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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3 22:2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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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宏翔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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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戴王冠

欲戴王冠试读:

“你就先跟着她干”

一画好两根眉毛需要两分钟,扣上两只耳环需要四十秒,翘着小指喝下一口养生茶用不了十秒,露齿微笑不超过一秒,把这套动作做得像模像样至少也要学上个把月,而把衣服领口、袖口、下摆边钉线钉得整整齐齐,不偏不倚,脚踩踏板,顺手一拉,熟工上手连三秒都不到,但要真正成为这样的熟工,则至少需要三年。做衣服比做女人难,这是几年前厉小姐的师父和她说过的话。此刻的缝制工厂流水车间里,厉小姐环抱双臂,端在胸前,踏着金色的高跟鞋,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游走其中。这个厉小姐烫着大波浪,穿一件艳丽的石榴红连衣裙,走起路来,紧致的身材让好些人垂涎三尺,说是三十好几,但有些看不出她的真正岁数。厉小姐走路喜欢摇啊摇,摇啊摇,丰腴的臀扭得像是春日湖畔的杨柳。虽然姓厉,却见她逢人就挥手,和颜悦色地问声好,看起来并没有刁难的神色,与姓氏倒有些不相符。她越是波澜不惊,反倒是越凸显出紧随其后的两三个工厂负责人战战兢兢的样子,生怕被厉小姐瞧出点儿什么问题。厉小姐一手拍在身后的小蔡肩上,笑眯眯地说:“小蔡,你见我怎么跟见了阎罗王一样,我有那么吓人吗?”“没……没有啊,厉小姐这么亲切可人,我怎么会像见了阎罗王呢?瞧厉小姐这话说的。您今天这头发看起来简直精神极了。”厉小姐听了立马咧开了嘴,甜甜地一笑:“是吧,我今天这发型好看吧?”“好看好看,一下子又年轻好多。”“啧啧啧,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平时很老似的。”厉小姐微微嘟起了嘴。小蔡赶紧一巴掌轻轻拍在嘴上,说:“我这嘴啊,总是不会说话,又惹厉小姐不高兴了。”厉小姐从流水线上拿起一件成品,伸手摸了摸:“我想看看做衬衫的那条流水线,在哪里?”小蔡只觉浑身一震,立马指着楼梯说:“在……在楼上。”“好,带我去。”小蔡随即给身后的陈主任递了个眼色,然后带着厉小姐往前走去。陈主任趁机稍稍放慢了步子,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了两下,对着话筒说:“上来了。”小蔡拉开门,厉小姐眼角的余光扫到身后的陈主任身上,她凑近小蔡说:“我想了想,还是先去楼下看裤子吧,最近那个款的裤子难度大。”说完一笑,拉着小蔡往楼下走去。小蔡的脸色顿时一变,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手足无措,陈主任离得远了,等他快步跑上楼去,才发现厉小姐和小蔡早已没了踪影。厉小姐说来就来,楼下的流水线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和刚才楼上井井有条的作业氛围一比,这里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工人们聊天的聊天,听歌的听歌,嬉笑的嬉笑,熨烫工人胡乱抓过一把衣服,也不管有没有褶皱,就随意一烫。小蔡赶紧咳嗽了两声,竟也完全起不到作用,他赶紧朝厉小姐赔笑,大脑里迅速寻找可以用作借口的说辞。然而厉小姐根本不等小蔡开口,就朝摊着一堆素白面料的流水线走去。36号线最前面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踩着缝纫机。厉小姐站在小女工面前,也没有说话,看她钉完一条裤子的裤脚边,又接着钉下一条。小蔡气急败坏地扯掉了小女工的耳机,跺着脚说:“没看见厉小姐过来检查工作吗?!还不赶紧好好做!”厉小姐挡住小蔡的手,笑着说:“你别吼,让她做。”小女工被吓傻了,一下子变得唯唯诺诺,动弹不得。小蔡轻咳了一声,说:“厉小姐让你做,你就好好做,平时怎么跟师父学的,就怎么做。”小女工的手颤抖不已,一脚踩下去,钉线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她赶紧拿起剪刀,把钉线剪断,挑掉,又踩钉了一遍,手一抖,线就歪。眼见她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差点要急哭,再一个不小心,手戳到了机针,血珠一下从指尖上冒出来,滴在了素白色的长裤布料上。小蔡一惊,赶紧扯过白布,骂道:“你你你……你怎么搞的啦?”这下小女工真的要哭了,低着头不敢说话。厉小姐皱着眉,对着小蔡说:“你骂她做啥?你以为你嘟嘟囔囔骂两句,就可以把责任推卸掉了?刚刚我下楼来,到处乌烟瘴气不说,就是这些边角钉线,我也没有看到一条流水线是钉整齐的!”她用力一拍桌子,“赶紧让所有流水线都给我停下来!”小蔡立马哆嗦着,跑去挨个通知流水线,闹哄哄的车间一下安静了。他又哆嗦着跑回来,像地主家的长工一样点头哈腰听候厉小姐的吩咐。厉小姐一手撑在桌上,大声说道:“今天做坏了多少,全给我挑出来,不许流到下一工序。员工做不好,你们这些当领班的好像一点责任没有,还有这些歪歪扭扭的钉线,我不信只有今天一天是做成这样的。小蔡,有些事情遮遮掩掩的,别以为我看不见,虽然嘛,我是有点近视,还不爱戴眼镜,但是你也要知道,世上有很多事情,聪明人是根本不用眼看的。”厉小姐逼近小蔡两步,终于露出狠色,压低声说:“你要不好好带着他们改,小心我告到你们老板那儿去!”“是是是,厉小姐教训得是。”厉小姐又恢复了笑容,从小包里拿出一张创可贴递给小女工,说:“别急,做衣服比做女人难。”随即又转身对小蔡说道:“这些货啊,立马给我改善,要是下个星期我过来还是这副样子,就等着我给你们老板发撤单通知吧!”这时陈主任急急忙忙地从楼上跑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小蔡和厉小姐面前,打断了厉小姐的话。厉小姐轻哼了一声,说:“怎么了啊?陈主任你是赶着去投胎啊?”“撤……撤单了……”厉小姐和小蔡面面相觑:“撤单?”陈主任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说:“刚刚老板打来电话,叫我们停下Mori的所有单子,别做了。”厉小姐两手叉腰,说:“谁让你们别做了?我还等着出货呢。”小蔡也急起来:“怎么回事啊?”陈主任把小蔡拉到一边,对着厉小姐说:“你们Mori的董事卷钱跑路了,刚刚老板接到通知,说你们公司破产了,所有订单钱都收不回来了,还做什么做啊?厉小姐,你也别在这里挑三拣四了,你都失业了!”厉小姐还是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消息,破产?失业?怎么可能?!她一紧张,感觉脸上的粉底都掉了大半,嘴角微微抽搐起来。难道前一秒还在颐指气使,教训供应商,下一秒就要被赶出工厂了?她侧过身,拿出手机拨了人事部的电话,可电话怎么也接不通,不禁心急火燎起来。这时一条短信闯进手机里——“Linda,你在哪儿啊?赶紧回公司收拾东西吧,早上来了一大帮人找张总,听说公司要解散了。”