋生。来到密歇根后,人们觉得这里的气候比较温和、土层厚、土壤肥沃,心中便满怀希望。像大多数邻居一样,由于买地,购置农具,莎拉的父亲已是债务缠身,再加上每年的收入大多用于支付贷款利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泄气。干活时口哨声连连,而且口口声声说,将来的生活一定舒适、富足。“用不了几年,土地就可开垦完毕,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休的父亲满怀信心地说。

在这个新的国度里,成年的莎拉常在年轻人中间走动,常听人们说起抵押贷款的事和入不敷出的艰难,但是大家一致认为困难是暂时的,未来是美好的、充满希望的。在整个美国西部地区,包括俄亥俄州、北印第安那、伊利诺斯、威斯康星和爱荷华,处处弥漫着一种努力向上的精神。每个人的心中都是在希望成功能战胜贫穷与沮丧。乐观主义已经深入到了孩子们的血液里,继而延伸到整个美国西部地区。这些吃苦耐劳人家的子弟,毫无疑问已经坚定信念,早日还清贷款,过上好日子,为此他们特有闯劲。他们继承了祖先新英格兰人那种生活俭朴,有时甚至有点小气的生活作风。如果他们已经给现代美国生活注入一种太过注重物质生活的味道,至少说他们已经造就了一方水土,在这里不太注重物质生活倒兴许过得比较舒心。

在密西西比河岸畔,男人们被生活击垮,女人们被黄热病击垮。生活在这样一群毫无希望的人群之中,收养了休·麦克维伊的女人,血管里流淌着开拓者的血液,觉得自己没有被击垮,也不会被击垮。她自我感觉她和丈夫在密苏里镇不会呆太久,他们会继续迁徙,到一个更大一点的镇上,生活地位得到进一步提高。他们会不断迁徙,直至小个胖子成为一个铁路公司总经理或者是一个百万富翁。这就是事态发展的趋势。对美好的未来她一点也不怀疑。而她的丈夫对当时的生活十分满意,没有奢望再提高。“凡事一定要做好,”她对丈夫说,“务必使工作报告简练、清晰,向他们展示出你有能力做好一切分配给你的任务,这样你就有机会获得更大的任务。即使你期望不是很大,但这一天终究会到来。要是你被提拔到一个权力更大的岗位,我们就不用待在这个破地方了。”

这个小女人雄心勃勃、精力充沛,已经把这个懒散农民的儿子当作了自己的心头肉,她不断给这孩子讲同胞们的故事。每天下午,干完家务活以后,她就把孩子带到前屋,同孩子一道进行艰苦的功课学习,一学就是几个小时。她要根除他那愚笨与懒散的毛病,就像她父亲在密歇根刨树桩一般。每天的功课都要一遍遍反复学习,直至休头脑犯困,这时她就放下书本和他谈心。她以满腔的热情,给他再现她年轻时的情景,给他讲那些地方的故事,给他介绍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事。展现出了以她为代表的新英格兰农民,是一个生命力极强的种族,他们诚实、俭朴、勇往直前。而对于休的同胞们,她十分痛恨,为他血管里流淌的血液而感到惋惜。休这一生所遇到的实际困难,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明白。休个头很高,但气血不通、手脚冰凉,对于他来说,静静的躺在车站的院子里,任由骄阳照射,才是能让他感到舒服的一件事。

莎拉·谢泼德认为休的懒散属于心理问题。“你必须克服它,”她很明确地给他说,“看看你那些同胞们——可怜的白色废物——又懒又没出息。你可千万别学他们,浑浑噩噩、一文不值,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这女人心劲儿很大,休完全受其影响,奋力挣扎,避免重新陷入迷糊的状态之中。他已彻底认识到同胞们跟低劣的牲口相差无几,少跟他们来往,少去念叨他们。在与谢泼德夫妇生活的头一年,他老想回到河边的鱼棚里与父亲一起过那种懒散的生活。这个镇子是一个码头,很多人坐汽船来这里转火车,休靠帮客人们把行李搬上通往火车站的斜坡挣点钱。尽管他只有十四岁,身材瘦削,但他力气大,在镇上无人能比。他肩扛行李箱,呆头呆脑地上路,慢悠悠地前行,就像马背上驮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有一段时间,休把挣来的钱给了父亲,父亲喝得昏昏沉沉,就和他吵架,要他回到自己身边。从内心来说,他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一旦车站负责人两口子不在场时,他就偷偷溜出来,去河边与他的父亲一道背靠鱼棚坐在那儿,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就很平静。沐浴在阳光下,长腿伸直,睡眼惺忪,眺望着河对岸,心里美滋滋的,不想再回车站,不想回到一心想唤醒他、改变他的那个女人身边。

休看着熟睡的父亲,躺在河边那深深的草丛里,鼾声如雷。一种别样的叛逆之心油然而生,令他很不舒服。父亲嘴巴大张,呼噜打得正起劲,满身油污的破衣服上散发出阵阵鱼腥味,成群的苍蝇落在他的脸上,令休大感恶心。曾经一度闪烁的光芒再次浮现在他的眼里,多亏他那苏醒的灵魂,他尽力克制,避免重走老路——四肢伸展,躺在父亲的身旁。新英格兰女人的一言一语隐隐约约回荡在他的脑海,她在努力让他摆脱懒散与丑陋,过上日渐美好的生活。休醒来后,沿着大街回到了车站负责人的家,正好遇上了那女人,眼神里带着责备,嘴里嘟嘟囔囔,骂镇上的人是无用的废物。休感到很惭愧,低头不语。

慢慢地,休对父亲及同胞们产生了恨意,他把自己内心深处那种可怕的懒散倾向归因于养育他的人。父亲再次来车站向他要钱时,他立刻转身离去,穿过尘土飞扬的公路,回到谢泼德家。过了一两年,休已经很少去理会生活放纵的父亲,尽管他偶尔来车站骂骂咧咧。休把挣下的一点钱交给那女人替他保管。“好吧,”他语速很慢,声音拖得老长,典型的本地人,“如果能给我时间,我愿意学习,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如果你能坚持帮我,我将一定做最好的自己。”

