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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2 15: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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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沧月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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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神寂(卷五)

镜·神寂(卷五)试读:

第一章 鏖战

沧流历九十二年三月一日,叶城内战爆发。

在血洗了十大门阀之后,破军终于暂时满足,重新将视线投向了帝都之外。为了击溃以飞廉为首的抵抗力量,夺取对伽蓝城来说至关重要的陪都叶城,打通对外的水底甬道,云焕调集征天军团以半数以上的兵力攻向叶城,从空中包围了这座云荒最繁华的城市。同时,镇野、靖海军团也分别从水路和陆路加以支援。

一时之间,叶城上空战云密布,连日光都不曾透入一丝一毫。

城中枕戈待旦,紧张备战。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焕却并未立刻轻启兵端,反而下令征天军团围而不攻,将兵力转向叶城周边,连续攻占了随州、潜风、枞阳和琼林等地,逐一拔掉了护卫叶城的四个重要屏障,从而使叶城完全暴露于兵锋之下,并派军夜以继日地在叶城外挖掘长壕二道:内壕用于围困叶城,外壕用于阻挡援军,将所有可能出入的途径全部切断。

原本是云荒最繁华的叶城孤悬一地,陷入了危急之中。

叶城内,主管事务的巫罗长老与领兵的飞廉少将商议,随后采取了紧急措施,派兵接管原本属于商会管理的一切事务,统一调配粮食布匹等物资,以免城中陷入混乱。副将狼朗率军万余人进驻叶城外城,同时派人联络云荒各地尚未向破军投诚的帝国驻军,积极准备应战。

虽然诸位将领厉兵秣马,誓要反攻帝都平息叛乱,叶城内的百姓却人心惶惶。东西两市均已关闭,繁华的城市显得一片萧条,来自中州各方的巨贾们争相奔走相告,闭门彻夜商谈,为自身和这个城市的未来而忧心忡忡——

百年前改朝换代之时的那场惨祸,在此刻重新浮现在了城中商贾心头。

那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里,前朝空桑名将西京坚守叶城,誓死与入侵的沧流冰族血战到底。在长时间的守城之战后,城中弹尽粮绝,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惧祸的商贾们暗地里密议,合谋毒杀了守军,将叶城献出,以求躲避兵祸——三千骁勇善战的御前骁骑军,没有倒在数年的血战里,却倒在了自己守卫的子民手中。

那一次的兵变之惨,令心肠最硬的人也目不忍视。

百年后,当歌舞升平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几乎忘了战乱的滋味时,昔日的阴影忽然之间重新降临了——这座繁华富庶的城市,再度来到了同样的十字路口上!

沧流历九十二年三月中旬,夜色里的叶城一片死寂,只有战云笼罩。

巡夜的队伍刚在窗外走过,那笙缩在客栈窗下听着远去的嘚嘚蹄声,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偷偷探出头去观望——领队的年轻将领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这边一眼,吓得她立刻缩头。“唉,都已经那么久了,这个东西怎么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啊?”破落的客栈里,少女跺着脚嘀咕,恨恨地看着右手上那枚戒指——蓝色的宝石光芒暗淡,一闪不闪,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灵气。

那笙敲了敲“皇天”,闭上了眼睛,极力想感知到神戒的鸣动,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到底剩下的那个封印在哪里啊?”她开始不耐烦,四处乱转,把客房里的凳子踢得喀喇响,嘟囔道,“都困在这里半个月了!外头都是沧流军队,哪里也去不了……炎汐也不回来,真是急死人了!”

真是倒霉,本来顺着“皇天”神戒的指引来到叶城,眼看就要找到最后缺失的那个封印。然而神戒忽然就失去了反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无动静。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却怎么也不见端倪,不由得失了主意。

然而身为复国军统领的炎汐也有自己的任务,无法每日陪着她,经常要乔装潜行出去处理事务,每每深夜才回。每次回来时,脸色都非常不好,脾气也不如平日温和有耐心。她碰了几次钉子,便再也不敢去轻易招惹他。

在他们滞留叶城的这一段时间里,城中气氛日渐沉重,开始破天荒地实行宵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那笙一个人被扔在客栈里,时刻害怕那些冰族的军队会找上门来,又担心炎汐的安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日,开朗活泼的少女渐渐也变得有些焦躁。

今天又躲在客栈里白白等了一日,炎汐出门去了,不见踪影。她等了一整天,渐渐觉得疲倦,靠着门睡了过去。直到半夜,门吱呀了一声,外面有人走入。“炎汐!”她立刻惊醒,跳了起来,“你去哪里啦?”

夜行人无声无息地走入房间,扯下了黑巾扔在桌上:“去了巫罗府里的大牢。”“啊?”那笙吃了一惊,看到他脸色不豫,也不敢抱怨他去了一整天才回,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去干吗?”“探监。”炎汐简短地回答,似极疲倦,“湄娘和很多同族,被羁押在那里。”

那笙给他倒了一杯茶,近乎讨好地奉上:“他们怎么样?还好吗?”

炎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吐了一口气。那笙从未见他有这种表情,一时间心中忐忑,也不知如何说,只能在他身旁坐下来,托腮看着他,眼珠骨碌碌地转——这几天炎汐都不大理睬她了,仿佛有极重的心事,她在一旁看了干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你饿不饿?”她好容易找到了话题,“出去了半夜,都没吃东西。”“吃不下。”炎汐低声道。“那么……要不要先休息?”她赔着小心。

炎汐摇了摇头:“睡不着——怎么可能睡得着?!”说到最末,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拳击在案上,霍然抬头。那笙被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吓了一跳。“嘘……”那笙生怕他惊动了店里其他人,连忙按住他的嘴,“出什么事情了?”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只是侧脸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发抖。“海魂川已经断裂了——泠音出卖了同族,星海云庭暴露了。湄娘因为受不住拷打而招认,在叶城的所有复国军都被牵扯进去,埋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全部曝光,整条线路几乎被破坏殆尽。”许久,复国军左权使才艰难地开口,“我本来是想去牢里营救他们出来的……可是,守卫太森严了,根本没办法带出他们。”

他摇了摇头,神色苦痛,声音发涩。“那……我们再慢慢想办法?”那笙低声道,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或者回头问问苏摩和真岚——他们本领大,应该有办法。”“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声道,“我无法带他们出来,就只有杀了他们。”“什么?”那笙大吃一惊,瞬间从座位上跃起,几乎打翻了茶盏。“是,我把关在死牢里的复国军全杀了……只有杀了他们,才能让他们不至于在酷刑之下泄露出更多秘密——巫罗那个家伙,论卑鄙比辛锥更甚。”炎汐喃喃道,肩膀在剧烈发抖,“是他们求我动手的。因为谁都不愿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愿如湄娘那样成为叛徒。”“没有别的选择。”他侧过头看着夜空,声音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们。”