厉小姐放下手机,望向车间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试着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一点。这绝对是厉小姐今年听到的最大噩耗,而且是在她刚刚交完新房首付的第三天。二中午的会议刚刚公布了BUNK当月的营业额,再创新高的业绩让公司里的每一个人斗志十足,唯独有一个人,从早上进公司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李欧用刚刚烧开的热水冲了一杯苦咖啡,故意没放奶精和糖,为了好好打起精神来。公司的营业额上涨固然是好事,却不是他这个人事总监的功劳。虽然严格说来也并非全无关系:正因为公司有优秀的人才,才会产出优秀的业绩。可是,与营业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公司人员的流失数量也再一次创了新高,而且仅与去年相比,公司人员数量已经趋于负增长了。公司越是成绩斐然,压力相对而言也就越大。招人难,招到人才更难。总部已经第二次下达通知了,今年的招聘要求再一次提高,而人员总数却只许增不许减,这对李欧来说,真是瞎子跑夜路——难上加难。李欧的电脑屏幕上,招聘网站的窗口已经开到不能再多了,在来回挑选的简历里,始终找不到一份合适的。他起身,端着咖啡走上露台,脚下是上海滩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数以万计的行人,真的就找不到几个合适的人选?李欧抿了一口咖啡,回头去看办公室里的那些女人——话又说回来,有谁能确保招进来的就一定合适,不被看好的就不是精英呢?从笔试到面试,你能了解一个人多少?听到的也无非是他们的客套话、场面话,以及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台词。这时,杨曦然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一沓资料放在李欧桌上。李欧瞥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上周各部门的报销申请表。自从上个月总务部的财务小顾辞职后,财务审批的工作就暂时落到了人事部这边,这也是让李欧头痛的事情之一。繁复琐碎地对账和批钱是无聊又容易出错的事情,好在杨曦然帮自己分担了不少。自从这个小丫头提议转到人事部之后,李欧确实轻松了不少,她是个得力助手,却称不上人才,因为性格始终有些局促,做事也放不开手,遇到大事更是拿不定主意。谨慎小心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李欧放下咖啡,对杨曦然说:“校招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嗯,学校都联系过了,这周会安排好时间,PPT(幻灯片)我已经发您邮箱了。”李欧点点头,杨曦然的声音里总是有一种忐忑和担忧,像是行走在刚刚结冰的湖面上。李欧准备坐下来继续翻查简历,突然想到什么,抬头说:“那件事和王烨说了吗?”“说了,她说……她不想去。”“她不想去是什么意思?”原本就一堆事情压在身上的李欧,听到这样的答复差一点儿就要大发雷霆,但还是忍住了。他极度克制地叩了叩桌子,对杨曦然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杨曦然关上门的一刹那,李欧关掉了电脑屏幕,后仰在椅子上,闭目呼吸。三十秒后,他打开电脑,决定给郭靖发一封邮件。目的很简单:他需要王烨做这次校招会的发言人,毕竟在去年公司招聘的应届生里,只有她,能够成为校招的发言人。李欧的邮件发得有些不合时宜,或许郭靖也没有想到会在收到李欧的邮件之前接到一通老板打来的越洋电话。如果说刚刚公布的营业额让公司上下心潮澎湃,那老板的这通电话无疑硬生生地往郭靖脸上泼了一桶冷水。[1]昨天刚在横滨结束的BUNK15FW新品预览会上,国际媒体对BUNK今年的新品并不看好,特别是中国的媒体,这意味着接下来在大中华区的营销就需要煞费苦心了。不仅如此,老板还告诉郭靖,虽然全球营业额在急速上涨,但实际上,真正的毛利率却在下跌。问题还是出在源头上,将制造环节从中国转移至第三国的事情迫在眉睫,但公司之前与菲律宾和印尼工厂洽谈得并不顺利,目前谈拢的只有孟加拉国的几个小工厂。而据郭靖所知,这一季的预览会是专门请BUNK常驻伦敦的设计总监John策划的,整个发布会涉及城市街道、办公室、户外休闲场所、家庭四个场景,模特年龄也极其多元化,扮演着每个普通人身边的同事、朋友、长辈,甚至在公园或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孩子。这场预览会租下了横滨最大的会场,光是一天的租金就已达上千万,场景搭建更是煞费苦心。一开始,[2]老板也信心满满,但没有料到的是,往年一向以全SKU展现的预览会,这次居然只选了John认为最出挑的一个花色。虽然John一直对外强调,这些颜色的衣服将会是年度限量款,也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兴趣。最后老板向郭靖提到了JFC。如果不是老板提起,郭靖早已忘记了集团为了上市并资在2009年收购的这个美国高档牛仔裤品牌。自从集团收购JFC后,JFC就一直处于低迷不前的状态,如果长期如此,这个品牌的各家门店及流程输出几乎就是在让集团赔钱。老板再三思量之后,向郭靖提议,趁着BUNK形势大好,将JFC并为BUNK的副线,所以这将是今年BUNK最重要的内部计划。挂断电话之后,郭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桌上的咖啡已经冷了,他起身将咖啡倒进了水池里,然后从柜子上取下那罐常喝的咖啡。他试探性地摇了摇,确定咖啡已经少到不足冲一杯的量,又打开盖子确认了一下。果然没多少了,他索性放了回去。老板连珠炮似的指令让他原有的一点儿兴奋感荡然无存,每一件事情听起来都不轻松,而JFC更是像块大石头般压在了他的心上。将JFC并为副线是不容小觑的一件事,首先JFC原本就是比BUNK更高档的服装品牌,光价格就是BUNK的3~5倍;其次,JFC的风格以西部怀旧款为主打,和BUNK推崇的都市时尚感完全不搭;再者,JFC的CEO(首席执行官)暂时由老板的长子新田川代理,而新田川原本比郭靖还要高一级,并线之后,他会怎么想?何况,一旦并线,组别又要重新划分,在原本人手就不足的情况下,该让谁来负责这一块的业务?郭靖越想越头疼。李欧的邮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过来的,比起老板说的那些事情,这封邮件显得有些无足轻重。李欧只是将今年的校招计划简单提了一下,信尾说希望能让王烨去做校招发言人。邮件内容平淡无奇,让王烨做发言人的事李欧也不需要向郭靖请示,但看到抄送一栏中有王烨的名字,郭靖便立马明白了李欧的用意。他回复了李欧,同意让王烨去做发言人。联想到JFC的事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务必完成今年的招聘指标,为BUNK招到最合适的人才。”就在郭靖和李欧往来邮件的时候,王烨正蹲在仓库里清点着新一季服装的样衣。放在架子上的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新邮件的通知,她好不容易将沉重的箱子扛到架子上,脖子和手掌都浸出汗来,腾出手来看手机,一来二去,读懂了邮件的意思。从年初开始,公司给每个员工都配备了最新款的iPhone,同时嵌入了公司统一的ID和邮箱,目的就是让领导在任何时刻都能找到员工,每一个人也能随时查看公司往来的邮件。今年年会结束后,王烨照常回到了林丹手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有些事她们彼此心知肚明。林丹再不像最初那样,什么事情都交给王烨了,她越发亲力亲为,王烨进出林丹办公室的次数也渐渐变得跟钱思思她们一样少。