在莎拉·谢泼德的悉心调教下,休在密苏苏里镇一直生活到十九岁,车站负责人辞掉铁路上的工作,回到了密歇根州。莎拉·谢泼德的父亲去世了,留下一百二十多亩开垦过的土地,等待她去料理。她心中藏了多年的梦想破灭了,她曾多么盼望秃顶的、热心的亨利·谢泼德能在铁路上出人头地。从各种报刊杂志上,她经常看到某某某起初在铁路系统位置卑微,但很快就有权有势,但这就是轮不到她丈夫头上。在她的注视下,丈夫兢兢业业,可结果却一无所获。铁路官员们偶尔也经过这个小镇,他们来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私人车厢挂在直快列车的车尾,这样车不停,他们也不下车,只是把亨利叫出来,先表扬一下他忠于职守,然后再分配一大堆新的任务,铁路官员们是这样做的,故事里也是这样写的。父亲去世后,她看到了重返东部与族人们一起生活的机会,她劝丈夫辞职,尽管言语间有点不甘心。车站负责人设法让休接替了他的位置,夫妇二人在十月里一个灰蒙蒙的早晨离开了车站,留下高大笨拙的年轻人独自打理车站的事务。休以书为伴,每天还要处理像填写运货单,接收各种信息等这类具体事务。临走的那天清早,火车未到站时,莎拉把休叫到跟前,像过去嘱咐她丈夫一样嘱咐他。“不管干什么事都要干净利落、认真仔细,”她说,“展示出你值得信赖的一面。”

这个新英格兰女人想要鼓励一下孩子,就像过去常常鼓励丈夫那样,只要努力工作,以后肯定是会得到提拔的。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亨利·谢泼德多年来工作无可挑剔,但从未受过上级的表扬与批评,这令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经常诅咒这里的人们,此时她与他们的儿子并肩而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除去鼓励他树立人生的理想之外,老调又不能重弹,莎拉·谢泼德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在这个屋子里莎拉·谢泼德曾日复一日地教休学习功课,此刻休高大的身材靠在前廊的柱子上,她猛然感觉到他已经长大了,从他严肃的脸上可以看出其心智成熟了不少,甚至超过了她。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变化涌上了她的心头,那一刻她甚至开始怀疑一个人精明能干、努力为生活而奔波就能如愿。如果休的身躯能再小点,小到她有能力抓住他年轻、不成熟这一事实,毫无疑问这样她就可以把他搂在怀里,诉说她心中的疑虑。相反的是她也变得沉默不语,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两人面对面站着,眼睛一直盯着地板。她要乘坐的列车鸣响了汽笛,站台上亨利·谢泼德大声招呼他快走。这时,她抓住休的外衣领,拉低他的脸,生平第一次亲吻了他,两人的泪水夺眶而出。当休过了门廊去帮她取包时,笨拙的他在椅子上绊了一下。“好了,在这儿尽可能做到最好,”莎拉·谢泼德急促地说,出于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又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惯用语,“从小事做起,机会一定会出现……”她信心十足地说。说着轻盈地从休身旁经过,穿过狭窄的公路,向车站走去,向载她离开的火车走去。

莎拉和亨利·谢泼德离去之后,休继续同梦的诱惑作斗争。在他看来,似乎只有赢得这场斗争,才足以表达他对她的尊敬和感激之情,从而感谢她多年来一直陪他苦苦奋斗之行。尽管在她的悉心教导下,他接受到了镇上其他孩子所接受不到的良好教育,但是还没有彻底摆脱他的本能的生理习惯——什么也不干,坐在阳光下晒太阳。在工作上,每项任务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女人走后不久,有那么几天,在电报室里,只要一坐到椅子上他就与自己进行殊死搏斗,小眼睛里闪烁着十分坚毅的光芒。他起身去站台上散步,每次抬起大脚、放下大脚,都要经过特意的安排。毕竟四处走动让他感到痛苦,是他根本不情愿做的事。对他来说,一切身体活动都很不协调,但为了朦朦胧胧而又美好的未来,这样的锻炼是必不可少的,终有一天他要到东部去,那里才有光明,才是美丽之邦。“如果我不活动、不持续活动,那我就会像父亲一样,像这里的其他所有人一样……”休自言自语。每当想起养育过他的父亲,想起很少见面的父亲无所事事地走在缅因街上,或者是醉醺醺地睡在河边打发日子时,他就感到恶心,与车站负责人的妻子对密苏苏里人的看法一致。“真是一群苦命的乡巴佬……”她曾不止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休也这么认为。但有时他心里也会纳闷,自己会不会也成为一个懒惰的乡巴佬。他心里清楚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为了那个女人,也为了自己,他坚定了信念,一定不能成为一个懒惰的乡巴佬。