他解开了随身带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弥漫在房间里。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声尖叫,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几颗新挖出的心脏,在灯下微弱地闪着血的光泽。“不要怕,这都是战士勇敢的心,即便是在被杀的一瞬间,都没有人发出一声哀鸣,”炎汐的手轻轻拂过那些犹自柔软的心脏,声音深不见底,“放心,我会将你们的心放入大海……我们会一起回到故乡去。”

那笙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心里难过至极。她竭力不去看那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着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却说不出话。

炎汐没有再说话,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长久地沉默。那笙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想了许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他的双肩,将脸颊贴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凉的,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温度,她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的清瘦,多年来的艰辛血战几乎令他心力交瘁——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离开这些战乱和哀痛,好好地相守呢?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房间里坐着,一直到外面天光转亮,街上出现人声和脚步声。“炎汐,”那笙终于坐不住,闷闷地出声,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饿了。”

枯坐一夜,复国军左权使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勉强一笑:“好,去吃早饭吧——等吃完了早饭,我们该去做正事了。”“正事?”那笙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将早点送来,回头诧异。“昨夜我去了大牢,见到了湄娘,她垂死前跟我说了一件事……”炎汐蹙眉道,眼神里仍然有苦痛,“她说自己平生娇贵惯了,熬不过用刑,做了对不起复国军的事情,百死莫赎其罪——但好歹,总算还咬牙守住了最后的秘密。”

那笙愕然:“那……想必是极大的干系吧?”“是,”炎汐缓缓开口,“她把湘和西荒来的霍图部人,全藏在了一个地方。”“湘?霍图部?”那笙却对这两个名词都陌生,不知所以。“是的,湄娘终究守住了最后的秘密,保护了最重要的人。”炎汐摇头苦笑,“碧前几日带回了如意珠,但随着右权使前去西荒的复国军全数牺牲——我们都以为湘受了那样的重伤,应该也是死了。但是,她居然还活着。”他合上眼睛,喃喃道,“如果帝都内那个人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恨得发狂吧?”“帝都内的人?谁啊?”那笙听得一头雾水。“云焕。”炎汐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睁开眼睛长身站起,“好了,不说了——那笙,我们赶紧出去吧,听说那些西荒霍图部的人一直在找你。”“找我?”那笙更加诧异,跳了起来,跟了出去。“应该跟六合封印有关。”炎汐低声道,“所以她才咬牙不说,宁可供出了别的一切,也留着这最后一个秘密。”“真的?”那笙失声惊呼——原来最后一个封印是被藏了起来,难怪她在帝都遍寻不见!“为了空海之盟啊……湄娘一直咬牙守着这个秘密,保护空桑人的最后一个封印不落入沧流人手里。”炎汐茫然地喃喃,看着外面,“她应该也是恨空桑人的,但居然能为他们保守秘密到最后,不惜牺牲了自己。”

那笙喃喃道:“真是了不起。”

吃过了早餐,那笙跟在炎汐身后走出了客栈。街道上空旷一片,行人稀少,昔日繁华的都市沉静在大难来临之前的颓败和慌乱之中。

走在叶城街道上,那笙抬头仰望着天空里密密麻麻的风隼,那笙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好可怕,那么多风隼!一旦打起来,这个城市肯定完蛋了!”“别乱看,小心引人注意。”炎汐连忙低喝。

那笙嘀咕:“干脆用隐身术得了。”

星海云庭还在数里之外,两人这样结伴而行,难保不在中途出差错。炎汐想了想,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巡逻兵马,点头道:“也好。”

在一个寂静无人的街角,起了一阵清风,两人身形旋即消失。空空的街道上,只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往前流动,一路穿过那些林立的刀兵和巡逻的军队。

星海云庭门外依然有重兵把守,两缕清风绕侧而过,没入了内院。

查抄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昔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地方如今已经荒凉而破败,箱笼翻倒,贴满了封条,寒风从户牖间呼啸穿过,依稀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不曾散尽。

在狼藉满地的室内,两个人悄然现出身形,默然而立。“真惨啊。”那笙回顾这个华丽的内堂,发现地上血迹随处可见,不由得喃喃。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到了这个地方,“皇天”神戒还是没有反应,在暗淡的室内不见一丝光芒。她不由得有些迟疑,抬头看着他:“炎汐……真的是在这里吗?”“走吧。”炎汐低声开口,随即转身朝着楼上走去,脚步刻意放轻,几乎是风一样无声无息。那笙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沿着金色的沉香木扶手往楼上跑,一路只觉得这个奢华之地渗透了鲜血气息,异常森冷可怖,仿佛有无数冤魂凝聚在她周围,伸出手拉扯着她的裙裾,哀哀哭泣。

那笙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寒意,瑟缩着紧跟炎汐。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百年来……这里难道曾经死过很多鲛人?

炎汐却只是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楼梯的最顶端,然后忽然停住。那笙几乎撞到他身上,却只见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倒数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来雕刻着莲花,在那一击之下,那朵合拢的莲花盛开了,打开的木雕花瓣内,居然有一个纯金的莲心。

炎汐熟练地扭下了那个纯金莲心,按到了墙壁上某处。奇迹般的,莲心每一颗莲子的凹凸都和斑驳的墙壁严丝合缝——无声无息地,墙上浮出了一道门。

那扇门本来是和墙面齐平的,仿佛是被人用笔画在了上面。机关一启动,那扇秘密小门却渐渐浮凸,化为立体。最终,咔嗒一声,真实的门打开了——里面赫然有一间巨大的密室。密室的周围,隐隐有金光浮现。

那笙只看得发呆。她虽只学了术法皮毛,却也明白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厉害的结界,保护着密室内的空间不被任何外物察觉和闯入。“这就是海魂川的最后一站。”炎汐低声道,“千年来无数鲛人从这里逃离云荒,获得自由。即便是星海云庭沦陷了,这个地方也没有暴露。”

暗门打开的瞬间,那笙的右手上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皇天”在刹那间发出共鸣,勒紧了她的手指,宝石上光华流转,那一道光芒宛如闪电,直指室内而去!“在这里!”那笙喜悦万分,脱口惊呼,“炎汐,真的在这里!”

然而声音未落,黑暗里一道红光无声无息掠来,直取她咽喉!

那笙吃惊地后退,然而那个人显然蓄势待发已久,动作快得出奇,仿佛要把这个贸然闯入者立刻斩杀!炎汐大惊,不顾一切地掠来,然而却慢了那么一刹那。“叮”,一道光芒从她手上四射而出,恰恰格挡住了飞索。“那笙!”那一瞬,炎汐已经抢身上前把她护住,失声道,“你没事吗?”“没、没事。”那笙惊魂未定,感觉右手痛彻骨髓——方才竟然是通灵的神戒替她挡了一击,否则自己早已身首异处。看来,一到这里,“皇天”的力量便复苏了。

黑暗里有簌簌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急促地敲打着石壁,想要出来。

而小门背后,隐藏着大得令人吃惊的空间。

室内只有一灯如豆,却在门打开的瞬间熄灭。黑暗一片的房间里杀机四伏,显然里面的人都做好了随时攻击入侵者的准备。他们两人站在入口处不敢妄动,生怕只是一动,便会引起里面人的激烈攻击。“是西荒霍图部的朋友吗?”炎汐将那笙推在身后,声音清晰镇定,“在下是复国军左权使炎汐——请问湘在吗?”“啊?”终于,黑暗里有人微弱地开口了,“是炎汐吗?”

