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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4 06: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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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伯特·穆齐尔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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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个性的人(下)

没有个性的人(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没有个性的人(下)作者:罗伯特·穆齐尔排版:清茉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4-01ISBN:9787532766819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三部 /  进入千年王国(罪犯们)一 被忘却的胞妹

当乌尔里希当天傍晚到达X城并走出车站时,一个宽阔、进深浅的广场出现在他眼前,这广场的两端汇入街道并且对他的记忆产生一种几乎是痛苦的影响,这是一种人们已经常常见过、如今又已忘却的景色所特有的情况。“我向您担保,收入减少了百分之二十而生活费用却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一共是百分之四十!”“我向您担保,持续六天行程的自行车比赛是一件团结各族人民的事!”这些声音来自他的耳朵里,火车车厢里的声音。接着,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说:“尽管如此,对我来说还是歌剧高于一切!”“这大概是您的一项运动吧?”“不,一种嗜好。”他低下脑袋,好像他必须把耳朵里的水抖搂出来似的:火车拥挤,旅途漫长;行车途中涌进他耳朵里的旅客交谈中的片言只语如今又涌流了出来。乌尔里希怀着到达的喜悦和匆忙心情——火车站大门像一根管子的口子让这种心情洇进广场的宁静之中——等候着,直到这种心情一滴滴地滴落;如今他站在嘈杂之后出现的一片寂静中。在由此而引起听觉骚动的同时,他眼前的不寻常的宁静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切看得见的东西在其中都比往日厚实,他朝广场上看去,但是那一边极寻常的窗樘中的十字梃架在苍白玻璃光掩映下的暮色中[1]显得如此暗黑,仿佛它们就是各各他的十字架似的。在移动的东西也在以一种在很大的城市里没有的方式脱离街道的静止物。飘浮的和静止的东西在这里显然都有扩展其重要性的余地。怀着几分重返故里的好奇,他发现这个特点并观看这座外省大城市,他曾在这座城市里度过他一生中虽小但却不太舒服的部分岁月。它在本质上,如他所分明知道的,含有某种无国籍—殖民地的成分:一个最古老的德国市民阶层的核心,几个世纪前到了斯拉夫土地上,在这里饱经沧桑,如今除了几座教堂和几个姓氏以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令人回忆起它来的了,而这座城市后来曾充当过的旧邦议会所在地,除了一座保存下来的漂亮宫殿以外,也很少再看得见什么遗迹;但是在这段往日的君主专制管理时期,皇帝的总督职权被大量运用,建立起了外省的中央职位、中等学校和高等学校、兵营、法庭、监狱、主教府、方形堡、剧院,出现了与此相关的各行业人,出现了商人和手工业者,最终也还出现了一种移居入境企业主的工业,这些企业主的工厂在市郊鳞次栉比,在最近几个世代里比所有别的东西都更强烈地影响了这块大地的命运。这座城市有一段历史,也有一张脸,但是在这张脸上眼睛与嘴不相称,或者下巴与头发不相称,而在一切之上则都沉积着一种激烈动荡、内部空虚的生活的痕迹。可能是,这在特殊的个人情况下有助于非同寻常情况的出现吧。

用一句同样不是无可指摘的话来说:乌尔里希感觉到某种“精神的无实体”的东西,人们如此沉醉于其中,以至于它竟唤起对放荡不羁的想象的兴致来。他在口袋里装着他父亲的那份奇特的电报并已经熟记电文:“告知你我已经逝世。”这位老先生让人这样通知他——或者该说这位老先生这样通知了他——这种思想已经在其中表达出来,因为电文下的署名是“你的父亲”。这位真实的枢密顾问阁下从不在严肃的时刻开玩笑:所以这则消息的怪僻结构也是极其合乎逻辑的,因为如果说他在临终前写下这电文或向某人口授了这电文并规定这份这样产生出来的文件在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之后生效的话,那么,这就是他,是他本人通知了他的儿子;人们也许简直就无法更正确地表述事实情况了,然而从这个当代试图控制它不再能够经历的未来的过程中,却飘忽着遗留下一股愤怒腐败意志的叫人害怕的尸体气味!

在采取这种态度——通过某种关联这也让他回想起小城市的那种简直可以说是极不协调的风气——的同时,乌尔里希不无忧虑地想到他已在这外省结了婚的妹妹,如今他大概将在不多几分钟内见到她。在旅行途中他就已经想到她了,因为他对她的情况知之甚少。时不时地,父亲的来信也按部就班地将有关于家里人的消息传递到他这儿,诸如“你的妹妹阿加特已经结婚”,紧接着便是补充介绍有关情况,因为当时乌尔里希不可能回家去。大概一年后他便已经收到这位年轻丈夫的讣告;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之后过了三年,“你的妹妹已经令我满意地决定再次结婚”的通知抵达。这五年前的第二次婚礼后来他参加了并和他的妹妹相处了几天,但是他只记得这些天就像一个纯粹是白色织物的大转轮,它不停地转动着。对那位丈夫他记得,他不喜欢这个人。阿加特当初想必是二十二岁,他自己二十七岁,因为他恰好获得了博士头衔;如此说来,他的妹妹现在二十七岁,而他则自那次见面以来既没再次见过她,也没和她通过一封信。他只记得,父亲后来常常写道:“在你妹妹的婚姻中,真可惜,并非一切都尽如人意,虽然她的丈夫是一个卓越的人物。”也有这样的话:“我很为你妹夫最近所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总之,信里曾有过类似这样的话,遗憾的是,对这些来信他从未给予过关注;但是有一回,对此乌尔里希尚还记忆犹新,信里既对他妹妹无子女有所责备,同时也对她尽管如此仍会觉得婚姻美满抱着希望,即使她的性格绝不会允许她承认这一点。“她现在会是什么模样?”他想。他在他们小小年纪,就在他们的母亲死后不久便马上将这兄妹俩从家里打发走,这是这位老先生——他如此忧心忡忡地向他们通报彼此的消息——的一个怪癖;他们各在各的学院里接受教育,而表现不好的乌尔里希则常常不准回来度假,所以实际上自他们的童年时代以来——那时他们当然互相很喜爱——他便一直没怎么再见到过他的妹妹,阿加特十岁时,唯一的一次较长时间相聚在一处算是例外。