事实上,“鲶鱼之家”的居民根本不像莎拉·谢泼德以前所认识的那些人,也不像休成长过程中所结识的那些人。休生在一个并不精明能干的家族,却要生活在一群精明能干、活力四射的人群之中,这群人称他为“大个儿”,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实际上,休家乡的居民都是从南方迁来的。在他们的原籍,所有的体力活都由奴隶来干,他们就养成了厌恶体力劳动的恶习。在南方,他们的祖辈们买不起属于自己的奴隶,又不愿与奴隶抢活干,只享受不干活。这些人大多居住在肯塔基和田纳西的山区及丘陵地区。和邻近川地、平原那些有奴隶的居民相比,他们的土地太贫瘠、产量低,根本不值得耕种。由于粮食短缺且单一,他们的身体也就垮掉了。小孩儿们个个面黄肌瘦、个子却很高,和地里那养分严重不足的庄稼一般。莫名的饥饿困扰着他们,他们不思进取,整日沉湎于美梦之中。越是精力旺盛者,越是感到悲观,感到老天爷对他们不公,便心生恶意,成为危险分子。他们开始互相结仇、互相残杀,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在内战爆发的前几年,一小部分人开始沿河北上,去印第安纳南部、伊利诺斯、密苏苏里东部、阿肯色定居。长途迁徙好像耗尽了他们的能量,很快他们就回到了过去那种慵懒的生活方式。迁徙的冲动也没能使他们走太远,但是有极少一部分人到达了盛产谷物的印第安纳中部、伊利诺斯或者是爱荷华,亦或是密苏苏里、阿肯色境内远离河畔的富庶之地。在印第安纳南部和伊利诺斯,他们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随着新鲜血液的注入,大脑略微醒悟了一点。这些新移民冲淡了当地人的生活质量,与拓荒的先辈们相比干劲逊色了不少。移民到密苏苏里和阿肯色靠河的镇子的那些人有所改变,但变化甚小。他们至今还住在那里,依然是高、瘦、懒,靠睡觉打发日子,只有经过很长时间饿得发慌时,才好像有点精神。

至于休·麦克维伊,在做过他几天父母亲的那对夫妇离开之后,他又在家乡和乡亲们生活了一年,之后也离开了那里。这一年里,他靠拼命工作来医治懒散的毛病。早晨一睁眼,他就不敢在床上躺了,生怕懒散的毛病再次上身,阻碍他起床。起床后,马上穿好衣服去车站。白天,车站里事不太多,他就在站台上散步,一散就是几个小时。一坐下来,就拿起书本学习,让大脑进入工作状态。看书看得眼睛模糊不清了,感觉犯困了,就再次起身去散步。由于受新英格兰女人的影响,他改变了对家乡人的看法,不愿与他们来往,于是他的生活就十分寂寞,然而寂寞又促使他去干活。

在他身上有些东西慢慢发生了变化。尽管他的身体现在还不是、而且肯定以后也不可能变得充满活力,可是他的内心却突然有了激情。他的各种想法、情感,过去一直是模棱两可、捉摸不定、无法界定的,就像朵朵白云在遥远的高空飘来飘去,但是现如今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晚上下班后,他把车站门锁上,不是回到旅店的住处吃饭,而是漫步在镇子里一条沿神秘之河北向的公路上。他心中产生了上百种明明确确的向往,他变的想和人说话,想去结识一些人,最重要的是结识一些女人。都是由于莎拉·谢泼德的话语,更重要的是他的本性,也是当地人的本性,使得他极其憎恶周围的人们,从而也就畏缩不前,不敢去结识人。谢泼德夫妇走后,他就一个人生活。就在那年秋天,休的父亲因为一只狗的归属权同一个醉汉发生了争执,无意义的争斗使得父亲命丧黄泉。就因为此事,休突然变得英勇果敢。镇上有两个酒馆,其中一个酒馆的老板是父亲生前最亲近的伙伴,一天清早休去找他帮忙,酒馆老板给了休点钱让他安葬父亲。然后,休通过电报与铁路公司取得联系,通知他们派一个人来“鲶鱼之家”接替他。就在安葬了父亲的那天下午,休买了一个手提包,打包了全部家当。收拾完毕,他就独自一人坐在车站的台阶上等候夜车把接替他的人送来,然后把他接走。至于前往何处,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想要走出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去,结识新的人,他想过要到东北去。想起镇子上夏日的漫漫长夜里,车站负责人睡觉了,而他妻子还在说。听着,听着,休也想睡了,但是莎拉·谢泼德的双眼紧盯着他,根本不敢睡。那女人谈到过一个地方,说那个地方街镇星罗密布,房屋一律涂成亮色;女孩子们都是一袭白裙,晚间漫步在街道两侧的树下;街道用砖砌成,一尘不染;街道两侧的商店窗明几净,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那里的人个个sh l h h,干着有意义的事情,没有一个懒鬼。休这孩子长大了,也想去这样的地方生活。他在车站的工作让他学到了一点地理知识,尽管他搞不清那女人口中这个迷人的地方,是在她童年时期的新英格兰,还是在她少年时期的密歇根,但大方向是明确的,所到之处人们可以以身作则教会他如何更好地形成自己的生活。为此,他必须向东进发。主意已定,越往东走,生活会越美好,但开始阶段还不能走得太远。“我先去印第安纳北部,或者是俄亥俄州,”休心里暗想,“那些地方一定有美丽的镇子。”

休犹如孩子般心急,急着要上路,急着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去生活。渐渐苏醒的心灵让他勇气大增,自认为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可以与他人交往了。他想结识一些人,并与之为友,这些朋友不仅外表漂亮,而且有思想、有内涵,活得精彩。此时此刻,他带着手提包坐在小镇密苏苏里火车站的台阶上,一想到生活中想要做的事,他的心中就充满渴望,内心感到不安,同时这种渴望与不安也传递到自己的肢体上。或许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无需大脑支配就站立起来,精力过剩让他在站台上走来走去。他自以为已等不及列车的到来,等不及接替者的到来。“唉,我就要离开了,我就要离开了,要做人上人……”他不停地自言自语。这句话不断地被重复,不断地被无意识地重复。重复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格外的紧张,盼望着心中那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第二章

休·麦克维伊于一八八六年九月初离开了“鲶鱼之家”这个小镇,那时他已二十岁,身高六呎四吋,整个上半身都很强壮,但那两条长腿很笨,没有一点生气。经雇用他的那家铁路公司批准,休坐夜车沿河向北一直来到爱荷华境内的一个大镇——伯灵顿。在伯灵顿,铁路过了桥就汇入了干线,向东通往芝加哥。那晚,休没有继续前行,下了火车,到附近一家旅馆登记了一个房间,住了一晚。

那天夜里,天气晴朗,略带一丝凉意,然而休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伯灵顿镇地处富庶的农业区,特别繁华,休被那里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景象所折服。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像这样砖砌的,路灯通明的街道。尽管他到达时已是晚上十点,但街上的行人依然很多,店铺还没有关门。