喀嚓一声,火石击响,灯光重新燃起,将密室内的景象影影绰绰映照出来。一张可怖惨白的脸浮现在灯下,凝视着来人。双眼一边空空如也,而另一边深碧色的眼珠却几乎要凸出溃烂的眼眶,宛如厉鬼乍现。

那笙乍一看到灯下之人,不由得吓得失声大呼,躲到了炎汐背后紧紧抓住他的衣摆。“湘。”然而炎汐却是毫不紧张,走上前去,“真高兴还能见到你。”“我也是。”复国军最勇敢的女战士躺在墙角,静静看着同僚,浑身包裹着绑带——虽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然而奇迹般的,那些遍布全身的伤口却已经愈合,不再流淌出脓血。“多亏了海皇赐予的药和湄娘的舍命相助,我才活到了今日。”她低声道,语音依旧衰弱,“左权使,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我以为这个星海云庭里,再也不会有活人出现了。”

说话之间,那笙发现这个密室里居然还有其他人,那些人竟然都不是鲛人!他们齐齐抬头看向前来的复国军左权使,眼神各不相同——那些人都是西荒牧民打扮,为首的红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石匣,正惊喜交加地看着那笙:“你是谁?你、你的右手上的那个戒指是不是……”“啊?”那笙被她看得害怕,手一颤,缩了回去。“是你!原来是你!”那个红衣女子蓦然低呼,狂喜地冲了上来,“戴着‘皇天’神戒的少女!是你!我们找了你几十年!”

那笙本来想后退,然而一看到对方怀里的石匣,也不由得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哎呀!你手上的这个东西,是不是……”

那一刻,“皇天”勒紧她的手,发出剧烈的鸣动。在那种念力的驱使下,那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把对方怀里的石匣夺了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天啊……就是它!是最后一个封印!这下六合封印都全了!”“是的,是的!”红衣女子同样狂喜地开口,“请您破开它!”“皇天”闪耀出夺目的光,指引着佩戴者。那笙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来,用力按在石匣上,上面雕刻的密密麻麻的符咒硌痛她的肌肤——裂开一条缝的石匣里,清晰地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拍打着石匣,试图破匣而出。“哎呀,这里头真的是臭手的另一只手!”那笙喜不自禁,开始凝聚念力。在她的召唤之下,“皇天”的力量和匣子里的断肢相互呼应,石匣发出崩裂的声音,将百年前设下的坚固结界一分分地摧毁。

湘却只是在一边看着,眼神复杂莫辨。“为什么海皇要和这些空桑人结盟?”湘喃喃道,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憎恨,“为什么在我们血战的时候,他却向宿敌伸出了手?如果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海皇,就算他救了我的命,我也绝不会……”“湘,我和你一样无法原谅空桑人。”炎汐低语,神色肃然,“但是要获得自由,光靠复国军的力量不够……”“呵,左权使,”湘笑了笑,被毒素侵蚀的脸扭曲可怖,“我才不要‘空桑人给的自由’!我宁可死在这里!”

炎汐知道她心里怀着的怨恨根本无法化解,一时也无话可说。顿了顿,低声转开了话题:“放心吧,如意珠已经交到龙神手上——湘,这一次你居功至伟,扭转了海国的命运,复国军所有战士都应该向你致敬。”“呵……那又有什么用?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并不是敬意可以挽回。”她哑声道,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喃喃道,“寒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是残废之身……留一口气,只为看到回归碧落海的那一天罢了。”

炎汐低声道:“放心,会看到的。”“哈,好了!”此刻,那笙却在那头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皇天”光芒如同闪电一样割裂了昏暗的室内,手里的石匣铮然碎裂,符咒成为齑粉。里面封印了百年的东西掉落出来,在快落到地上的时候忽然一扭,凌空抓住了那笙的衣襟,吊在上面晃晃荡荡。

霍图部一行人一齐发出惊呼,转瞬看清楚匣子里的是一只断肢,一只活着的左手!“臭手,臭手。”那笙忙不迭地将它抓起来,“听得到我说话吗?”

那只左手动了起来,屈起手指,比了一个大功告成的动作,然后转过方向,对着霍图部人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多谢了,叶赛尔。”

有一个声音忽然在空荡的密室内响起,沉稳而镇定,抵达众人耳畔,让所有人愕然——这只断手……居然会说话?“咦?你……认得她?”那笙看着断手,却也是诧异。然而真岚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顿了一顿,开口道:“各位,叶城陷入重围,朝不保夕,绝不能久留。否则战端一开,便会陷入险境。我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趁早脱身!”

在石匣破开的一瞬,无色城里坐在光之塔下的头颅睁开了眼睛。“怎样?”太子妃担忧地低声问,“最后的封印如何了?”“我的左手拿回来了,”真岚长长舒了一口气,抚摩着空荡荡的左袖,“还算顺利……虽然耽搁了一段时日,但终究还是让那个丫头给找到了——这次,依然要多谢复国军。”

白璎也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喜悦。“多蒙复国军照顾,我们得去一趟大营。一是要面谢海皇和龙神,”真岚站起身,将身侧佩剑拿起,神色肃穆,“二是叶城之战不日爆发,少不得一场大战——破军力量骇人,沧流抵抗军只怕即刻溃败,我们任何一方都无法单独将其压制,空桑和海国得商量个对策出来才是。”“说得是。”白璎起身,为他披上外袍,却道,“让红鸢跟你去一趟吧。”

怎么?她不想和他一起去镜湖大营吗?真岚动作停顿了一瞬,却只是淡淡道:“也好。你就留在无色城吧,回头我告诉你情况。”“嗯。”白璎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语。

湖底往返,一日便回。

待得从复国军大营出来,水色苍茫,竟似一眼看不到头的迷雾。空桑一行人从大营里被鲛人战士客客气气地送出,眼神却有些失望——这一趟拜访,竟是连金帐都不曾入半步,更不曾见到苏摩或龙神。“抱歉,让皇太子白走一趟。”炎汐不在,出来送客的是碧,言语温和。或许因为和飞廉相处长久,这个鲛人战士对于外族的敌意减弱很多,并不似营中长老们一样食古不化,“龙神已经前往泽之国了,至于海皇……非是故意失礼,他现在真的是谁都不见了——因为伤病的关系,只有巫医和女祭才能进入金帐。”“是吗?”真岚站在营口的白石阵里,低首想了片刻,笑道,“也罢,请他好好养伤。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多谢皇太子。”碧微笑。然而,毕竟是面对着千年的宿仇,尽管彬彬有礼,眼神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想我们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如此,有劳了。”真岚点头,回身招呼同来的赤王,“红鸢,我们走吧。”

然而等了片刻,却不见同行的赤王回应——碧和真岚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回首之间,两人却齐齐吃了一惊。只见赤王红鸢站在大营门口,回头看着金帐的方向,整个人的神色都明显不对了。

金帐里寂静无声,只有馥郁的药香弥漫,隐约可见里面操劳的人影,却是那个侍奉海皇病情的鲛人药师。

红鸢就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回过头来的时候,真岚清晰地看到有一道泪痕从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散于无形。“殿下,我们走吧。”红鸢回过神,匆匆走来,抬手掩饰地拂过眼角。

真岚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碧微微颔首告别。“怎么?”走出了一箭之地后,他才开口,问自己的下属,“那个人,你认识?”