乌尔里希觉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也不通信,这是顺理成章的。他们互相会有什么话要写的呢?当阿加特第一次结婚时,据他现在回忆,他是少尉,当时他正带着决斗枪伤躺在医院里:天哪,他真是一头蠢驴!其实,他干过不知多少蠢事!因为他想起来,少尉枪伤这段往事根本不在此列:更确切地说他几乎已经是工程师并且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使他无暇顾及家庭节日!关于他的妹妹后来他听说,她曾经很爱她的第一个丈夫:他记不得,他是从谁那儿得知这一情况的,但是“她曾经很爱”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们这么说说而已。她又结婚了。这第二个丈夫乌尔里希极不喜欢:这是唯一有把握的一点!不仅按个人印象而言他不喜欢他,而且也就他读过的此人的几本书而言,很可能就是从此他便并非完全无意地在记忆中渐渐把他的妹妹淡忘了。这样做是不好,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甚至在他想到了这么许多事情的最近这一年里,他竟一次也没回想起她来,在接到讣告时也还没有。但是,在车站上他却问来接他的老头儿,他的妹夫是否已经来了,当他得知哈高厄尔教授举行葬礼时才来,他暗暗感到欣喜;虽然距葬礼至多才两三天,他却觉得这段时间就像他现在将要在他妹妹身边度过一段无限长久的幽居生活,就仿佛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似的。倘若他问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恐怕也是徒劳无益;“陌生的妹妹”这个念头很可能就是那些大容量抽象概念中的一个,许多哪儿也没有合适归宿的情感在这些抽象概念中都有一席之地。

就在琢磨着这样的问题的时候,乌尔里希已经慢慢走进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城市在他面前展现开来。他让一辆车拉着他的行李——在临动身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曾往其中塞进去相当多的书——老仆人跟随在自己的身后,这位老仆人自他童年记事时起便在老家当差,如今已经接他出站。老仆人集勤杂工、大管家和大学跑腿于一身,随着年月的增长这些职务之间的内部界线已经模糊不清。很可能是这个谦逊且沉默寡言的人,乌尔里希的父亲是向这个人口授了报丧的电文;乌尔里希的脚极其愉快地走在把他引回家去的这条路上,而现在他的感官则清醒和好奇地吸纳着一个个新鲜的印象,每一座发展中的城市都会以这样的印象令人感到惊喜,倘若人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它的话。到了某一个地点,乌尔里希信步拐弯离开大道,他的双脚比他的意识更早地认出了这个路口;不一会儿,他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狭窄的、只由两堵花园围墙构成的胡同里。他的斜对面坐落着这幢中间较高的、勉强够三层的楼房,边上是旧马厩,还一直紧贴着花园围墙的,是那所小屋,这是仆人和他的妻子居住的地方;这情形,就仿佛尽管十分信任老父亲还是把他们推得尽可能远离自己身边,但却用围墙把他们围住。乌尔里希迷迷怔怔地来到关闭着的花园门口,顿时就要让人去敲挂在破旧熏黑的矮门上当铃使的门环,这时他的陪同者赶忙跑过来纠正了这个错误。他们必须绕墙回到前门去,车就停在那儿;这时,就在屋门没打开的房屋出现在眼前的时刻,乌尔里希才注意到,他的妹妹没到车站去接他。仆人告诉他,说是夫人有偏头痛,吃罢饭就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说是曾吩咐他等到博士先生来时再叫醒她。他的妹妹是不是常犯偏头痛,乌尔里希继续问,他当即便后悔提了这个笨拙的问题,这向父亲家宅的这位亲信老仆人暴露了自己的陌生感,并且触动了某些家庭关系,对这样的关系人们是宁可只字不谈的。“少夫人吩咐我半小时后上茶,”老人颇有教养地现出一副礼貌周到的仆人神态回答,这神态以谨慎的方式作出保证:他不了解任何超越他职责范围以外的事。

