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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3 03: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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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琪森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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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琪森小说选

王琪森小说选试读:

斗虫记

一、夜留乞丐

中秋时节,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气中飘散,一轮皓月高悬天际。此时,上海大多数人家都在团聚赏月,而在浜南福康里的卢家大宅,却显得十分冷清而沉寂,似笼罩着不祥之气。

原来数天前,卢小开瞒着卢老爷到“帅居”去斗蟋蟀,上海人叫斗虫,又叫上栅,栅即蟋蟀决斗的长方形笼栅。卢小开拿去的是一只上海七宝名虫蟹青铺铁砂,而对方地皮大王的小开金少爷,他的虫是山东宁津的柏叶青,《促织》中的蟋蟀即出于此地。蟹青虫显得威武精灵,而柏叶青则形大体威很强悍,卢小开似稳操胜券,在押花下注时,由监板(监斗者)和双方商定下注十二根条子(金条)。开斗时,蟹青虫十分威风,一见柏叶青即以两根前须似鞭猛扫,然后急步直冲,张开宽大的斧刀牙就咬。柏叶青则不慌不忙地举口迎战,稍一试口后,即一个转身后退。蟹青虫此时颇为得意地叫了几声,随后又一个冲锋将柏叶青逼到了栅壁,二虫开口合钳,眼看蟹青虫的斧刀牙正发力准备最后一击时,凶狠的柏叶青即将自己的剪刀钳略一倾斜,成了斜口钳,这一杀手锏使蟹青虫的斧刀牙顿失战斗力,疼得瘫伏在地。结果是柏叶青鸣叫得胜。这下可急坏了卢小开,这位上海米行大老板的儿子,在秋季虫叫之后,已将卢老爷交他经营的五家大米行,输得仅剩一家,原想翻本赢回,才下了大注,这一输则意味着卢小开名下的米行荡然无存。卢小开从小养尊处优,那经得起如此打击。顿时冷汗如雨,手脚麻木,当场昏倒在斗房。

当下人将卢小开送回卢府后,卢老爷又急又气,毕竟这是卢家唯一传人,一边连连骂着“不肖之子!”一边派人速请海上名医“张半仙”来急诊。须发银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张半仙”临走时,对卢老爷讲:卢小开只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心情紧张,人就虚脱了,好生调养即可。两天过去,卢小开的确颇有好转。中秋之夜,正一人下楼在花木扶苏、桂花飘香的前花园小坐,一边喝着有些苦涩的绿茶,一边翻阅着南宋“蟋蟀宰相”贾似道编著的《促织经》,想从中悟出些什么,他对这一次的“帅居”败北,还是耿耿于怀。“笃、笃、笃”。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管家阿贵前去开门。眼前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他中等的个子,脸上胡子拉碴,面容有些憔悴,见了阿贵,吞吞吐吐地说:“老板,能给口吃的吗?”“去!去!去!”阿贵小声驱赶着,并咕哝着:“讨饭也不看看什么日子。”“凡是今天来乞讨的,都实出无奈啊。”那乞丐说着,似有一种不给不走的架势。卢老爷闻说,从前客厅传出话来:“让他进来吧,把他带到厨房,拿些饭菜给他。”

过了一会儿,阿贵带着老乞丐从厨房走出。当他拱手作揖给卢老爷道谢时,眼光在卢老爷身后的一道红木漆屏上停住了:那是在杭州西湖一隅,湖光山色,芭蕉竹林掩映下的一座书斋,窗外月光如洗,繁星满天,在长方形的书案上,身体微胖,宽袍大袖的东坡居士正秉烛细观蟋蟀;此虫头皮透铜色紫光,黑翅闪出金光。斗线呈红黄二色,黑背黑腹黄足,原是一只铜头铁背将军虫;从那专注的神情和微微展露的笑容中,似可感受到大学士觅到名虫后的喜悦和满足,仕途的凶险,官场的争斗,小人的算计,好像都被主人抛于脑后。“好一幅东坡品虫图!”老乞丐脱口而出。那一瞬间,老乞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在生意场上惯于察言观色的卢老爷马上感到此人非同一般,他便礼貌地问:“老先生也懂养虫之道?”“嗯,略知一二。”老乞丐说罢又朝后厢房看去,“刚才老板赏我用饭,我便听到隔壁房有虫叫,其中一只似在甏中发出一般,此虫该是……”在一边的卢小开急不可待地问:“是什么?”老乞丐挺自信地吐出三个字:“跑马黄。”“嗨,真神了!”卢小开惊讶地赞叹道。卢老爷则显得较平静,紧了紧嗓子,干咳一声后说:“哦,老先生是玩虫的高手。”于是马上叫阿贵去泡茶,请老乞丐坐下。在这明月清朗的中秋之夜,老乞丐和卢家父子侃侃而谈,聊起了养虫品虫斗虫之道。

