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缕阳光就要灿烂: 抒情的中外散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1 03: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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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继勇

出版社:延边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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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缕阳光就要灿烂: 抒情的中外散文

有一缕阳光就要灿烂: 抒情的中外散文试读:

前言

《时文选粹》系列丛书包括浪漫的诗歌、动人的故事、优美的散文、父爱母爱故事、真情故事、励志故事等,入选的每一个故事均为精品美文,突出语言的文学性、感召力,美丽的文字折射出文学的永恒魅力。

本书选文皆为当下时文,格调高雅,意境深远;着重突出情感美与诗意美。文字动人抒写人性美、人间爱,感人至深;以震撼心灵的真情,激发青少年提升良知、纯洁人性的希望;以催人泪下的挚爱,感召青少年去做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感动别人的人。

本丛书反映了时代最强音,引领青少年更好地观察这个世界,去认识社会,懂得人生,去关心、思考有关“家、国、天下”的事。

本书《有一缕阳光就要灿烂——最抒情的中外散文》所采用均系经典之作,这些经历了时间检验的作品,深藏在世界文学宝库中,影响了无数人的思想和灵魂。这些经典而优美的散文,使你在轻松阅读的同时,开拓了视野,提高了文学审美意识,触动了创作灵感,陶冶了思想情操,升华了人生品位。阅读经典,收获无限。《时文选粹》精心汇编整理了近10年最优秀的时代佳作,采用四色排版,版式精美,并配有专家点评,让你在阅读之余,能更清晰地明了文章意境。希望本丛书能为你的写作,打开一扇窗,开启一扇门,指出一条路,你的笔下会由此豁然开朗,意境层生。

第1章 思念情怀

我们有爱,我们懂爱,因为有牵挂因为有爱慕,所以在永恒的时间中总会有思念存在。牵挂我们的人啊,你可好?让我挂念的人啊,能否让我心安?爱我及我爱的人啊,长相知长相守是我们希翼并渴望长久拥有的幸福。

栀子花开栀子花落

陈茂梅

年年六月,河畔撒满笑声的季节,栀子花儿便开了……

她开得悠扬舒展,总是不急不躁;她开得徜徉柔曼,却总是秩序井然;她从不放肆,生怕扰动你未醒的梦境;她最懂温柔,只是默默等待你的苏醒。即使如宫人一般苦等一生,她也绝无怨言!倘若能够等你醒来,哪怕只是轻瞥一眼,她也会心满意足,潸然落下。

乳白色的栀子花,总是伴着朝阳开放,一如江南女子般的小家碧玉,经历风涤露洗,以最美的容颜迎接上天赐予她的第一缕光辉。

幽幽深巷,藏不住她寻求光明的目光;高墙深院,掩不住她思念爱人的笑颜。她从不哭泣,即使受尽风雨折磨,即使饱经沧桑变幻。她总是笑着,笑在微风中,笑在淫雨里,用期盼的双耳聆听你徘徊的脚步,用眷念的眼神注视你前行的身影。

栀子花朵,就像是高中举子的糟糠之妻。

她有出水芙蓉般晶莹剔透的身体,却更让你觉得她的亲近可爱。

她有岭南荔枝般光滑圆润的果实,却又令你左右惦念,难以忘怀。

她,犹如随风飘动的百褶裙裳,让你心迷神醉。

她,犹如展翅欲飞的千尊纸鹤,让你浮想联翩。

而她,却只是这样守着你,看着你,无怨无悔。

每伏案头,总会不经意地将窗前的栀子纳入眼帘。倘若只是几个花骨朵,则会令你充满希望,正如即将写就的千言万语;假如已经开了几朵,又会让你心驰神往,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扇,引领这芳香侵满整个房间;倘若正开盛时,则会飞也似地奔出房间,杀到它身边,却只是呆呆地站立,细细品味她那独有的体香,却舍不得动一下;假如已然凋零,散落在地,又将引你走出屋外,轻轻弯腰,捡起败落的花瓣,连同那花托,小心地夹在最心爱的书中珍藏……

年年七月,立秋的脚步已然走近,寒蝉收起唢呐的日子,栀子花儿都落了……

流年

晁方

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到了高中母校的大门口,正放学的时候,很多很多的学生从学校里出来,我想进去看看,可却总也进不去。放学的同学们面无表情,他们一直把我往外推,推倒在门外的大马路上,对面开过来一辆车;车上是我高三的班主任,我想站起来和他问好,可是他看见我,嘴角扯了扯,忽然加大了油门向我驶过来,我拼命地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脚被人用绳子捆了起来……惊醒,一身的汗,再想睡,睡不着了。索性睁开眼,靠窗的床位,宿舍楼外道路上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映射到墙上,还有风中树影的摇曳,伴着偶尔室友模糊的呓语。

睁着眼,我就想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我高二一位同学的死。高二时候学习就已经很紧了,每天都会上晚自习,从七点到九点半。下了晚自习的学生通常都会吃点东西,而学校的食堂晚上只会供应包子。所以同学们都会在晚自习后跑出校外匆匆地吃点夜宵,在十点之前再跑回宿舍洗刷睡觉。我的这位同学在平静的校园中是很特立独行的,看似柔弱却性格激烈。高兴的时候,会拉着一群朋友整夜整夜地在歌厅里唱歌,和朋友一扎一扎地喝啤酒;不高兴的时候,会独自地在教学楼的天台上躺着,趴着,或拿着一支笔,一张纸,随笔写着一些别人看不懂的字,画些奇异的人物画。我曾经看到过她的人物画,一个精致的女孩头像却没有眼睛,一个背着吉他的男孩的背影,心脏的地方却裸着一个河,他们手牵着手,背景是用铅笔涂抹的黑夜,上面一轮圆圆的月亮,月光下的两人没有影子。我们关系很好,但她却从不带我去歌厅或者喝啤酒。我一直都认为我不真正地了解她。她出事的那天晚自习,她忽然趴到我课桌上对我说了一句话:“方,你说我长大了没?可以独立生活了吧?”我怔在那里。她迷离的双眼瞪了我一会儿,忽然就笑了。我也笑了。晚自习放学,我并不饿,便回了宿舍洗刷睡觉。第二天早自习就传来了她被车撞,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我当时是不相信的,直到同学们拉着我来到医院,才猛地醒过来,却再不敢向她身边迈步。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过去,又一个一个回来。好友说:“进去见见她最后一面吧!”可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进去。只是直直地站在门口,听着他爸爸和妈妈伤心欲绝地哭泣。后来我在班主任那里知道她父母离异,妹妹很小的时候在爸妈吵架时从楼上失足坠落而死,而她,是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在空中做了自由落体运动的。

而我,半年内都是处于空寂状态的。两年后的我,便是现在的生活。

寒假的时候,同学们都从全国各地回来,筹办着同学聚会。班长打电话邀请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去,因为内心恐惧。我怕看到老朋友新的面孔,我怕看到现在的他们就忘记了高中三年的生活。大年初二的时候,我还是悄悄地去了一趟学校。刚下完雪,学校大门上贴着大红的春联,上面挂着两个大大的灯笼。路两旁的树上积着厚厚的积雪,偶尔落下来,惊起几只麻雀。校园里没人,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响声。前面的篮球场上孤零零地立着几个篮球架,周围一圈的铁围栏。我站在围栏旁,想起以前和同学总是下了课趴在围栏旁,看高年级的学长打球。还记得一位篮球队的队长,长得很清秀,一米八的个子,擅长三分球,有完美的投姿,我们一群小女生总是叽叽喳喳地在他投篮时欢呼,还称那位学长为“篮球王子”。篮球场对面便是足球场,那时候,我总是被好朋友推举出来和邻班的一位小女生拿着足球,在球门旁边用脚踢进球网,没有一点技巧,只是快乐而兴奋地冲刺自己的信心。教学楼旁立着一个公告栏,每次考完试公告栏就变成了光荣栏,柔弱的女生们总是被迫远远地站着,等到那些“像被吊着的鸭子的脖子”的男生们看完才会走过去瞄几限,有兴奋,有羡慕,又有些失望。那时候从没想过“女士优先”这句话。走着走着,我的眼睛就模糊了。

高三暑假,我回了初中母校,全新的校园:办公楼前那几颗核桃树没了,代之而立的是几棵芭蕉。看见开得正艳的花,我就笑了,不是花的美丽,而是他们让我记起了那两颗核桃树。那时候,每当核桃成熟,男生们就总会敏捷地爬到树上,摘了核桃,丢给树下站着的女生,而我们女生则会把每个衣兜塞得满满。常常在我们兴高采烈的时候听见老师的吼声:“你们这些学生,都初中生了,还那么淘,哎,小心点儿,别掉下来了……”不等那老师过来,我们一群学生都已逃之夭夭,边吃核桃边听老师教导安全的重要性。现在,那两棵可爱的核桃树没了,年轻的我们没了,那些总是吼我们的老师也没了。远处,一座新的教学楼正在建造……我没再往前走,转身离开了。

写过一首诗:不知不觉地时间就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看见漏水的旧水壶掉了颜色的铅笔磨烂的运动鞋还有褪色的牛仔裤它们只不过刚买了一年却都变成了这种让我讨厌的样子真的不知不觉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是一个怀旧的人看见这些心中总有酸涩的滋味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再也不能和邻居家的小女孩一起偷偷跑出去玩过家家我当新郎她当新娘她变了,我也变了不再那么纯真那么可爱时间流逝再也没有坐在妈怀里哭着撒娇再也不会有人抱着我大声地说:小妹真乖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看着泛黄的照片发呆照片上我坐在高高的围墙上踢着腿大哭姐姐却捏着我的屁股——大笑时间流逝不会再回到从前所以现在我只有勇往直前,奔向未来

就这样长大吧,我们控制不了时间,只有努力地,向前跑!只有我们跑起来时,才会成为一股风!

白马湖之冬

夏丐尊

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马湖的时候了。十年以来,白马湖已成了一个小村落,当我移居的时候,还是一片荒野。春晖中学的新建筑巍然矗立于湖的那一面,湖的这一面的山脚下是小小的几间新平屋,住着我和刘君心如两家。此外两三里内没有人烟。一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热闹的杭州移居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

那里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屋宇虽系新建,构造却极粗率,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椽缝中却仍有透入。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子中风最少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我于这种时候深感到萧瑟的诗趣,常独自拨划着炉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

现在白马湖到处都是树木了,当时尚一株树木都未种。月亮与太阳都是整个儿的,从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为止。太阳好的时候,只要不刮风,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间曝日,甚至于吃午饭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饭一样。日光晒到哪里,就把椅凳移到哪里,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的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门关上。在平常的日子,风来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时候,半夜即息。至于大风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厌的,下雪的日子,室内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灯。远山积雪足供半个月的观看,举头即可从窗中望见。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过一二次。我在那里所日常领略的冬的情味,几乎都从风来。白马湖的所以多风,可以说有着地理上的原因。那里环湖都是山,而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好似故意张了袋口欢迎风来的样子。白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风景地相差不远,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风的多和大,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的,风在冬季的感觉中,自古占有重要的因素,而白马湖的风尤其特别。

现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于夜深人静时听到风声,大家就要提起白马湖来,说“白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样厉害哩”!

刷新一段苦涩的感情

于超超

仿佛刚打江南走过,不知何时喜欢上了那淅淅沥沥、轻轻柔柔的雨。下雨好像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交响乐,没有了雨就好像世界没有了音乐,让我无法忍受。

那轻盈的雨丝像是我脆弱的记忆,与大地相吻的一刻悄悄地打开了心灵的枷锁,将心底最深处的一段埋藏已久的感情释放了出来。我疑惑,雨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找到我最不愿企及的秘密。我惊讶于她那静谧中所隐藏的灵动与活泼。

看着外面那阴霾的天空。感受着那细细的雨。静静地聆听着这首拨动人心弦的曲子,感情真的像是洪水泛滥般涌现,使我不得不再次回想起那段苦涩的记忆。思念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地生长起来,在我还来不及躲闪时就将我俘获。都说想一个人太苦,忘一个人太难,何止是苦,又何止是难。真要想一个人时,心都会痛得像是被撕裂一样,好像自己在用整个世界去思念一个幻影。而忘记一个人,那是一种比思念更苦的痛,然而生命中,又有几个想去深深思念的人,又有几个想逼着自己去遗忘的人啊?

外面依然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心里也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好冷。于是端来了一杯飘着淡淡香气的茶,想用那淡淡的香气驱散心里的苦涩与寒冷。品了一口,意外的是,这茶,何时也变得又苦又涩了?凝视着外面的雨,眼睛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泪水无情地冲淡了那杯清香的茶,思念的苦痛已由这不争气的眼泪暗示给了外面的雨。吸了一口气。不觉打了一个冷颤,有一种秋天的凄凉,而现在,明明只是春天。钢琴曲的音乐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响着,似乎要将我的思念彻彻底底地诠释出来。

思念如此苦,为何还要去思念?只是生命中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深深地回味,毕竟已经为一份感情付出了所有,而且也只有思念才不至于使心灵空虚。想起以前的时光,总有某些瞬间是值得回味的吧,即使苦,也应该是心甘情愿的。那遗忘呢?我一直认为忘记一个人是最难做的一门功课。不忘,难以忍受心里的苦痛,而一旦忘记,却又失去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相比之下,应该后者更会令人心痛吧,所以,当我逼着自己去忘记一些事情时,总是不断地安慰自己:何必去忘,忘了就不痛了吗?记得吧。把它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这毕竟是一段曾经拥有过的时光啊,又何必用苦痛去折磨自己……

从此,我会不断地去思念,不断地去学着铭记。而这一切都要有雨的陪伴,因为雨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印记。

春拂玉兰枝

荒平

水仙已凌波远逝,梅花也闭门谢客,斗妍一时的山茶花也已落英满地,只留下了几声游人的叹息。

冬天总是要过去的,而春天呢?而春天也总是伴着料峭的风和瘦弱的雪向我们走近。

我是到断桥去寻残雪的,可是寻到的只是满地的泥泞。然而我敏感的心却突然震颤,我仿佛感觉到背后有轻盈的脚步在向我走来。我像是初恋的情人。她也总是悄然而至,在我等待得不耐烦之时,突然如一阵轻风似的出现在我背后,给我以意外的惊喜。

我蓦然回首,哑然失笑。

初恋的记忆,早已如逝去的水仙,只留下几丝淡淡的馨香的回味。

不过感觉并没有骗我,在我的背后,在鲜为人至的几块山石的缝隙间,立着一树灿然欲笑的玉兰花。

我禁不住心头的狂喜,像骤遇久别的故友,像乍闻倾心的乐音,像见到一幅心慕已久的古画,像长途跋涉于沙漠之中看到一汪清泉……怪不得在断桥找不到残雪,雪都已由春之手重新雕塑成花瓣,缀在这枝头了。

有人以“冰清玉洁”四字来形容她,可是这四字并不能全部概括玉兰之美,因为玉兰还有着几分清香,还有着一缕情魂。

古人曾将雪和梅花做过对比,说“梅须逊雪三分白”,又说“雪却输梅一段香”。假如将雪梅和玉兰相比呢?她既不逊雪之白,也不输梅之香。

难怪,梅要闭门谢客;也难怪,雪要消融于地。

玉兰是值得骄傲的。

她挺然而带温情;她单纯而不雕琢;她热烈,却又脆弱,她简直就是青春的缩影——短暂,但又无限的美好!