乌尔里希不由自主地抬头向窗户望去,猜想也许阿加特正站在窗户后面打量自己。不知道她可爱不可爱,他暗自寻思并不愉快地注意到,如果她不中他的意,这几天的日子恐怕就相当不好过了。她既没上车站也没到大门口来迎候,他觉得这倒是一个令人产生信任感的特征,这显示出某种亲近感,因为严格说来急忙向他迎面奔跑过来,跟他自己刚刚到家就要扑向他父亲的棺架,同样都是没有什么理由的。他让仆人去禀报,说是他将在半小时内准备就绪,随后他便稍稍整理一下自己的行装。他住的房间在中间部分的复斜屋顶式的三楼,从前是儿童寝室,现在奇特地添上了几件显然只是临时搬来应急用的方便成年人起居的家具。“很可能是只要死者在屋里,就不好另作安排,”乌尔里希想,并在自己童年时代的废墟上不无困难地安排自己的屋室,然而却也带着一丝快意,这种快意像雾一样从这地面升起。他想换衣服,这时他突然想穿开箱取东西时偶然发现的一身睡衣裤式便服。“她至少应该立刻在住房里迎候我的嘛!”他想,一丝责备之意蕴含在毫不在意地选择了这身衣服之中,虽然他的妹妹采取这样的态度想必有某种会令他感到满意的理由的这种感觉也依然存在并使换装具有某种礼貌的意蕴,这是无拘无束的信任的表露。

他穿上的是一身宽大的软羊毛便服,近乎男丑角的演出服,有黑、灰色相间的方格花纹,袖口和脚腕子跟腰部都一样系住;他喜欢穿它是因为它舒适,在经过了不眠之夜和漫长旅途之后,如今他一边下楼一边感觉到了这种舒适。但是当他走进他妹妹在等候他的那间房间时,他对自己的装束感到惊讶了,因为他发现由于偶然事件的神秘安排自己面对着的竟是一个高大、金发、穿细巧灰色和赭色条纹和方格纹衣服的男丑角,第一眼看上去完全酷似他自己。“我倒不知道,我们是一对双胞胎嘛!”阿加特说,露出一脸喜悦的神色。“我希望,他活着,”男士回答,“人们抬他进车的时候,情况看上去完全就是这样。”二 信任

他们没有互相亲吻表示欢迎,而是只是亲切地彼此面对面站着,随后他们互换位置,这便于乌尔里希打量他的妹妹。阿加特的头发比他的头发浅淡,但却有着同样的干燥皮肤的芬芳,这正是他所喜欢的自己身体上的唯一的东西。她的胸脯不显出浑圆的轮廓,两个乳房纤柔而有力,而他妹妹的肢体则似乎带有狭长纺锤的形状,它将天生的活力和美融于一体。“我希望,你的偏头痛已经好了,我看不出你有偏头痛嘛。”乌尔里希说。“我根本没有偏头痛,我只是为了图省事才让仆人这么对你说,”她说,“因为我不便让仆人把错综复杂的原因告诉你:我就是懒惰。我睡觉了。我已经在这里养成了一有空闲就睡觉的习惯。我压根儿就懒惰;我想是由于心灰意懒吧。当我得知你要来时,我对自己说:但愿现在我将是最后一次嗜睡。随后,我便沉入一种恢复健康的睡眠之中:经过仔细考虑,在支使仆人时我把这一切称为偏头痛。”“你根本不进行体育运动?”乌尔里希问。“稍微打打网球。但是我讨厌体育运动。”

在她讲话的时候,他再次观看她的脸。他觉得这张脸不是很像他的脸;但是也许他搞错了,这张脸之像他犹如一幅彩色粉笔画之像一幅木刻画,致使人们只看到材料的不同,忽略了笔法和构图。这张脸上有某种令他感到不安的东西。没多一会儿,他想到,他简直看不出这张脸上有什么表情。这张脸上缺乏可以让人揣摩出人的特性的东西。这是一张内容丰富的脸,但是这张脸上哪儿也没有什么突出之处,哪儿也没有显出流畅的性格特征来。“你怎么会也穿上这身衣服的呢?”乌尔里希问。“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阿加特回答,“我以为,这样穿挺好。”“这很好!”乌尔里希笑道,“可是这简直是变魔术似的偶然巧合。父亲的死,据我看,也没有让你深受震动嘛?”

阿加特慢慢抬起身体踮起脚,旋即又落下身子。“你的丈夫也已经到这儿了吗?”她的兄长问,他这是没话找话说。“举行葬礼时哈高厄尔教授才来。”她似乎为有机会能够如此生硬地说出这个名字并对它像对某种陌生事物那样敬而远之而感到高兴。

乌尔里希不知道对此他该如何回答才好。“噢,这我已经听说了,”他说。

他们又相对而视,随后他们便按道德习俗的要求走进停放死者灵柩的小房间。

这间房间在人为作用下变得阴沉昏暗;房间里充斥着黑色。鲜花和燃着的蜡烛在其中闪亮并发出气味。这两个丑角挺直身子站在死者前面,似乎在观看死者。“我再也不回到哈高厄尔身边去了!”阿加特自言自语地说。人们几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话也是在说给死者听的。