他所住的旅店正对铁路,地处一条街道的拐角,整条街上灯火通明。休被领到房间后,打开窗户坐了半个小时,实在没有睡意,所以打算到街上走走。街道上商店门前人头攒动,由于他身材高大,特别引人注目,走着走着发觉人们在看他,于是就赶紧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不大一会儿功夫,他就迷路了。在他看来这街道似乎有好几里长,两旁有木屋也有砖房,街上虽然行人稀少,但偶尔也能碰见几个。可是由于他胆子小,羞于向人打听路。经过一段上坡路,不多一会儿就来到一片开阔地带,紧接着就是一条公路依山傍崖,悬崖下面是密西西比河,天空中是繁星点点。来到这片宽阔地带,远离了住户,他不再感到尴尬,也不再感到害怕,走起路来轻松多了。走了不多一会儿,他就停了下来,面向大河,背对小树林。这时的星星好像全部聚在了东面的天空,星星的倒影在脚下的河水中荡漾,它们好像为他指明了道路——向东进发。

这个身材高大的密苏苏里人在悬崖边的一段圆木上坐了下来,极目远眺,只见繁星点点、波光粼粼。当时他所处的位置,已是远离铁路桥的上游,一列客车正由东向西从桥上穿过,一盏盏列车灯正像移动的星星在召唤他,又像是一群鸟儿向东飞去。

黑暗中,休在圆木上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找到返回旅馆的路看来是无望了,这正好给了他待在外边的借口。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体特别放松、特别强壮,头脑也特别清醒。一对青年男女驾着一辆小马车从他背后经过,过后又复归宁静。在长达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坐在那儿思考自己的未来,间或有远处人家的狗吠声或是轮船明轮的剧烈划水声打破这里的宁静。

休·麦克维伊早期的成长历程,全部是在密西西比河河水的拍打声中度过的。炎热的夏天,河水退潮,泥滩裸露,泥地干裂;春天,洪水猛至,漩涡狂转,水面上漂浮着河柴,甚至是房屋的梁柱;冬天,河水刺骨,河面浮冰;秋天,静静的河水有点可爱,似乎是从两岸的红木中汲取了人类般热情的品质。这一切他都曾亲眼目睹。休曾经一连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在河边的草丛里或坐或卧。那个他曾与父亲一起住到十四岁的鱼棚离河只有六七步远,那个时候他独守空棚长达一周的情况时有发生。每当父亲乘木筏去漂流或者去远离河边的农场打工时,他就独自留下来,身无分文,只有为数不多的一点面包,饿了就去摸鱼,闲时就在草丛里游荡。有时镇里的孩子们会来陪他玩上个把小时。但在他们面前他总是不自在,甚至有点心烦,只想独自入梦。其中一个男孩,体弱多病、面色苍白、发育不良,年龄大约十岁,常常在夏天的下午来与他作伴,一待就是一下午。这孩子是镇上一位商人的儿子,是一个富家子弟,跟着其他孩子到处跑很容易累,于是就一声不吭挨着休躺在岸上。两人还一起划上休的船去钓鱼,这个时候商人的儿子就会变得活泼起来,话也多了起来。小男孩还教会休写自己的名字,会读少量的词汇。原先因为羞怯而产生的距离感慢慢消除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商人的儿子却不知得了什么小儿病去世了。

那天晚上,在伯灵顿的悬崖上的黑暗之中,休回想起了童年时的往事,这些往事已很多年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了。往日在河畔溜达时各种想法又一起涌入了他的脑海。

十四岁以后,休就去了火车站工作,远离了河畔。由于他既要在车站上班,又要在莎拉·谢泼德家的后院里干活,下午还要学习功课,几乎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可是在星期天,情况就不一样了。自打莎拉·谢泼德来到“鲶鱼之家”以后,她就没有去做过礼拜,星期天也就没事干。夏日里星期天的下午,夫妇俩就搬上椅子,坐在屋旁的树荫下乘凉睡觉,于是休就养成了独自乱跑的习惯。当然他也想睡,只是不敢,只好出了城沿河边的公路向北而行,大约走了两三里,就拐进了一片树林里,躺在树荫下。

夏日里漫长的星期天下午对休来说,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不过这种快乐的感觉太过强烈,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怕重归老路。此时此刻,他坐在同一条河流的悬崖上,曾经多少次相依为伴的河流,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要离开这条河去别的地方生活而感到有些伤感。

曾经,星期天的下午,“鲶鱼之家”南面的树林子里,休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童年时的鱼棚周围,充斥着一股死鱼的臭味。此时此地,臭味消失了,也没有成群飞舞的苍蝇。休的头顶上方,微风吹拂着树枝,昆虫在草丛中鸣叫,周围干干净净,不管是河面上还是树林里皆是一片寂静。虽然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但他还是俯身凝望雾蒙蒙的远方。一些还不成熟的想法,像过电影一般,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有过梦想,但想法不够成熟,多为空想。就这样半生半死的状态持续了几个小时,虽未入睡,但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各种景致出现在脑海之中。密西西比河上空的云彩奇形怪状,而且还在不断变换。其中一朵云离开大部队,极速飘向远方,隐约可见,而后又折返回来。就像人似的,统领着别的云彩。受它的影响,其它云彩变得焦虑不安、慌慌张张四处飘动。最为活跃的那几团云伸出长臂,拉拉扯扯,搅得其它云彩也慌慌张张、焦虑不安。

那晚,在伯灵顿河边的悬崖上,黑暗之中,休的内心深处是心潮澎湃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躺在河边那熟悉的小树林里,那里的景况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异常地清晰。休翻身滚下,躺在湿润的草地上,一股暖流遍及全身。