春拂玉兰枝。珍惜这春,珍惜这玉兰,珍惜这属于自己的青春……

玛吉阿米救救我

崔湘青昨日幽云遮面,金莲与菩提的光芒笼罩了一个单薄的女孩子,这就注定了凡世的孤窘与明媚。也就注定了千年的漂泊与回眸!——题记

在这个桃花又开,朱颜未衰的轮回里,我的拙笨的记忆常常会想起巴西的电影《Central station》。让人难以释怀的是关于它的一些文字如泣,如诉。

把你的手给我,一个难看的,粗鲁的,变态的,贫穷的,没有爱情滋润的名叫朵拉的女人,我帮你找回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我的可怜的小孩!

朵拉,把你的等候给我。金莲与菩提会像护着我一样赏着你,宠着你。

朵拉,我比你幸福。你不能否认,你没有的我都有。可是,当灼灼的月华升腾起来,我却走不出回忆的青家。

朵拉,我希望花开不败,鸟声如洗;我希望掌心的雪永不消散;我希望太阳是绿色的;我希望有一颗星星掉进我的黑眼睛里;我希望天底下的落叶能编织成一张硕大无朋的黄绿地毯,于是我轻灵地行走在诗篇中。朵拉,你在笑我么?我在痴人说梦。我知道。

朵拉,你在吗?我的寂寞,鲜显。我的眼泪,婆娑。

我在腐烂。

只有她能拯救我。她的湿漉漉的唇吻能温润我干渴的心田,她的黑发三千能把我冰蓝色的忧伤扎成大朵大朵的花束,她的翩飞的格子布裙能引导我走出迷雾森林。她,不是人。她是神。她住在青藏高原,她叫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救救我!

在青春的流光里,我过早地学会了淡泊。譬如音乐;譬如诗歌;譬如爱情。

别人以为我很忙碌。我在认真。我没有任何理由感到不快乐。没有人能懂我。我本是一箩筐的谎言,在前世;我是天地间的一个秘密,在今生。所以冥冥中注定了,我会独特,我会寂寞,我会受伤,我会沉沦。

命中注定,独特。寂寞。我想,把自己藏在一个空洞的蚌壳里,享受妖媚的黑暗,透过一星罅隙,看璎珞在绿藻中的梦沦陷。然后逃出千万林立的目光,才敢泪雨滂沱。

在劫难逃,受伤:沉沦。我想,在玛吉阿米的神像前人一签,关于曾经的话。柔情蜜意的,一字千金的,豪气冲天的,还有如话家常的,这些朴素而刻意的演绎,到底在生命的秤上有怎样的斤两?我的愚顽如崔巍的岩,如果连莺莺燕燕的呢喃都坠入了凡世这鬼魅的歌声中,请给我一潭深情的海,我将把自己埋葬。这一次,请让我彻底绝望。

玛吉阿米,我不曾听说雪域高原上在龙子幡翻飞的冗长说经声湮灭了怎样的风流,我还在因为不懂生活技巧而横冲直撞。我像极了在肉案子上斤斤计较的老女人,分文不让地计算着自己的前程。每一次的明眸善睐,却成了多情的打扰。相遇是一场天大的意外。仅此而已。

除非花开不败,鸟声如洗;除非掌心的雪永不消散;除非太阳是绿色的;除非有一颗晶晶亮白星星掉进我的黑眼睛里;除非天底下的落叶能编织成一张硕大无朋的黄绿地毯,我行走在诗篇中。

除非……意外才会变成惊艳,意外才会变成心心相印,意外才不是意外。可是没有除非,我在痴人说梦。女孩缘是天意,份是人为相思无极,长恨无崖月即圆时,亦是阕时忍者为龟,悟者为佛

玛吉阿米,是你来检阅我的忧伤了吗?我是我自己的王,在我活的地方。让他们看,让他们说。我画地为牢,想与世界划清界线,绝不轻允任何人莫名造访,即便咫尺亦天涯。我期待自己小说中的主人公出现在下一个转身,在繁华憔悴之时。我的哀愁是桃红色的,我让我的哀愁无与伦比。

天地间的秘密无须一语道破,假如我忘记哭泣,假如我把记忆丢进一片时间海中,假如我是害群之马……没有假如。假如是一场无聊至极的白日梦。我们走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有一棵树立于河边是一棵矮小的槐树它的叶子散发着悠远的馨香我的伙计站在树边终于在一声充满残血的欢乐叫声中抬起了它的脚踏上了小树的臂膀我不想打扰我的伙计背着手独自走到一边去了站在桥上远望着那微微颤息的黄沙河究竟要流到哪里去

书怀杜甫

孟静“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是孤独?是寂寞?是惆怅?是慨叹?是忧伤世事变迁?是对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痛恨?还是……

是什么我不清楚,千年后的今日,我凿不透,看不穿杜甫那铜墙铁壁般的愁容。杜甫一生未见笑容,他生活在对风雨飘摇的唐王朝的担忧里,却不能改变他“水东流”的命运。

鸟儿在亭前与他长鸣,似要飞去,却又在枝头点点难离,望着鸟儿的悲啼,杜甫徘徊在亭下,他那有力的叹息时常将我在梦中惊醒,似那鸟儿停在我窗前与我共度这无眠夜。

杜甫,你慨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社会,更有那“感时花溅泪”,在“天地一沙鸥”的人生道路中无人与你同行。你的忧,给你增添了白发,你没有李白的潇洒,这使你的额头增添了些许凹陷。

千年后的今日,风因你而响,月因你而明,我在梦中与你促膝而“谈”,无声,无寂,无语,无动,唯有一字“静”永驻这寒宵。

望着月光下的银白夜,我无语,你凝神,分明从你脸上读出“满眼河山,大地早非唐李,一腔君国,草堂犹是杜陵春”。我分明看见你眼中的惆怅与迷茫,“诗中圣哲”皆担忧“世上疮痍”。

忽然忆起一首诗:“寒宵孤月照长城,忽儿忆起郁孤台。凝露沾衣湿秋夜,与君梦里共徘徊。而今世事亦如此,惟恐《后庭花》复吟。乱离梦中惊坐起,不觉已是春风来”。

忽然从梦中惊醒,眼角湿润,觉得那“忧”已在身后,不能停住历史的脚步,它依旧向前踏着自己的脚步。

忆往昔峥嵘岁月谁主沉浮?秦王扫六合,汉高祖斩白蛇,曹子建西园论天下,唐太宗霸气变玄武,岳武穆豪情斩金卒,杨家儿女忠贞佑宋主。他们吹响英雄的号角,在历史长河深处孤独地沉吟。

俱往矣!昨日之事皆故事,数风流人物,还看我辈主沉浮!

卖书

郭沫若

我平生苦受了文学的纠缠,我弃它也不知道弃过多少次数了。我小的时候便喜欢读《楚辞》《庄子》《史记》唐诗,但在民国二年出省的时候,我便全盘把它们丢了。民国三年的正月我初到日本来的时候,只带着一部《文选》,这是二年的年底在北京琉璃厂的旧书店里买的了。走的时候本也想丢掉它,是我大哥劝我,终竟没有把它丢掉。但我在日本的起初的一两年,它在我的笥里还没有取出过的呢。

在日本住久了,文学的趣味不知不觉之间又抬起头来,我在高等学校快要毕业的时候,又收集了不少的中外的文学书籍了。

那是民国七年的初夏,我从冈山的第六高等学校毕了业,以后是要进医科大学的了。我决心要专精于医学的研究,文学的书籍又不能不和它们断缘了。

我起了决心,又先后把我贫弱的藏书送给了友人们,明天便是我永远离开冈山的时候了。剩着《庾子山全集》和《陶渊明全集》两书还在我的手里。这两部书我实在是不忍丢去,但我又不能不把它们丢去。这两部书和科学的精神尤为是不相投合的呢。那时候我因为手里没有多少钱,便想把这两位诗人拿去拍卖。我想日本人是比较尊重汉籍的,这两部书也比较珍奇,在书店里或者可以多卖些价钱。

那是晚上,天在落雨。我打起一把雨伞向冈山市上走去。走到了一家书店,我进去问了一声。我说:“我有几本中国书……”

话还没有说完,坐店的一位年青的日本人怀着两只手粗暴地反问着我:“你有几本中国书?怎么样?”

我说:“想让给你。”“哼”,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又把下腭向店外指了一下:“你去看看招牌罢,我不是买旧书的人!”说着把头一掉便顾自去做他的事情去了。

我碰了这一个大钉,失悔得甚么似的,心里又是恼恨,这位书贾太不把人当人了,我就偶尔把招牌认错,也犯不着以这样傲慢的态度待我!我抱着书仍旧回我的寓所去。路从冈山图书馆经过的时候,我突然对于它生出无限的惜别意来。这儿是使我认识了Spinoza, Tagore, Kabir, Goethe, Heine, Nietzschec诸人的地方,我的青年时代的一部分是埋葬在这儿的了。我便想把我肘下挟着的两部书寄附在这儿。我一起了决心,便把书抱进馆去。那时因为下雨,馆里看书的没有一个人。我向着一位馆员交涉了,说我愿寄付两部书。馆员说馆长回去了,叫我明天再来。我觉得这是再好没有的,便把书交给了馆员,诿说明天再来,便各自走了。

啊,我平生没有遇着过这样快心的事情。我把书寄付了之后,觉得心里非常的恬静,非常的轻灵,雨伞上滴落着的雨点声都带着音乐的谐调,赤足上蹴触着的行潦也觉得爽腻。啊,那爽腻的感觉!我想就是耶稣的脚上受着Magdalen用香油涂抹时的感觉,也不过是这样罢——这样的感觉,我到现在也还能记忆,但是已经隔了六年了。

自从把书寄付后的第二天我便离去了冈山。我在那天不消说是没有往图书馆里去过。六年以来,我坐火车虽然前前后后地经过了冈山五六次,但都没有机会下车。在冈山的三年间的生活的回忆是时常在我脑中苏活着的;但我恐怕永没有重到那儿的希望了罢。

呵,那儿有我和芳坞同过学的学校,那儿有我和晓芙同栖的小屋,那儿有我时常去登临的操山,那儿有我时常弄过舟的旭川,那儿有我每朝清晨上学,每晚放学回家必然通过的清丽的后乐园,那儿有过一位最后送我上车的处女,这些都是使我永远不能忘怀的地方。但我现在最初想到的是我那庾子山和陶渊明集的两部书呀!我那两部书不知道果安然寄放在图书馆里没有?无名氏的寄付,未经馆长的过目,不知道究竟遭了登录没有?看那样的书籍的人,我怕近代的日本人中终竟少有罢?即使遭了登录,我想来定被置诸高阁,或者是被蠹蛀食了?啊,但是哟,我的庾子山!我的陶渊明!我的旧友们哟!你们莫要怨我抛撇!你们也莫要怨知音的寥落罢!我虽然把你们抛撇了,但我到了现在也还在镂心刻骨地思念你们。你们即使不遇知音,但假如在图书馆中健存,也比落在贪婪的书贾手中经过一道铜臭的烙印的,总还要幸福些罢?

啊,我的庾子山!我的陶渊明!旧友们哟!现在已是夜深,也是正在下雨的时候,我寄居在这儿的山中,也和你们冷藏在图书馆里一样的呢。但我想起六年前和你们别离的那个幸福的晚上,我觉得我也算不曾虚度此生了,我现在也还要希望什么呢?也还要希望什么呢?

啊,我现在的身体比从前更加不好了,新添了三个儿子已渐渐长大了起来,生活的严威紧逼着我,我不知道能够看着他们长到几时?但我要把他们养大,送到社会上去做个好人,也是我生了他们的一番责任呢。我在今世假使没有重到冈山来看望你们的时候,我死后的遗言,定要叫我的儿子们便道来看望。你们的生命是比我长久的,我的骨化成灰,肉化成泥时,我的神魂是借着你们永在。一九二四年十月十七日夜侨居于日本九州佐贺县北一小二村中写此。

答丐翁

叶圣陶

四月廿二日上午,去看丐翁,临走的时候,他凄苦地朝我说了如下的话:“胜利,到底啥人胜利——无从说起!”这是我听见的他的最后的声音。廿三日下午再去,他已经在那里咽气,不能说话了。

听他这话的当时,我心里难过,似乎没有回答他什么,或者说了现状诚然一塌糊涂的话也说不定。现在事后回想,当时没有说几句话好好安慰他,实在不应该。明知他已经在弥留之际,事实上说这句话之后三十四小时半就去世了,不给他个回答,使他抱着一腔悲愤长此终古,我对他不起。

现在,我想补赎我的过失,假定他死而有知,我朝他说几句话。我说:

胜利,当然属于爱自由爱和平的人民。这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不是一句喊滥了的口号,是事势所必然。人民要生活,要好好地生活,要物质上精神上都够得上标准的生活,非胜利不可。胜利不到手,非争取不可。争取复争取,最后胜利属于人民。

把强大武力掌握在手里的,耀武扬威。把秘密武器当做活宝贝的,奇货可居。四肢百体还繁殖着法西斯细菌的,摆出侵略的架势,独裁的气派。乃至办接收的,发胜利财的,一个个高视阔步,自以为天之骄子。这些家伙好像是目前的胜利者。正因为有这些家伙在,才使人民得不到胜利,才使你丐翁在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消释不了你心头的悲愤。但是,他们不是真正的胜利者。如果把他们目前的作为叫做陷溺,那么他们的陷溺越深,他们的失败将越惨。他们脱离人民,实做人民的敌人,在爱自由爱和平的人民的围攻之下,终于惨败是事势之必然。这个“终于”究竟是何年何月,固然不能断言,可是,知道他们不是真正的胜利者也就够了,悲愤之情不妨稍稍减轻,着力之处应该特别加重。你去世了,当然不劳你着力,请你永远休息吧。着力,有我们没有死的在。

丐翁,我不是向你说教,我对于青年朋友也决不敢说教,何况对于你。我不过告诉你我的简单的想头而已,虽然简单,可的确是我的想头。

你对于佛法有兴趣,你相信西方净土的存在。信仰自由,不该受他力的干涉。因此我尊重你这一点,而且自以为了解你这一点。不过我有一句诗“教宗堪慕信难起”,要我起信,至少目前还办不到,无论对于佛法,基督教,或者其他的教。我这么想,净土与天堂之类说远很远,说近也近。到人民成了真正的胜利者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是净土,就是天堂了。如果这也算一种信仰,那么我是相信“此世净土”的。

我比你年轻,今年也五十三了。对于学问,向来没有门径,今后谅来也不会一朝发愤,起什么野心。做人,平平,写文字,平平,既然平平了这么些年,谅来也不会在往后的年月间,突然有长足的长进。至于居高位,发大财,我自己剖析自己,的确不存丝毫的想望。总而言之,在我自己,活着既无所为,如果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在“临命终时”以前,我决不肯抱玩世不恭的态度,因为我还相信“此世净土”,觉得活着还有所为。

丐翁,你以为我的话太幼稚吧?我想,如果多数的人都存这种幼稚的见解,胜利的东家就将调换过来,“此世净土”也将很快地涌现了。

我回到上海来不满三个月,由于你的病,虽然会面许多回,没有与你畅快地谈一谈。现在我写这几句,当作与你同坐把杯,称心而言。可是你已经一棺附身,而且在十天之后就将火化成灰。想到这里,我收不住我的眼泪。1946年4月28日作

想北平

老舍

设若让我写一本小说,以北平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为我可以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但让我把北平一一道来,我没办法。北平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是太少了,虽然我生在那里,一直到廿七岁才离开。以名胜说,我没到过陶然亭,这多可笑!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

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在我想做一件讨她老人家喜欢的事的时候,我独自微微笑着;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时候,我欲落泪。言语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我之爱北平也近乎这个。夸奖这个古城的某一点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北平看得太小了。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粘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这只有说不出而已。

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的啼出北平的俊伟。啊,我不是诗人!我将永远道不出我的爱,一种像由音乐与图画所引起的爱。这不但辜负了北平,也对不住我自己,因为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因为我心中有个北平。可是我说不出来!