或者说,自从年会结束后,林丹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往昔的风采被于飞虹抢得丝毫不剩,从威风凛凛变成气焰全无。有人说她其实在卧薪尝胆,蓄势待发,只有林丹自己组里的人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受了伤”。很少有人注意到林丹和王烨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大家都觉得是林丹自己出了问题。每周的例会上,林丹在保证自己的商品不出任何问题的前提下,几乎闭口不言。BUNK的会议氛围彻底改变了,过去林丹和高娜针锋相对的局面再也见不到了,大家好像都变得“本分”了许多,会议时间也大大缩短。因为没了热闹可看,几个好事的人也不免抱怨工作乏味了许多。虽然看起来每天的生活毫无波澜,但王烨的工作量其实比之前增加了整整一倍。公司人员流动性强,产品数量却在不断增加,王烨由管理德鲁一家工厂,变成了同时管理德费和德鲁两家工厂,而且订单的数量也远远超过了年前。第一个向上级提出需要增加人手的就是她。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时间亦是如此,要分心去做两件事,必然会顾此失彼。林丹接到招新申请的第一时间并没有给王烨准确的答复,只是简单地说:“有些事你可以做,有些事你也可以不做,并不是每件事你都要花时间去应付,懂吗?”王烨当然懂,既然如此,那去当校招发言人,在王烨眼中自然就成了“可以不做”的一类,所以果断拒绝了。王烨从仓库推门出去,正巧碰上迎面走来的郭靖。王烨点头问好,只想去忙别的事情,不料却被叫住。“那个,王烨……”“如果是校招那件事,我想就不用说了。邮件我看到了,最近确实很忙,我没办法为太多的事情分心。”“我想也是,最近的事情确实比较多,所以……”“嗯?”郭靖轻轻拍了拍王烨的肩膀:“去校招会找个适合自己的助手回来吧,这也是为接下来的工作节约时间。”王烨正想辩解,郭靖又抢过话去:“如果你不想要助手,我觉得也无所谓。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当然,我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如果你愿意锻炼自己的话,我觉得不去倒是好事。”王烨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去。”郭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决定好了就行。”三离开学校还不到两年,重回时就已感慨万千。学生们的脸上永远洋溢着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云淡风轻,双眸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都说判断一个人是学生还是社会人往往不用看脸,听他说一两句话便知:没上过班的人说话总爱用疑问句,职场老油条说话总爱用感叹句。王烨不喜欢宣讲会这样的场合,更不愿意做什么发言人。校招像是一剂心灵毒药,夸大其词,为不谙世事的大学生画大饼。什么晋升,什么前途无量,什么成为更好的自己,在王烨眼中都不过是忽悠人罢了。王烨并没有按准备好的台本发言,她站在台上,看着学生们单纯的眼神,只说了简单的几句话:“毕业那年我和你们一样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看清社会前先看清自己,就是你在职场生存的唯一法则。”话音刚落,便激起了台下无数人的掌声。王烨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听懂了自己说的话,还是只是想随大流,客套一下。在进行面试的房间里,李欧就像娱乐节目的评委导师一样,总问别人“你的梦想是什么”。而要求不了解职场的大学生做出五年十年的职业规划,在王烨看来根本没有意义。如果一个人真的按照内心想法说出了自己未来五年的理想和规划,HR(人事部)就会录用他吗?王烨现在还记得,自己参加校招会的前一天晚上,班上的大多数女生都在宿舍里翻查“面试经”,为第二天的面试做准备。就好像此刻王烨面前的小姑娘,非常熟练地背出了BUNK的企业理念,又颇有技巧地回答着李欧抛出的一个又一个常规问题。王烨拿起手机,稍稍百度,就找到了和小姑娘的回答一字不差的答案。小姑娘刚走,杨曦然便快速计算着她面试的各项分数,李欧紧锁眉头,看了看接下来的简历,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心仪的人选。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砰砰砰”地敲响了房间的门。“请进。”门被轻轻推开,众人抬头,只见一个女人扭着丰满的臀部走了进来,她一身纯黑色的职业装,面色红润。“请问你们是BUNK公司过来招人的吗?”李欧对比着手中简历上的照片和眼前的人,发现并不匹配,而且这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生:“是的,请问你是?”“我是来应聘的啦。”说着,她便将准备好的简历分发到李欧、杨曦然和王烨手中。“厉如花,36岁,中专毕业……”李欧没有继续往下看,就将简历退还到对方手上。“不好意思,今天是校招,社招的话,我们会另外安排。”厉如花拿着退回来的简历,有点儿不高兴了,微微嘟着嘴,说:“您说这话就是嫌我老咯?”李欧突然有些语塞:“我……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厉如花把简历摊到李欧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取下笔帽,刷刷刷地在自己的简历上圈画起来:“2006年赴日本东洋参加缝制培训,2008年至今先后在美津浓、ODD、Oulina、Mori工作过,拥有丰富的缝制知识和现场指导经验。”厉如花还想再说,却被李欧硬生生打断了:“今天我们是校招,不是社招。厉小姐,不好意思,希望你理解,后面还有学生等着呢。”厉如花一气之下,朝桌子用力一拍,双手叉腰,吓得李欧往后一缩,“什么校招社招,我一听说你们招人,一大早就从青浦赶到了杨浦,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板呢?唉,你们是要招人哎,有经验的不是比没经验的更好吗?再说了,我厉如花哪一点比外面那些小姑娘差?要胸有胸,要臀有臀,要论公司里的潜规则,她们还不一定比我懂得多。”“咳咳咳……”李欧赶紧清了清嗓子,制止住口无遮拦的厉如花:“厉小姐,你把简历留下吧,我回头单独通知你面试好吗?”厉如花捋了捋头发,扬扬得意的样子里带着些傲气,淡淡地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我和你们说,要是你们不请我,绝对是BUNK今年最大的损失!”临走时,她又回头看了李欧一眼,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李欧只感觉到了她强大的气场。厉如花很快放松一笑,对李欧说:“你的西装门襟钉线左右差了0.5厘米,下次别穿次货来做面试官啊,好歹BUNK也是国际服装大品牌。”李欧赶紧朝自己的上衣门襟望去,果真左右宽窄不一样,这还是他上次去伦敦出差时花重金买的,当时竟然没有看出来。恼羞成怒之下,他把厉如花的简历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王烨看着厉如花的背影,又仔细看了一遍她的简历,特别是她刚才圈画过的地方。面试结束后,李欧将仅有的几份还算看得过去的简历收进公文包里,王烨将捏在手上的简历递到李欧面前:“李总监,这份简历,你确定不要吗?”