死者躺在支座上,这是他生前安排好的:身穿大礼服,裹尸布一直盖到半胸高处,再往上便露出上浆的衬衫,左右手互握,没有十字架,摆放着勋章。小而硬的眼球虹膜、凹陷的面颊和嘴唇,缝合在这张令人战栗的、没有眼睛的死人皮上,这张死人皮尚还是生物的一部分并且已经异样了——生命的旅行袋。乌尔里希不由得觉得自己从存在的根基上受到了震动,在这个根基上没有情感、没有思想;但是此外哪儿也没受到震动。倘若他必须把话说出口来,那么他只能说:一种累赘的没有爱的关系已经结束。一如一门坏的婚姻使无法摆脱它的人变坏,每一种从永恒出发考虑的、沉重压在身上的纽带也起着这样的作用,如果一时的东西在它重压下而萎缩掉的话。“我真巴不得你早点来,”阿加特继续说,“可是爸爸不允许。一切和他的死相关的事务他都亲自安排。我想,当着你的面死去,这会让他感到难堪的。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星期;真可怕。”“至少他是爱你的吧?”乌尔里希问。“一切他想妥善安排的事他都委托他的老仆人去办理,从此他便一直给人以一个无所事事并觉得自己老朽无用的人的印象。但是大约每隔一刻钟他都要抬起头来看我是不是在房间里。这是头几天的情况。后来是半小时一次,再往后就变成数小时一次,在可怕的最后一天里压根儿就只还发生过两三次。在所有这些日子里他一句话也没对我说,除非我问他什么。”

她讲这些话时,乌尔里希在想:“她本来就心肠硬。小时候她就不声不响地极端任性,尽管如今,现在她看上去很好说话?”这时,他突然回想起一次雪崩。有一次他在树林里遭遇一场雪崩袭击几乎丧命。雪崩由一团软和的云雾状雪末引发,这团雪末被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攫住,变得像一座倒塌的山那样坚硬。“是你给我发的电报?”他问。“当然是老弗兰茨!这一切都是事先已经安排好了的。他也没有让我照料他。他肯定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来这儿。我感到不舒服,便尽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就是在一个这样的时刻死的。”“很可能他想以此向你证明,你已经犯了一个错误。来!”乌尔里希闷闷不乐地说并拉着她走出去,“但是也许他曾希望你抚摩他的额头?或者在他的卧床旁边跪下?虽然不是出于任何别的什么原因,仅仅是因为他经常在书本上读到过:作父亲的在临终告别时理应如此。他没有开口央求你这样做?”“也许吧。”阿加特说。

他们又一次站住并观看他。“说起来这一切真可怕!”阿加特说。“是呀,”乌尔里希说,“这些情况人们都不了解。”

当他们离开这间房间时,阿加特再次站住并且与乌尔里希攀谈:“我向你叨唠一些事,你当然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可是我恰恰是在父亲卧病期间下定了决心,我绝不返回到我丈夫的身边去!”

她的固执态度让她的兄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因为阿加特的眼睛之间现出一道垂直的皱纹并且讲起话来情绪激烈;她似乎怕他会不站在她那一边,这就像一只猫,这只猫很害怕,所以就勇敢地转入进攻。“他同意吗?”乌尔里希问。“他还蒙在鼓里,”阿加特说,“但是他不会同意的!”

兄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的妹妹。但是她一个劲儿摇脑袋。“哦,不,你想到哪儿去了,不是这么回事:没有第三者插足!”她回答。

说到这里,交谈暂告一段落。阿加特为自己没顾及乌尔里希又饿又乏而道歉并把他领进一间房间,只见房间里已经摆上了沏好的茶,由于短缺什么,她便亲自去查看。乌尔里希便利用这段独处的时间尽可能地回忆她丈夫的音容笑貌,以便更好地理解她。此人中等身材,腰背部渐渐由宽变窄,大腿圆滚滚地套在缝制粗俗的裤子里,一部短而硬的小胡子下面是有些隆起的嘴唇,爱好大图案花纹领带,这大概可以显示出,他不是一个寻常的人,而是一个好为人师的教师。乌尔里希感到他对阿加特的选择的旧有的猜疑又在心头泛起,但是说这个人会掩藏秘密的不道德行径,这却是完全不可信的,如果人们回想起从戈特利布·哈高厄尔的额头和眼睛亮起的坦率闪光的话。“这简直就是个思想开通、精明能干的人,是个正派人,在自己的领域里促进着人类的发展,而并不干预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物,”乌尔里希断定。这时,他也又回想起哈高厄尔的著作,并陷入并不完全愉快的沉思之中。