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脱离躯体,飞往高空,与云儿、星星嬉戏。放眼望去,下边的地球上,到处是起伏跌宕的田野、丘陵和森林。此刻他与地球人的生活毫无瓜葛,是他们逼他离开的,是他们让他站到一边的。从空中再向下看,大河浩浩荡荡。他的灵魂一度像刚才的天空一样平静,不知在沉思什么,而躯体却趴在下边的树林里。下边船来船往,隐约还可以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总的来说是一片寂静,宽阔的河对岸是田野,是村镇,也是一片寂静,上空的云也在静静等待。突然河水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驱使也动了起来,这股力量来自遥远的地方,来自云彩刚才去过的地方,复又归来搅得别的云彩也焦虑不安。

大河开始波涛汹涌,河水漫过河岸来势汹汹,将树连根拔起,冲毁了森林,冲毁了村镇。洪水中大人小孩那一张张白色的脸庞,望着休的灵魂之眼,正当休要到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去打拼并取得成功时,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不知不觉又回到童年时期虚无缥缈的梦境之中。

休躺在悬崖上的草丛中,眼前一片黑暗,他竭力要恢复知觉,但经过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到。他不停地翻滚、扭动,嘴里还不停地咿咿呀呀,还是没用。魂也不在了,变成了云,和伙伴们一起在空中飞舞。他们遮住了太阳,大地一片黑暗,受灾的村镇一片黑暗,被洪水分开的群山一片黑暗,受到破坏的森林一片黑暗,所有宁静安详的地方也是一片黑暗。原本宁静安详的两岸,随着洪水的推进,也骚动起来。房屋被冲毁,马上又重建起来,人们又一窝蜂聚集到这儿。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地球及地球上的各族人民来说,影响深远,后果严重,这位梦中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再一次挣扎着要醒来,竭力摆脱梦境,恢复知觉。当他真的醒来时,天刚刚亮,坐在悬崖边上俯瞰脚下的密西西比河,由于早晨光线较暗,这时的河面上是灰蒙蒙的一片。

在休开始东部之行的头三年里,所到之处皆是几百人的小镇,它们分布在伊利诺斯、印第安纳、西俄亥俄,周围的人不是农民就是工人。头一年的春天他路过芝加哥市,只在同一个火车站进进出出,共计停留了两个小时。

休无意成为一个城里人。密歇根湖脚下的这座商业大城,由于地处大型农业帝国的中心,对周边具有极强的辐射带动作用,因此而成为一座特大城市。那两个小时让他永远难忘,在这两小时里,他在市中心的火车站停留过,去过毗邻火车站的那条大街。休来到这个人声鼎沸、叮当作响的世界已是晚上。火车疾驰而过的时候,城市西面广阔的平原上,农民们正在进行春耕。这个时候,农场显得很小,整个大草原上点缀着一些村镇。火车没有在这些镇上停留,直接驶入街道纵横、人流拥挤的城市里。当休进入车站时,偌大一个地方,黑咕隆咚,只见成千上万的旅客像受了惊吓的虫子,四处逃窜。不计其数的人要在周末出城,一列列客车正整装待发,把人们分送到各镇。他们蜂涌而来如疯牛一般,过了桥,进入车站。入城的人们下了火车,踏上通往街外的楼梯,正好与出城的人们撞在一起,挤做一团,使得大家都很吃力。男人们骂骂咧咧,女人们怨声载道,孩子们哭做一团。门口出租车司机排成一串,大声叫喊,招揽乘客。

休看着身前漩涡中的人们,各种莫名的恐惧让他直打颤,乡下的孩子来到城里都是这样。趁着人潮稍有平息,休出了车站,走到一条小街的对面,在一家砖结构的商贸大楼旁停下了脚步。此刻,人潮又起,男女老幼急匆匆从桥上涌了过来,奔向车站大门。人潮一波一波的,恰似海浪逐沙滩。休感到如果他要是一不小心被卷入人潮中,肯定会被冲往不知道哪个可怕的地方。等到人潮又有所平息,他过了街,上了桥,去看流经车站的那条河了。河道很窄,船只很多,河面呈灰白色,脏兮兮的。浓烟滚滚,遮云闭日。四面八方,各种铃铛声、汽笛声此起彼伏。

就像一个小孩子进入茂密的大森林里探险一般,休离开车站向西进入一条街道,但不敢走远,又一次在一幢建筑前停下了脚步。就在不远处的酒馆前,一群粗野的城里人,年纪轻轻,嘴里却叼着烟,有说有笑。附近楼里出来一位小姑娘,凑上前去和其中一位说了两句,只见那小伙破口大骂,“告诉她,我马上就进去撕碎她的脸……”说话间,他撇下小姑娘,目光转向休。游荡在酒馆前的那群小伙子,目光全都转向了休这个个头高大的乡下人,一阵狂笑过后,其中一人迅速向休直奔过去。

休撒腿就跑,进了车站。那群粗野的年轻人在他身后大喊大叫。于是他再也不敢出去冒险,火车准备启程了,休上了车,离开了这个庞杂的现代美国人的聚集之地。

休一路东向,走村过镇,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能给他带来幸福的地方,一个能与人们建立友谊的地方。在此过程中,他在印第安纳一家农场的森林里砍过篱笆桩,后来又种过田,再后来又在铁路上干过护路工。

大约在印第安纳州首府印第安纳波利斯市以东四十哩的一家农场,休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的风度所深深打动。这是一位农场主的女儿,也就是他的雇主的女儿。这女孩子机灵清秀,二十四岁,曾经当过老师,但后来由于要结婚,就辞掉了工作。休觉得娶她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这人住在印第安纳波利斯,每到周末就乘坐火车来农场度假,女孩子就身穿白色连衣裙,头扎玫瑰花,迎接他的到来。两人常在果园里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散步,或者是沿乡间公路乘车出游。听人说这位年轻人在银行上班,白色的衣领笔挺笔挺的,外套一身黑西服,头戴一顶黑色的常礼帽。