李欧瞥了一眼,回想刚刚厉如花得意扬扬的样子,顿时没了好感。看着王烨坚持的眼神,不觉微微皱眉,问道:“你觉得她好?”王烨收起简历,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说的有什么道理?王烨,你还是太年轻,她那副嘴脸,一看就是老油条,什么ODD、Mori,不过都是一些五六线城市居民喜欢的品牌,和我们BUNK完全没法比。它们合作的那些工厂在BUNK眼中就是小作坊,何况她就是个中专毕业生,你觉得她能有多优秀?”王烨轻轻耸了耸肩:“OK,当我没说。”她把简历递给杨曦然,没打算和李欧争执。下楼的时候,李欧说要去一下洗手间,杨曦然只好拎着东西等他。王烨说自己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刚刚走进大厅,就看见厉如花托着下巴站在大门口,任风吹着她那一头的大波浪。虽然她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焦虑,到底没有掩饰住眼神里的情绪。她到现在还没走,王烨知道她在等谁。王烨原本只想从她旁边绕过,不料被看到了。“欸,小姑娘,小姑娘……”厉如花踏着高跟鞋朝王烨奔来,“姑娘,你等等。”“嗯?”厉如花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们领导呢?怎么没和你一起下来?”“他……我也不知道。”“哦,”厉如花短促地应了声,然后想了想说,“那没事儿了。”王烨点点头,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被厉如花叫住:“欸,等下,小姑娘……”王烨回过头,厉如花慢慢走过来,一只手贴上王烨的腰部。王烨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厉如花便“啧啧”起来:“你这个裙子口袋没做好啊,左边下口太长,线太松了,从后面看是往外翻的,要是平时东西放在左边口袋,很容易掉出来的。”经厉如花一说,王烨便想起,之前在左口袋放过两次地铁卡,确实都不见了,她还没有意识到是因为袋口太松,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厉如花也不管王烨介不介意,又走过去伸手将裙子口袋扯了扯,往上提了一下,口袋看起来立马服帖了不少。厉如花点点头,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针线盒。王烨见她拔针,立马摇了摇手:“不用了,谢谢。”厉如花才不管王烨拒绝,从刚才扯过的位置,抽出一条和裙子口袋一样颜色的线,只稍微缝了两下,口袋就不松了。“好了!”厉如花呵呵一笑,一边收针线一边说:“我这个人啊,就看不惯那些缝衣工偷工减料。现在这些工人做东西真是马虎啊,只考虑速度,不考虑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有些衣服是看着平整,瞧着服帖,可那都是后来包装的时候用熨斗烫出来的,一开始他们根本不去考虑衣服上身时的状态。衣服还是要一针一线缝好才行,不然一碰水,什么原形都现出来了。”王烨看了看口袋,又伸手摸了摸。厉如花见王烨盯着口袋看,有些不高兴:“口袋正巧用的是尼龙线,所以不会显得不同,你可别以为我在随便糊弄你啊。”“没有,谢谢。”王烨后来仔细看过很多次那条钉线上打的结,那绝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给孩子缝补衣服时,打的那种粗糙的套结,虽然看起来只是随意扎了两下,但确实可以感受到对方对服装的那份用心。王烨可以将公司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但要论对服装的认识,她相信公司里大多数人都和自己一样,只是一知半解。所有人都可以按照章程办事,保证每一件衣服正常生产发货,但没有几个人可以跟厉如花一样,真真切切地去感受一件服装。厉如花刚刚的一举一动,像是把什么种子撒在了王烨的心里,如果可以浇一些水的话,她很愿意让种子发芽生长出来。王烨又回头看了厉如花一眼,她迎着风站在教学楼下面,和那些稚嫩嬉笑的学生格格不入。风将她那头蓬乱的大波浪吹得像个灯笼,但她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羞愧的神色,连等待都显得自然,虽然脸上还是有一丝焦虑的情绪,但那只是因为她太想得到这份工作。虽然王烨并不打算掺和这件事,可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祝她好运。翌日,王烨在茶水间碰到了一筹莫展的李欧。他说,厉如花上午已经来过三通电话了,现在正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堵他。“你说说,这大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凑什么热闹?我都要烦死了。”李欧大概也找不到其他人抱怨,只能对着王烨发发牢骚。王烨笑而不语,却突然想到,她或许可以帮李欧分担掉这份烦恼。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她知道,厉如花应该进入BUNK,或者说在这个时候,BUNK需要厉如花这样的人。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两全其美。王烨快速给郭靖写了一封邮件,她不想再去无聊的宣讲会上做什么演讲,原因是,她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四厉如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为自己一定是被耍了,特别是当她办好入职手续站在格子间外的走廊里,李欧指着王烨对她说“你就先跟着她干”的时候。“呵,你是说那个小姑娘?”厉如花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问。“没错。”李欧和她说话时,语气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更糟了一些。他对厉如花始终提不起兴趣,感觉她就像一个招摇撞骗的传销大妈,也不知道为什么郭靖会同意让她入职。刚刚在办公室里,厉如花死活要将工资抬到税后6000,让他更加不爽,他认为厉如花的学历让她只够拿扫地工人的工资。厉如花也打心眼里瞧不起李欧,李欧的穿衣风格老土过时,特别是他狗眼看人低,如果不是……厉如花想了想自己那4500元一个月的房贷,只能什么苦都先往肚子里吞。但当李欧要她跟着一个小丫头学做事的时候,厉如花真的想让他原地爆炸。“喂,我说,我好歹是一个有近十年工作经验的人,你让我管一个大学生叫师父,未免有点太欺负人了吧?”厉如花从来直言不讳,她知道反正李欧也没正眼看过她。“你那十年的工作经验在BUNK看来一分钱都不值,我们公司都是按章程办事的,和那些野鸡品牌不一样,你要能接受就干,不能接受,那我只能和郭总汇报,说你嫌BUNK庙小容不下大佛,水浅藏不住真龙了。”“你……”“我什么?”这时王烨从办公区里走了出来,厉如花还在赌气,李欧清了清嗓子,说:“王烨,这是新来的同事厉如花,今天起就正式加入你们组了。郭总和林丹交代过了,接下来主要是你来带她熟悉业务。”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按理说不用这么客气,王烨看见了厉如花脸上的不服气,淡淡地对李欧说知道了,便带厉如花走进办公区。厉如花左顾右盼,首先就被往来匆匆的员工们吓到了,再看整个办公区的格局,简直比Mori要大上三倍。厉如花心里感慨,不愧是大公司啊,又忍不住暗骂李欧实在是太抠了,这样的跨国公司才开那么低的薪水,简直就是压榨员工。