这位老乞丐真名叫赵秉一,人称老赵头,曾是清王朝内宫养虫师,精通南北之虫。辛亥年后他流落到了社会上,后到一军阀家中任养虫师,因在一次上栅斗虫中,被对方做了手脚后败北,遭军阀一顿毒打,赶出北平。后一位虫友告诉他说上海的虫事亦很兴旺,是南方的集中斗虫之地,不妨去上海看看,做虫家养师。老赵头说到此,长叹了一声,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我一到上海,在火车站内钱包即被窃,不得已漂泊街头,乞讨度日。

老赵头的身世引起了卢家父子的同情。卢小开先性急地问卢老爷:“我们不也想请个养虫师吗?只是苦于高手难觅,如今是天赐良机,我们就将老赵头留下来吧。”卢老爷对卢小开挥了挥手,然后试探性地问老赵头:“老先生乃皇宫养师,我等不过是民间玩虫,若不弃,可否屈尊老先生暂任寒舍虫师?”老赵头略一沉思后答道:“天涯沦落之人,何谓屈尊?只是我想贵府还要考察我一番,这样也好,双方熟识一下,如我不胜任,自然走人。”二、虫谱精要

中秋过后,即是秋分,天气已有了明显的凉意,卢家前后花园中的菊花开得一片金灿灿的,散发出阵阵清香。民谚“菊花黄,斗虫忙”。今年的虫事,看来要风云际会,群英争雄了。

老赵头入住卢府后,对卢小开养的百多只虫进行了筛选,发现其中有不少是秧子虫冒充将军虫。卢小开问何为秧子虫?老赵头说:“秧子虫即是早秋前,虫贩子大量收购,然后将这些虫集中养于底部铺泥的陶缸内,喂以玉米、瓜豆等,经二三次蜕皮后即变为成虫,从中挑选个大体威的当将军虫卖。这样的虫实际上没有什么斗力和斗口。”“如何区分?”“这很容易。”老赵头随即拿起一只盆,用嘴对盆中蟋蟀轻轻吹气,那虫反应迟钝。“如是野生的虫子会马上惊动。还有秧子虫颜色亦浑浊不清。”经过老赵头三下五除二地剔除,最后仅剩下十多只有将军虫潜质的良品虫。为了替卢家的斗虫招兵买马,看来选购几只真正的将军虫是眼下第一要紧事。老赵头告诉卢小开秋分前是伏虫,称热虫,秋分后是霜虫,称冷虫。秋分是挑选冷虫的最佳时节,也是出将帅之虫的时候。于是,在征得了卢老爷的同意后,这一天吃过了早饭,老赵头和卢小开来到了东方大旅馆。

20世纪30年代海上虫贩集中的堂口主要在老西门的息居饭庄、锦记客栈,天津路的日升旅社,山西路的新中华旅馆,而位于广东路的东方大旅馆则是几个堂口中档次最高的一个。在此时节,三教九流,各色来客等,全都在这里虫中淘金。当老赵头尾随着卢小开从豪华的圆转门进去后,先在楼梯上遇见了西装革履、手拿斯的克的欧阳老,此人是上海大东银行的董事长,也是上海摊屈指可数的几大虫家之一,特别是引草另有一功,人称“欧阳神仙草”。欧阳老旁边是一位面容秀美的女子,穿着一件紫绛红的织锦缎旗袍,将她丰满高挑的身材勾勒得曲线分明。她即是欧阳老的掌上明珠欧阳逢春,现在《申报》馆当记者,当年亦是卢小开、金少爷的同班同学。当卢小开与欧阳老寒暄时,逢春在一边说:“老同学,今年有精彩的上栅斗局,别忘了通知我呀!”“一定,一定,还望大记者妙笔生花。”在二楼大厅里,他们又遇见了新亚纺织厂的老板李士华,此人亦是“贴铃”高手,即蟋蟀斗前需和三尾子性交配,又称贴铃。贴得好可增强战斗力,因而有“江南圣铃手”之称。李的身后那个身材瘦小,看似病病歪歪的老头正是海上大名鼎鼎的虫医柴亦非,人称柴老,被尊为“虫界华佗”。卢小开和他们都寒暄了一番。