在农场里,休与农场主一道在田间劳作,一道用餐,但是休还是与他们不熟。星期天年轻人来的时候,休就可休息一天,去附近的镇子里转转。对休来说农场主女儿的这段恋情他也是非常熟悉了,每周的来访让他很兴奋,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主角之一。农场主的女儿感觉到沉默寡言的农场工被她的风度打动了,慢慢地对他产生了兴趣。有时夜里他会坐在门前歇凉,她也会来,用一种好像与己无关但又很感兴趣的神情望着他。她总是主动找一些话题来让他开口,但休总是以一种极其简单的方式加以回应。他的态度甚至让人有点害怕,于是她就不再主动和他说话。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的心上人前来看她,两人一起乘家用车去兜风,休就藏在牲口房的草料棚里,等待他们的归来。

休从来也没听过,也没见过,一个男人如何向心爱的女人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对他来说,做这种事情似乎需要极大的勇气,他藏在草料棚里就是想一看究竟。那天晚上月光皎洁,等到将近十一点,这对恋人方才回来。草料棚里离棚顶不远处有一道口子,由于休个子高可以够得着,于是他尽量挺直身子往外看。正在此时,他发现一根横梁可以站脚,就站了上去。下边院子里,这对恋人正解马卸鞍。城里人把马牵入马圈后立刻离去,与农场主的女儿一起向住房走去,两人像孩子一般拉拉扯扯,笑声不断。走着走着,笑声停止了,离房子不远的大树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趁着大树的掩护两人拥抱在一起。休看到男的把女的紧紧抱在怀里,这令他兴奋异常,差点从横梁上跌下来。休的想象力被彻底激发出来,自己要是处于年轻的城里人那个位置,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休紧紧抓住墙板,生怕掉下来。大树旁,昏暗的灯光下,二人已合二为一,拥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分开。然后,二人进入房间,休从横梁上下来,躺在干草堆里。他的身体像着了凉一般发抖,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愤怒,还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很是难受。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东进,自己也永远不会找到一个可以与人自由交往的地方,牲口房门前那一幕也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那一夜,休是在牲口棚里度过的。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悄悄出来,进了城。到星期一很晚,确信城里人已离去时他才返回农场。休不顾农场主的强烈反对,马上将自己的衣服打包好,明确了要离开的打算。还不等吃晚饭,就匆匆离去了。在他踏上公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发现农场主的女儿打开门正望着他,然后他就上路了。对于前一天晚上自己的所作所为,休感到羞愧难当。休回头看时,那女孩也在看他,眼神中流露出热情、关心他的意思,然而休还是底下头匆匆离开了。女孩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远。后来,她父亲对家人大发雷霆,怨怪休走的如此突然,对大家说毫无疑问那个高大的密苏苏里人是一个酒鬼,他离开的原因就是要去喝酒,女孩对此未作任何评论。她内心里清楚他父亲的这位短工为何要离开,很遗憾还没来得及给他展示自己的魅力,他就离开了。

在三年的漂泊生涯里,他所走过的镇子没有一个像莎拉·谢泼德曾经描述的那样,各地的生活与她口中的生活根本不一样。所有的镇子都大同小异,一条大街,两排商店,一个铁匠铺,至多再有一个谷物仓库。白天,镇上空无一人,晚上,居民们就聚集在缅因街上。商店前的人行道上,年轻的农业工人和店员们或是坐在货物箱上,或是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对于休他们视而不见,因为休一言不发,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农业工人们谈论自己的工作,吹嘘自己一天能采摘多少蒲式耳的谷物,吹嘘自己高超的犁地技巧。店员们则常肯搞点恶作剧,逗得农业工人们直乐呵。一人在吹嘘自己的工作能力时,一店员则蹑手蹑脚走出商店,偷偷靠近他,拿大头针刺入其背部,大伙儿乐得大喊大叫。如果被刺者恼怒了,就免不了要吵架,但这种情况多数不会发生。别的人也会来凑热闹,听人们议论。“这个,刚才你应该看到了他的表情,要是我,我会死的……”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这样说。

有一年秋天,休在一个专门修建牲口棚的木匠那里谋得了一份差事,并和他干了整整一秋。后来,休又做过铁路护路工,生活一直没有多大变化,就像要蒙住双眼走过一生,毫无别的办法。从各方面看,不管是在镇上还是在农场,他的生活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只是自己还未觉察到而已。即便是在最小的镇子里,只有种地的工人在此居住,但是一种特别有趣的文化正悄然形成。人们工作虽然辛苦,但好歹是在户外,有的是时间去思考,思维的触角已伸向探索生存的奥秘。教师及民间律师大多看过托马斯·潘恩的《理性时代》和贝拉米的《回溯过去》,他们谈论的话题就是这些书。说的不好听一点,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精神世界,美国都有值得向世界推广之处。工人们则互相告诉本行业的新诀窍,种植谷物的新方法、打马掌的新方法或者是修建牲口棚的新方法,这类问题谈的较多,上帝及其旨意则靠后。对美国的宗教信仰及政治命运,人们正进行着旷日持久的讨论。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一些活生生的故事正在外界流传。参加过美国内战的,翻过山越过岭的,为逃命渡过江的,都在讲述自己的传奇人生。

晚上,休干完活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晚饭后,他也不急于睡觉,这是因为他把自己爱睡觉、爱做梦的脾性当作了发展道路上的大敌;也因为自己特别执着,想让自己的外部生活充满活力、富有意义——这是新英格兰女人五年里不断说教的结果。“我一定要找到合适的地方、合适的人群,重新开始……”休不断对自己说。