王烨的座位旁边已经收拾出了一个空位,该配备的办公用品都已经整齐地放在桌上了,厉如花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王烨这个黄毛丫头要带着自己做事,就觉得憋屈。厉如花一坐下,就试探性地问了王烨一句:“小姑娘,阿拉不是对侬有什么意见啊,但还是想问问,那个……侬来公司多久了?”“一年半。”王烨不慌不忙地回答。“才一年半啊……”厉如花心里更是不满,这李欧果真就没把自己当回事儿,一年半,在她以前的公司里,只能算是刚起步的新人,可能连一个order(订单)都没有亲自跟过。让这样的人教自己熟悉公司章程,对方大概也只能是照本宣科吧。厉如花对着电脑和一沓新员工手册,觉得又讽刺又好笑。自己费劲千辛万苦,以为找到了一个好东家,却发现在他们眼中自己无足轻重。她有些丧气,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文件,丝毫提不起精神,回头却见王烨正注视着她。“厉姐,”王烨的话总是像落刀一样直接,“我这么叫你行吗?”“哦,行啊,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Linda,显得不那么老气。毕竟我也没那么老是不是?”厉如花一边说话一边理了理自己的大波浪。“好的,Linda。从你刚才走进办公区到现在,我想你肯定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和顾虑,我就开门见山了。首先,不管李欧刚刚说了什么,我和你都是平级的同事,没有谁教谁这一说,咱们是要互相学习的。当然,你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也不用担心谁会压制你,毕竟林丹才是我们的领导;另外,部门里现在确实是我手上的活儿最多,公司一方面可能是为了照顾我这个新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更快地熟悉流程才会这样安排,事情虽然琐碎繁多,可能会比较累,但两个人一起做,就会轻松一点儿。最后,我想说的是,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组,我叫王烨。”王烨大方得体地伸出了右手,她坦诚的笑容和利落的谈吐,丝毫没有新人的样子。这一方面解除了厉如花的心理设防,另一方面又让她对自己刚才的记恨和不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好的……”厉如花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换了张笑脸,打着哈哈,“其实啊,阿拉这个人是很好相处的,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啦,同事嘛,当然就是共同做事啦。哎呀,碰到侬也是开心!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王烨淡淡一笑,递给厉如花一张表:“这是一周的会议时间表,你看一下,现在是十一点半,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午休,下午一点有个例会,在18楼会议室。因为公司的会议室在三个楼层都有分布,所以我特地做了标记。”厉如花看着那份详细的表格,开心地拍了拍王烨的肩:“好啦,小王,我知道啦!你怎么这么贴心的啦?”厉如花一边客套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表格叠好放进自己口袋里,“对了,小王,你有没有英文名啊?以前我们公司每人都有英文名的,洋气!”“没有。”“好,那我给你取一个!……Kelly怎么样?我觉得Kelly好,Kelly Wang,多洋气啊。”“你开心就好。”“好啦,那你以后就叫我Linda,我就叫你Kelly啦!”不远的办公室内,林丹挑起百叶窗往外看,正好看见厉如花在和王烨嬉笑。打印机发出轰轰的声音,吐出一张简历,林丹拿起它仔细看了起来。“厉如花?”林丹轻蔑地笑了笑。在她看来,这个年头,是个人都想往大公司里钻,从不考虑这份工作适不适合自己,只为了跟别人说起来时能扬眉吐气。午饭过后,厉如花抱着电脑和记事本,哼着小曲施施然走向电梯,准备去开会。刚要走到电梯口,只见电梯里的小姑娘快速地按下了关门按钮。厉如花一边跑一边喊“等等”,眼看来不及,她立马在电梯门之间塞了一本记事本,电梯里的小姑娘火急火燎地冲着她吼起来:“你干吗啊?”厉如花有些莫名其妙,皱起眉头来,说:“我也要上去开会啊。”“我是急着去给飞虹姐送东西的,耽搁了你知道有多大麻烦吗?”“飞虹姐是谁啊?我上个电梯能耽搁你几分钟?”厉如花不肯服软,伸手挡住电梯门,和小姑娘杠上了。“你谁啊?连飞虹姐都不知道,还在BUNK混什么混啊?”小姑娘瞥了一眼厉如花胸前的工牌,轻蔑地笑道:“哦,原来是林丹组里的啊,我当是谁这么不把飞虹姐放在眼里呢,原来是手下败将的人不服气,想趁机找碴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明明是你不讲理,怎么开口就骂人呢?”这时背后突然传来询问声:“怎么了?”只见林丹正拿着电脑慢慢走过来。小姑娘瞧见是林丹,立刻不出声了,厉如花认出是自己的领导,又瞧小姑娘瞬间没了气焰,不禁对她翻了个白眼。林丹看了看僵持的两人,说:“你们这是上呢,还是不上呢?”小姑娘收回了按关门键的手,朝着林丹笑了笑,说:“丹姐开会哪?”林丹没有理会,神色冰冷,径直走进了电梯,厉如花也赶紧跟了上去。在电梯上升的那短短几十秒里,三人死一般地沉寂,好像多呼一口气就会立马被拉出去砍头似的。厉如花站在后面,观察着林丹的背影,能够深深感受到林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怒气,威慑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眼睛始终不知道该看哪儿,一只手死死拽着自己的裙摆,捏出了一手心汗,唯恐自己刚才的话被林丹听入了耳中。电梯门一开,小姑娘就立马急匆匆地往外跑,仿佛不想再和林丹多待一秒,谁知她冲得太急了,高跟鞋卡在了电梯门的凹槽里,“啪”的一声,一下被绊倒在地。小姑娘大叫一声,捂着膝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厉如花吓得捂住了嘴,林丹却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又默默回头,冷冷地说:“赶紧把东西送到你飞虹姐那里吧,别耽搁了。”林丹的声音很低,低到仿佛她根本没说话,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会议室。林丹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办公区的过道里,回荡在厉如花和小姑娘的耳朵边,那声音就像是轰然爆炸的一声巨响,产生了令人难受又无法消除的耳鸣。[1]BUNK5FW:指BUNK公司205年秋冬款服装。[2]SKU:“Stock Keeping Unit”的缩写,意思是最小存货单位。比如一件同样花纹的衣服有5个颜色,4个尺寸,那它的SKU就是20。

隐患