卢小开和老赵头进了二楼的“208”房,虫贩是个杭州人,和卢小开原来相熟。当卢小开介绍老赵头后,精明的虫贩马上收住了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赵头,似明白了来者的份量。“老虫师见多识广,还请你老多多包涵。”虫贩拱手抱拳,算是道上拜老的行规,然后开始选虫。先是由卢小开挑选,老赵头只是以“嗯”或“过”为表态,这类虫大都是相牙虫,仅试试牙而已。其后是精选,卢小开主动让开身子,让老赵头来挑。虫贩从床底下轻轻拉出一只大竹笼,移开笼盖,则是四只瓦盆用稻草隔开。打开第一只盆,老赵头极敏捷地用高笼罩将虫罩上,“嗯,红砂青”。虫贩在一边恭维道:“好眼力,这可是大将军之虫”。老赵头也不吭一声,又打开了第二盆,“乌青”。老赵头随即又讲:“这两只都是青虫,老板可有黄虫?”虫贩应声道:“养师是行家啊,黄虫现在是越来越难觅了。我有几只上品黄虫。”虫贩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竹笼,取出一只瓦盆后轻轻移开盆盖,“嚯,黄花头!”卢小开掩饰不住激动之情。老赵头则不动声色,将盆轻轻地放到桌上。虫贩有些迷惘了,“怎么,这么好的几只虫都看不上。”“不是看不上,而是想挑挑,这只黄花头大项宽,但可惜脑线中斗线不长不透,可能底气不太足。”虫贩听了此话后,随即从身边的一只大黑皮包中取出一只长方形老红木盒,打开面板,内放着三只老盆。第一只是多年未见的“茄皮紫黄”。“我原来是想把这三只虫给法租界严督办的,今天遇到高手了,才拿出来的。”老赵头用引草引牙,牙板黑中透红,中有一小点隐隐的红尖锥,是不易为一般人察见的。此是“茄皮紫黄”中的“杀手”。老赵头眼睛平视着虫,慢慢地讲:“此虫尚可,只是紫翅中隐有红光,如果是茄皮紫红,那就是普通虫了。”虫贩有些急了,“你老可真挑剔呀。”说罢,虫贩又打开一只盆盖,只见此虫头形宽方,项肌粗大强壮,六足粗长结实,全身蜡泽光亮,特别是一副牙钳宽厚带钩而且乌黑如墨。此时,老赵头才禁不住说道:“好一只墨牙黄,已多年未见了。”虫贩有些得意地讲:“怎么样?这可是只极品虫。”老赵头朝虫贩看了一眼,话锋一转:“墨牙黄是多年未见,但此虫开斗前必须贴铃,贴铃到位,所向无敌,否则,废虫一只。”“老虫师果然是精通虫道,佩服!”虫贩此时已五体投地。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卢小开以五根大金条结账。

老赵头和卢小开将买来的虫给卢老爷过目,顿时使卢老爷眼睛一亮:真是皇家养虫师出身,眼光准,虫品好,挑选精。然而老赵头却很实在地讲:“七分虫种,三分靠养。而且每一只好虫,也都是有不足的,就要靠后天的养功来调整。”卢小开问老赵头:“在选虫时,讲出每一只好虫的不足之处,是不是为了压价?”“不全是。这些虫贩仗着手中有几只大将军虫,看到买家又买虫心切,会漫天要价,讲出虫的不足,可使虫贩不敢乱开价,我们压价也显得有理有据。但讲出每只将军虫的不足,是为了后天的调养。”老赵头接着又告诉卢小开:选虫,除了看前三路,即头形、颈项、胸部,还要看色相、肉身、牙板、六爪,更重要的是能对每只将军虫的不足之处对症下药,因虫施食;如昨天选的黄花头,的确是只好虫,但斗线不长,影响其爆发力,这就要用食来调养;如茄皮紫黄,紫翅中隐红光,说明此虫隐有内热,需用药驱热散火,才能调教出一员将才;墨牙黄要贴铃后才能见分晓,因此墨牙黄又称“色虫”,贴铃到火候,威力无穷,但一旦贴铃过火,则萎靡不振。听了老赵头的一番虫经,卢老爷又问,虫有南北之分,那有无优劣之分?老赵头呷了一口茶后说,北虫较硬气,爆发力强,会猛斗,但不机敏,缺韧劲;北虫主要在山东德州、宁津、乐阳、河北沧州、保定等地。南虫则傲气,有韧劲,能巧斗,但冲击力不如北虫;南虫主要在上海七宝、浙江杭州、余杭、江苏无锡、扬州等地。