赤王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角,低头匆匆赶路。她红色的长发在水里漂浮,仿佛美丽的水藻,冥灵的身体是虚幻的,就像融化在这无穷无尽的水中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

然而,他却知道她一直在流泪。“治修。”在走入无色城后,他终于听到她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崩溃般地跪倒在了光之塔下,泪如雨下。分道扬镳已经百年,阴阳相隔,本以为沧海桑田再也不相逢。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却捕捉到了那个铭刻于心中的影子。

手捧药盏准备进入海皇金帐的那个药师……竟是治修!

金帐里,红衣的溟火女祭听着外面声音慢慢远去,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海皇,真的不见他们?”溟火低声道,声音悲悯,近似于叹息,“你就要离开了,在离开之前,总要把想说的说出来……哪怕只说一句。”

水底的潜流缓缓荡漾,让榻上之人的长发如同水草漂动。那种灰白色还在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衰败力量由内而外发挥出来,活了一样,渐渐从发根到发梢,将原本闪着锦缎般深蓝光泽的长发染成霜雪。“不必说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鲛绡里,面容宁静而颓败,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唯有眼里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种倾覆天下的美。

他的声音轻而冷,宛如风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跃还不能说明,如果百年后的星魂血誓还不能说明——那么,言语又有何意义?他侧过头,冷冷地微笑:“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毕竟相逢过。这就够了。”

是的,百年前,在乱世黑夜的河流上,他们曾短暂地相逢,却转眼各奔东西。但相遇那一瞬,两人之间映射出的闪电般的光亮却不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云荒的史册,永不会被抹去。“苏摩……记得要忘记。”百年前,坠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轻声嘱咐。

可惜,他并未能够遵守。

如果真的忘记就好了……他就不会再在百年后返回云荒,也不会卷入这样的乱世急流之中,担起本不愿意承担的责任,更不会再与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纵连横,引出诸多恩怨……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提前衰朽腐烂。

生命如风中之烛,当火熄灭,他也该离去。

苏摩的眼里浮动着星辰般微弱的光,身体上的裂痕如同活了般在延展——内里的黑色光芒隐约闪烁,似乎想趁着他如今的衰弱,取得对这个躯体的控制权。有金色的符咒贴在创口上,压制着那些不停延展的裂缝,那些符咒写在连绵不断的长条金纸上,一圈一圈裹住他的身体,仿佛把他连着身体里的那蠢蠢欲动的东西一起封印。

阿诺、阿诺……是否,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能摆脱你?整个一生里,你都是缠绕着我的噩梦,令我无比地厌恶自己——但这一切,终究也该做个彻底的了断了……“溟火,要知道如果没有开始,便不会有终结。”他抬起了手腕,一度光洁如玉石的肌肤如今枯萎而苍白,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不必再说什么了。日落之后,我们便去往哀塔。”

日落。夜色初起,一轮冷月悬挂在天际。金色的迦楼罗静静悬浮在帝都上空,冷月的光辉衬得它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机舱里,听完了下属汇报的人正在沉思,薄唇紧抿一线,长久不语。“禀少帅,”季航忍不住开口,“围城已达半个多月,如今是否可以进攻?”“不。”云焕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围。”

诸位年轻将领面面相觑,却不敢出言。“可是,现在各地援军被飞廉召唤,已经陆续赶来增援,再下去我军压力更大,而帝都被围日久,城内的粮食物资恐怕也会跟不上。”最终敢于开口的,却还是最受重用的季航,“属下以为攻占叶城应速战速决!”“闭嘴!”云焕忽地蹙眉,声音里透出不耐烦的杀气。

季航脸色一白,不敢多言。“非要我说透吗?一群蠢材!”云焕重重拍了扶手,厉斥道,“叶城算什么?我如果要打,一夜之间也就攻下来了!摆出那么大阵势,一直围而不攻,你们以为我是准备摆架子恐吓城里那些猪猡吗?”

左右将领均是一怔,却不敢接口。“叶城不过是一个饵。我是要看看,在云荒上敢和我作对的人到底有多少!”云焕咬着牙,低低吐出几句话,“让他们都来增援好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倒省了我到处奔波一个一个地解决了!”

诸位将领恍然大悟,心头一寒,纷纷低首道:“少帅英明!”

云焕冷笑道:“说穿了才明白,已是蠢材——飞廉是个聪明人,肯定比你们早明白这一点。我估计此刻的他也急着想突围而出吧?真可惜……如果兵力对等的情况下,他尚可和我一战,但如今……呵!”

他看向暮色初起的镜湖彼端,唇角扬起。那个繁华富庶的城市,此刻在薄暮中燃起了万家灯火,宛如一颗颗点缀在湖上的明珠。“传令川胤少将,这几日加倍小心,绝不可将包围圈松懈分毫。”云焕转头下令,“叶城内的军队可能会趁夜试图突围——外壕阻挡援军,内壕扼守叶城,丝毫不能松懈,绝对不能让他们会合!”“是!”新晋的将领们齐齐俯首,第一次对这个以篡位夺权而登上绝顶的暴君有了由衷的钦佩——破军和飞廉在军团中向来被称为双璧,原来,真的不是徒有虚名。

云焕接着听取了后继几位将领的报告,大都一句两句话之间便吩咐完毕。忽然,有负责东方战线的将军上前禀告:“少帅,泽之国那边的军情正在按计划展开。幽灵红藫投放后,青水水质迅速恶化,复国军被逼上岸,被我军大量围歼,龙神已经紧急前来支援——还请少帅做下一步应对的指示。”“果然,龙神出来了?”云焕的手指轻叩着扶手,冷笑起来,“复国军大营已经坐不住了……呵呵,你们猜,为什么去的是龙神不是海皇呢?”

诸人沉默,不敢回答。

然而破军低声自语,却仿佛根本没有期待阶下的任何人回答:“苏摩他,一定伤得很重吧?”他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神庙上那一战之后,他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呵呵。只有我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受伤,又受了多重的伤!”

他低语:“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居然到现在还没死?”

新晋的将领们面面相觑——少帅是说海国的领袖已经濒临死亡?他又是如何得知?