一车流如织的淮海中路上,一张鲜红色的巨幅BUNK海报在沿街翠绿的梧桐之中格外显眼。海报的中央镶嵌着轮放广告的LED屏,屏幕后面不时传来轰隆的施工声。工人们挑着担子将废弃物运出来,劳作时的声音掩盖了夏天无休无止的蝉鸣。一辆路虎极光停在了花园饭店附近,一身藏青色西装的男人和另一个穿灰色丝光西装戴墨镜的男人走下了车。他们站在巨幅海报不远处,墨镜男抬了抬手,藏青色西装男立马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藏青色西装男陪笑道:“这就是BUNK要开的旗舰店,不过工期好像出了点儿问题,延工到年底了。”墨镜男灌了一口水,微微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咧嘴一笑:“这里的租金一个月大概多少?”“这次BUNK租下的是之前废弃的上海新市百货大楼,总共一万平方米,大概是700万元一个月。”“老头子果然舍得花钱,不过他是冒险惯了。对了,我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嗯,我仔细调查过了,因为环贸iapm商场今年也会完工,很多商家和高端品牌都入驻了iapm,所以一下子空出来了很多铺位。”“OK,帮我做一份详细的企划书,选择一处与BUNK旗舰店相对的位置,接下来就等着好戏开场吧。”“是,田总。”田晓明独自坐回车上,目光还停留在那些支起的脚手架上,回想起早些年在BUNK的种种,不觉有些走神,差点闯了红灯。他打开窗,点了一根烟,抬头看后视镜,注意到了自己新长出的胡茬。离开BUNK之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开始以为自己身为BUNK的前任CEO,不看僧面看佛面,很容易在行业内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事实上,并没有人因为他的身份而多给他一次机会,因为他的风评从离开公司的那一刻便骤然下滑。田晓明不得不从项目经理开始重新做起,经过一年的时间,再次坐到了总经理的位置。这一年付出的努力,几乎等同于他在BUNK工作三五年付出的。这一年当然不是他最努力的一年。田晓明重新踩下了油门,开着车,缓缓驶过上海那些狭长的街道,他意识到,1995年的夏天和2015年的夏天是如此不同,20年好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田晓明记得那一年的上海,还没有这么多金光闪耀的品牌,也没有这么多外表光鲜、实际穷困潦倒的人,有的只是浦东张江那条宽阔无人、被烤得滚烫的马路,以及不绝于耳的电钻声。1995年,田晓明还只是张江某个汽车机修厂的工人,因为主修日本车,所以赶时髦学了点简单的日语。那个时候,田晓明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差不多,每天跟一群机修工挤在闷热的车间里,汗流浃背地拆卸零件再组装起来。这份听上去不算高级的工作却让田晓明衣食无忧,加上厂里福利待遇不错,常引得好些人羡慕。但是谁也想不到,新世纪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机修厂却随着国企倒闭的浪潮陷入困境。工厂很快被收购,大部分工人选择买断工龄,下海经商,比起那些大胆的人,田晓明少了一份冒险的勇气。他带着简历辗转上海各个公司,正巧赶上了BUNK决定入驻中国。BUNK的创始人新田中建亲自挑人时,就是看中了田晓明在机修厂干过这一点。新田中建说,做衣服,和修汽车一样,需要百分之百的准确和零事故率。他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并伸手在田晓明的肩上拍了拍,田晓明随即成了BUNK的第一批中国区员工。1999年的徐家汇商圈,汇金百货刚刚开业,恒隆港汇竣工不久,上海还没有完全蜕变成如今这个洋气时尚的大都市,而田晓明已经可以脱掉那身肮脏的工作服,换上笔挺的西装,行走在通向天钥桥路的天桥上,活成人上人的样子了。那才是田晓明最充实最努力的一年,他为了能和日本领导说上话,每天下班混在日本人聚集的酒吧里,夜里回去后再把他们说的那些日语单词一个一个查出意思来记下。田晓明是聪明人,尽管对服装制作一知半解,但他对如何巴结领导了如指掌。他见证了BUNK在上海的变化,公司从最早的6个员工发展到他任职CEO时的400多个员工。而如今,BUNK却与他再没了任何关系,想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了一声。田晓明现在任职的杰克斯邦德是一家国产服装公司,最早在温州成立,为了显得洋气一些,顺道哄骗一下三四线城市的消费者,故意取了一个洋名字。创始人的目标很简单,他希望杰克斯邦德能超过真维斯,成为年轻人最喜欢的国产品牌。对于这个定位,田晓明不置可否,但自从他当上了总经理之后,立马对大老板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洗脑”。田晓明告诉老板,目光一定要远,BUNK之所以能够成为BUNK,是因为他们没有在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为服装公司,而是决定要成为星巴克和苹果一样的大企业,让自己的产品成为每个人生活的必需品,这个目标比赶超某个品牌宏大得多。田晓明滔滔不绝,大老板两眼发光,最后拍了拍田晓明的肩膀说,你好好干,我看好你!这感觉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候,新田中建也对他说过同一番话。田晓明能够感觉到,自己事业的第二春就要来了。二于飞虹挂掉客户的电话,刚松了一口气,便看到了郭靖发来的邮件。她起身穿过办公区,径直走到了最东边的角落,礼貌地敲了敲郭靖办公室的门,然后推门进去。郭靖让她坐在自己对面,递给她一本宣传册和一沓资料。于飞虹接过来翻了翻,微微挑起眉头,问:“JFC?”郭靖点了点头,说:“没错,JFC,你了解这个品牌吗?”于飞虹看着郭靖,又看了看那沓资料:“了解谈不上,我只知道它是集团下面的另一个品牌,常年在海外发展,目前国内也只有北京和上海两个城市有零星的分店。据我所知,去年秋季,北京三里屯那家店因为常年收益不足而被迫关闭。”郭靖快速点了两下鼠标,然后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于飞虹,那是一段于飞虹从未看到过的广告视频,几个外国人穿着BUNK的上衣,下身搭配的牛仔裤却不像是BUNK的产品,视频最后并列出现了BUNK与JFC的logo(标识)。“这是?”“这是目前公司内部的一个企划视频,还没有对外公开过,老板是希望今年年底将JFC归并到BUNK中,当作BUNK的副线品牌,BUNK&JFC就是品牌的新logo。”“郭总叫我过来的意思是?”郭靖没有直接回答她,起身看向窗外,浦江对岸高楼林立,好像被一团水汽包裹着,上海中心大厦高入云端,看不到顶。郭靖慢慢开了口:“去年你还在伦敦,我记得我专程飞过去和你谈了回国的事情,当时你就问我,如果回来,你能做什么。说实话,当时我也没有想好。接手BUNK中国事业部以来,我也试图将它引向新的高度,但到头来才发现,你想的事情越多,能做的事情就越少。”郭靖回过身,看着于飞虹,“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对于JFC,目前集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但是到底谁来医,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机遇。BUNK接下来自然会更好,但类似JFC并线的事情,可能也会越来越多。”“那郭总有没有问过林丹的意思?”“JFC原本就是欧美品牌,我想,在这一块,你的经验比她丰富,我没打算去问她。”“可是以林丹的经验,未必不能胜任,何况,这样的情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第一次,像林丹这样常年在BUNK工作的人,或许反而能给出一些有帮助的想法。”“话虽如此,但林丹这半年来几乎没有做出任何业绩,我也很难去和老板提。”于飞虹点了点头,起身说:“我大概了解了。郭总,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嗯,我给你一周的考虑时间,一周后在日本的全球大会上,我打算和老板提一下这件事。”