卢小开家聘蟋蟀养师一事,在上海玩虫圈内竞相闻知。当时在上海聘养虫师的人家屈指可数,于是,虫友们不时前来卢府品茗谈虫。老赵头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卑不亢,回答有关养虫斗虫问题时,点到为止。同时,下帖子来邀斗虫的也很多。老对手金少爷就特地来卢府观虫并相约上栅,卢小开因觅到好虫而有些跃跃欲试,但老赵头却婉言拒绝了。“听闻金少爷斗虫必赢,想必有名师指点,我们虽觅得几只稍好些的虫,但须静心调养,金少爷还是另约斗家吧。”“姜还是老的辣,我知道老虫师是韬光养晦,如想上栅时,我随时恭候。”金少爷显得有些趾高气扬。

秋分过后,秋意渐浓,飒飒的西风已使人感到几分寒意。按照“早养地,中养桌,晚养箱”的古训,老赵头对虫进行了调养,先将虫全部搬至红木八仙桌上,并在桌面上铺了一层羊毛毯。他告诉卢小开,此时是养虫的关键时段,也是出真正大将军的时候,对不同的虫要用以不同的调养法:如黄花头内力不足,需喂以蟹肉、虾肉,以滋补强壮;而茄皮紫黄则喂以菱肉、绿豆粥及少量的西洋参汁,以泻火调阴;对于墨牙黄则喂新鲜水果及鱼肉、鸡肉、黄豆,以阴阳调和。而蟋蟀盆也很有讲究,要选泥性好,透气性强的盆。老赵头从卢家的上百只盆中挑选出十多只,将其中几个盆敲了几下,声音清脆,注入水后,十分滋润,当从地面上拿起盆后,地面留有水的印痕,此为精品盆。特别是其中的一只大鼓形圆盆,因壁较厚而看似有些粗糙,但四周的龙饰浮雕颇为生动,盆壁有一层水气,可见其透气性能的良好。“这是一只祖上传下的老盆,做得有些粗,但透气好,所以保存了下来。”卢小开在一旁介绍着。老赵头又拿起鼓形盆,用手指反复擦着盆壁,惊喜地对卢小开讲:“这可是一只宋宣和盆,因为是用整块澄石雕成,故看上去有些粗傻,然而实为传世不多的宝盆。这种澄石是从河底采集,制盆后滋阴生津,很适合于将帅之虫。我旧时在宫中曾见过,但盆盖已残。”卢小开如获至宝捧起老盆,仔细观察,若有所悟地自言自语:“难怪欧阳老曾讲过‘玩虫玩一秋,玩盆玩一世’。”

寒露前数天,老赵头在子夜时分相约卢老爷和卢小开观虫,此是观虫的最佳时机。只见黄花头已变颜色,头上菊花盛开,脑门斗线长而挺,金光铮亮,见光时不显惊慌,枪须左右横扫,大气凛然,卢老爷脱口而出:“真乃大将军也。”当老赵头移开茄皮紫黄盆盖时,只见此虫黑紫透亮,翅中红色已被一片浓紫相盖,六爪劲挺,威风八面。“这两只虫可上栅相斗了吗?”卢小开问道,老赵头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可以,你看盆底,虫拉的是干屎,虫谱中讲:变色完,屎已干,虫上栅。”再看墨牙黄时,只见项阔腰厚,双须灵动,斗丝闪金。“此虫也可斗吗?”卢小开问。老赵头仔细地看了一下墨牙黄的脸面,摇了摇头:“此虫的脸色虽然黑亮,但泛出黄底色,况且粪中有一些水,证明此虫还未最后成熟,贴铃期未到,此虫不贴铃是不能上栅的,故而老古话称此虫为‘洞房花烛后,方可开牙斗’。”听罢此话,卢家父子都笑了起来。卢小开调侃地讲:“怪不得墨牙黄长得如此漂亮,看来是为了猎色。”老赵头则轻轻地补了一句:“是呵,虫界犹如人世,也是气象万千,有趣得很呢。”三、上栅初斗

每年秋季一过白露,即是冷虫争斗季节,而今到了寒露节气,更是斗虫的鼎盛期,最后的压底之战是霜降。此时,上海的一些大栅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东方大旅馆此时也成了烽火弥漫之地,旅客及酒水生意已停掉,成了虫局上栅的专门堂口。底层大厅中央的两根雕龙圆柱上,悬挂着白龙山人王一亭手书的对联:将军本色,一副牙钳打天下;王帅之气,三秋争霸称英雄。数十张红木八仙桌成两行排开,专用的射灯也已装好,显得十分气派。上海各个养虫大户已在前些天将上栅之虫送入了公养房,由大旅馆派专人饲养,并统一供水进食,虫家不得私自进入,否则公养无效。此时,监板将所斗之虫钻进象牙小园筒秤出份量,写上厘码贴于盆盖上。分重量级、中量级、轻量级,尤如拳手决斗。