云焕沉吟片刻,霍然抬起头,目光落在川胤将军身上,提高了声音:“下一步,就是要把龙神长久拖在泽之国!不要在意伤亡,要不停地发动攻击,让复国军没有喘息的机会!绝不能让海国有机会抽调兵力和空桑人会合!”“是!”属下领命。

云焕俯视着夜色里静谧的镜湖彼岸——那里,北方尽头的神庙里,六座无头尸体化成的结界上,联通着无色城。可惜,那个出入口的结界力量太过于强大,那么多年来,沧流帝国都一直无法打破。

他低声道:“至于无色城里的冥灵,的确是个棘手问题……白璎拥有几乎可以和我媲美的力量,如果真岚又解开了全部六合封印,事情就难办了——幸亏他们也只拥有夜的战场,我方的压力也会减轻一半。”“我会亲自盯紧无色城的动向,这事你们不必插手——也无力插手。”他揉了揉眉心,疲倦地喃喃道,“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都下去吧。”

诸将齐齐点头,都有长出一口气的轻松:“是!”

众人鱼贯而下,依次从飞索返回白塔顶。然而,在那一行人中,忽地有人迟疑着立住了脚,站在了舱室里。“禀少帅,”留下的还是季航,待得所有人都退了,方才单膝跪地低声禀告,“属下奉少帅命令,已经将明茉送离了帝都。”“哦?”云焕微微一怔——这几日军务繁忙,他早已忘了这件事。

季航回禀道:“少帅说送得越远越好,属下便让风隼将其送去了西荒的空寂城。”“呵,还真是远……”云焕忍不住地笑,“季航,你打的好算盘。我知道你刚刚被拥立为族长,长房全数被杀,包括罗袖夫人和她的男宠。你心中有愧,也是恨不得永远不见明茉吧?”“属下不敢。”季航微微颤了一下,只是低声道,“空寂城里的宣武将军,也是巫即一族的外戚——属下以为明茉夫人去了那里,好歹有个投靠。”“哦?是吗?空寂城……”云焕喃喃道,一时间仿佛触动了什么心思,眼神空茫起来,“算了,去了那里也好——我放她一马,让她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回来了,只会成为战火中的灰烬而已!”

在那些将领退下后,迦楼罗机场里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潇坐在金座上,炼炉里的红莲之火还在熊熊燃烧,煅烧着成千上万的魂魄,渐渐凝成一颗若有若无的血色灵珠——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仿佛火里燃烧着的是自己的心。“看样子现在炼化的魂魄还不够,抵不上如意珠的力量。”云焕看着血腥遍布的大地,漠然地屈指计数,“让那些家伙都聚到叶城来吧,然后来一场大战——再多死一些人,才能收集足够的力量。”

迦楼罗不易觉察地微微一颤。潇脸上露出苦痛神情,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对,还有这个,”云焕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物,“一起炼了吧!”“镇魂石?!”潇失声道,感觉石头刚一拿出就有邪异力量汹涌而来。“罗袖夫人给她女儿的陪嫁之一。”云焕懒懒开口,手指一弹,送入了火焰之中,“虽然比不上如意珠,应该也是个好东西。”“不……”潇失声道,却已经来不及阻拦。

镇魂石落入火焰,红莲之火忽然转为黑色,竟然凭空蹿起一丈高!迦楼罗发出一声呻吟,似有苦痛,庞大的机械由内而外起了一阵战栗。“主人……”潇的声音也带了战栗,“这东西太过于阴毒,只怕难以控制。”

云焕却不以为意:“从新死的人里炼取生魂,难道就不阴毒了吗?潇,你不要怕什么难以控制——有我在,怕什么?”

他的手落在鲛人的肩膀上,带着毋庸置疑的稳定和冷酷。那双染尽了千万苍生性命的手上仿佛有神奇的力量,潇全身的战栗渐渐平定,温驯地低下了头。

潇沉吟许久,终于怯怯开口:“主人……有一件事求您。”

云焕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睛,审视着这个一贯温驯的傀儡,这也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开口提出要求吧?他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说。”

潇的声音有些战栗:“听说……听说您下令,要把帝都内所有鲛人奴隶杀死?求求您,饶了他们吧!”她眼里有泪水落下,化为珍珠,“只要他们臣服于您,您就饶了他们吧!”

云焕霍然变色:“谁让你来求情的?又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潇一颤,无语,脸色苍白。“听着,我不会饶过那该天罚的一族!”云焕低下了头,捏住她的下颌,一字一句地回答,“潇……你是例外,但不是所有鲛人都和你一样!”“可是……”潇颤抖了一下,却鼓起了勇气没有退缩,“可是,并不是所有的鲛人都敢与您为敌……也不是所有鲛人都是复国军。您、您为什么不能宽恕他们呢……”“住口!”云焕骤然厉声,打断了她的请求,“你问我为什么不宽恕?因为正是你的族人,在我眼前杀了我师父!正是那些鲛人……杀了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他的声音出奇地低微,说到最后一句已然轻如梦呓。然而这样反常的语气却让潇再也禁不住地浑身战栗,脸色苍白如死。“更可恨的,是她令师父至死都怀疑我……”云焕的声音里有某种奇特的森冷,静默地渗透开来,宛如夜的黑暗在蔓延,“我可以被任何人冤枉、被任何人否定,唯独不能忍受被师父这样对待!你知道吗?在她最后说她原谅我时,我真的想死……因为只有一起死了,才能到另一个世界向师父证明我的清白!“就连落在辛锥手里,或者看到我姐姐死去,我都不曾有这样的念头!”他的声音开始有略微的颤抖,“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来——活下来,灭了那该天罚的一族!”

云焕霍然停止了声音,急促地喘息,仿佛心里有难以控制的激烈情绪再度涌起。他松开了捏着潇下颌的手,在雪白的肌肤上赫然留下乌青的印记,倒退两步,跌入金座,苦笑。“不,不……我不能宽恕,潇,我不能宽恕!“正是‘不宽恕’,才让我活到了今日——如果要我放弃复仇,选择饶恕,那么,我将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力量……你明白吗?”

潇长久地无语,仿佛为听到这样的话而震惊。“我明白了。”许久许久,她终于发出了低微的声音——“那么,主人……就这样憎恨着,活下去吧!”