“嗯,谢谢。”于飞虹和郭靖握了握手,以示感谢。于飞虹退出郭靖办公室,捏着那一本宣传册,心情无比复杂。这是机遇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或许是,但她深知,这是一场博弈。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早已听过无数次了,她比谁都清楚,在大公司,寻求机遇就等于孤注一掷、铤而走险,要么绝处逢生,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这个烫手的山芋,谁愿意去接?可是,不答应又能如何呢?自己在BUNK的这十来年里,已经不止一次期盼过这样的机会了。一个女人混迹职场十年,不管怎么努力,都会受到性别带来的种种压制。如果拒绝,自己未来也只可能在几个平行的岗位之间调换,永远无法再往上一步。当初前往伦敦再回国,不就是在等这么一天吗?于飞虹顿时想起不久前,郭靖带自己参加了一场酒会。席间,于飞虹到露台透气,郭靖端着酒过来找她,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问了她一个唐突而带有杀伤力的问题。郭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女人,说:“那是Vogue(《时尚》)杂志刚刚升上来的主编,你知道她的年纪吗?”“四十岁?”有时候女人看同性的年龄反而不如男人那么敏锐。“四十岁估计已经对时尚没有敏感度了吧?三十四,你相信吗?”于飞虹盯着那个怎么看都已上了岁数的女人,实在无法相信她竟比自己还小,大脑里飞快闪现出这位主编在公司里熬夜加班的情景。纵使她身着最贵的名牌,拿着限量版手袋,可眼角的皱纹却像是一把刀,刺痛着人心。郭靖继续说:“在这样的大城市里,每一个奋斗的人,都会为了那一丁点的机会而不顾一切。你想想,未来五年,你是想继续做COO(首席运营官),还是更上一层做CEO?”这个问题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于飞虹,日夜吐着芯子,让她难受。甚至在许多个夜里,她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却根本找不到答案。于飞虹回过神来,想下楼去买一杯咖啡,让自己稍稍镇定一些,正好碰到迎面走来的林丹。于飞虹朝林丹微微一笑,林丹也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走过于飞虹两步后,又回头对她说:“对了,我刚刚从Leo(李欧)那边过来,人事部今年想在培训新人上做一些创新,所以打算让我们几个老员工开几堂课,让我们准备一下课程,见到你了,就顺道和你说一下。”“好啊,”于飞虹笑着应道,“你有什么想讲的课程吗?”林丹也笑了:“我也正准备问你这个问题呢,免得我们准备的内容重复了。”“那倒是,不如你想好主题之后告诉我,我就选别的讲好了。”“那就麻烦你了。”林丹准备朝办公室走去,于飞虹又叫住了她:“林丹……”“嗯?怎么?”“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有时候不要和下属一般见识。”林丹淡淡笑道:“多谢提醒,不过,我想,我也没有那个时间。”林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有气无力地坐下。她动了动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瞬间亮了起来,不断闪出的新邮件提醒多得让她看不过来。林丹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最吃亏的还是自己。她暗度陈仓,只是在等待出奇制胜的机会,只是这个时间比想象中要长。自从于飞虹升为COO后,她就知道,眼前的那座大山已变得越来越难爬。三天前,她接到了田晓明的电话。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从不联系你的人突然联系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田晓明的意思很简单,之前他帮过林丹一次,把高娜挤到了海外,林丹始终欠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不是一定要还,却要林丹始终记得。林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问田晓明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是面对面聊天,当时她肯定能看到田晓明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对林丹下的这盘棋大失所望。田晓明说,接下来总会有互相帮助的时候,好歹曾经宾主一场,让林丹不要忘了就好。田晓明也知道林丹现在的难处,说有些事情,不宜操之过急。林丹接完那通电话之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田晓明到底有什么打算,眼前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林丹喝了一口浓茶,打开邮箱,准备处理工作,这时一封群发邮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邮件内容是丁善正被大老板派回国内担任上海旗舰店店长的通知。看到丁善正这个名字,林丹微微一震。“丁善正……他回来了?”这唤起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十年前,BUNK还在天钥桥路的一座小楼里办公,楼下不远处就是一家BUNK零售店,也就是徐家汇店。林丹是这家店的常客,一方面,她刚刚进公司,希望能多了解公司的商品;另一方面,她希望能借此和运营部的同事搞好关系。当时BUNK的零售店在全国还不到十家,而丁善正就是这家店铺的助理店长。他二十出头,每天在店里努力工作,争取能够尽快升为店长,见到总部过来的同事,总是分外热情。丁善正在职的那一年,徐家汇店的营业额是全国最高的,他也成了人们谈论的焦点。老板新田专门写邮件表扬过这家店的业绩。林丹之所以会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丁善正曾帮过她一个大忙。那时候,林丹还是一个刚刚工作不久的小丫头,因为一点儿失误,商品挂错了吊牌,标成了欧美的价格,而发现这件事的正是丁善正。丁善正第一时间联系了林丹,林丹赶紧通知店铺将吊牌拆下,通知工厂更换,才避免了大麻烦。从此,林丹和丁善正成了能聊上几句话的朋友,有时候工作上遇到不愉快的事,也会互相鼓励。原本积极准备店长考试的丁善正却突然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临近春节,丁善正当班,闭店清点的时候,他发现有40件便携式外套不见了,那是当时BUNK最热销的商品,可以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价格也不便宜。丁善正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并报了警,但很快却接到了处分通知,原本已成为店长候补人选的他就这样和理想的职位失之交臂。从那天开始,丁善正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冷漠暴躁不讲人情,对待员工也越来越刻薄,曾经和他奋斗在一线的同事最后都纷纷离开了店铺。次年夏天,他申请到了去日本店铺研修的资格。临走之前,他和林丹吃了一顿饭。