卢小开、金少爷又相遇在栅房,从他们各自的打扮穿着上,就可看出对今天上栅的重视。卢小开穿着一套薄花呢的印条西装,将其身材衬托得越发挺拔,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秀琅架的眼镜,显得颇有书卷气。而金少爷则是上身一件手工刺绣、做工考究的深蓝对襟中装,下身着宽松式的黑纺绸裤,使其过早发福的身体不显臃肿,脸上浓眉大眼,留着一撮修剪得十分整齐的一字胡,粗犷中倒也显出几分富贵之气。在东方大旅馆的包房内,他们各带着自己的养师,老板吩咐茶房送上碧螺春,然后取出两份笔纸,放在两位斗家的面前,卢小开与金少爷相互谦让。老板见势就说:“嗨,两位少东家真有风度,这样吧,还是我来下‘花’(即下注)。”说罢即在各自的纸上轻轻写上“八根大条”。得到两位默认后,老板即和他们走出包房来到大厅。大厅内已有二三十位看客,他们也是跟“花”者,即下小赌注。有的跟金少爷,认为金是栅场上的常胜将军;有的则跟卢小开,认为卢小开请了皇家虫师,有门道。在看客中,欧阳老与身边的李士华正低头交谈着,逢春小姐则端着相机在抓紧拍场景照,正式开斗后,是严禁拍照的。

负责上栅的监督称监板,他一上场,即标示斗虫开始。他身后的茶房将一个老鸡翅木制成的笼栅拿上桌面,笼栅顶部有圆形的竹笼,中间有一道闸门,两边放着决战的蟋蟀,上面罩着一块黑丝绒布。监板操着苏州话叫道:“开栅。”随即轻轻地揭去黑丝绒布。卢小开的虫是黄花头,金少爷的是铁砂青,果然二只都是将军型虫,只见它们不惊不慌,枪须轻扫,一个是虎步缓行,步步逼近,一个是昂首站立,冷静观察。监板用草轻挑一下双方的门牙后,马上拉开笼栅中间的闸门。铁砂青立即发威,猛地冲上前去,面对性急的铁砂青,黄花头则稳健沉着,当铁砂青张牙撕咬时,黄花头才张口合钳,四牙紧咬,铁砂青仗着项宽体壮,奋力将黄花头向前猛推,黄花头抵挡不住,身体开始后移。此时,观者中有些小小的骚动,卢小开攥紧了手心,金少爷则有些得意地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嵌宝翡翠戒。眼看黄花头抵挡困难时,只见此虫突然机敏地将门牙猛地左右摇晃,利用颈肌力量,借力将铁砂青摔在了栅边,当铁砂青惊魂未定时,又来一个吹夹,铁砂青仓促应战,黄花头张口重钳,铁砂青承受不住,松口便逃。

按惯例,此时可引草,作为下一局的过渡。双方都推举欧阳老为引草人。于是监板从红木合中取出一枝茸毛长而软的公草。监板来到欧阳老面前,俯身鞠躬,然后讲:“有劳欧阳老大驾。”这时,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钉在欧阳老手中的一枝草上。因为这引草极有讲究,轻重缓急、上下左右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只见欧阳老起身,颇有风度地将引草用大拇指和中指轻轻弹了三下,以示公正,接着就用引草轻轻地点拨了几下黄花头,似在安抚,又似在鼓励,使黄花头保持了高昂的斗志。老赵头佩服地对卢小开低声讲:“好!这是上风草,又称冲锋草。”接着,欧阳老又用引草极快而有力地拖引铁砂青,似在安慰,又似在激励,使铁砂青稳定了惊慌的情绪。“此是什么草?”卢小开问。“此是下风草,又称旺性草。”老赵头答道。欧阳老引草一结束,黄花头便马上冲了上去,而铁砂青也不退缩,举钳相迎,黄花头这次使用了绝命钳合,一下就使铁砂青翻倒朝天,头破项裂。黄花头马上振翅鸣叫了数声,铁砂青则一命呜呼。监板高声唱道:“卢小开的黄花头升帐。”金少爷内心很恼火,但在场面上还颇有风度地起身拱手向卢小开“庆贺得胜”,卢小开则还礼道:“幸运而已!改日我请金少爷杏花楼吃茶。”