沧流历九十二年三月十七日,午夜,叶城会战正式爆发。

同为帝国双璧的飞廉,及时察觉了云焕以叶城为饵、吸引四方兵力赶来并加以分别消灭的意图,决意不再拖延。于当夜率两万军马进至叶城外围,率先开战,逼近围城的川胤所部的征天军团控制线。此时,由云荒各地赶来的帝国军队也已经云集,由守卫瀚海驿的齐灵将军率领,亲临叶城城下。

一时间,叶城外围各路大军云集,形成了层层的包围与反包围的战线,犬牙交错,形势极为复杂。

双方都意识到了叶城会战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搏杀,如果飞廉系帝国军失败了,那么平叛就失去了最主要的中坚力量,十大门阀将彻底灭亡;如果破军失败了,不仅帝都伽蓝将会陷入包围,成为一座孤城,更重要的是飞廉一旦突围和各地援军会合,将会极大程度地撼动新诞生的帝国政权。

双方仿佛都横下了一条心,必欲死争叶城。

金色的迦楼罗悬浮于帝都上空,任凭战云翻涌,依然一动不动。

攻城战斗于午夜打响。战火映红了叶城的天空,隆隆的炮火震得大地动摇,城里所有百姓都彻夜未眠,收拾了细软,合家躲进地窖不敢外出,惊惶地探头观望战况。“哎呀,完了!”院子里,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缩回头,脸色吓得煞白,“老头子,他们打进来了!他们打进来了!”“胡说什么!”旁边的男子一把将她拉回,紧张道,“哪有那么快?”

飞廉少将所率的征天军团一直部署在叶城外围,和帝都派出的九天军团刚刚开始鏖战,应该没那么快就被攻入市内——然而,在妇人刚刚把头缩回时,头顶就传来了剧烈的呼啸声,黑暗压顶而来!

妇人失声惊呼,和丈夫一起抱着头缩在地窖一角,感觉那阵忽然而来的飓风从头顶上空卷了过去,将屋顶上的瓦片揭落大半。妇人惊慌地将脸贴在地上,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了一道银色的光芒,宛如流星一样掠来,贴地一闪,旋即拉高而逝。

怎么……怎么回事?那是风隼?风隼怎么忽然来到了内城?

旋即,她便听得西南角上镜湖入口处一片喧哗,灯笼火把映得半座城都通明,不由得心下惴惴,嘀咕道:“难道,难道又是哪个富家出事了?”

近来城中民心惶惶,鉴于百年前那一场兵祸的教训,不少巨富人家在战端刚起的时候便弃城出逃,留下的多半是妇孺老幼。城中空虚,巫罗大人和飞廉少将忙于备战,对城中日常事务也疏于管理,奴隶造反、掳掠富豪之家的事经常发生,到处一片混乱。“看来还是早早投降帝都算了……打什么打?”丈夫在耳畔喃喃,“反正无论谁赢了,还不都是冰族人坐天下?”“杨公泉,都怪你这个死鬼!”妇人只觉一股怒气从心而起,一指头戳在了男人的脑门上,“好好的桃源郡不住,有了一点儿钱就想着搬来叶城花天酒地!现在可要连累老娘一起死在这儿了!”

男人被她尖尖的指甲戳得满脸红印子,却一味赔着笑脸:“哎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夫人不必担心,我们两口儿一贯命大,定能躲过这场灾祸。”“这次若躲过了,就趁早搬回桃源郡去住!”那个妇人犹自道,“由得你把我们黑心昧来的钱都投在叶城那些婊子身上去吗?你想想那些钱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才赚来!几乎送了命!”“是,搬回去,搬回去。”男人只是低着头赔笑,忽地面上一僵。

一阵冷风吹来,令他打了个冷战。背后地窖的门竟已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只手在窗棂上一拉,一个黑色劲装的人从门外跃了进来,顺手把剑压在了他的咽喉上。

妇人尖叫了一声,吓得战栗,瘫软在地。“噤声!”那个闯入者全身浴血,长发散乱,显然方才刚刚死里逃生,剧烈地喘息着,颊边还带了几处剑伤——而那眼睛,竟是碧绿色的。

鲛人?!妇人嘴唇颤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冲到了口边的惊呼,定定看在闯入的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异族少女,仿佛受了伤,被那鲛人半扶半架着,毫无生气地倚着他后背,全身浴血,左手自肩至肘被一刀砍开,鲜血泉般涌出,散乱的长发披满了脸颊。

血!成摊的血从她垂落的指尖滴下!

黑衣的鲛人用剑压着他的喉咙,低声道:“别叫——借你家地窖用一用。”“两位爷……”妇人哪曾见过这等场面,颤不成声,“我们只不过是从桃源郡刚搬来的,比不得其他人家,地窖里……地窖里也没什么东西啊。”“不必害怕,”来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渐渐收敛,放下了剑,低声道,“有伤药和绷带吗?”他用肩膀顶上了地窖的门,将背上的人小心地放下,焦急道,“我的同伴伤得很重。”“好……好,我就去找。”那妇人连忙点头,踉跄而去。“那笙,那笙!”来人伸手扶住了昏迷中的少女,俯身附耳呼唤对方的名字。然而那个少女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妇人不一会儿便回来,手里拿着一卷纱布和几盒药膏,小心翼翼:“只找到这些。”

刺鼻的血腥让人头昏目眩,那笙躺在炎汐的怀里,死去一般一动不动。寂静中,只听到血一滴滴滴落的簌簌声。炎汐扶着她,将药小心翼翼地抹上,却很快被如注的血流冲走。复国军左权使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但此刻关心则乱,看那笙这般重伤,手却开始颤抖,只觉血往上冲,大脑一片混乱,几乎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万万没有想到,在离开叶城时居然会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数,战争恰恰在今夜爆发,完全打乱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撤退计划!

整个叶城戒备空前的森严,根本没有丝毫出入的机会——按照原计划,他们一行本来准备由水路偷偷返回镜湖,却不料在入水口已然密布重重机关,一踏入便被发觉。他带着那笙狂奔,躲避着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追兵,和湘、叶赛尔一行失散,闯入了这座相对僻静的宅院里。“那笙,那笙!”炎汐心下焦急万分,用力摇晃她的身子。

昏迷的少女终于透出一口气来,悠悠醒转,眸子却暗淡无光。她尚未完全睁开眼睛,双手便吃力地抬起,将怀中护着的一物抱紧,脸上露出宽慰的表情:“哦!还、还在呢……没丢……那就好了……”“那笙,”炎汐只低声道,“你……你怎样?”“我很好,”那笙轻声回答,身子却因为剧痛而微微战栗,“你不要担心——快、快把东西拿回去给他们。只要凑上这只手……便大功告成了。”“先别管这个,”炎汐看到她伤口血流不止,“先治好伤。”

他用绷带紧紧束住她左臂上方的血脉,减少伤口中的血流,然后再度把药物敷上去,用纱布裹上,按压不放。温热一层层透出,直抵掌心。他不敢低头去看,只觉手中很快就满是鲜血——人类的血是温热的,烫得他双手发抖。“好冷……好冷。”那笙止不住地颤抖,炎汐连忙伸出手,也不管尚有外人在侧,便将她紧紧揽在胸前,却忘了鲛人冷血,自己根本无法给对方丝毫暖意。“都是我不好,”她喃喃道,神情沮丧,“我不该这么不小心,触动了水下的网铃……回头乱跑,又被城上戒备的军队发现……我、我太没用了……”“不关你的事,”炎汐低声安慰,“谁都不知道今晚他们会提前开战。”

那笙仿佛还想说什么,但脸色青灰,嘴唇微微颤动,竟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她靠在炎汐怀里,呼吸细而急,半晌,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仿佛攒足力气一样,清晰而急促地开口:“快,快把东西送回去!都已经开始打仗了,得把臭手的身体拼回去!你不要管我了。”“不行,”炎汐断然摇头,“现在把你扔在这里,肯定没命。”“我、我才不会死在这里……我还要跟你回碧落海呢。”那笙声音微弱,拉住他的手,“如果不快点设法通知那边前来接应,我担心叶赛尔、湘……她们几个,都会出事。”“不行。不能留下你一个人。”炎汐喃喃道,声音却渐弱。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判断起来并不难,然而做到却谈何容易?