人们最初在其学生时代就可以把这些人的特性刻画出来。他们学习——一如人们混淆因果关系所说的那样——不认真,倒是井然有序、讲求实际。他们首先安排好每一项任务,就像人们若想在早晨迅速和不出差错地出门,就得在晚上把第二天穿的衣服纽扣一个也不缺地准备就绪;没有哪个思维进程会不被他们借助于五至十个这样准备好的纽扣牢牢纳入他们的认识之中的;人们必须承认,这种认识随后便显得不错并经得起检查。他们因此而成为优秀生,却没有令他们的同学们在道义上感到不舒服,而像乌尔里希这样的人则受其天性驱使时而趋向轻微的高度时而又趋向同样微小的低度,这些人以一种似命运那样悄悄潜行地的方式落在他们的后面,即使天赋要高得多。他发现,其实他对这种优秀的人有一种隐藏心中的胆怯感,因为他们的思想上的精确性使他自己的对精确性的幻想显得有点儿轻浮空洞。“他们没有丝毫感情,”他想,“但却是好心肠的人。十六岁以后,如果这些年轻人对精神方面的问题感到兴奋,那么他们表面上似乎有点儿落在别人的后面,没有什么能力去理解新的思想和情感,但是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们也使用他们那十个纽扣;总有一天,他们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他们始终是全都理解了的,‘不过没有种种站不住脚的过激看法’,到底他们还是倡导新思想的人呢,如果这些人对于别人来说早已成为被忘却的青年人或者孤独的夸大!”就这样,当他的妹妹又走进来时,乌尔里希虽然还一直不能想象她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却感觉到,一场反对她丈夫的斗争,哪怕这是一场不公正的斗争,也会是某种东西,某种拥有一种完全不光彩的、使他感到愉快的倾向的东西。

阿加特似乎认为根本无法理智地解释自己的决心。她的婚姻从表面上看——对具有哈高厄尔这样性格的人我们也不能有别指望——井然有序、完美无缺。没有争吵,几乎没有任何意见分歧;之所以没有,也就是因为阿加特,如她所说的,在任何问题上都不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他。当然没有越轨行为,既不嗜酒,也不赌博,连单身汉时的习惯也不复存在。合理分配收入,持家有方。许多人在一起时愉快聚会以及两个人在一起时不愉快聚会的平静过程。“如果你简直是无缘无故地离开他,”乌尔里希说,“婚姻破裂就是你的过错;如果他申诉的话。”“他应该申诉!”阿加特满不在乎说。“如果他同意法庭解决问题,那么也许还是让他得到一些财产上的利益的好吧?”“我只随身带走了,”她回答,“三周的旅行所需用的东西,此外还有几样儿时以及哈高厄尔以前的纪念品。其余一切都留给他了,我不要。但是将来他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便宜!”

这几句话她又是用极其激烈的口吻大声喊叫出来的。人们也许可以这样来理解这些话:阿加特从前让这个人占了太多的便宜,如今她想报这个仇。乌尔里希的好斗性,他的运动员竞技状态,他在克服困难方面的创造才能正在被激起,虽然他不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因为这就像一种兴奋剂所起的作用,这种兴奋剂把外在的情绪调动起来,而内心的感情却还依然完全没有被触动。他转移话题,迟迟疑疑地试图了解大概情况。“我读过、听说过有关他的一些情况,”他说,“据我所知,他在授课和教育的领域甚至被认为是一个有希望的人物!”“是呀,这没错。”阿加特回答。“就我读过的他的著作而论,他不仅是一个胜任一切工作的教师,而且也很早就拥护对中等学校进行改革。我记得,有一回读过他的一本书,书中一方面谈到历史—人文主义课程对德育的不可代替的价值,另一方面同样也谈到自然科学—数学课程对智育的不可代替的价值,第三还谈到体育运动和军事教育的集体生活意识对行为教育的不可代替的价值。对吗?”“大概是对的,”阿加特说,“但是你注意到了吗,他是怎样引证的?”“他怎样引证?等一等,我模模糊糊记得,什么情况确实曾引起我的注意。他引证得很多。他引证古代大师。他——当然他也引证当代人,现在我知道了:他以一种对于一个教师来说简直是革命的方式不仅引证大教育家,而且也引证当代的飞机制造者、政治家和艺术家……但是这毕竟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的呀……”最后他小声小气地说,心头不由得泛起对往事的一种回忆。“他这样引证,”阿加特补充说,“比如他在音乐上毫不迟疑地一直引到理查德·施特劳斯或者在绘画上一直引到毕加索;但是,即使只是作为某种错误观点的例证,他也从来不会举出一个不是已经在报纸中已经获得某种知名度的名字的,至少也得是由于在报纸上受责备而获得知名度的!”

情况就是这样。这一点乌尔里希曾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过。他抬起头来。阿加特的回答因其审美观和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观察能力而使他感到高兴。“就这样,他作为优秀分子中的一个跟在时代的后面亦步亦趋,从而渐渐地变成一个向导,”他笑着补充说,“所有后来者看见他已经在自己的前面!可是难道你爱我们的优秀分子吗?”“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引经据典。”“无论如何,让我们谦虚点吧,”乌尔里希说,“你丈夫的名字具有一个纲领的意义,这个纲领今天已经被许多人看作最崇高的东西。他的活动体现出一个扎实的小小的进步。他的职务升迁指日可待。迟早他至少会成为一名大学教授,虽然他被中学教师这糊口的职业折磨得够受的;而我,你瞧,我根本没有什么别的路子可走,只能在我的笔直的路上走下去,今天这状况,我很可能连大学讲师的职位也谋不到:所以这就不简单!”

阿加特失望了;这很可能就是她一边亲切地回答一边脸上现出一位女士的毫无表情的神态的原因,她说:“我不知道,也许你得照顾哈高厄尔的利益吧?”“他什么时候来呀?”乌尔里希问。“葬礼时才来,他舍不得多花时间。但是绝不让他住在这儿这所屋子里,我不允许!”“随你的便!”乌尔里希出乎意料地作出决定,“我去车站接他并把他拉到一家旅馆门口。在那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将对他说:‘您就下榻在这儿的房间里吧!’”