卢小开斗虫鸣金归府后,卢家一扫昔日颓败之气,全家大小喜气洋洋。再说卢老爷利用无锡米市的差价,在上海米行业重振雄风;同时卢老爷还收购了一家轧米厂,使米行具有了生产功能。这一天,卢老爷请来了欧阳老父女、李士英、柴老、金少爷、东方大旅馆的张老板等人相聚上海绿杨春雅集,还特地请了老友莫师傅烧了精细的扬州莫家菜。席间,卢老爷郑重地宣布:从今天起,正式聘请老赵头为卢府养虫师,并请在座的诸位共襄此举。然后,卢老爷取出烫金的聘书,双手交到老赵头手上,在座的人都纷纷鼓起掌来。欧阳老请老赵头说两句,由于喝了一点酒,老赵头原本清癯的脸上有了一些红光,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讲:“承蒙卢老爷信任,我日后定效犬马之劳,不负卢家厚望。”

尔后,欧阳老、李士英、金少爷等人都与老赵头讲开了虫经,或是听老赵头讲宫廷内养虫、斗虫之事。散席时,金少爷悄声对欧阳老说:“老赵头看来是有点来历的。怪不得我这次输得那么惨!”欧阳老缓缓地将板烟斗拿出嘴边,答曰:“怎么,你总算领教了?”逢春小姐则在一边笑着说:“看来金少爷还准备再血战一场。”“哪里!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这次你写的那篇报道,倒是使卢家大大地风光了一番。”金少爷不阴不阳地说道。然后,拉开自备的奥斯汀小车车门,钻了进去。逢春小姐则朝他的背影白了一眼。四、寒露败北

自从老赵头正式入卢府,卢家老少对他尊敬有加。一般下人用餐都在后客堂,包括大管家阿贵也是如此,老赵头却在前客堂和主人家一起吃饭。另外,卢老爷还配一个使唤丫头根兄给老赵头。为此,阿贵颇有些不开心,他不仅是卢家的大管家,还是卢老夫人的侄子。卢老夫人不满地向卢老爷吹起了枕边风:“你真是把老赵头当我们家的老祖宗了。”“真是妇人之见。我们不这样对他,他会尽心尽力地为我们养虫吗?他可是见过世面的皇家虫师。”卢老爷以开导的语气抹去了卢夫人心中的不平。

老赵头颇有义士风骨,为感东家之恩,养虫更加勤勉,起早清盆捡食,下午用自配的中草药汤给将军虫过浴,晚上则数次起身看室温,不断地用大灯泡加温,因寒露前晚间凉气很重。为此,他特地在阴暗的虫房临时搭了一个小床铺。上次那只黄花头得胜后,因体力消耗太大,牙板有伤,老赵头就请柴老一起来会诊,柴老反复看了黄花头的项部,发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隐隐血丝,这是发力过猛留下的隐伤,需吊出为妥。于是,柴老开了一张方子,其中有活地鳖虫一味,而且是从活捉至入药,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老赵头亲自到虹桥乡下去抓,然后就地将其打烂带回,用汁泡三七成汤,给黄花头疗伤,一周后黄花头牙伤已愈,项中血丝也全消退,显得格外精神。

此时,养虫圈内传说金少爷的养师从安徽购得数只大将军,特别其中有一只铜头黑翅,乃是帅级。果然,寒露过后不久金少爷再来下帖,约请一周后上栅相斗。卢府内仿佛又进入了决战前夕。卢老爷认为要避其锋芒,卢小开则想再用黄花头迎战,老赵头考虑了一下,觉不妥。据虫经上讲:“小打小斗者为七日,大打恶斗者为半月。”黄花头虽然恢复得较快,但半月还缺几天,恐怕内力还不足。要上栅就用茄皮紫黄。连日来,在老虫师的精心调养下,每日喂以菱肉伴栗肉,配以车前草沐浴,茄皮紫黄已紫中发黑,项阔背圆,光泽滋润。然而,卢老爷还有顾虑,茄皮紫黄虽是名虫、好虫,但气质高傲,此类虫未经恶斗,常常会败于恶虫的刁斗。老赵头觉得此论虽有一定道理,但名虫不经真正的鏖战,是很难出战果的。卢老爷见老赵头仍面带疑虑,就提出是否可请墨牙黄出马,只要贴铃贴好,墨牙黄的爆发力、冲击力是很强的。老赵头略一沉思后,说:“先看一看虫再讲吧。”