两人焦急地说服着彼此,眼里根本看不到别的,自然也没有发觉,那一对虚与委蛇的夫妻正趁着他们分神,悄然地靠近地窖门口,准备夺门而逃。“哎呀!”当先出门的男人刚要逃离,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头从台阶上倒栽下来,压得紧跟后面的老婆躲避不及,一同骨碌碌地滚回了房间里。

炎汐和那笙惊觉回头,却看到那两人直直盯着一处,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只苍白的断手,正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脚腕。“臭手!”那笙失声惊呼,声音微弱,“你、你什么时候……”她颤巍巍地伸手探向怀里,发现囊中那个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溜了出去。“我说,你们两个人只顾卿卿我我,也不看好这对狗男女?”那只手从旁边扯过了一条绳子,单手利落地将这对夫妇捆到了一起,“差点就让他们溜出去坏了大事!”

那笙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那对夫妇身上,忽地诧异:“咦?我……我好像见过他们!”“见过?怎么可能,丫头你才来云荒多久啊,怎么可能到处碰到熟人?”那只断手一边说话,一边却毫不停顿地在那对夫妻怀里翻检,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返身从地上爬行过来,兴冲冲道,“嘿……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炎汐一见断手上拿着的那株碧草,不由得失声道:“瑶草?!”

不错,真岚指间夹着的,居然是一株碧绿的瑶草!瑶草乃是来自中州的仙草灵药,万金难求,号称可起死回生——不料在这个平常人家的地窖里居然还藏有如此灵药!“我早就觉出他们身上藏有异宝,”断手嗤笑,“还在那儿哭穷。”“抱歉……事急从权,也只能先借用一下了。”炎汐虽觉得内疚,然而毕竟那笙伤势要紧,也顾不得是否强夺了他人之物,“这下那笙有救了!”

他将瑶草放在那笙的伤口处,拿出火石点火,灼烤着草叶的另一端——神奇的景象出现了:那片枯黄的草叶仿佛活了起来,自动卷曲,紧密地贴在了那笙臂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处,整个草叶吸收了血,渐渐变成青色,随后又变成深蓝。

最后,只是一个瞬间,那片瑶草忽然间凭空燃起了火,在伤口上一烧而尽!“哎呀!”那笙看到身体上起火,下意识地惊呼。然而话音未落,火光燃尽,瑶草化为灰烬而落。在瑶草烧过的地方,奇迹般地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

那样严重的伤势,居然在瞬间就被弥合!“太好了……真的管用!”炎汐喜不自禁,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袍裹住那笙露在外面的手臂,“果然是稀世良药!”“什么稀世良药啊,”那笙撇嘴道,声音明显有了中气,“不过是中州的艾草罢了。”“对了!我真的认得他们!”一见瑶草,病弱的少女忽然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回过神来,指着那两人嚷嚷,“是他们!桃源郡那个姓杨的和他老婆!难怪他们这里还有瑶草,这是慕容修那个大蠢材送给他们的啊!”“姓杨的?”断手努力回想,忽地打了一个响指,“是了!过天阙的时候,那群人里好像是有一个姓杨的!”断手爬到了昏迷的人面前,抬起那人的下巴审视半天,“富态了那么多,怪不得我没认出来。”“当然富态了,”那笙没好气,“这两个家伙,把我和慕容修当肥羊卖给如意赌坊,拿了个大价钱,自然吃得脑满肠肥。”“哦……”真岚不知还有这段历史,不由得失笑,“那我替你出气。”

真岚挥手重重地在那对夫妇后脑上打了个爆栗子,声如木鱼。杨公泉和黄氏被那么一打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一看到一只断手在眼前爬动,不由得心胆俱裂,大叫一声又两眼翻白昏了过去。真岚无奈摊开手,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地把两人捆翻,扯到了地窖的角落里,这才算是处理完毕,落得耳根清净。

瑶草果有奇效,那笙脸色渐渐红润,说话的中气也足了。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哼了一声,一推炎汐:“好啦,你也别感到内疚了——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我和慕容修差点就被他们送掉了一条命呢!真是报应,今天遇到他们,我才算是觉得出了这口恶气。”

房内几人尚未说完,忽听外面又是一连串的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地窖的内外都有强烈的震动,墙上灰土簌簌落地。“不好!”真岚和炎汐同时脱口,看向了叶城东方,“红衣大炮!”

外墙显然已经被轰塌了一角,兵士开始往内城撤退,个个脸上带着纵横的血汗,火把的光映照着乱兵的影子,狰狞可怖。然而毕竟是演武堂出来的战士,个个都是精英,即便是撤退,这些士兵还不曾乱了章法。

放弃外城后,瓮城成了下一个争夺点。出乎意料地,形势开始逆转。外线上似有援军冲杀而来,声势迅猛、用兵灵活,围城的军队猝不及防,后方被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打乱了前冲的节奏,不得不分出兵力来抵挡。

趁着这个机会,退守瓮城的军队开始反击。帝都刚经过一轮血洗,征天军团里不少门阀出身的战士同样遭到了灭族,铁城新招募来的战士尚未经过培训,整个军队的战斗力一时无法恢复如初。而飞廉带领的征天军团虽说在数量上明显少于帝都军队,然而战斗经验丰富,战术灵活多变,敢打硬仗,配合娴熟,远远胜过前来围攻的帝国军队。

一时间,新一轮血战又开始了。“这样下去,只怕叶城也撑不了多久啊,”真岚喃喃道,手指轻轻叩着地面,“何况现在云焕根本尚未出动——他到底在等什么?”“破军杀人,似乎喜欢‘慢’一些。”炎汐沉默,半晌缓缓道,“听说昔年得罪过他的那些门阀,还一直在辛锥手里活着——他对叶城也是如此吧。”

说起帝都那人的暴虐残杀,真岚也是沉默。

实在是可怕……这样的魔头出世,不仅对沧流帝国是个噩耗,对于整个云荒同样也必将是一个极大的灾难!“你们干吗替别人操心?”那笙却有些不以为然,“让冰族他们内斗就是了!狗咬狗一嘴毛,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去收拾他!”