阿加特感到惊异并突然兴奋了起来:“这会让他气炸了肺的,因为这得花钱,他肯定希望能住在我们家里!”她眨眼间变了脸色,像在干一件卑劣行径那样脸上重新又现出某种儿童般狂乱的神态。“一切都是怎么安排的?”她的兄长问,“这所房子归你,归我,还是归我们俩?有遗嘱吗?”“爸爸曾让人交给我一个包裹,一切我们必须知道的东西全在这个包裹里。”他们朝位于死者房间另一面的书房走去。

他们又轻轻穿越过烛光、花香,穿越过这两只再也不会看见什么的眼睛形成的圆圈。在这闪耀着的半明半暗的烛光里,刹那间,阿加特便只是一团发出金色、灰色和淡红色微光的雾。遗嘱在包里,他们拿着那些证件走回到喝茶的桌子旁边,可是在那儿却忘了打开包裹。

因为当他们坐下时,阿加特告诉她的兄长,说是她和丈夫虽然同住一幢房子,但却几乎过着分居的生活。她没说这已经有多久了。

这首先给乌尔里希留下一个坏印象。如果已婚的女人以为一个男子可能会成为她的情夫,那么她们之中的许多人便惯常把这种故事告知这个男人;虽然他妹妹神情尴尬,实际上则是冥顽不灵地作了这番表白,怀着不明智的决心,定要随便怎么推动一下,这是人们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但是他仍然感到恼怒,她竟想不出用更好的点子来诓骗他,他认为这是一种夸张。“我压根儿就永远也不理解,你怎么会能够跟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的!”他直言不讳。

阿加特说,是父亲愿意这样;她能有什么办法吗,她问。“可是你当时就已经是寡妇,不是未成年的小姑娘了嘛!”“那又怎么样。我回到爸爸身边;当时人们普遍都说,我还太年轻,不宜独自一人过日子,因为即便我是寡妇,我也才十九岁;后来我就忍受不了这儿的生活。”“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另外找一个男人呢?或者上大学,从而开始过一种独立自主的生活?”乌尔里希不依不饶地问。

阿加特只摇了摇头。稍过片刻她才回答:“我已经对你说了,我懒惰。”

乌尔里希觉得这不是回答:“你嫁给哈高厄尔,你有特殊原因!?”“是的。”“你爱着另外一个人,你不能得到这个人?”

阿加特犹豫不决:“我爱我亡故的丈夫。”

乌尔里希感到遗憾:他竟如此粗俗地使用“爱”这个词儿,仿佛他认为这个词儿所表示的社会习俗的重要意义是牢不可破的似的。“如果人们想施与慰藉,就立刻舀一碗嗟来的汤!”他想。尽管如此,他却不由自主地以同样的方式继续讲话。“后来你就发现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就刁难哈高厄尔。”他说。“是的,”阿加特证实说,“但不是立刻——晚些时候才这样,”她补充说,“甚至很晚。”

这时,他们稍微争执了几句。

看得出来,阿加特坦白承认这些事是经过很多思想斗争的,虽然她自愿作这些表白并且显然一如与她的年龄相称的那样把性生活状况看作为一种可以随便与人交谈的谈话资料。她似乎想豁出去,别人理解还是不理解全在此一举,她寻求信任并且不无真诚和激情地下定决心,要征服这位兄长。但是乌尔里希还一直在道义上怀着施与者的情绪,他没能立刻就迎合她。尽管有着精神的力量,他也并不总是没有为他的心灵所不齿的偏见,因为他太频繁地对自己的生活听其自然,对自己的精神则不然,而由于他太频繁地用一个猎人对捕捉和观察的兴致去利用和滥用他对女人的影响,他几乎总是也在脑海中浮现出与此有关的幻象,在这样的幻象中女人是野兽,这头野兽在男人的爱情长矛下崩溃,而羞辱的狂喜则印在他的记忆中,做爱的女人屈从于这种狂喜,而男人却离相似的献身精神相去甚远。这种对女性弱点的男性权力概念今天仍还相当平常,虽然随着一批批青年人出现的同时也出现了比较新的观点;而阿加特对待她对哈高厄尔的依赖性所采取的那种自然态度则伤害了她的兄长的感情。乌尔里希觉得,当他的妹妹在接受一个他不喜欢的男人的影响,并且在若干年里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的时候,她便是在无意之中已经忍受了一种耻辱。他没把这一层意思讲出来,但是阿加特多半从他的脸部表情上看出了某种相似的内心活动,因为她突然说:“我既然已经嫁给他了,那我就不能马上就从他那儿逃走嘛;那样做就显得过激了嘛!”