当老赵头将墨牙黄的盆打开后此虫即“瞿、瞿、瞿”地叫了几声,而且振翅速度很快。再看头面锃亮发光,用引草引虫尾,尾声部左右抖摇,这一些迹象说明墨牙黄正好到了贴铃的时机。为了保险起见,老赵头提出还是请“江南圣铃手”李士华来。李老板与卢老爷亦是老友,故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卢府。他先看了老赵头备下的三只雌虫,马上称赞道:“老虫师有眼力,这些是山东雌虫,个大肚圆,细糯和顺,性子也大,会结出大铃子的。”卢小开则在一边笑着说:“这墨牙黄可是艳福不浅,要配三房四妾。”于是,早、中、晚老赵头都将虫轮次放入。当大家用完晚饭后再看墨牙黄时,此虫已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特别是开盆见光时,即踱着将军步,很是威风。卢老爷向李老板连声道谢。半夜时分,心细的老赵头再去看墨牙黄时,发现其尾部挂铃处有白粪水,惊叫道:“不好,此是贴铃过头。”这下可惊动了卢家父子,按虫谱所说,贴铃过头将影响或使虫丧失爆发力及冲击力,老赵头声音发颤地讲:“此虫废了。”然而金少爷的上栅帖子已接,已没有退路,卢老爷狠了狠心:“就用茄皮紫黄吧!”老赵头低头沉思了一会,说:“容我考虑一天。”

这一天,从早到晚,老赵头都在虫房内观察虫态,以至根兄将午饭送进去,晚饭时仍原封不动地拿出。卢老爷见状,和卢小开两人亲自将晚饭送进虫房,只见老赵头在一只大电灯下,如泥塑般盯着茄皮紫黄看,卢老爷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胛,他才转过身来。“该用晚饭了。”老赵头则对卢老爷、卢小开讲:“我想让茄皮紫黄收身。”“什么?收身?”卢小开不解地问。“对,又叫紧身。”老赵头接着用引草挑逗一下茄皮紫黄,此虫果然草到就发威,张开一副大牙钳。随后老赵头又用引草点了一下虫尾,此虫马上就转首,但因体态饱满,动作似有些缓慢。“瞧,这只虫因有些胖,需收身紧缩。”“嗯,如何收身?”卢小开又问。“可在盆底铺一层薄薄的干石灰,过一个时辰观察,如前须树起即可。”“你有把握吗?我是听说过这种古法,但如做过头,虫就脱水,也就没有战斗力了。”卢老爷颇为顾虑,已报废了一只墨牙黄,可不能再损失茄皮紫黄了。老赵头却胸有成竹地讲:“请卢老爷放心,我亦精于此道。在宫里时,大多是北方的虫,北虫食量大,容易肥胖,故常用此法紧身。”果然,经过一个时辰后,茄皮紫黄更精神了,雄姿英发,用引草便见动作灵敏。卢老爷、卢小开连连称道。但在正式应战前,老赵头则欲言又止,卢老爷请他不必顾虑,“此次上栅,胜负难定,望卢老爷三思。”卢老爷想了想,仍十分大气地讲:“你已尽力,胜败乃天命,上栅。”

上栅之地仍是东方大旅馆,下“花”的赌注则是十二根大条,跟花者各自选择,当监板叫茶房将栅笼拿上时,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盯在一块黑丝绒布上,场内嘈杂的人声一下静了下来。随着监板的揭布,茄皮紫黄果然威风凛凛,翅闪紫黄光泽,头形饱满硕大,六足粗壮拔长,牙钳宽厚老结。而那铜头黑翅也非等闲之辈,铜头黑项威猛方正,翅面如墨隐闪乌光,一副黑形老钳。随着闸板的开启,茄皮紫黄即刻发威,直冲相逼。铜头黑翅亦不示弱,张开牙板相咬,四钳相夹,左右前后相动。茄皮紫黄猛地使用了摔夹,将铜头黑翅摔向了左边,茄皮紫黄随即高傲地叫了数声“瞿、瞿、瞿”,声音中充满了杀气。跟金少爷“花”者中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不妙!”金少爷额头上也渗出了几颗汗珠。铜头黑翅也是一位真将军,起先被摔后有一些发蒙,茄皮紫黄的几声鸣叫,却激起了它的斗志,也振翅“瞿、瞿、瞿”地叫了三声,声罢即冲上前去重口相钳,茄皮紫黄由于沉浸在刚才的小胜中,当铜头黑翅冲上来时,仓促应战,牙钳未全部张开即被对手钳住,僵持了数十秒后,铜头黑翅突然抬牙摔了茄皮紫黄一个背包,茄皮紫黄险些被摔到栅外,尚未站稳,铜头黑翅又是一个喷夹,茄皮紫黄终于抵挡不住而告负。当监板定局后,金少爷就对前来观战的欧阳逢春说:“大记者,这次你可要弄一个精彩的现场报道了吧。”逢春则揶揄道:“看你现在一副得意样,忘了刚才你那副猴急的腔调,恨不得也张牙去斗,要不要替你写出来?”还在学校读书时,金少爷绰号叫“金猛门”(霸道),逢春绰号叫“不卖账”。两人老是斗,但每次都是伶牙俐齿的逢春占上风。此时身为记者的她,威风不减当年,让金少爷碰了一鼻子灰。