真岚苦笑摇头:“不行。只怕等打完了,我们也收拾不了他了。”“怎么会?”那笙哼了一声,不相信他的话,“我们这边有你和太子妃姐姐,还有龙神,怎么会打不过?”“破军已非昔年之云焕。”真岚的手继续敲着地面,显然无色城里那颗头颅也在沉吟,“他拥有剑圣技艺,又继承了魔之左手和迦楼罗的力量,绝情绝义,再无牵挂——如今的云荒,已经无人是他敌手。如果空桑、海国联手,如今看起来的确是尚有胜算,只是……”“只是什么?”那笙急不可待。“只是,魔之左手可以从死亡里获得力量,”真岚眼神渐渐严肃,看着外面被战火映红的夜——漆黑的天幕下浮动着无数淡淡的红色丝线,无数魂魄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抽离出死亡的躯体,吸入迦楼罗的底舱。

他的声音低沉如预言:“战火越蔓延,魔的力量就越大……如果不能及早消灭它,破军就再也无法遏制!”

炎汐霍然站了起来:“那么,我们尽早动手吧!”“不行不行,”真岚连连摆手,“现在不是时候……先设法离开叶城再说。”“也是。”那笙想起眼下处境,沮丧地喃喃,“怎么出去还不知道呢。”

地窖里的诸人再度沉默下去,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炎汐安顿好了那笙,起身在地窖里翻找食物——杨公泉夫妇为了避难,准备得倒也详尽,地窖里饮食被褥一应俱全。

当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那笙睁开眼,却看到真岚的断臂在地上迅速爬行,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咒,将两人围在了中间。看到她醒来,真岚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在地窖里好好养神,别走出这个圈,这样外来的东西就不能伤害你们……”“喂喂,你干什么?”那笙失惊道,“你难道要自己跑掉?”“丫头,你是不是把湘和叶赛尔她们忘到脑后了?人家为了让我们顺利离开,故意把追兵引开了,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她们扔在那里不管。”真岚停住了手,指着复国军战士,“炎汐,你看好这个丫头。”“喂!”那笙看到那只手朝着地窖门外爬去,忍不住大声道,“你还没恢复!怎么可以乱爬?至少得让我跟着才安全啊!”“有你跟着,我大概只会死得更快些吧!”断臂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在那笙的怒骂里迅速爬走了。“白璎,我要出去找一个人,你在入夜尽快带人马来叶城接应。”无色城里的头颅在那一瞬短暂地睁开了眼睛,对着身边的太子妃吩咐了一句。然后不等对方表示反对,魂魄便再一次转移到了叶城的断臂上,旋即闭上了眼睛。“不,真岚你不能出去!”白衣的太子妃微微变了脸色——六合封印尚未完全解开,只有一臂残留地上的空桑皇太子依然是脆弱的。叶城战火连天,危机四伏,这样贸然出去肯定是极其危险的。真岚外表虽看似随便,但做事一向缜密。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焦急地冒险出去找人呢?

是因为那个叶赛尔,那个他经常开了水镜凝视的红衣女子吗?

白璎心情复杂地回过头,看着一旁坐在光之塔下的空桑皇太子。然而真岚的魂魄已经不在壳中,眼睛合起,刚缝好的身体松软地堆成一叠,宛如没有生气的傀儡。

这段时间来,很多时候都会看到真岚独自开了水镜,默默地凝视或者和镜中彼端的人对话——有时候,对方是作为智囊军师的慕容修,而更多的时候,却是那个红衣的叶赛尔。

那个百年来他一直默默凝望的西荒女子,到底她在他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真岚……百年的挣扎之后,我们终究选择了相守。但,我们真的了解彼此吗?

第二章 重逢

黎明到来的时候,一夜猛烈的厮杀终于暂时平息。

身边的鲛人傀儡操纵着比翼鸟回到叶城,飞廉从舱室里出来,沿着银索滑落地面,感觉全身都是汗水和硝烟的味道,落地时几乎有虚脱的感觉。然而他却片刻不停地穿过被炮火熏黑的瓮城,奔向外城里那一支同样疲惫不堪的军队。

正是这支外来的奇兵在昨夜关键的时候撕破了敌方的防守,扭转了局面!“飞廉少将。”远远地,有个半身是血的中年军人正趔趄着从马上被人扶下来,唤他,“飞廉少将!”

是齐灵将军!心下略微诧异于领兵杀入重围的居然是这个长年驻守赤水大闸、从未打过硬仗的贵族将军,飞廉脸上却还是露出了感激的笑意,直迎上去:“齐灵将军!原来是你?叶城昨夜能击退乱军进犯,全靠你啊!”

中年军人脸上露出又是高兴又是尴尬的表情,但毕竟生性淳厚,不忍夺人功劳,转身指了指旁边坐在墙角下休息的一个士兵,低声道:“不……昨夜我刚到外城下就折了一臂——后来带兵的是这一位同僚。”

飞廉吃了一惊,回头看向那个靠着墙角喘息的年轻战士,而那个人也抬起被炮火熏黑的脸看着他,眼里满是血丝,却闪着狼一样的亮光。

完全陌生的脸,陌生的眼,从未在演武堂甚或帝都见过。“我叫狼朗,原镇野军团空寂大营的队长……”那个人喘息着,从身侧拿出一面令牌。飞廉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是一变——这个人,居然是巫彭元帅的直属战士!“在下奉巫彭元帅之命,赴东泽斩杀叛贼高舜昭。”果然,那个人擦了一把脸上沁出的血,禀告,“不料功成回来复命,便发现元帅已为逆贼所杀!”

巫彭元帅……飞廉沉默下去。

破军诞生那一夜他亲临现场,看到了巫彭元帅被杀时的情景。那种血腥残酷的场面,宛如噩梦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忘不了云焕那样可怕的眼神,忘不了他撕裂元帅断臂、狂饮鲜血大笑的景象。

狼朗霍地抬起了头,眼里几乎要冒出血来:“少将!元帅于我恩同再造,今日我便是为了诛杀破军,为元帅复仇而来!”“我们同仇敌忾。”飞廉叹了口气,心下却暗自奇怪巫彭元帅何时居然收了这样一个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生长于帝都门阀之家,自小深知种种权谋。十巫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其中巫彭和叔祖两位尤甚,在帝国中经营已达百年,势力盘根错节、遍及上下,麾下更有不少隐藏的奇人异士——不料到了如今,这些昔年暗伏的棋子,却成为救命的奇兵!“飞廉少将,”身后有士兵上前禀告,“巫罗大人请您回去一趟。”“怎么?”他转身,诧异道。“据说抓了几个复国军的奸细,”士兵道,“请少将回去一并审问。”“什么?复国军?”飞廉苦笑,感觉事情乱如麻,喃喃抱怨,“这个时候还冒出复国军来?星海云庭那边的海魂川不是已经被连根拔起了吗?”

他翻身匆匆上马,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对地上的那个战士开口:“你叫狼朗对吧?等下来一趟军中大营,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如何?”“是,”狼朗站起身,肩背挺直,“但凭少将吩咐!”

战事骤起,一切从权。叶城顿时从一个繁华商业都市变成了战时指挥处。十巫最后幸存的长老巫罗成了最高指挥者,他的府邸也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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