伦敦,巴黎,罗马与君士坦丁堡,曾被称为欧洲的四大“历史的都城”。我知道一些伦敦的情形;巴黎与罗马只是到过而已;君士坦丁堡根本没有去过。就伦敦,巴黎,罗马来说,巴黎更近似北平——虽然“近似”两字要拉扯得很远——不过,假使让我“家住巴黎”,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的感到寂苦。巴黎,据我看,还太热闹。自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北平那样既复杂又有个边际,使我能摸着——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向着积水滩,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地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是的,北平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动中有静。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平,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

论说巴黎的布置已比伦敦罗马匀调得多了,可是比上北平还差点事儿。北平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几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这种分配法可以算——在我的经验中——天下第一了。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周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每一个城楼,每一个牌楼,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且在街上还可以看见北山与西山呢!

好学的,爱古物的,人们自然喜欢北平,因为这里书多古物多。我不好学,也没钱买古物。对于物质上,我却喜爱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花草是种费钱的玩意,可是此地的“草花儿”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花,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爱呀。墙上的牵牛,墙根的靠山竹与草茉莉,是多么省钱省事而也足以招来蝴蝶呀!至于青菜,白菜,扁豆,毛豆角,黄瓜,菠菜等等,大多数是直接由城外担来而送到家门口的。雨后,韭菜叶上往往还带着雨时溅起的泥点。青菜摊子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似的美丽。果子有不少是由西山与北山来的,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呀!哼,美国的橘子包着纸;遇到北平的带霜儿的玉李,还不愧杀!

是的,北平是个都城,而能有好多自己产生的花,菜,水果,这就使人更接近了自然。从它里面说,它没有像伦敦的那些成天冒烟的工厂;从外面说,它紧连着园林,菜圃与农村。采菊东篱下,在这里,确是可以悠然见南山的;大概把“南”字变个“西”或“北”,也没有多少了不得的吧。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点清福了。

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

转身树已合抱之木

陈娜娜

喜欢空间转移的感觉。比如坐火车,轻轻走进那节小小的车厢,不再需要自己动,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走出车厢时。双脚就踏在了另一片神奇的土地上。这份乐趣真是妙不可言!闲下来的时候,总在追寻时间的转移,我是多么想坐上时间的列车,穿过时光隧道,真正地体验一下时间的转移啊!我多想再去看一眼孩提时的那些生命的足迹啊!可是,可是……时光太匆匆,我买不到驶向昨天的车票,再也追不上往昔的时光。

天冷了,扯开记忆的毛线团,为童年的欢乐时光织一条御寒的围巾。记忆里的昨天,一切都是那么温暖。

那时,故乡的孩子,总是和泥土有不解之缘。因为没有什么玩具,泥巴就成了我们打发时光的最具威力的武器。儿时的时间可真充足,大把大把的时光被我们揉进了那些粗糙无比的“阿凡提”、“手枪”中。一双双脏乎乎的小手使劲地摔打着或红彤彤或黄灿灿的泥巴,摔过了一个个日出,又摔过了一个个日落。因为水沟边有充足的泥巴,我们觉得自己很富有,一团软软的泥巴就可以变成我们梦想中的“小汽车”或“大炮”或“坦克”……多想再玩一次家乡的泥巴啊。可是那小水沟早已干涸,如今的孩子再也体会不到玩泥巴的乐趣。每天在大人们“流水洗手”的叮嘱声中度过,却抵不住一次次的流感。孩子们缺失了些什么呢?

长大了。我最怕体检。因为那是要抽血的,而我却晕血。于是我就纳闷儿了,我小时候咋就不知道啥是晕血呢!那时的手指又有哪个没有因为流血而享受过“祖传秘方”的治疗呢!瞅瞅手指肚上一个个特色鲜明的伤疤,无奈地笑笑,那是童年的印记啊!

童年的青草总会因为我的镰刀而变得鲜红。现在想想都觉得痛,为什么割草总会割着手指呢?大约是太笨的缘故。最惨的要数左手食指了,同一块肉,两个月被我割开了三次。鲜血染红了青草,染红了上衣。可我并不害怕,更不晕,一旦手出血,我就喊:“我割着手了,淌血啦!”小伙伴们立刻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吆喝着该怎么办。最后一致通过用二毛的“祖传秘方”,把泥土过滤出最细的那些末末敷在出血的地方,既止血又不痛。于是不一会儿,整个手指就被泥土糊起来了。举着血糊糊的手指回家,还忘不了挎上盛青草的篮子。我忘记了当时痛还是不痛,反正挨过割的小伙伴都说不痛,那应该是不痛的。手指上除了留下一个个伤疤,我们从来都没有感染过,家乡的泥土真是宝贝啊!

当我们几个小伙伴手上平均到两个伤疤的时候,我们严肃地讨论了这个问题,不能再用二毛的“祖传秘方”手上留下伤疤太难看了。我们决定去南山寻找恐龙化石。因为大人们常说将恐龙化石研成碎末儿后撒在伤口上,马上就能止血,而且绝不会留伤疤。无论多远,多难,我们一定去南山。

和平时一样,吃过早饭,我们就带上镰刀、篮子出发了。没有去割草,而是直奔南山而去。翻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丘陵,走得浑身是汗,我们觉得应该到南山了。小胖也说前面就是南山,因为他爸带他来赶过一次集。踏上南山,我们立刻分散开来寻找恐龙化石。看见那些白里透红或是白色掺杂点儿黑色的石头,我们就拾起来,如果感觉比较轻,而且还带有蜂窝状的小孔,这就极有可能是真化石。然后采用最后一招,把那石头贴在嘴唇上,如果能粘在唇上很紧,长时间掉不下来,那一定就是真化石了。搜寻了大半天,眼睛看花了,嘴唇贴疼了,每个人也都找到了一两块可以肯定是真化石的石头。当然,还有一堆不大确定是真是假的。最高兴的是,大毛找到一块好大的,有一柞长,而且很粘唇,一定是真化石,足够用了。揣着各自的胜利果实,我们兴高采烈地往家赶。那天因为没割草,有几个小伙伴挨揍了,可我们依然很高兴。我们再也不怕割着手了。遗憾的是,有了恐龙化石之后,我们很少再割着手,但是,那恐龙化石确实是很管用的,比二毛的“祖传秘方”好用一千倍。

前几天听朋友说家乡那边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恐龙化石群。我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当年我们在南山寻找恐龙化石的画面。会不会就是在南山那里发现的呢?会不会就是十几年前我们翻山越岭寻找化石的地方呢?儿时的伙伴啊,你们在哪里啊?你们知道吗?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农历九月底,大雪却已下得没膝。宿舍前的法桐树叶子还很绿,厚厚的大雪降下来,压断了好多树枝。雪依然刺眼的白,可是那些玩雪的伙伴呢?团一个雪球握在手中,却不知抛向何处。原来打雪仗、堆雪人是儿童的专利啊!到处是楼房,再也找不到低矮的屋檐,更没有了屋檐下因为化雪而凝结成的一根根长长的冰凌。许多记忆,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了。

日子,不管你过得怎样,遗憾的是它正在一天天逝去。无论快乐得失,昨天都已成为过去。不经意地走进了儿时割草的树林,竟然那么陌生,才几天啊,那些柔弱的树苗,如今已有水桶般粗了。哦,不仅仅是几天啦,儿时割草的伙伴们,见面时,我们还能否相识?

时光太匆匆,感觉只是转身之间,树已合抱之木!我该做些什么呢?

“七夕”的女儿们

姜红

今天是“七夕”,不是朋友们的短信不断,我还真想不起今儿的节日。自下午开始就疾风骤雨,至今仍连绵不绝,不由人想起相传千年的牛郎、织女的故事。“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雨,就是牛郎织女相会喜极而泣呀!

手机的短信中大都写着:“七夕情人节快乐”。我想起小时在外婆家过“七夕”,那时的人们好像并没有把这个节日和情人联系在一起的。

这天,表姐一大早就忙活起来,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各家去找自己要好的女伴,凑齐七个人以后,就合伙凑份子买了西瓜、桃子和李子。下午时,她们都打扮得像过年似的来到外婆家了,外婆和妗子老早就在家里的瓜架下放好了桌子和小凳子。当时表姐故意为我留了个座,加上我正好七个女孩子,我很好奇地看着她们忙碌着,一直等到了天黑。月明星稀,乡村的夜晚格外的清新美丽,只记得那天的天空很高,我们望着天上的星星,寻找着牵牛星和织女星,大口地吃着瓜果。表姐说:“别吱声,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呢。”我凝神细听,只听到蟋蟀的叫声和远处的蛙鸣,但我还是大气不敢出,唯恐惊扰一年才能相见一次的一家人。这时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饺子里有的塞着针,有的塞着铜钱,还有的包着枣。大家都让着我,让我先吃。我小心翼翼地吃了第一个饺子(怕针扎嘴),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吃到了针,而且还是针尖,当时外婆非常高兴地讲:“红儿以后会是个巧姑娘。”表姐吃到了铜钱,大家都夸她以后好福气,有数不清的财富,还记得当时两位姐姐吃到了枣子,大家都羞着她们脸讲她俩快出嫁了,要早婚。冥冥之中似真有一双预知的眼,没多久那两位姐姐真的就嫁了,她们都还刚刚18岁;而我的表姐因为姐夫做生意,还真是财源不断,兜里装着花不完的钱,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呢?那年应该是10岁左右吧,以后就真的喜欢女红了,绣花、缝纫、织毛衣等无不是我的喜好。

所以,我宁愿认为“七夕”就是女儿节。于是,今夜,我洗了瓜果,和女儿站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滴滴雨丝,听着雨声叮咚,哼着《乞巧歌》: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天皇皇地皇皇,俺请七姐姐下天堂。不图你的针,不图你的线,光学你的七十二样好手段。巧芽芽,生得怪。盆盆生,手中盖;七月七日摘下来,姐姐妹妹照影来。又像花,又像菜,看谁心灵手儿快。

唐朝诗人祖咏的一曲《七夕》,更是详尽描绘了当时七夕的乞巧风俗。“闺女求天女,更阑意未阑。玉庭开粉席,罗袖捧金盘。向日穿针易,临风整线难。不知谁得巧,明旦识相看。”古时的女儿们在“无才便是德”的冲击下,有着织女般高超针线技巧的期盼,更体现出一颗颗对未来希冀的心。这个节日是对自身祝福的节日,可以任由思想飘向天空的那两颗星,任由希望流向自己,甚至于一个浪漫的梦也在此时结成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的词诵了千遍万遍,也不如在今日的轻音低诉,女儿们在那个古老的美丽传说中,和女伴们互相倾吐着自己的心事,心怀甜蜜地憧憬着人间多情儿女应该倍加珍惜的良宵佳辰。南朝梁范云有一首《望织女》:“盈盈一水边,夜夜空自怜。不辞精卫苦,河流未可填。寸情百重结,一心万处悬。愿作双青鸟,比翼明镜前。”巧借织女之手,描写了织女的复杂情感:深深的遗憾,绵绵的情丝,美好的愿望,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决心……不正是一颗情窦初开的女儿心在和想象中的牛郎诉其心迹?

或者,和我一样的女儿们,“七夕”来临时,也只能在淡忘的记忆中寻出那馨香一瓣。曾经的玩笑、曾经的梦幻、曾经的欢快从生命中已悄悄溜走,且越来越远……历史的静默,似乎也麻木了。如今还是少女的女儿们,一味地崇尚着玫瑰的节日,却单单忽略了千百年来可以对着银河梦想……“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借柳永的一句词,止住今夜清雨绵绵!

唱给父亲的歌

刘新霞

北风呼啸,寒风扫落叶的季节转眼间就到来了。独自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脚踩枯叶,沙沙作响,任凭思绪到处游荡。举头望月,清辉撒播,更增添了几分清冷和孤寂。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母,他们都还好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自古以来就有的思乡情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呢?温馨,感伤,抑或激动,平静……我走着,想着。忽然妈妈拿手的菜肴的香气扑鼻而来,爸爸爽朗的笑声萦绕耳畔,弟弟淘气的样子浮现眼前。“呵呵”我窃喜,“想家的感觉真好!”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拿出手机给爸爸发了条短信“爸妈。我在学校一切都好,您们放心吧!天冷了,您外出干活多穿些衣服啊。挺想您们的,您们是不是也想我了?”发完短信,冰凉的手竟然热了起来,心里几许安然,坦然,释然,悠然。丝丝温暖充溢心间,缕缕思情随风飘远。过了好大一会儿,爸爸都没回信。我猛地想了起来,爸爸不会发短信。我想心意尽到为止,想必爸爸会腼腆一笑,也只能是仅此而已。

不知怎的,爸爸的形象在我脑海里高大起来。依稀记得孩提时代那双有力的大手打人的姿势,大声训斥甩出手臂后,巴掌多数是停在半空中,于是定格了被父亲打骂的感觉——疼痛却快乐着。也记得父亲从城里打工回来买回的饼干的味道和小衣服的样式,于是铭记了被父亲宠爱的幸福——纯真并温馨着。还记得求学路上父亲的叮咛,那浑厚的声音促我奋然前行;还记得离开家时父亲的神情,那坚毅的目光催我永不止步……真希望当时有一部相机能够记录这些点滴,现在想来,又何必用相机呢?记忆里的底版要比现实的照片清晰生动得多。难道不是吗?任凭岁月流逝.时间淘洗,永不失真,永不褪色!