此次战败,对卢家打击不小。在退场时,卢小开拉长了脸,卢老爷马上拉着儿子的袖子,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上栅,最后决定的是我们,在老赵头面前一句埋怨、不满的话也不准讲!斗虫总会有输赢,但做人的品格不能输!”卢老爷当年之所以喜欢上斗虫,主要是觉得虫性通人性。养虫斗虫,颇有玄机。况且那时他还年轻,上栅斗虫时那种激烈的拼杀带来很强的兴奋和刺激感,就像商场上的竞争。后来他的儿子也迷上了斗虫,他是有些自责的,连卢老夫人也讲儿子是受了爹的影响。可他原来的目的只是想通过斗虫来磨砺儿子的处世斗志,但如果为斗虫而患得患失地计较,那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尽管落败后已是半夜,大家脸上心里都不痛快,卢老爷还是叫上老赵头和欧阳老及欧阳逢春等一伙人一起到福州路上的鸿运楼吃宵夜。卢老爷举杯敬老赵头,安抚道:“你不必过于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些天来你日夜操劳,我敬你一杯。”老赵头举杯时已泪眼朦胧,他昂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卢老爷请宽心,我老赵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卢老爷在霜降时最后一搏!”

大家离席时,逢春悄悄地将卢小开拉到衣帽间,急切地问:“你们是不是叫李士华贴过铃?”卢小开点头。“问题就出在这李士华身上。”原来李士华因日纱的大量流入而亏本,为了周转资金,特向金少爷的父亲贷款。金少爷乘机就问李老板卢家贴铃之事。当他知道墨牙黄由于贴铃过量而废掉,即猜到肯定是茄皮紫黄上栅。金少爷的虫师知道茄皮紫黄的斗力很强,但生性高傲,应付不了刁斗。于是,专门到虫贩处买了一只生性狡猾的川虫来和铜头黑翅试牙,训练其刁斗技法。还向欧阳老学“调性草法”,即引而不发的引草法来调试虫性。尽管欧阳老仅是敷衍了一下,但欧阳老感到卢家此次凶多吉少,逢春要去通知卢家,可为时已晚,双方的虫已在前一天进了公养房。卢小开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二天李老板打来电话,问贴铃后的虫试过牙了吗?卢小开刚讲了句虫尾后有白粪水,马上被老赵头制止,改口道正要试牙再看。想不到李士华已猜到了贴铃过量。

第二天卢老爷将八仙桥卢家最大的米行抵押给了欧阳老。当卢老爷颤抖地将抵押文契交给欧阳老时,欧阳老则笑着调侃道:“卢兄啊,我只是代为掌管一段时间。”五、决胜秘籍

茄皮紫黄败于铜头黑翅后,并没有像一些败虫那样垂头丧气,依然是气宇轩昂,一派不服输的样子。卢小开见状有些恼火,想用欠草敲它几下,被老赵头连忙制止,“千万不可,此虫只是输于经验不足,依然是大将军矣”。于是,整日服侍,将甘草、田鸡草捣烂拌西洋参汁让虫服饮,同时将蟹肉、虾肉和黄豆粉拌在一起让虫进食,以滋补强身。为了防止虫再度发胖,老赵头每天还喂食适量的黄瓜、苹果、地力等,使其排泻通畅。而卢老爷像忘了此事似的,整天忙于生意场上的事,只是晚上吃饭时,在桌面上和老赵头谈几句虫事。

金少爷这一战胜利之后,在上海虫界是风光一时。逢春的报道写得很是巧妙,对于斗虫过程中的惊险来回用足笔墨,对胜负则一笔带过。金少爷自然觉得没有出足风头,就出钱请了一位小报记者写了一篇整版的大专访,还称其为“蟋蟀皇帝”。名气一大,各地虫贩纷纷来进贡好虫。虫房内是将帅虫云集,在上海各斗虫栅房都可见其挂牌相斗,日进斗金。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老对手,也有帖子相邀,卢小开不服气,想让黄花头上阵,老赵头则摇头道:“我们现在要避其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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