然而,那几年由于身心疲惫,再加上寂寞难耐,每当感到困乏时,他就回到小店或者宿舍睡觉,重返梦乡。他不止一次梦见那晚在伯灵顿镇附近,密西西比河的悬崖上所做的那个梦。黑暗中,他从床上坐起来,驱散头脑中模糊的感觉后,就再也不敢入睡。他不想打扰同屋的其他人,于是就起床穿衣,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有时屋顶低,只能猫着腰手提鞋子悄悄到外边去,坐在人行道上再把鞋子穿上。在他所到之处,人们总能看见他深夜或清早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溜达。关于这件事的谣传也就不胫而走,这怪癖传到工友们的耳朵里后,工友们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随便说话。中午是工人们吃自带午饭的时间,此时老板不在,通常大家都谈论自己的私事,但总是躲着他。休就像尾巴一样跟着他们,甩也甩不掉。他们坐到树下,一旦休站在跟前,他们就停止说话,更有粗俗、浅薄之徒甚至会出言驱赶他。在做铁路护工时,同在的有六七个,其中有两个最能说。只要老板不在,一个被大家公认为智叟的老头儿,就开始给大家讲他乱搞女人的故事。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也效仿他的做法,两人高谈阔论,眼睛不离休。年纪较轻的那位,突然转向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工人,大声说“嘿,说你呢,你老婆什么情况?她怎么样?你儿子的父亲是谁?敢给大家讲讲吗?”

每到一镇,休总在夜间四处走动,力求把注意力集中在具体的事情上。不知什么原因,自己总是没有仁爱之心,总是想起莎拉·谢泼德这个人。在他心目中莎拉·谢泼德从来不会无事可干,擦洗厨房地板,准备做饭的食材;洗衣、熨衣、和面、缝补衣服,样样都干。晚上,她一边督促孩子读课文、算算术,一边为丈夫和孩子织袜子。除非心里不高兴责备几句,一般情况下她都是面带喜色。休这孩子无事可干时,就被车站负责人打发去宿舍周围干活,从水池往家里打水或到花园里除草。此时,总能听见莎拉·谢泼德一边做无了无休的琐事,一边唱歌。休也下定决心大事小事都干,把注意力集中在具体的事情上。当他在之前他做护路工的那个小镇时,几乎每晚都要梦见一个梦——整个世界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焦虑不安的灾难中心。冬天到了,即使是没有月色的晚上,积雪厚厚的大街上依然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他几乎被冻僵了,整个下半身冰冷冰冷的,但这对他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也不会太在意这多余的不适。他那巨大的身躯里储备了太多的能量,即使睡眠不足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还是一样的轻松。

休进入镇上的一条居民街,边走边数各家屋前的篱笆共有多少个桩,回到旅店后再估算全镇需要多少篱笆桩。然后,他去五金店买了一把尺子,仔仔细细地对篱笆桩进行测量。接下来他就试着估算多大的树可以砍多少篱笆桩,再去数每条街道上有多少棵树。他还学习目测的本事,看一眼就可精确地知道一棵树可以出多少木材。在头脑中盖房子,用街道上砍来的木材盖房子,也是他学习的本事之一。他甚至还想充分利用树顶的小树枝,有一个星期天,他去镇子后面的树林里砍了一抱嫩树枝,回来后耐心地把它们编成一个状如篮子的物件。

第二部

第三章

就年代的久远而言,俄亥俄州的比德韦尔镇,可以算得上是中西部一个古老的城镇了,远在休·麦克维伊来此定居发展之前就是如此。休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来捅破他本人与人类文明之间的藩篱,最终还是找上这儿来了。比德韦尔现已是繁华的制造业重镇,人口将近十万,但要说是爆发式的增长还为时尚早。

从一开始,比德韦尔镇就是一个繁华之地,小镇座落于一个河谷中,河水很深,水流湍急,就在小镇的上游,河面变宽了。由于河面变宽,河水变浅,河水唱着歌儿轻快地从石滩上流过。小镇的南面,不仅河面宽了,而且山势也低了,一片宽阔的平川向北延伸开来。在众多工厂出现之前,紧邻小镇的土地被分隔成小块,用来种植各种水果、浆果。再往远一点就是成片的土地,这些土地产量很高,种植着大量的小麦、谷物和卷心菜。

休孩提时生活在密西西比河岸边,整天睡在父亲那渔棚旁的草丛里打发日子,就在那个时候,比德韦尔已经摆脱了拓荒时代的艰辛。河北宽阔处的农地,都是经过上一代人伐木刨根开垦出来的,这片土地易于耕作,原始肥水损失很小。两条铁路,一条公路途经此地,两条铁路分别是沿湖路和密歇根中央铁路,后来归属于纽约中央铁路系统,公路是一条不太重要的运煤线,叫做惠灵伊利湖公路。那时的比德韦尔只有二万五人口,并且多数是拓荒者的后代。拓荒者们经五大湖区坐船而来,或者是乘马车翻山越岭而来,他们都来自纽约州和宾夕法尼亚州。

小镇位于一面面朝大河的斜坡上,沿湖铁路和密歇根中央铁路在此设站,车站位于缅因街脚下的河边。向北一哩就是惠灵站,过了桥,沿收费公路走即到,那时的收费公路已经有了点街的味道。特纳收费公路的两旁是浆果地,偶而也有种植樱桃、桃树或者苹果树的果园,就在这些果树地里十余座房子拔地而起,它们皆面朝特纳路。一条坚硬的土路由特纳路通往车站,这条路蜿蜒在果树的枝条下面,一到晚上就成为情侣们散步的好去处。

紧邻比德韦尔镇出产的各类浆果,经铁路运抵克利夫兰市和匹兹堡市,在这两个市就数比德韦尔的浆果卖价最高。镇上所有的人都不从事买卖生意——诸如制鞋、木工、钉马掌和粉刷房子之类的活。他们不属于小商小贩,也不是什么专业技能人才,只在夏天种地。夏天的早晨,男女老幼都去田里干活。早春时节,播种开始,历经五月底、六月和七月初瓜果蔬菜开始成熟人们争先恐后去干活,小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大家都在田里。天一亮,大型的运草车就载着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姑娘们和不苟言笑的妇女们从缅因街上启程。大点的男孩子们则在一旁步行,他们沿路摘取绿苹果、绿樱桃来和姑娘们逗着玩。男人们跟在后面,一边抽烟,一边打听他们那些产品的现行价格。他们走后,小镇就像是在过安息日。商人们和店员们没事干,躲在店门前的遮阳棚下,谈赛马、谈政治、谈宗教,满城只有他们自己的老婆,还有两三个富人家的老婆来买东西时才偶尔打断他们的谈话。