都说父爱是山,威严、高大、冷峻、深厚……举凡能说明力度的词语都是父爱的代名词。其实在我看来,父爱亦有水的柔情。所到之处,心坎满溢温情。正因为这是侠肝义胆、顶天立地男子的尽张风骨的爱,所以每当儿女回忆父亲,与其说是回顾自己的成长史倒不如说是为挚爱的父亲装帧一本朴实无华却又弥足珍贵的纪念册。从父亲对自己儿时的呵护,到自已成长过程中父亲不辞劳苦地奔波,这一切的一切,怎一个爱字了得?

几度岁月的风尘洗礼,父亲就这样在操劳中日渐老去,岁月已把父亲当年的万丈豪情打磨成了稳重与柔情。我不知道时间的刻刀在父亲的额头上记录着的是生命年轮的久远还是奉献岁月的永恒。不知不觉,鬓角露的白发,眼角添的皱纹,已足以证明父亲的伟大和艰辛!正如一首歌中唱道:人生的甘甜有十分,父亲只尝了三分;而生活的苦涩有三分,父亲却吃了十分……有老有小,肩负重任的父亲!再苦再难,都露笑颜的父亲!

一位父亲就是一位英雄,儿女心中对父亲的赞歌永无休止符!

故乡的杨梅

鲁彦

过完了长期的蛰伏生活,眼看着新黄嫩绿的春天爬上了枯枝,正欣喜着想跑到大自然的怀中,发泄胸中的郁抑,却忽然病了。

唉,忽然病了。

我这粗壮的躯壳,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炎夏和严冬,被轮船和火车抛掷过多少次海角与天涯,尝受过多少辛劳与艰苦,从来不知道颤栗或疲倦的呵,现在却呆木地躺在床上,不能随意地转侧了。

尤其是这躯壳内的这一颗心。它历年可是铁一样的。对着眼前的艰苦,它不会畏缩;对着未来的憧憬,它不肯绝望;对着过去的痛苦,它不愿回忆的呵,然而现在,它却尽管凄凉地往复地想了。

唉,唉,可悲呵,这病着的躯壳的病着的心。

尤其是对着这细雨连绵的春天。

这雨,落在西北,可不全像江南的故乡的雨吗?细细的,丝一样,若断若续的。

故乡的雨,故乡的天,故乡的山河和田野……还有那蔚蓝中衬着整齐的金黄的菜花的春天,藤黄的稻穗带着可爱的气息的夏天,蟋蟀和纺织娘们在濡湿的草中唱着诗的秋天,小船吱吱地触着沉默的薄冰的冬天……还有那熟识的道路,还有那亲密的故居……

不,不,我不想这些,我现在不能回去,而且是病着,我得让我的心平静,恢复我过去的铁一般的坚硬。告诉自己:这雨是落在西北,不是故乡的雨——而且不像春天的雨,却像夏天的雨。

不要那样想吧,我的可怜的心呵,我的头正像夏天的烈日下的汽油缸,将要炸裂了,我的嘴唇正干燥得将要迸出火花来了呢。让这夏天的雨来压下我头部的炎热,让……让……

唉,唉,就说是故乡的杨梅吧……它正是在类似这样的雨天成熟的呵。

故乡的食物,我没有比这更喜欢的了。倘若我爱故乡,不如就说我完全是爱的这叫做杨梅的果子吧。

呵,相思的杨梅!它有着多么惊异的形状,多么可爱的颜色,多么甜美的滋味呀。

它是圆的,和大的龙眼一样大小,远看并不稀奇,拿到手里,原来它是遍身生着刺的哩。这并非是它的壳,这就是它的肉。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这满身生着刺的果子是不能进口的了,否则也须用什么刀子削去那刺的尖端的吧?然而这是过虑。它原来是希望人家爱它吃它的。只要等它渐渐长熟,它的刺也渐渐软了,平了。那时放到嘴里,软滑之外还带着什么感觉呢?没有人能想得到,它还保存着它的特点,每一根刺平滑地在舌尖上触了过去,细腻柔软而且亲切——这好比最甜蜜的吻,使人迷醉呵。

颜色更可爱呢。它最先是淡红的,像娇嫩的婴儿的面颊,随后变成了深红,像是处女的害羞,最后黑红了——不,我们说它是黑的。然而它并不是黑,也不是黑红,原来是红的。太红了,所以像是黑。轻轻地啄开它,我们就看见了那新鲜红嫩的内部,同时我们已染上了一嘴的红水。说他新鲜红嫩,有的人也许以为一定像贵妃的肉色似的荔枝吧?嗳,那就错了。荔枝的光色是呆板的,像玻璃,像鱼目;杨梅的光色却是生动的,像映着朝霞的露水呢。

滋味吗?没有十分成熟是酸带甜,成熟了便单是甜。这甜味可决不使人讨厌,不但爱吃甜味的人尝了一下舍不得丢掉,就连不爱吃甜味的人也会完全给它吸引住,越吃越爱吃。它是甜的,然而又依然是酸的。而这酸味,我们须待吃饱了杨梅以后,再吃别的东西的时候,才能领会得到。那时我们才知道自己的牙齿酸了,软了,连豆腐也咬不下了,于是我们才恍然悟到刚才吃多了酸的杨梅。我们知道这个,然而我们仍然爱它,我们仍须吃一个大饱。它真是世上最迷人的东西。

唉,唉,故乡的杨梅呵。

细雨如丝的时节,人家把它一船一船地载来,一担一担地挑来,我们一篮一篮地买了进来,挂一篮在檐口下,放一篮在水缸盖上,倒上一脸盆,用冷水一洗,一颗一颗地放进嘴里,一面还没有吃了,一面又早已从脸盆里拿起了一颗,一口气吃了一二十颗,有时来不及把它的核一一吐出来,便一直吞进了肚里。“生了虫呢……蛇吃过了呢……”母亲看见我们吃得快,吃得多,便这样地说了起来,要我们仔细地看一看,多多地洗一番。

但我们并不管这些,它成了我们的生命,我们越吃越快了。“好吃,好吃,”我们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没有余暇说话,待肚子胀上加胀,胀上加胀,眼看着一脸盆的杨梅吃得一颗也不留,这才呆笨地挺着肚子,走了开去,叹气似的嘘出一声“咳”来……

唉,可爱的故乡的杨梅呵。

一年,二年……我已有十六七年不曾尝到它的滋味了。偶尔回到故乡,不是在严寒的冬天,便是在酷热的夏天,或者杨梅还未成熟,或者杨梅已经落完了。这中间,曾经有两次,在异地见到过杨梅,比故乡的小,比故乡的酸,颜色又不及故乡的红。我想回味过去,把它买了许多来。“长在树上,有虫爬过,有蛇吃过呢……”

我现在成了大人,有了知识,爱惜自己的生命甚于杨梅了。我用沸滚的开水去细细地洗杨梅,觉得还不够消除那上面的微菌似的。

于是它不但更不像故乡的,简直不是杨梅了。我只尝了一二颗,便不再吃下去。

最后一次,我终于在离故乡不远的地方见到了可爱的故乡的杨梅。

然而又因为我成了大人,有了知识,爱惜自己的生命甚于杨梅,偶然发现一条小虫,也就拒绝了回味的欢愉。

现在我的味觉也显然改变了,即使回到故乡,遇到细雨如丝的杨梅时节,即使并不害怕从前的那种吃法,我的舌头应该感觉不出从前的那种美味了,我的牙齿应该不能像从前似的能够容忍那酸性了。

唉,故乡离开我愈远了。

我们中间横着许多鸿沟。那不是千万里的山河的阻隔,那是……

唉,唉,我到底病了。我为什么要想到这些呢?

看呵,这眼前的如丝的细雨,不是若断若续地落在西北的春天里吗?

春夜的幽灵

台静农“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我们在什么地方相晤了,在梦境中我不能认出;但是未曾忘记的,不是人海的马路上,不是华贵的房屋里,却是肮脏的窄促的茅棚下,这茅棚已经是破裂的倾斜了。这时候,你仍旧是披着短发,仍旧是同平常一样地乐观的微笑。同时表示着,“我并没有死!”我呢,是感觉了一种意外的欢欣,这欢欣是多年所未有的;因为在我的心中,仅仅剩有的是一次惨痛的回忆,这回忆便是你的毁灭!

在你的毁灭两周以前,我们知道时代变得更恐怖了。他们将这大的城中,布满了铁骑和鹰犬;他们预备了残暴的刑具和杀人机。在二十四小时的白昼和昏夜里,时时有人在残暴的刑具下忍受着痛苦,时时有人在杀人机下交给了毁灭。少男少女渐渐地绝迹了,这大的城中也充满了鲜血,幽灵。他们将这时期划成了一个血的时代,这时代将给后来的少男少女以永久的追思与努力!“俞也许会离开这个时期的!”我有时这样地想。在我的心中,总是设想着你能够从鹰犬的手中避开了他们的杀人机;其实,这是侥幸,这是懦怯,你是将你的生命和肉体,整个地献给人间了!就是在毁灭的一秒钟内,还不能算完成了你,因为那时候你的心正在跳动,你的血还在疯狂地奔流!

在你毁灭了以后的几日,从一个新闻记者口中辗转传到了我,那时并不知道你便是在这一次里完结了;因为这辗转传出的仅是一个简单的消息。但这简单的消息,是伟大的、悲壮的。据说那是在一个北风怒啸的夜里,从坚冰冻结的马路上,将你们拖送到某处的大牧场里。杀人机冷然放在一旁,他们于是将你们一个个交给了。然而你们慷慨地高歌欢呼,直到你们最后的一人,这声音才孤独地消逝了!自我知道这消息以后,我时常在清夜不能成寐的时候,凄然地描画着,荒寒的夜里,无边的牧场上,一些好男儿的身躯,伟健地卧在冻结的血泊上。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其间。

一天清晨,我同秋谈到这种消息,他说也有所闻,不过地址不在某处的牧场,其余的情形都是一样的,但是他也不知道其间有你。忽然接到外面送来的某报,打开看时,上面森然列着被难者的名字,我们立刻变了颜色。这新闻是追报两周以前的事,于是证实了我们的消息,并且使我们知道被难的日子,——这一天的夜里,也许我还在荧灯前无聊地苦思,也许早已入梦了,反正是漠然地无所预感。然而我所忘不了的仍是两周后的一个清晨。

报上所登的名字有你的好友甫。回忆那三年前的春夜,你大醉了,曾将甫拟作你的爱人,你握着他,眼泪滴湿他的衣;虽然这尚不免少年的狂放,但是那纯真的热烈的友情,使我永远不能忘记。你们一起将你们自己献给了人间,你们又一起将你们的血奠了人类的塔的基础。啊,你们永远同在!

三年前,我同漱住在一块,你是天天到我们那里去的。我们将爱情和时事作我们谈笑的材料,随时表现着我们少年的豪放。有时我同漱故意虚造些爱情的事体来揶揄你,你每次总是摇动着短发微微地笑了。这时候我们的生活,表面虽近于一千六百年前魏晋人的麈尾清谈,其实我是疏慵,漱是悲观,而你却将跨进新的道路了。

第二年你切实地走进了人间以后,我们谈笑的机会于是少了。但是一周内和两周内还得见一次面的。渐渐一日或两日之久,都不大能够见面了。即或见了面,仅觉得我们生活的情趣不一致,并不觉着疏阔,因为我是依然迷恋在旧的情绪中,你已在新的途中奔驰了。

去年的初春,好像是今年现在的时候,秋约我访你,但是知道你不会安居在你的住处;打了两天的电话,终于约定了一个黄昏的时分,我们到你那里去。你留我们晚餐。我们谈着笑着,虽然是同从前一样的欢乐,而你的神情却比从前沉默得多了。有时你翻着你的记事簿,有时你无意的嘴中计算着你的时间,有时你痴神的深思。这时候给我的印象,直到现在还没有隐没,这印象是两个时代的不同的情调,你是这样的忙碌,我们却是如此的闲暇,当时我便感觉着惭愧和渺小了。

以后,我们在电车旁遇过,在大学的槐荫下遇过,仅仅简单地说了一两句话,握一握手,便点着头离开了。一次我同秋往某君家去,中途遇着你,我们一同欢呼着这样意外的邂逅。于是你买了一些苹果,一同回到我的寓处。但不久你便走了。秋曾听人说,你是惊人的努力,就是安然吃饭的机会,也是不常有,身上往往是怀着烧饼的。

不幸这一次我送你出门,便成了我们的永诀!这在我也不觉着怎样的悲伤,因为在生的途上,终于免不了最后的永诀;永诀于不知不觉的时候,我们的心比较的轻松。至于你,更无所谓了,因为你已不能为你自己所有,你的心,你的情绪早已扩大到人群中了。况且在那样的时代中,时时刻刻都能够将你毁灭的;即使在我们热烈地谈笑中,又何尝不能使我们马上永诀呢?

春天回来了,人间少了你!而你的幽灵却在这凄凉的春夜里,重新来到我的梦中了。我没有等到你的谈话便醒了,仅仅在你的微笑中感觉着你的表示“我并没有死”。

我确实相信,你是没有死去;你的精神是永远在人间的!现在,我不愿将你存留在我的记忆中,因为这大地上的人群,将永远系念着你了!