乌尔里希——始终是处于兄长状态和既给予又教育人的理解贫困化状态的乌尔里希——莫名惊诧地呼叫起来说:“忍受厌恶并立刻从中得出种种结论来,这确实过激了吗?!”说罢,他便微微一笑并带着尽量温和亲切的神态望着他的妹妹,试图以此来缓和一下气氛。

阿加特也看着他;她的脸完全张开了,她努力探究他的神情。“一个健康人对难堪的事情是不会如此敏感的,”她再次重申,“这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这就使得乌尔里希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愿意再让一个“部分自我”控制自己的思绪。现在他又是个好功能理解的人。“你说得对,”他说,“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人们观察它们时所依据的想象体系和包容它们的个人体系。”“你这话什么意思?”阿加特满腹狐疑地问。

乌尔里希为自己的抽象的表达方式表示歉意,但是就在他寻找一个形象的比喻的时候,他那种兄弟式的嫉妒再次出现并影响了他的选择:“我们假定,一个我们并非不喜欢的女人被强奸了,”他说,“按照一种英雄的想象体系,我们就必须要么期待复仇要么期待自杀;按照一种玩世不恭且从经验出发的想象体系,我们就只能指望她像一只母鸡那样把这抖搂干净;而今天实实在在发生着的,则大概是两者的混合物:可是这种内心的无知却比一切都更丑陋。”

但是阿加特对这种问题的提法也不同意。“你觉得这事有这么可怕吗?”她直截了当地问。“我不知道。我觉得,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这是一种耻辱。但是现在——随你便吧!”“这比这种情况更糟糕吗?一个女人离婚后不到三个月又想结婚,让医生受国家委托检查子宫,由于继承权的原因,检查她是不是怀孕了?有这样的事,我读到过!”阿加特的额头似乎因愤怒自卫而合成了圆形,眉毛间又现出那道垂小皱纹。“如果非如此不可,每一个女人都会想得开的!”她不屑地说。“我不反驳你,”乌尔里希回答,“所有事件,既然确实已经发生,就会像雨和阳光一样消逝。既然你自然地看待这件事,那么你很可能比我理智得多;但是男人的天性不是自然的,而是改变自然的,所以有时就过激。”他现出亲切的笑意,他的眼睛看到,她的脸多么富于青春活力。这张脸一激动起来,便几乎没有一条皱纹,而是为在它后面所进行的思想活动所绷紧而显得愈加平滑,宛如一只手套——拳头在这只手套里捏紧起来。“我从未对此作过如此一般性的考虑,”现在她回答,“但是在听了你的一席话之后,我便又觉得,我生活在天大的冤屈中了!”“一切都只是,”她的兄长用开玩笑的口吻消除这种相互认罪,“由于你已经自愿地说了这么多,但却没说要害所造成。如果你对那个促使你最终离开哈高厄尔的男人的情况不向我透露一个字,我说话怎么能说到点子上呢!”

阿加特像一个孩子那样望着他,或者像一个受到教师伤害的大学生:“难道非得是一个男人吗?!不会自动发生这样的事?因为我没有带着情人私奔,我就做错了什么事了吗?如果我断言我从未有过情人,我也许就是对你当面撒谎;我也不愿意显得这样可笑:可是我就是没有呀,倘若你认为我无论如何需要一个情人,以便离开哈高厄尔,那我就要对你生气了!”

她的兄长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向她担保,说是感情强烈的女人即便没有情人也会逃离她们的丈夫,说是他认为这甚至还更可尊敬——他们相见时沏上的茶渐渐变成一顿不规律的、提前的晚饭,因为乌尔里希旅途劳顿,所以就请求提前吃晚饭,他想早点上床睡觉,以便睡足了好应付第二天种种乱哄哄的繁忙事务。他们在分手前抽香烟,他不了解他妹妹的情况。她既没有解放了的妇女的特性,也没有放荡不羁的特性,虽然她身穿宽大的裤子坐在这儿,她就是穿着这样的裤子接待了这位陌生的兄长。倒不如说有某种两性人的特性,现在他这样觉得;这身轻薄的男性的衣裳在谈话的活动中带着水平面的半透明性显露出位于下面的温柔形态,而与那自由而独立的大腿相应的,则是她那一头用发夹别高了的女性的秀发。但是,构成这个不调和印象的中心的却还一直是那张脸,那张高度拥有女人魅力、但却有某种折扣和保留的脸,这张脸的本质他揣摩不透。

他对她所知甚少,他如此亲密地和她坐在一起,却也完全不同于和一个可以把他视为一个男人的女人坐在一起,这是某种很让人感到愉快的事,就在他疲倦困乏,即将沉入睡乡的时候。“自昨天以来的一个重大变化!”他想。

为此他很感激,他竭力想在向阿加特道别时说些有手足之情的话,但是由于他有些不习惯于此道,所以他没想起要说什么话。所以他只是将她抱住并亲吻她。“我希望,他活着,”男士回答,“人们抬他进车的时候,情况看上去完全就是这样。”三 丧家之晨