晚上,马车纷纷到家,比德韦尔立刻热闹起来。采摘浆果累了一天的人们,拎着饭桶从田间往家赶,一路上尘土飞扬。运货马车紧跟在后面,吱吱吜吜的,车上浆果箱垒得满满的,等待运往各地。晚饭过后,人们纷纷聚集到商店里。老汉们点上烟斗,坐在缅因街的马路牙子上闲聊;老婆们胳膊上挂个篮子,忙着采购第二天的生计;小伙子们穿上节日盛装,姑娘们也穿上白色的裙子,在男人面前晃来晃去。田里干活时所结成的男女之间的友谊上升为了爱情。一对对情侣漫步在居民街的树下,悄悄说着情话,有些话还羞于启齿,有些胆大的甚至还敢接吻。在比德韦尔镇,每年的采摘季结束也就是结婚季的开始。

在美国中西部各镇,一切都还未定。乡间的土地都已开垦出来;印第安人也被撵到遥远的西部,具体是哪也就说不清了;绵延不断的内战也已经以胜利告终;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国家问题困扰人们的生活,人们的思维也转向了自身问题。人的思想及其走向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罗伯托·英格索尔来到比德韦尔镇的特里大厅为大家讲过学,在他走后的几个月里,人们满脑子都是基督神学。牧师们以此话题进行布道,晚上这又成为大家在商店里的谈资。人人都有话说,就连挖水渠的查利·穆克也结结巴巴发表自己的见解,虽然他的话没有几个人可以听懂。

整个大密西西比河谷,每个镇子都形成了自己的特色,镇里的居民彼此就像同一个大家庭的一员,每个成员的个性都很鲜明。每个镇的上空好像盖了一顶无形的盖子,盖子下孩子们出生、长大、吵架、打架、结成友谊、进入神秘的爱情世界、结婚、生子、慢慢变老、直至死亡。

在这个无形的圈子里,超大的屋顶下,大家彼此相识。陌生人不会在此久留,他们只是行色匆匆的过客。没有昼夜不断的机器轰鸣声,也没有在建工地的嘈杂之声。那一阶段,人类好像把时间主要花在探索自身的奥秘上了。

比德韦尔镇有个人叫彼得·怀特,是一个裁缝,工作上很敬业,就是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要酒后打妻子。每次他都会遭到逮捕并处以罚金,打人是因为一时冲动,大家都能理解他,多数认识他妻子的人都很同情彼得。“她就会吵嚷,嘴巴一刻也不能安静,”杂货商亨利·蒂特斯的妻子对丈夫说,“他喝醉后,就忘记了她是自己的妻子。回家后就是睡大觉,于是妻子就开始唠叨,他开始尽量忍,忍不住就举起拳头揍她,只有揍她才能让她把嘴巴闭上。

阿莉·马尔伯里是一个弱智人,但他是比德韦尔人生活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之一。他家住在麦地那路,镇子的边缘地带,房子破烂不堪,家里就娘俩,再没有别人。除了弱智,他腿也有毛病,双腿无力直打颤,连走路都很困难。夏天的下午,街上空无一人,他下巴耷拉着,一瘸一拐来到缅因街上。阿莉手拖一根长棍,一来可以支撑他孱弱的双腿,二来可以吓唬狗和淘气的孩子们。他喜欢靠墙而坐,坐在阴凉的地方削木头。他还喜欢待在人群旁边,听大家夸赞他削木的技艺。他会用松枝做扇子,会做长串的木珠,曾经在机械方面取得举世无双的成就,为此获得广泛的赞誉。他制作了一只船,啤酒瓶里灌了半瓶水,将船儿放入瓶中,瓶子躺倒,船儿浮在水面上。他制作的船有帆,还有三个木制水手,呈立正敬礼姿势。船儿做好,放入瓶中,由于船身太大,瓶口太小,根本无法取出。阿莉是怎样放进去的,无人知晓。亲眼目睹过的店员和买卖人,为此事议论了好几天,这也成了他们心中永远无法解开的谜。晚上,采摘浆果的人们来到店里,他们把这事讲给大家听,在比德韦尔人眼中阿莉·马尔伯里成了英雄。这个盛了半瓶水的瓶子,用木塞塞好,放置在亨特珠宝店的橱窗里,瓶子下还衬了棉垫。人们纷纷前来观看这只漂浮在大海上的船儿。瓶子上方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比德韦尔的阿莉·马尔伯里雕刻”,牌子的位置很醒目。这几个字的下面还印有一个问题,“他是如何把它放入里边的?”瓶子在橱窗里摆放了好几个月,商人们常带上远道而来的客人去看,然后陪同客人去看阿莉。只见阿莉靠在墙上,棍子放在一边,正在进行新的削木创作。游客们对此印象深刻,并把这个故事带往别处,阿莉的大名很快传到了别的地方。“他脑瓜子很灵,”比德韦尔的居民们摇头晃脑说,“从表面上看,他似乎知道的不多,但你看他做的那活儿!他的脑袋里一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镇南一哩的农场里住着一对父女,父亲是一个拥有一千多亩土地的农场主,是这个镇上最富有的人,他叫托马斯·巴特沃思。在比德韦尔,除去这个人,就数那个律师的遗孀简·奥林奇知名度高,但就是不那么讨人喜欢。人们称她为刺头。据说,为了在生活上占得先机,她和丈夫曾一道欺骗过所有和她们有过交往的人。镇上的人们渴望自己能有一项特权来“挫挫她的锐气”。简的丈夫曾一度是比德韦尔镇的代理律师,后来负责处理过一宗属于埃德·卢卡斯的不动产案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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