伤逝

台静农

今年四月二日是大千居士逝世三周年祭,虽然三年了,而昔日言谈,依稀还在目前。当他最后一次入医院的前几天的下午,我去摩耶精舍,门者告诉我他在楼上,我就直接上了楼,他看见我,非常高兴,放下笔来,我即刻阻止他说:“不要起身,我看你作画。”随着我就在画案前坐下。

案上有十来幅都只画了一半,等待“加工”,眼前是一小幅石榴,枝叶果实,或点或染,竟费了一小时的时间才完成。第二张画什么呢?有一幅未完成的梅花,我说就是这一幅罢,我看你如何下笔,也好学呢。他笑了笑说:“你画的梅花好啊。”其实我学写梅,是早年的事,不过以此消磨时光而已,近些年来已不再有兴趣了。但每当他的生日,不论好坏,总画一小幅送他,这不是不自量,而是借此表达一点心意,他也欣然。最后的一次生日,画了一幅繁枝,求简不得,只有多打圈圈了,他说:“这是冬心啊。”他总是这样鼓励我。

话又说回来了,这天整个下午没有其他客人,他将那幅梅花完成后也就停下来了。相对谈天,直到下楼晚饭。平常吃饭,是不招待酒的,今天意外,不仅特要八嫂拿白兰地给我喝,并且还要八嫂调制的果子酒,他也要喝,他甚赞美那果子酒好吃,于是我同他对饮了一杯。当时显得十分高兴,作画的疲劳也没有了,不觉的话也多起来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他毕竟老了,看他作画的情形,更令人伤感。犹忆1948年,大概在春夏之交,我陪他去北沟故宫博物院,博物院的同人对这位大师来临,皆大欢喜,庄慕陵兄更加高兴与忙碌。而大千看画的神速,也使我吃惊,每一幅作品刚一解开,随即卷起,只一过目而已,事后我问他何以如此之快,他说这些名迹,原是熟悉的,这次来看,如同访问老友一样。当然也有在我心目中某一幅某一些地方有些模糊了,再来证实一下。

晚饭后,他对故宫朋友说,每人送一幅画。当场挥洒,不到子夜,一气画了近二十幅,虽皆是小幅,而不暇构思,着墨成趣,且边运笔边说话,时又杂以诙谐,当时的豪情,已非今日所能想象。所幸他兴致好并不颓唐,今晚看我吃酒,他也吃酒,犹是少年人的心情,没想到这样不同寻常的兴奋,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晚餐。数日后,我去医院,仅能在加护病房见了一面,虽然一息尚存,相对已成隔世,生命便是这样无情。

摩耶精舍与庄慕陵(严)兄的洞天山堂相距不过一华里,若没有小山坡及横木遮掩,两家的屋顶都可以看见的。慕陵初闻大千要卜居于外双溪,异常高兴,多年友好,难得结邻,如陶公与素心友“乐与数晨夕”,也是晚年快事。大千住进了摩耶精舍,慕陵送给大千一尊大石,不是案头清供,而是放在庭院里的,好像是“反经石”之类,重有两百来斤呢。

可悲的,他们两人相聚时间并不多,因为慕陵精神开始衰惫,终至一病不起。他们最后的相晤,还是在荣民医院里,大千原是常出入于医院的,慕陵却一去不返了。

我去外双溪时,若是先到慕陵家,那一定在摩耶精舍晚饭。若是由摩耶精舍到洞天山堂,慕陵一定要我留下同他吃酒。其实酒甚不利他的病体,而且他也不能饮了,可是饭桌前还得饮一杯掺白开水的酒,他这杯淡酒,也不是为了我,却因旧习难除,表示一点酒人的倔犟,听他家人说,日常吃饭就是这样的。

后来病情加重,已不能起床,我到楼上卧房看他时,他还要若侠夫人下楼拿杯酒来,有时若侠夫人不在,他要我下楼自己找酒。我们平常都没有饭前酒的习惯,而慕陵要我这样的,或许以为他既没有精神谈话,让我一人枯坐着,不如喝杯酒。当我一杯在手,对着卧榻上的老友,分明死生之间,却也没有生命奄忽之感。或者人当无可奈何之时,感情会一时麻木的。

1986年3月宗派开新,名垂宇宙丹青手;园亭依旧,恸绝平生兄弟交。

海燕

郑振铎

乌黑的一身羽毛,光滑漂亮,积伶积俐,加上一双剪刀似的尾巴,一对劲俊轻快的翅膀,凑成了那样可爱的活泼的一只小燕子。当春间二三月,轻飕微微地吹拂着,如毛的细雨无因的由天上洒落着,千条万条的柔柳,齐舒了它们的黄绿的眼,红的白的黄的花,绿的草,绿的树叶,皆如赶赴市集者似的奔聚而来,形成了烂漫无比的春天时,那些小燕子,那么伶俐可爱的小燕子,便也由南方飞来,加入了这个隽妙无比的春景的图画中,为春光平添了许多的生趣。小燕子带了它的双剪似的尾,在微风细雨中,或在阳光满地时,斜飞于旷亮无比的天空之上,唧的一声,已由这里稻田上,飞到了那边的高柳之下了。再几只却隽逸地在漭漭如纹的湖面横掠着,小燕子的剪尾或翼尖,偶沾了水面一下,那小圆晕便一圈一圈地荡漾了开去。那边还有飞倦了的几对,闲散地憩息于纤细的电线上,——嫩蓝的春天,几支木杆,几痕细线连于杆与杆间,线上停着几个粗而有致的小黑点,那便是燕子,是多么有趣的一幅图画呀!还有一家家的快乐家庭,他们还特为我们的小燕子备了一两个小巢,放在厅梁的最高处,假如这家有了一个匾额,那匾后便是小燕子最好的安巢之所。第一年,小燕子来住了,第二年,我们的小燕子,就是去年的一对,它们还要来住。“燕子归来寻旧垒。”

还是去年的主,还是去年的宾,他们宾主间是如何的融融泄泄呀!偶然的有几家,小燕子却不来光顾,那便很使主人忧戚,他们邀召不到那么隽逸的嘉宾,每以为自己运命的蹇劣呢。

这便是我们故乡的小燕子,可爱的活泼的小燕子,曾使几多的孩子们欢呼着,注意着,沈醉着,曾使几多的农人们市民们忧戚着,或抒怀地指点着,且曾平添了几多的春色,几多的生趣于我们的春天的小燕子!

如今,离家是几千里,离国是几千里,托身于浮宅之上,奔驰于万顷海涛之间,不料却见着我们的小燕子。

这小燕子,便是我们故乡的那一对,两对么?便是我们今春在故乡所见的那一对,两对么?

见了它们,游子们能不引起了,至少是轻烟似的,一缕两缕的乡愁么?

海水是皎洁无比的蔚蓝色,海波是平稳得如春晨的西湖一样,偶有微风,只吹起了绝细绝细的千万个翻翻小皱纹,这更使照晒于初夏之太阳光之下的、金光灿烂的水面显得温秀可喜。我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海!天上也是皎洁无比的蔚蓝色,只有几片薄纱似的轻云,平贴于空中,就如一个女郎,穿了绝美的蓝色夏衣,而颈间却围绕了一段绝细绝轻的白纱。我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天空!我们倚在青色的船栏上,默默地望着这绝美的海天;我们一点杂念也没有,我们是被沈醉了,我们是被带入晶天中了。

就在这时,我们的小燕子,二只,三只,四只,在海上出现了。它们仍是隽逸地从容地在海面上斜掠着,如在小湖面上一样;海水被它的似剪的尾与翼尖一打,也仍是连漾了好几圈圆晕。小小的燕子,浩莽的大海,飞着飞着,不会觉得倦么?不会遇着暴风疾雨么?我们真替它们担心呢!

小燕子却从容的憩着了。它们展开了双翼,身子一落,落在海面上了,双翼如浮圈似的支持着体重,活是一只乌黑的小水禽,在随波上下地浮着,又安闲,又舒适。海是它们那么安好的家,我们真是想不到。

在故乡,我们还会想象得到我们的小燕子是这样的一个海上英雄么?

海水仍是平贴无波,许多绝小绝小的海鱼,为我们的船所惊动,群向远处窜去;随了它们飞窜着,水面起了一条条的长痕,正如我们当孩子时之用瓦片打水漂在水面所划起的长痕。这小鱼是我们小燕子的粮食么?

小燕子在海面上斜掠着,浮憩着。它们果是我们故乡的小燕子么?

啊,乡愁呀,如轻烟似的乡愁呀!

小灯

锕为

岁末,照例是除旧布新的时候。每个家庭都有一大堆废品等待处理,都有一个阴暗的角落必须扫除,都有一本过时的日历可以移去。

年终是清点的日子,也是回顾的日子。

有一天,我的家人在堆积如山的旧报刊与破烂之间,忽然瞥见一只奇怪的小瓶子。它毫不显眼,却又大异于其他的大小瓶子。我举起这只瓶子,白漆铁皮盖子上,穿凿个小洞,中间插着半截旧牙膏管,管还留着一段烧成焦黑的灯芯。满是油垢的瓶底,依稀可见小青虫遗留的残骸,如同古代化石中奇特的虫形斑纹。这只小瓶子,不知是每次打扫屋子时没有注意,还是为了感情上的原因,有意让它留存下来?它默默地在我家的屋角里躺了多少年?为什么我看到它便会想起逝去的黯淡岁月?

十多年前,我的家刚搬到崖壁下一个小山村,那里没有电灯。重山环绕中的山村夜色是浓重的,凝固的,墨黑的。从小镇买来的玻璃煤油灯又不慎摔破了。为了度过漫长的山村之夜,也为了排遣乡居生活的单调和寂寞,我忽然想起,何妨不自己试制小油灯。我用了一些废弃的材料,做了好几盏小油灯。有旧墨水瓶觚成的,有小铁罐加工的,也有用果酱空瓶改装的。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每次做成一盏小油灯,点燃了灯芯后,一朵小小的火焰绽开了,有如一朵光影摇曳的小花。我满心喜悦,欣赏我自己手下诞生的一点光明。

小油灯自然不能同马灯、汽油灯、镁光灯和探照灯等等的照明工具相比拟。那是无法相比的。可是小灯虽小,同样发出光亮。即使是微弱的光,也能划破黑暗。星星点点的小火花,对沉沉黑夜,也是一种反抗。即使熄灭了,它也燃烧过。何况还能再一次点燃,继续以它怯怯的火光向黑夜挑战。

自从我制作了几盏小油灯,夜晚看书读报时,便不愁没有光源。有时常常把几盏小油灯同时点燃,放在近处最适宜于阅读的位置,构成一圈明亮的火光,使我得以从容进入文学世界。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往往聊以解嘲兼以自慰地说,当小油灯的光芒集中起来,并不亚于十五支光电灯的照明度。

小油灯便这样忠实地陪伴我,度过了山村里一年四季的每一个夜晚。它以小小的光亮,燃起我心灵的火焰,给我精神上的慰藉,并组成我的山乡生活中饶有情趣的一页。

夏夜,小油灯的火苗招来了成群的小青虫,奋不顾身向火光扑来。这时候只要在灯旁放一盆清水,水面的灯影便漾起虚幻的光。那些翠绿色的细小勇士们不辨真伪,纷纷葬身在水里。清寂的秋天晚上,窗外虫声唧唧,我凑着茕茕孑立的小油灯,尽情享受秋灯夜读的乐趣。到了严寒的冬夜,屋外风声如捣,后山上的野树林飒飒作响,案头的小灯又是多么亲切。落雪的夜晚,阶前积雪甚深,我的土屋内则有荧荧的灯火,它不但发出光来,而且给人以宁静和温暖之感。

我的每一盏小灯都是一首小诗。它的每一个短句都是抒情的。它给我带来多少欢乐,多少幸福,多少期望。

春节来临前,远隔两地的孩子们即将回家团聚。在期待的日子里,我又动手制作了几盏小油灯,手艺上也有所改进,仿佛是精工细作的手工艺品。大除夕的夜幕降落了。我们没有高烧的红烛,可是有许多小油灯。我把全部小油灯都点燃了,摆满了那间土墙驳落的屋子里每个角落。还有一盏较大的油灯,用铁钩挂在正中悬梁下,宛然是一具与众不同的枝形吊灯。形形色色的小油灯,跳跃颤动的光影,呈现一幅类似现代派画家那种奇特的构图。我们全家就在这幻丽的火光下,送走了那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山野春天,如火似荼的杜鹃花遍地盛开。大自然如此慷慨。

我们随心所欲地采撷了大把大把的杜鹃花,用来装饰我们简陋的山村之家。竹筒里,瓦钵里,瓷瓶里,各种容器都插满了深深浅浅的杜鹃花。入夜,所有的小油灯一齐点燃。俗称映山红的杜鹃花,随着火光闪耀,鲜艳夺目,一片晕红,竟分不出是花红还是火红。这个色调浓烈的春夜使人沉醉,像一幅风格独具的名画一样使人难以忘怀。

感谢我的小油灯,在黑暗的岁月里始终为我燃着希望之光。后来那个山村有了自己的小型发电站。村子里接上了电灯。山区人家灯火通明,大放光芒。我的小油灯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搁置一边。及至我调回省里,搬家时,我手制的许多小灯,都留在我们居住过的土屋里。其中有一盏,大概是顺手塞进了装炊具用的木箱中,同我们全家一起到了城市,居然一直留存到国家要走向现代化的今天。

今天我凝视着这一盏小油灯,不禁又勾起了许多往事的回忆。回想那时候我做了一盏灯,就像完成了一个小小的“作品”。这留下来的唯的一小油灯,不知是我的第几号“作品”,我完全不记得了。现在看来,它实在是粗糙得很,甚至还有几分古怪。然而它却在我过去的一段道路上不断发出过火光,成为我旧时生活中的一件纪念品。

也许,这就是我的小灯今天还没有失去的原因。它永远有一缕火光;在我心里。

绝境

何家槐

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却还得走路,真是气馁。虽则是急急地走,但深山的寒气,却很尖锐地从四面袭来,使我们不但不感到一点温暖,反而更觉得冷得难当。风在吼着,那狂暴的声音,仿佛发自漆黑的半空,又像是从深山冷坞中卷起,我们只觉得一阵阵的阴寒,刀割似的彻人肌骨,可是无论如何也辨不清风向。

山涧中原有泉水,日夜不倦地流着,穿过树林,穿过岩石。但这时也给冻住了,冷静静地,听不到它那低声的,温柔的,像嗫嚅似的歌唱。鸟儿当然也是绝迹了的。群山浮在重浊的云雾中,颤巍巍地飘动,象云雾载不住它们的重量,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危险。想到那种山崩的,惊天动地的巨响,我们都觉得悚然,仿佛地底已在震动,已在旋转了似的。

过岭的时候,情景特别的吓人。两面笔挺的山脊,简直像两道不可飞越的,齐天的峭壁。它是愈走愈深,愈深愈窄,你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决不定你第二步跨上去的地方,是安全的境界,还是葬身的深渊。但气馁是不行的,你只能怀着胆肝俱裂的恐怖,踏踏实实地在蠼岩上移动脚步,不必回顾,也毋庸前瞻,因为向前看看是云雾,朝后看看也是云雾,渺渺茫茫的,究竟把你引往去呢,又谁能知道?