他喝得有点多,趴在桌上对林丹说:“在BUNK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公司不会记得你任何好,只会对你冷酷无情,你奢求的那点温暖只能自己给自己。”那是林丹最后一次见到丁善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只是她没想到,那个曾经被领导拉入黑名单的人,如今却衣锦还乡,拿下了BUNK全球最大旗舰店的管理权。这个职位和一般的店长不一样,BUNK全球的旗舰店一共只有4家,能做到旗舰店店长的职位,基本等同于与郭靖一个级别了。林丹靠在椅子上,脑海里丁善正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了,她不知道对方是否还记得她。她从公司总部的通讯录里找到他的邮箱,原本只想例行公事地给他发一封邮件以表祝贺,却忍不住在键盘上打了两段话,又觉得有些矫揉造作,干脆删了,关掉了邮箱。该见的总会见到,而且,林丹预感,他可能会主动联系她。三公司三楼的高档餐厅里,镶金边的玻璃桌上摆着一杯威士忌,倪赟仰着头,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像个小孩似的,长吁了一口气。这时,他瞥见王烨推开玻璃门走了过来,立马正襟危坐,朝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再帮我倒杯酒来。”王烨站在倪赟面前,没有坐下来的意思,抬手看了看表,说道:“现在是上班时间,能给你的就只有十分钟。一会儿我要去楼上开会,有什么你就赶紧说吧。”倪赟端起酒杯,不屑地笑了笑,说:“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忙?我叫你来就不能谈公事了?你不坐下,我怎么好好说?”倪赟的三个问句让王烨顿时没了脾气,换作以前,王烨肯定是不会迁就倪赟的,但现在到底有些不同。她又看了一眼手表,算算还有些时间,便拉开椅子,坐在了倪赟对面。“说吧。”服务员端来了一杯红酒,放在王烨面前。王烨看了服务员一眼,又看着倪赟说:“别告诉我,要我喝了这杯酒,你才愿意开你的金口?”“那倒不必,喝不喝酒是你的选择,但叫不叫,就是我的礼貌了。”倪赟将一份文件放到桌上,“你上次和我说为了旗舰店开业,有10款商品的交货期要提前一个月,我回去仔细计算过了,能够提前的只有4款,这已经是极限了。”“这种事情,你最好发封邮件,让林丹他们也知道一下,不必劳驾亲自过来。”“还是这么冷酷无情呢,”倪赟不觉咂咂嘴,“你先打开看看再说。”王烨打开文件夹,看到里面那几张表格,微微皱起的眉头突然松开:“这是……”“这是德费打算在菲律宾成立新工厂的计划,准确来说,这应该是我自己着手创办的第一家工厂,”倪赟抿了抿嘴,笑得有些得意,“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等等,你的意思是……德费也打算在第三国生产?”“要这么说也可以,其实这也是市场趋势。你知道我老爸那个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买地,年初的时候,他大手一挥就买下了马尼拉郊区的3000亩荒地,原本是打算盖酒店的,后来他觉得盖工厂可能更实际,因为在国内招工确实越来越难了,感觉整个中国都已经脱贫致富了。”“所以,你来找我,是打算让BUNK成为你的第一单?”“说实话我对BUNK没什么兴趣,你们的衣服在我眼中真的只能当内衣。何况,接BUNK订单的工厂那么多,你们又怎么会瞧得上新开的工厂?”王烨轻笑:“那你把计划书给我干吗?”“我接到内部消息,JFC马上要并线BUNK,我想要的第一单,是它。”“JFC?你是说集团旗下的另一个欧美品牌?”“没错,这个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虽然市场对JFC并不看好,但是我觉得它会是国内服装的一波新潮流,相信我的眼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这种事情,轮不到我做主。如果你想接JFC的单子,应该找郭总,不应该找我。”“我的意思是让你来我的公司,和我一起合作。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我的公司。”王烨合上文件夹,说:“好了,我要去开会了,恭喜你终于自己做老板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不会忘的,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但去你公司这种玩笑就别开了。”“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真的。”“OK,那我拒绝。”“为什么?”“成年人永远不问为什么。”眼看王烨起身要走,倪赟追问道:“喂,你真的一点都不考虑吗?”“不。”王烨果断回答。倪赟又叫住了她:“等等,还有件事。”“什么?”“周末陪我去机场接个人吧,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认识一下。”“谁?”“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倪赟伸手止住了王烨的话:“拒绝了我一次,就别拒绝我第二次,我会伤心的。”王烨看着倪赟低头故作受伤的样子,没好气地笑了:“OK,我答应。”王烨快步上楼,厉如花已经抱着电脑和记事本朝她奔来了:“给你发信息,看你一直没回,就帮你把电脑带上了,赶紧走吧,开会要迟到了。”说着,厉如花就一把将她拉进了电梯。抵达十八楼后,两人快步朝会议室赶去,推开大门,才发现会议室内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了王烨和厉如花身上。厉如花夸张地捂住嘴,感觉自己像走错了party(派对)。这时,王烨才注意到站在郭靖旁边的林丹正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会议桌上有两三条女裙,王烨很清楚,那是自己负责的款式,在德鲁工厂生产的。林丹用眼神示意她过去,她轻呼了一口气,径直走上前。“王烨,你来得正好,”肃静终于被郭靖的一句话打破,“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德鲁生产的百褶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在等她最终的回答。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百褶裙,翻开腰上的洗标——每家工厂都会有一个代码印在洗标上。代码9K1,确实是德鲁的,但王烨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德鲁生产的,有什么问题吗?”“李媛,你来和大家说说。”郭靖刚开口,李媛便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周末的时候,我和几个姐妹去古北买毛巾,结果,在那家卖毛巾的小店旁边看到了这个……”“‘旁边’是什么意思?李媛你和大家说清楚。”林丹追问道。“就是在旁边卖咯,而且通通三折,就跟清仓处理一样。”“你的意思是,德鲁偷卖我们公司的衣服?”王烨立马质问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像是BUNK的商品,就带回来了。具体什么情况我是一点都不清楚的。”李媛的目光在王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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