沿岭所有的丛林,大多是老松,黑郁郁的,使在深浓的夜雾中,也隐约看得出边际。天挂在丛林上面,寒冷而且寂寞,似乎跟老松的枝头紧紧地粘在一起,除了浓淡的区别,更没有别的界限。我想在晴朗的晚上,那清澈的月光,照着这蓊郁的,四季常青的树林,当山风吹过的时候,就到处哗然地响着波涛澎湃似的声音,到处黑白分明地动着松枝的,映画似的影子,那种情景该是非常的富于诗意的吧。

可是在这云雾和黑夜的包围中,在这寒冷凝冻着的深山里,松风却像狂暴的虎啸,凄厉的猿啼,嘈杂的狼嗥,完全消失了诗意,剩下来的只是恐怖,阴森,一种非人间的,恶魔含血的怒号。虽则在寒风刮得轻一点的时候,它们也放得低声一点,但那仍然不像天朗气清微风拂过时一样的温和,一样的迷人。却也不是雄伟的,爽朗的。它给寒风应和着,呐喊着助威,那种暴戾,简直使人一想到就会发冷。

路十分迂回,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我们脚底触着的,全是非常尖锐的石块,如果不穿着鞋子,准会给划得皮破血流。有时弯弯曲曲的,简直会引你闯进什么山洞去,进又不是,退又不能,前后左右围着的全是岩石,枯草,污秽而且冰冻着的泥潭。如果头上也压着石块,那黑暗得简直只能摸索,不碰碎头或者擦掉了鼻子,总算是万幸的。即使头上有一条石缝吧,射进来的光线也是暗淡模糊得很,而且风也跟着吹进来,雪也跟着飘进来,反而比在漆黑一团中更要寒冷。在峻峭的险要处走起来尤其艰苦,因为积雪很滑溜,只要心一抖,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浓雾渐渐地褪成苍白,以前原是一片漆黑的,现在却是一天灰茫了。风吹得很紧.雪片开始飞了下来。我们双手抱住头,可是雪片却依然飘进我们的衣领,钻入我们的心底。我们冻得僵硬了起来,连发抖也不成功,因为我们的皮肤都已凝结,不会收缩,骨头也像石膏模型似的坚硬,不会屈曲,全身只是感到刺彻肺腑的疼痛,好像麻木,又好像清醒。一种关于鬼怪和猛兽的,茫然的恐怖,像云雾似的升上我们的心头,一直涌上咽喉,窒住了呼吸,阻碍了思想。全世界都在我们的眼前和周围旋转,我们的脚底,仿佛就是一个刚刚陷落下去的,万丈的深渊。

到哪儿去休息一下吧,不论到哪儿去休息一下吧。

谁不是这样想,这样希望。可是前后左右都是黑暗,都是峭壁,都是蠛岩,摸不到,也看不清。陷在这样一个绝境中,休息与温暖,都只是幻想。这儿只是一片迷蒙,一片混浊,一个未经开辟的,不分南北的鸿荒,没有村落,没有殿宇,就连倒败的凉亭,也没有看见一个。黑暗,寒冷唉,只要能够见到一椽破烂的茅屋,一支摇摇欲灭的风前残烛呵!

可是忽地冲破了黑暗,传来几声微弱的“喔——喔——喔——”

这是鸡叫吗?是人间的声音,人间的音乐吗?

是的,是的,这是鸡叫,这是人间的声音,人间的音乐。我们全这样肯定,因此大家都振作了起来。虽则雪飘得更急,风刮得更大,路也更其崎岖了,我们却加快了脚步,仿佛不再寒冷,甚至已经周身温暖了。我们推想这一定是个村子,是个可以投宿的地方。我们幻想着美馔,热茶,亲切的问询,殷勤的招待,舒服的稻铺,温暖的阁楼。在那时候,也许这苦了我们半夜的风雪,泥滑艰险的岭脊,迂回曲折的山路,无边无际的云雾,都会得变成诗料,变成画意,甚至那种茫然的恐怖,也会变成生动的取媚主妇的插话。“你想村子是在哪儿呢?”“大约就在这山坳后面。”“那么快到了吧。”“是的。”

我们抱着自信的念头走着,爬着,滑着,脑子里尽是转着各种幻想——各种各样的,甜蜜而且浪漫的幻想。在不知不觉中,我们转过了山坳,翻过了峻岭,那“喔——喔——喔”的声音,一时近,一时远,似乎现实地,却又似乎渺茫地在我们的耳边响着。

可是转一个山坳又是一个山坳,翻了一重岭,又是一重岭,却始终看不见一扇篱笆,一个茅铺。四周都是空蒙的,寒冷的,向前看看是云雾,朝后看看也是云雾,村落是在哪儿呢?我们休息的安乐窝又在哪儿呢?

我们僵硬着,麻木着,脚简直有时站不稳定,像浮在半空似的。有时却又重得像拖着千钧重量,不能移步。我们的幻想消失了,重新又感到了雪夜的冷酷。往往在下雪的时候,我记得天的半边忽然会露出一条蔚蓝,或竞现出斑斓的云彩,久困于风雪的人总以为天放晴了,不觉兴高采烈;但马上天又灰白起来,所有的蔚蓝和云彩都在一霎眼间消失,雪又倒翻了粉桶似的洒落下来。这现象就是所谓“开雪眼”我们的幻想也像“开雪眼”一样地稍纵即逝。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完这无尽头的崇山峻岭,什么时候才能逃出这重重封锁的人生绝境啊!

秦淮暮雨·红叶

倪贻德

重阳节前后的那几天,可说是秋天的精神发挥得最充分的时候。倘若不相信这句话,你不妨到野外去走一趟看看,最好是到那丘陵起伏的高旷之地,又还须骑一匹蹄声得得的驴子,那末你就可以在驴背上看见缓缓地从你两旁经过的秋山野景。知道大自然是如何地在那里表现着庄严灿烂的精神,又如何的在那里发挥着崇高悠远的诗意了。

如今佳节又近了重阳,寥廓的天空,只是那般蔚蓝一碧,灿烂的骄阳,想已把青青的郊原,晒成一片锦绣的华毯;葱郁的林木,染为几丛灼嫩的红叶了罢。紫金山麓,灵谷寺前,正是秋色方酣的时候。当这样的佳景,这样的令节,我们应当怎样地去遨游寻乐,才不致辜负这大自然赐与我们的幸福呢!

于是我们又踏过断碣残垣的明故宫,走出了午朝门,在城脚下一个驴夫那里雇了几匹驴子,踽踽地直向前面山道中进行。山道是迂回曲折,高低起伏,驴儿也跟了它一蹬一颠地缓步,或左或右地前进。在驴背上一路地贪看着荒山野景,饱尝了许多以前所未曾接触过的清新的美点来,这美点倘若要精细的描写出来,抽象的文字恐怕还嫌不足,最好是用具象的绘画,或者可以更直接更真确些。哦哦,这秋阳中倾斜的山坡,山坡上铺满着不知名的野花——那五色斑斓的野花,远远的一角城墙,城墙上的天空,天空中流荡着的白云,这不是一幅极好的风景画的题材吗?哦哦,这几间古旧的茅舍,茅舍旁有垂着苍黄头颅的向日葵,茅舍前有半开半掩的年久的柴扉,柴扉前立着一个孩子,他抱了一束薪,在那里对我们呆看的神情,那又好像在什么地方的一张名画里看见过的样子。哦哦,这一带疏林枫叶,枫叶经了秋阳的熏染,经了秋风的吹拂,也有红的了,红得如玛瑙般的鲜明;也有黄的了,黄得如油菜花般的娇艳;也还有绿的,那仿佛还在长夏时一般的滴翠;后面有红墙古屋的衬托,上面有蓝天的掩映!这又好像是我的一个好友曾经在那里表现过的一幅画境。

我这样地在驴背上默默地看着想着,其余的几个朋友也都默默,这空山之中,除开得得的蹄声,也没有鸟唱,也没有虫鸣,也没有人语,大概这时候,大家受了大自然的引诱,都不知不觉地为它伟大的力量所慑伏了。总之,我们好像已经不是现世的人,而变成了中古世纪浪漫时代的人了;我们已经不是现实的人,而变成了山水画中点缀的人物了。

游兴还是很浓的,太阳却缓缓的打斜了,影子也渐渐的修长起来,一切的景物自然更增长了她们的华丽灿烂。然而这无限好的黄昏,偏又在催游人归去。归途,随处拾着红叶,摘着野花,笑看那斜阳中的樵牧,那种快乐的遭遇,真使我有终老是乡,不愿再返尘世的感想了。

第2章 心灵天籁

阳光洒向整个大地,天空的世界总是那么地寂静,习惯于和别人分享的人就不会是孤独的人。有快乐,有梦想,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向你靠拢。拥抱温暖生活带来的美好,天空因阳光而美丽,我们因美好而幸福。

也许我是菊

杨秀念

也许我是一株菊,默默栖立于千年沉沦的沧桑之中;也许我曾是一缕清魂,些许美丽,却如此缥缈,始终无法勾勒出如此让人艳羡般的韵致。

就在这寂寞无奈的清秋里,我的魂似已化为千古绝唱,化为纯洁而哀婉的曲调,融进这萧瑟的秋里,镌刻在曾经那份单纯的记亿中。在这样相思的季节里,也许只能把今生所有魂牵梦绕的思念,化为一行行心中的感慨,尽融秋的萧瑟,染透冬的冷漠,荡碎那一湖冰凉的痴情,激起片片碎银,慢慢晕荡开去。

捧着这自作多情的誓言,然后泪如雨下。如果我必须在那落英缤纷的季节里绽颜,那我是否可以祈求慷慨的上天,让那清晨的露珠为我洗礼?是否可以让那傍晚的落日为我祷告?我要洗净万丈红尘带来的落寞,学会永恒的牵挂与等待:我要荡彻千年俗化遗留的孤寂,学会微笑地忘却与走过。可轻柔柔的花瓣儿,又能承受多少忧伤?又能承受多少落寞?伴一缕冬风,换来的也许只是一地的失落与惆怅……

也许待到来世,我愿用我的残骸和灵魂化为一株只在夜间绽放的苦菊。寂寞时美丽,孤独时坚强。我绝不再如前世般忧伤,更不会再为那些秋风中的琐事而啜泣。那娇媚万千的百花已相继地凋零逝去,它们的叹息却拭不去郁郁枯瘦的泪痕,更挣脱不了所有的喧嚣和疲惫。

而我,只是一株菊,一株被世遗弃的苦菊。

避开泪眼,避开伤悲!我只想在落寞的秋夜里,开我寂寞的花,洒我淡淡的香,只为守侯那一湖冰凉的痴情,只为那脉脉清香荡彻于人心中……

倾听生命

程晓琳

俯视和仰视依然是那天那云,倒立在荡漾的水面上,徐徐散开一个又一个涟漪,当季节门前深深的夜影在人类凝固的思维上打印下明媚的烙印时,生命则以一种顽固执著的方式幽幽透出火红色,灼热了空气,带来肆意生长的喜悦。

梦里生命的景象被抽象成一部久远岁月里的黑白哑剧,零零落落,斑斑点点。当我试着用拙笔来捕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起伏翻转,仿佛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感知到她。光以一种不可知的速度释放出一些影像,如同被融进时光,生命却以一种独特的桀骜凸显在人群中大放异彩,也许我们没必要捕捉住她的灵光,因为她仅仅只是一种存在方式,仅仅如同节日里悬浮在高空的红色烟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游离和衍生。

有时候看见生命里的那些来路和去路,就像一场天光丢失着无边的岁月。于是我们总习惯努力抗拒心灵深处因岁月积淀而成的落寞与伤感,却无法抵达生命里最细腻的温暖。生命本该有醉人的光华,然而她却让自己的灵魂沉睡,默不言语。悲剧也是一种艺术。当人们为她感动时,何曾想过这是用黑夜无语的灵魂组成的?难道,最高尚的也是如此吗?

倾听生命,在这个不知所措的年代。原来,生命也如同彼岸荧火那般的卑微与遥远。最细微的生命也会有最伟大的灵魂,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当我们苦苦匍匐在命运的尘埃里,寻找一星荧火指引时,却意外发现在尘埃的最低处,开出一朵清嘉婉艳的生命之花。此时的我们,除了感叹卑微的灵魂也会如洪流一样汹涌而来,也会刺破人性的虚伪之外,我们还能想到些什么?路的尽头会有流浪的疾风,它也会奏成一曲最华丽的乐章。其实,生命卑微与否,其蜕变或者只是在一刹那的时间里,或者是一种冗长沉闷的过程,终究要被完成。生命里程中,唯有接受最真实,最本质的东西才能在乱世里,做一剂清流,用发自内心的力量熬过冰雪,获得重生的力量。

循着生命的足迹,我感受到幽幽花香在弥漫着,丝丝缕缕牵扯着魂魄,在风中寂寞地飞舞,然后在入水的夜幕下,曼妙地舒展开来。原来,生命也可以如此细腻,也可以不停扩张至每一个萎缩的灵魂,——然后花开满地!在那些苍茫落尽的黑夜里,心里依然有生命的盛宴!

寂寞无声

黄琛

昨夜,我不知疲倦地搜寻风的痕迹,那是心的期盼。

昨夜,我无怨无悔地寻觅沙的姿态。那是梦的执著。

睁开眼睛,我知道这是个薄如蝉翼的清晨。耳边有音乐的呢喃,眼前是寂寞的花朵。秋风款款来,吹落枯黄的叶片,收集在夏天的记忆里。玻璃窗前一夜没有合眼的花朵,当然是倦倦的样子。欲睡还醒。可那风却奏起了十面埋伏。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和我一样,在这清晨的窗前伫立,凝思,遐想。或者很多的日子,我们都是寂寞地度过的,自己分享幸福与悲伤,也许会有人分分秒秒地陪伴在你身边,但却无法做到时时刻刻走进你的内心深处。

寂寞如此无声,无需任何言语的倾诉;寂寞如此无痕.无需寻觅它的模样。它静静地来。像水一般地在心底划过。每当这时,好像掉进了时光的静止,让自己沉沦在这凝固的音乐里,沉沦在忧伤的文字里,不要说是我拒绝快乐,而是寂寞早已和我形影相随。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快乐碎片。

如果我今生注定做个寂寞的女孩,那么喧闹的城市于我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灵魂犹如漂泊的精灵,游走在永恒的记忆。

我早已预料,此刻的冷清就是注定的一天。而我,已经习惯注定的一切。生命的笔墨,或浓,或淡,都是精彩。既然不融入色彩,何不甘于黑白。

春天里的行走

刘晓

眼看着便是五月了。午后总是有种让人欣喜的敞亮:迎着风,阳光就无端地洒了我一身的金黄。杨树的枝干垂直地向上生长着,覆满了新生的嫩叶,在风里微微颤着,如同缓缓飘起的绿蒙蒙的烟。楼梯过道里,有盆栽的观赏桔树,浓密的叶托着细小的白色花蕊。忍不住采一朵,放在口袋里。想起时掏出,放在鼻尖,做个深呼吸,就有微辣而清新的气息涌进鼻腔,通到脑门,是种说不清的和缓的清醒……

就想从此把年华沉淀,就似多年之前的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室,却能够安然地凝神于手中的书卷,一念万年,千古在目,终生而不改其乐。却疑心自己有无足够的禅思,能恒守这样的淡然。倘若能做到,就四季皆春了。还记得有位禅师作偈说:“春日春山里,春事尽皆春。春光照春水,春气结春云。春客春情动,春诗春更新。唯有识春人,万劫元一春。”这样旷然明澈,点一柱檀香,让缭绕的轻烟把思结解开,然后挂在菩提树上,就有明灿灿一片春花了。

然而岁月的流波似乎把这些婉转从容的思绪都冲散了,“此心安处即我乡”的淡定似乎在人们心头流失。所以更多的思绪,在春的和煦里流离失所着。

山水草木已然复苏,这样的袅袅青烟,朗朗碧空,最适合,把千百年前齐地的风韵重新拾起……或许在那些同样明媚的春日里,有孙膑,在曲折的肚肠里埋下无数的谋略然后脱颖而出;有庞涓,浓密的眉宇下小小的妒恨;还有山洞背面巍巍的青山和荡漾在微风里的水波……然后,岁月慢慢绽放出历史应有的颜色:孙膑被挖去膝骨时留的隐忍的暗红,庞涓沙场兵败时失落的眼神里郁郁似的青黑。然后,随时间的逝去将它们深深地埋入我们脚下的黄土,只留下,焦枯的记忆和流传于今的故事。

出门走走,即使是无名的田野。城市的空气已沾上夏的热气,而且乡村山野却仍然是凉爽的清新。方正的田地里是绿油油的麦苗,还有那肥硕的菠菜小葱以及田边上一丛丛的野草野花,星星点点,无名无姓。或者走进农家小院,院里灶台上说不准就做着香甜的槐花或榆钱粥呢!心头,便一丝丝甜蜜。

每一方土地,都保留着自己的故事,来祭奠自己肌肤上那些浅浅深深的痕迹。今天,我站在这里,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天色,带着一丝轻微的遗憾。在烙着“牡丹之乡”的土地上,我却渴望着小小的乡愁,那是离家的孩子最甜蜜的忧伤。“一帆风雨三千,多因桑梓思故国。”

天悠悠地飘起了雨丝,打在地上,却又很快干了。我看着那些多云的日子里的清明池塘,有云的阴影飞驰而过,而一束束春日的阳光,却在感伤的云隙里变得分外灿烂。一刹那,我似乎明白了何谓流光,何谓永恒。出去走走,就让明朗的光华洗净心头的茫然,将家乡和记忆压成脆薄和鲜艳的标本,夹在书页最深处……

真诚

谢瑞芳

一泓青泉,几束青薪,燃尽了心中的苦涩,煮沸了一杯淡淡的青茗。伴着陆羽的茶香,走进物我皆净的清明世界,去寻求真诚的影子。

真诚如山涧的谷地,将高仰的头颅投入山体,虔诚地等待溪水的冲击,偶尔溅起几朵浪花,那是山谷爽朗的笑声。

真诚如深邃的蓝天,用洁净的身躯包罗世间万象,任悠悠白云在体内游弋,偶尔和风儿拌一下嘴,乌云过后蔚蓝依旧。

真诚如沙漠里的红柳,用瘦削的枝条迎接风的袭击,用博大的胸怀吸纳调皮的尘沙,偶尔流沙滚动,也不改红柳的挚诚。

真诚是这样吗?我继续思索。

真诚如茗,苦涩搅尽是一脉幽香。

真诚如水,干渴过后是一剂甘甜。

真诚如月,夜色浓郁是一片皎洁。

真诚到底是什么昵?我仍在苦苦寻觅着。

真诚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忧民;真诚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迈;真诚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恬静。

真诚如风,风吹无形;真诚如河,河过无痕;真诚如箭,箭飞无辙。可这能说明真诚不存在吗?

真诚是陌路相逢时的莞尔一笑;真诚是挚友亲朋间的默默关怀;真诚是患难之交的真情扶助;真诚是错误路上的忠言逆耳。

真诚似乎微乎其微,却又能让你冰冷的心顷刻温暖起来。茶香渐渐隐去,留在体内的暗香告诉我,真诚是一种很单纯的情感,它无须修饰,无须掩盖,很纯粹,很透明,似刚出世的婴儿,对世间的一切流露出最自然的感受……

一些关于

钟婷婷一些文字常常会在不经意间汇聚而来,在脑海中便挥之不去。这些文字来自四面八方,关于天地万物。——题记关于自己

自己,是我最看不透的人。关于文字

文字,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魔力的东西,让人哭让人笑让人疯让人痴。在文字的世界里,我可以卸下所有的骄傲与霸气,还只做那个爱听童话故事爱吃冰糖葫芦的小小的女孩子。有时简简单单的一两个字就胜过了千言万语,比如:爱,妈妈,天空,大地。关于旗袍

旗袍,是我从小梦到大的东西,早晚我是要拥有一袭的。淡淡的中国蓝的绸布,瘦高的领口,简洁的样式,宛如开在时光深处的花,褪去所有的繁华,躲在寂寞里。关于玉与女子

我想女子应如玉,简而洁,温而润,智而慧,宁可碎不可亵。即使沧海桑田,红尘攘攘,她依旧停留在陈逸飞的油画里,盈盈微笑,不随时光老去。

玉是有灵性的东西,犹如女子,中国的女子又天生适合配玉,做女子就做个配玉的女子吧。关于五味

总以为自己爱吃杨梅,不怕酸。一口陈醋入口,才知道不如饮一盏黄连。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不怕心苦而怕心酸的人。没有那一口陈醋很多事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五味之中,酸让人无可奈何,甜让人生腻,辣让人麻,咸让人渴,算来只有苦才是最淡的。关于杂物

粉红色的箱子里满满的,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佛珠,头花,糖纸,玻璃球,小首饰,石子……

这是童年以来的收藏,一件件一桩桩,全是年少时的儿女情长。关于情《红楼梦》里那个“冷郎君”其实是最多情的,只是情最难久,以致多情人终至寡情。一把戒刀可以剃去三千青丝,但是否真能斩得断心中的烦恼丝,也只有个人知道了。有情也好无情也罢,终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关于开始与最后

开始的开始我们在歌唱,最后的最后我们在走。

开始与最后是否有着必然的联系?

最后的结局是否对应着开始的序?

最后,最后还是要从开始走过去。

一个开始的最后是另一个开始的开始。关于鹰与蝴蝶

如果蝴蝶做本体,那么女子应是最好的喻体。

如果鹰做本体,那么男子应是最好的喻体。

蝴蝶渴望鹰为其遮风避雨,鹰渴望蝴蝶让自己安宁舒适。

而蝴蝶在花丛,鹰在碧霄,犹如飞鸟与游鱼,一个在天空,一个却深潜海底,这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关于朋友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真正的朋友应是知己,不能替你解愁时可以陪你哭。一生得一知己足矣,而这一愿望却让多少人死不瞑目。关于死亡

我希望我死在刺骨的冬天,骨灰就埋在春风里。

儿时见过的一场葬礼,让我对死亡万分恐惧。但怕着怕着就不怕了,人不过在用一生时间去死,这是宿命,无可逃脱。

在死亡之前还是用自身21克的重量来好好活吧,再提前为自己写一篇祭文,焚在心里。(注:21克的重量,法国人视为灵魂的重量)关于家

在家里做的梦都是幸福而温暖的。

家不是一把钥匙,一个地址,一处堆放钱财的库房,而是一颗安详的心。没有了家,便丢了心。

走得再远,也要回家。

关于,可以是天地万物,就写下这许多吧,凑够十二个,凑够一个完全……

尘世的天籁

宋烁烁

有没有一种来自天堂的祥和的音符?有没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风情和格调?有没有一个有花有草有鱼虫有温存的阳光簌簌的雪落?有一切和一切让你眷恋和依赖的世外桃源?

花开是不是可以无言?雪落是不是可以无声?云飘是不是可以无痕?

什么时候风不再是风,雨不再是雨,蓝天也不再是蓝天,星辰不再是星辰,阳光不再是阳光?

第一次听班德瑞,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婉转悠扬的调子,缠绵温情的旋律,声色浩荡的光影缥渺逝去,在静谧中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闷热的天气给予的不再是身心的烦躁,而是透彻的凉爽。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自然景致,心中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生命的感动和热爱。

我深情地呼吸着这种旋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尘世还有这样的声音。那个让我想飞扬、想奔跑的旋律,我姑且称之为天籁。

深深地迷恋上了,就这样,成了它的俘虏。我有幸来到这世上做一遭人,有幸感受到这种美得无边无际的天籁。《安妮的仙境》,那份轻轻缓缓绵绵延延,让你觉得冬天的风有春天的味道,夏天充斥着秋的高远深邃。《变幻之风》,那种在变换中依旧沉稳而美不胜收的招摇,不再有花瓣的枯萎和凋落,而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妖娆妩媚地绽放在风中,轻舞轻扬;《魔法术》,让心沉浸在一种神秘,亦幻亦真和无尽的、遥遥无期的苍茫中,但又能感觉到生活是那样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巴格达的星星》,那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轻快和明丽的流淌,辽远的天际闪烁着无数颗眼睛,明亮耀眼,鲜活生动;《加勒比海蓝》,那片深邃和纯纯的湛蓝,神秘而深沉,轻轻飒飒,坦坦荡荡,充满魔力又不失真实;

非洲落日的苍茫寥廓,浩浩荡荡一望无际的沙漠的金黄,和夕阳西下那夺目美丽的红色重叠着,交织成梦幻般的色彩世界。《寂寞心事》,不是在冷冷清清中细数心事的点滴,而是撕裂沉默,让清凉撒落心底,凝成一汪清泉。《月光》,柔柔的橘黄一泻千里,温温婉婉,缠缠绵绵,如清水涤荡心田。清清朗朗,舒舒服服,每一个音符都那么清晰地震在耳边,仿佛永远不再是一个时间的概念。

安迪姆斯,轻灵而不乏动感,稳重而不失热情,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最后又在狂风暴雨中平息,安详。

雪之梦,那种虚无的无比神秘的梦幻,那种簌簌地直抵灵魂和心底的雪落声,仿佛在洁白轻掩的荒原上留下的一行似曾相识的影印,时而消失时而复现的感觉。

人间天上,唯美、宁静,简单流畅的旋律,再加上了点大自然空灵的元素,使人悠然神往。空灵缥缈中,一份来自田园,沁人心灵的温暖不经意地就洒入了灵魂深处。

还有来自遥远宇宙的火星木星轻微的旋转撞击的旋律,远古的玛雅人躬耕劳作的节奏,普罗旺斯芬芳无边的薰衣草的味道,天使的声音,男人的豪歌,东方女孩的内敛与神秘。

这是用瑞士山林、湖泊的虫鸣,用阿尔卑斯山原始森林的鸟叫,用罗春湖畔的花香,用玫瑰山峰的葱郁的绿色,用罗亚尔河的清澈溪流,用钻石颗粒状的瑞士阳光,用天空和大地恩赐,用鬼斧神工的自然魅力,用长久沉淀的感动、诚恳与温情谱奏的天籁。

时急时缓,时松,时驰,时高,时低,时厚重时轻柔,时大气时微小;忽而柔情似水,忽而暴跳如雷;忽而浅唱低吟,忽而引吭高歌;忽而风平浪静,忽而波涛汹涌;忽而轻描淡写,忽而刻骨铭心。只可以用心感知,只可以用心品尝。诞生于尘世,是为心灵洗涤灰尘,为暗夜点亮灯光,撞击出沉寂已久的灵性的火花。

有没有联想到《安徒生童话》里天鹅洁白的舞姿的妙曼轻盈?有没有联想到罗马大将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克里奥佩屈拉爱与恨交融的悲喜剧?甚至中国湘西凤凰的青山绿水渺茫旷远的歌声,柔情的少女,“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溯流光”。无端中,还会被带入大漠孤烟中,长河落日下,小桥流水里,遥看着马群在一片蓝色的大草原上豪情飞奔,仰天长啸。

行板悠悠,明净如歌。天地万物倏然间静止了,时光凝滞了,静静地处守,只为寻求那种慰藉的心情。那朴素的旋律,就像空壁悠悠的蓝天下,弥漫在空气里的一支恬淡的牧歌,缓缓低沉地咏唱,平平仄仄的旋律如纷飞的彩蝶,无穷尽的说不清更道不明的境界和梦幻,似剖于自然下最朴实的灵魂……

天地万物都被融合,汲取了精华,提炼了柔美,造就了这样的天籁。

高雅,经典,唯美……用一切的一切去形容都太过庸俗,无法形容这种天籁,然而他们就是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你的眼前,躲不掉,挥不去,不可抗拒地让你陶醉。虚幻到真实,真实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是一种梦。

或许这不是在尘世,这不是个真实的世界,实质上是一个虚的晶莹境界。

聆听者足不出户,就可以在铁力士山千年不化的冰雪世界中尽情地呼吸,在日内瓦湖区集结的瑞士山水相依的斑斓景色里陶醉;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阿尔卑斯山群巍峨、险峻和秀美中流连;感受到西庸古堡的典雅雍容和浪漫;冥冥之中似乎听到了意大利罗马的博物馆里拐弯抹角的流泉和青石板上清脆的钟摆声;可以嗅到法国卢浮宫的台阶上,圆圆的大花园里红紫黄白的郁金香的芬芳;可以置身于险峻的科罗拉多大峡谷繁华落尽的美丽中;巴尼亚加拉瀑布一泻千里的壮美和气概融入自己的身体;甚至可以想象到冰河世纪末,冰河挖凿峡湾遗留的的点滴痕迹。

他们不是巴赫那种高雅古典,注重乐式,也不是海顿那种奏鸣曲、交响曲轰轰烈烈,也不像莫扎特的坚定乐观蕴涵着丰富的人道情感。那是真正的流水的声音,太阳微笑的声音,风拂过的声音,甜甜的,暖暖的,湿湿的。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慵懒地照着,万物复苏,晨光耀眼,草长莺飞,花鸟虫鱼,骏马奔腾,青山倒映,绿水长流,清泉流淌,竹排扁舟,渔歌欢畅,珊瑚舞蹈,星辰闪亮,风车流转,山涧潺潺,希望延长。世界上所有的生灵都是那样地鲜活生动,空阔苍茫高远广袤的天空,一览无余灿若星河的微笑,还有无止无境容纳百川的大海……他们采撷的不仅仅是自然的声音,更是人间那种来自天籁的关怀和祝福,没有波澜壮阔,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凡的感动和依偎。这是一个久违的老朋友,搁一壶茶,和你交换彼此的故事,点点滴滴敲着心门,开启着一个返璞归真的天堂之门。

是阿尔卑斯山脉的蓝天,白云,雪山,草原的清新、悠然、宁静与随意,孕育了这样的音符?还是阿塔帕斯卡尔冰河,皮尔斯山岩与海水海风的磨合中擦出了这样的境界?或者是繁花争艳,树木苍翠的卢加诺湖边,妩媚的大自然的魔力让他们集结了这样的精华?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清远和不可思议的淡薄,那是一种远离红尘的喧嚣与浮躁,那是坚守和等待那种生命的极致后,灵魂与灵魂相遇时燃起的一把火,裹藏的心灵被狂飙痛快地解开的灵动。那是一种回归自然的冲动,那是一种回归天籁的呼唤,那是一种皈依平凡的向往。永远可望而不可及,可想而不可依,可疏而不可密,可寄而不可系。

他们洗涤的不仅仅是杂尘,给予的不仅仅是净土,带走的不仅仅是污秽,留下的不仅仅是洗尽铅华的悦耳。那是一种不随着尘世的旋转而旋转的旋律,不随着浮华的飞翔而飞翔的飞扬。

滴滴答答,郁郁沉沉,平平仄仄,深深浅浅,反反复复。当经过它的洗涤之后,你就不想再重返人间了,因为此时此刻,你已经心是菩提,身如明镜,如玻如琉,无瑕无秽。

此生来这一遭听此一回,足矣。

这条通往天籁的征程上,我起舞,我轻扬,我心醉,我漫歌,我欣赏着,感动着,无怨无悔地沉溺着……就让此生醉倒在这里吧,永远不要走出这样的境界。

最后的夜路

周庆雪

这一次,我没有逃离。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亲近地感受夜路,感受它的狰狞与温柔。

我把自己的心从绑紧的包袱中取出,让它在黑夜中沉陷。我微睁双眼,看见它微弱地抽动着,流涌而出的猩红色像是一只野兽的眼睛,惊慌失措地盯着不断蔓延的黑夜。

又是一个陷阱处处裸露的黑夜,又是一条温暖浮出泥土的道路。

我看见黑暗中漂浮着一点亮光,像是遥远天幕中的一颗星,若隐似现,我的心情若寒似暖。

我闭上眼睛,黑暗变得模糊起来,透明的夜色绣上了一层氤氲,清澈的月华把我的投影捻成一条线。我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个遥远而亲切的背影。

朦胧的月华中,我像一只自由的野鹿欢悦地游荡在夜的温柔中,矫健的步伐汇成一条悠长的丝带,绵延地穿梭在暗波涌动的空气中。我的肺在自由地呼吸,我的目光在忘我地流动,我的双足在失神地移动,我的心在放肆地欢笑。为着第一次的夜路,我悄悄地绘下自己的表情,懵懂却愉悦,我轻轻地靠近自己的心情,惬意而温柔。我的灵魂不知不觉地温柔起来。

黑色的雾霭中,我像一只受惊的鸟在丛林中飞掠,惊恐的目光无力地抵达路面上的那一只受伤的鸟。那是一只有着黑色羽毛的鸟,可是黑色的光芒终是抵挡不住血红的侵袭,暗红色的血液像是从远古时代的火山迸发出的岩浆,无情地覆上我的双眸,我的眸中一片炽热的浑浊。我睁眼四望,附近的灯火竟在鸟儿受伤的嘶鸣中黯淡了光芒,那一束束的光芒变得摇摆不定,直到被黑夜彻底吞噬。黑暗弥漫的夜路中,我掠身来到那只受伤的鸟儿身边,看见从它躯体内流涌出的猩红在夜路的狰狞中凝固,宛如缠绕在黑夜中的一条受伤的蛇正沉重地喘息着。我的灵魂突然迷失了方向。

清风微抖的夜空中,我开始像一只敏感的猫被夜路的变幻莫测包围。月华初上时,我像一只敏感的猫脚步优雅地徜徉在月光中,一向清冷的夜路难得温柔地笑面盈人。黑色铺盖时,我像一只腰身矫健的野猫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直到那狰狞的夜路被我抛弃在身后,我的喘息才开始柔和起来,我的灵魂正逐渐地独立清晰起来。

我睁开双眸,无边的黑暗穿透我的瞳孔和我的鼻孔,我静静地呼吸着,安静地享受着这成长的结束时刻。

最后的夜路,一夜的温柔,一路的狰狞。

陶笛

王钧

这不是一个工艺多么精湛的陶笛。

当初买下它来只因看到它浑厚而细滑的肌肤,朴素中透着种卓然不群。把泥土变得如此光顺,又或多或少地保存了土的黄或土的黑,又不像陶瓷那样光洁可鉴,面生冷色,与熙攘的人群和陈列于市的其他纪念品毕竟不同。让泥土发出声来,倾听大地浑厚遥远的呼唤传响,本就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触摸它又如凝视上古的某一段历史,遥远,深邃,她带着深情,略施着浅笑,向我盈盈走来。

我对于古之好一如对秋之好,喜欢的是那种韵致与深藏不露的内涵,浅浅点点,不去夸饰,却在只言片语间常有无穷的韵味。对音乐的无知常让我有损她的韵,她的种种,因而更多的时候,我只静默地看着它,细心捕捉她发自内心细微之处每一丝声响。

很多时候她是无语的,我很难从静默中读到她的真正内涵,只能傻傻地折磨自己,苦思冥想,如去参透一句不可道破的佛机,永远找不到答案。也许对她参透永远是对其本身的伤害。因而我与她始终或远或近地保持着那样一种距离。一点点地靠近她,又永靠近不得,那之间的距离竟也在相互对视的无言静默中成为一种永恒。

人说它是经过高温煅烧的,把它放在沸水中便会发出令人着迷的声响。我虽有不忍,但又极度渴望听到那种来自大地、烈火、以及被蒸干了所有血液的躯体里发出的每一个成长的细节,我禁不住。

这绝不是一个工艺多么精湛的陶笛。

在沸腾的水里,我看到了它的裂痕,它在水中隐现,让我感到她正对我怒目而视,让我惊悚、内疚,不经意间我窥视了她隐藏的伤痛。

沸水里,从它的伤痕里冒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泡,两小串细小的水泡接连着、簇拥着向上升腾,煞白煞白的,如同两条精细的小龙在水中游动,在白炽灯光下显得那样通灵,让我想起多年前在暗黄灯光下用双手迎接从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的情景,一片片雪霰下来,在靠近眼睛的地方一闪就不见了。细小的水泡在接近水面的地方消失得自然而离奇。稍大的水泡凝结在它的身上,宛似串串精美的珍珠,但绝不是谁强加上的,那是天生的,透明的水珠里似乎别有一番天地,如同透明的世界里镶嵌着黑色的疆域。

我听到大小的水泡不断上升,在到水面的地方纷纷破裂,细碎同行于覆雪的松林,窸窸窣窣,那纷至而来的声音交织在一块,错错落落。不知那些从伤口流吐而出的大小旋律是否就是大地发出的深沉呼唤,难道所有的声响都是从伤口冒出来的吗?那些无伤的肌肤就甘于沉寂了吗?

追溯那段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哪一次不是在受尽了凌辱才发出惊人的呼喊,所谓的歌舞升平里谁会发出悲悯之音!声响源自于痛苦的记忆,这兴许才是合理的回答。

当水的滋补再次润泽了痛苦的伤痕,一切才归于平静,那上古的声响在耳边流淌过去,一切都归于平静,我把它安放在抽屉的隐秘处,它沉默,而我静思。

匆匆

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得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一九二二.三.二八

心境

王红霞

心河上正悄悄地行驶着远航的小船,它承载着追求、希望和理想。岁岁年年,晴空下,阳光明媚,微风轻吹,它自由的顺流前行;风雨天,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它退退进进,尤能乘风破浪,穿过心境中的风风雨雨。

心河的情绪时而风平浪静,又时而浪涛滚滚,这无疑制约着小船的进程,能否知道心河的情绪源于心境。有追求,有希望,有理想的人谁不在尽力地调控自己的心境,使其能够有力地调控心河的情绪,使小船自由地前行。

让生机去拓宽心境的视野。生机并不游移于华丽的文章,而更萦绕于圣洁的灵魂和心境。长空失去了生机,便是昏暗,但至少还有大地;大地失去了生机,便是凄凉,但至少还有人类;而人类失去了生机,纵使有浩荡的长空和沸腾的大地,也将是彻骨的死寂。而充满生机,即使没有灿烂的旭日,高昂的热情和充沛的精力,也会使心境的时空充满无穷的意蕴:充满生机即使不被理解,无人喝彩,风发的意气和无畏的进取,也会成为心境创出崭新的走向。想想看,这种生机怎不会拓宽心境的视野呢?

让旷达去延展心境的广度。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使心境的领空固守一份清静,像那些道僧,一无所有却心纳天下,面对一无所有尚能坦然自若,一些不幸对这些人来说便没有任何损伤了。“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拥有此种心境,你的心情就像一只鸟儿投入天空。因为心是清净旷达的,于是向往一份博大,向往一份无穷,那飞翔的翅膀就会舒展得分外果敢且有力。我们会很轻松地呼吸,会公正地去看待自己的得失,想想看,一个早已为自己的心灵准备了一片很大的可以包容不公天地的人,他还抱怨什么?或者说一个内心留着那么多的空间可以驻扎忧伤的人,还会惧怕什么?想想看,这种旷达难道不会延展心境的广度?

让潇洒去提升心境的质地。真正的潇洒应该是内心的充实,渊博的学识,处事的果断;应该是明辨是非,识别真伪,不胡乱模仿,东施效颦;是自强自立,奋发有为,不附庸风雅,怨天尤人;是品行高洁,豁达开朗,不蝇营狗苟,斤斤计较;是助人为乐,扶危济贫,不哗众取宠,落井下石;是愈挫愈勇,不屈不挠,不知难而退,临渊羡鱼;是乐观向上,举止大方,不拒人千里,冷若冰霜。这份潇洒也不是明哲保身的八面玲珑,而是历尽苦难痴心不改的坚实脚印;不是不经风雨的稚嫩,而是笑傲霜雨的坚韧。它就像山顶上毫无遮蔽的巨松,宠辱不惊,岿然不动地紧握大地,仰视蓝天。想想看,这种潇洒怎不会提升心境的质地呢?

拓宽了视野,延展了广度,提升了质地的心境平静而坦荡,在此境界下,看!承载着追求、希望与理想的小船正自由自在地在心河上行驶。

雨中睛里

张明超雨中

一整天啊,时间悄然而过,整个城市都被润泽了。

今日无风,竟让人想起秋日的温存。

那串叶,一半黄、一半绿,黄的将落,绿的将黄。

倘不是如此;又有谁人知晓这是暮秋时节。

时间流逝,“慢”得竟让人心悸。

每个人都随着时间的箭头或快或慢地走着,却不要忘记不时回头看看身后那条长长的痕迹。

荒城古道,凉,湿。古至今,又有多少行人的心扉会因了此情此景而颤动、惊异甚或欣喜不已!

时间虽悄化,却幻脚步为匆匆,留下一节节片段,像那细雨蒙蒙。

千秋累积,参差穿插,时间丛林,纵深成影,光不透过,影不曾碎。

千年千秋,其实,唯一叶足已诉说。

毛雨沾身,灭了尘世身上的躁动与不安,雨中拾到的,才是真切的自己。晴里

日很薄,不晃眼。得以放肆大胆地睁圆眼球,看这个平日里不曾看透的日头。

风起,树叶“哗哗”作响,恍惚中,像一群孩子“哈哈”的笑声,只不见那奔跑的影。

风去,簌簌落叶殒身陪着,不是泪,却使眼睛模糊。

不知何时起,唢呐、锣鼓嘀嗒,隆咚响起。

是出殡?是嫁人?

谁人已逝?谁人将生?

我不去寻觅声源,因那声音尖锐利薄,会刺裂干空,会穿破耳蜗。我只侧着耳,远远听着,却听不真是悲还是喜。

这大地生得壮。

这青空,这秋日的晴空,这晚秋时节的晴空,却生得脆弱,像个姑娘。

只一点儿响声,便泪流满面。“喧闹”,昔日土层上围着的那帮人,今日竟狠心地将那份记忆带到土层之下。

只一个人静伫那个地方,

周围的林子,

落叶将他埋葬。

又不知何时起,一条路重新出现在眼前。路很陌生,走的次数多了,便会熟悉。可熟悉的尽头总牵连着陌生。我要走多少遍,多么长,才能走完这条熟悉或陌生的路?

哦,这么一条路,竟是由那么多人共同走出的。前人走出的路,后人走着,却为何,时时不知路在何方?

手掉了,足断了,人照样活,可是心没了,走着的人都会是行尸走肉。

千万颗心在路上跳动着。

谁又瞄得准哪一颗在哪一个时间停,哪一颗在哪一个地点灭。

未卜的未来让人喜,让人悸。

人走着,后面刺出一条条线,织成生活。

时间走着,后面一个个网谱成历史。

倘时间紊乱,发生交替或重叠,会是怎样的情景?

是否日、月、星会同时亮在不知是昼、是昏还是夜的空中?

是否活着的人会凑热闹地拼命挤进人群里,看别人为自己下葬?那个大大的棺椁缓缓下沉到坟窠,自己却不觉得惊愕。纸花扬起,黄土下穴,自己一个劲儿地想笑,瞧,那一群哭丧的人中分明也有人在笑嘛!

好在我们经历的错乱中绝大多数是因为我们意识的不清醒而导致的。又缘何怨得了时间的紊乱?

因此,我们的生活纵然有时会乱成一团麻,但依然会被理得井然有序。

日已南移,日复西斜。日,又将收敛起洒在大地上的光晖。

抬眼望时,一群黄叶争抢着奔向黄昏,为了那些许的温暖。

突然意识到,不正是这曾经温存的阳将它们抚绿的吗?又为何残酷地将它们烤黄?情的两面,有时竟是两个极端啊!

我背对夕阳,背对那轮薄薄没有生气的日头。

毅然大踏步离去。

我面前是整个夜。

五月卅一日急雨中

叶圣陶

从车上跨下,急雨如恶魔的乱箭,立刻湿了我的长衫。满腔地愤怒,头颅似乎戴着紧紧的铁箍,我走,我奋疾地走。路人少极了,店铺里仿佛也很少见人影。那里去了!那里去了!怕听昨天那样的排枪声,怕吃昨天那样的急射弹,所以如小鼠如蜗牛般,蜷伏在家里,躲藏在柜台底下么?这有什么用!你蜷伏,你躲藏,枪声会来找你的耳朵,子弹会来找你的肉体,你看有什么用?

猛兽似的张着巨眼的汽车冲驰而过,水泥溅污我的衣服,也溅及我的项颈,我满腔地愤怒。

一口气赶到“老闸捕房”的门前,我想参拜我们的伙伴的血迹,我想用舌头舐尽所有的血迹,咽入肚里。但是,没有了,一点儿没有了!已给仇人的水机冲得光光,已给腐心的人们践得光光,更给恶魔的乱箭似的急雨洗得光光!

不要紧,我想。血总是曾经淌在这地方的,总有渗入这块土的吧。那就行了。这块土是血的土,血是我们的伙伴的血,还不够是一课严重的功课么?血灌溉着,血温润着,行见血的花开在这里,血的果结在这里。

我注视这块土,全神地注视着,其余什么都不见了,仿佛已把整个儿躯体融化在里头。

抬起眼睛,那边站着两个巡捕;手枪在他们的腰间;泛红的脸肉,深深的纹刻在嘴围,黄的睫毛下闪着绿光,似乎在那里狞笑。

手枪,是你么?似乎在那里狞笑的,是你么?

是的,是的,什么都是,你便怎样!我仿佛看见无量数的手枪点头,听见无量数的狞笑的开口。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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