翌日晨,乌尔里希一早便从床上惊起,像一条鱼从水里蹿出来那样;这是一宵酣睡驱除了昨日疲劳的结果。他试图弄早饭吃,便在屋里寻找。屋里的哀悼气氛还没怎么展开,只有一股哀悼的气味在所有的房间里笼罩着:这使他想起一家店铺,这家店铺已经在清晨卸下所有护窗板,而这时的街道上还空无一人。然后他从箱子里拿出他那篇学术论文,带着它走进他父亲的书房。当他坐在其中,炉子里燃起一团火时,这书房看上去比头天晚上更富有人情味了:虽然一个学究式的、方方面面考虑周到的人充分利用空间,连书架顶端也有相互对称摆放着的石膏半身塑像,可是这众多留下的、个人的小物件——铅笔、眼镜、温度计、一本打开的书、笔匣等等——却使这个房间带有一个刚刚才被离弃的生命外壳的动人的空虚感。乌尔里希坐在其中,虽然靠近窗户,但在写字台前,在构成这个房间的主调的写字台前,他感到一种奇特的意志疲惫。墙上挂着他祖先的画像,一部分家具还来自他们那个时代;这个在这里居住过的人用他们的生命之壳造成了他的生命的卵:如今他死了,而他的家用器具还活生生地摆放在这儿,但是秩序眼看就要散落,就要顺从继承者;人们感觉到,各事物的更强盛的生命力几乎不露声色地在其呆滞的哀悼表情后面开始重新涌动。

在这样的氛围中乌尔里希摊开他几个星期、几个月前中断了的论文,他的目光一开始就落在水的物理方程式那段文字上,这一段文字他没有写完。他隐约记得,当他举水的三种主要状态作为例子,试图用它显示一种新的数学可能性时,他想到了克拉丽瑟;后来克拉丽瑟就转移了他对这个问题的注意力。但是有一种记忆,它不是由话语,而是由承载这话语的空气唤起;就这样,乌尔里希一下子便想到:“碳……”并且犹如从虚无中悟出了这个印象:现在只要知道碳以多少种状态出现,他的论文就会有进展;可是他想不起来,他反倒在想:“人表现为两种状态,男人状态和女人状态。”这一点他想了相当长的时间,他似乎惊讶得一动也不动,仿佛人生活在两种不同的持久状态之中是什么新发现的奇迹似的。只不过是在他的思维的这种停滞状态下面隐藏着另一个现象罢了。因为人们可以冷酷、自私自利、孜孜以求,简直锋芒毕露,他可以突然作为某某同一个乌尔里希感到自己也翻转过来了,沉陷下去了,作为在所有周围事物的一种难以置信地敏感的和不知怎么地也是无私的状态中的一个无私而幸福的人。他暗自思忖:“我最近感受到这一点,那是在什么时候呀?”他感到不胜惊讶,这居然几乎还是不到二十四小时以前的事。乌尔里希周围的这一片寂静令人神清气爽,而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的那种状态却没像往常那样让他感到异乎寻常。“我们大家都是生物体嘛”,他欣慰地想,“在一个不友好的世界上必须全力以赴、贪婪无比地相互抗争的生物体。但是跟他的敌人和牺牲品在一起,每一个人却也是这个世界的微粒和孩子;也许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是脱离他们、独立自主的。”在这个前提下,他便觉得这种情况绝不是不可以理解的:有时一种对统一和爱情的预感从这个世界上升起,几乎是一种确信,相信明显的生命之所需在通常情况下只显露一切有生命之物的总体关系的一半。这没有任何特性,会伤害一个有数学-自然科学的和精确的触角的人:乌尔里希不由得因此回想起一位心理学家的论文,他跟这位心理学家有私人联系:这篇论文论述说,有两个大的、互相对立的概念群,其中的一个建立在经历的内容被包围,另一个则建立在包围的基础上;论文提出这样的信念,即一种这样的“置身于某物之中”和“从外面看某物”,一种“凹形”和“凸形感觉”,一种“空间的”和一种“物体的感觉”,一种“认识”和一种“观点”还会在如此众多的别的经历对立面中以及它们的语言图像中重复出现,以至于人们可以猜想得到在这后面的一个古老的人性经历双重形态。这不是那种严格的实事求是的探究,而是一种富于幻想、有些神驰遥想的探究,一种得益于日常科学活动以外的推动才得以形成的探究,但是这种探究的根基是牢固的,其结论带有很大的可能性,这些结论向着一个隐藏在腾腾烟雾后面的感觉的统一性运动,据乌尔里希推测,今天的举止行为归根到底可能是从这种统一性的几经更换的废墟中产生出来的,这种举止行为围绕着一种男性的和女性的经历方式的对立若隐若现,并且被古老的梦幻投上神秘的阴影。

想到这里,他试图——恰似人们在下山越过一个危险的攀缘地段时使用绳子和墙钩那样——保障自身的安全并开始作进一步的考虑:“最古老的、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几乎模模糊糊不可理解的传统哲学常常谈论一种男性的和一种女性的‘原则’!”他想。“在原始宗教中与众神并行存在的众女神事实上不再为我们的感觉所企及,”他想,“对于我们来说,与这些超凡坚强的女人的关系也许就会是虐待淫乱症!”“但是大自然,”他想,“给男人乳头并给女人一个男人的残遗性器官,人们大概也不会从中推断出,我们的祖先就是两性人。即便在心灵上他们也多半不是两性人。后来想必是给予性和索取性观看的双重可能性有一回从外面被感受到了,作为大自然的双重面孔;不知怎么地,这一切比生殖器的差别古老得多,后来生殖器又从中为自己补上了心灵的外衣……”

他这样想着,但是后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回忆起儿时的一件事。这件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因为回忆使他——很久没发生这样的事了——感到愉快。必须首先说明,他父亲从前曾骑马,也拥有过骑乘的马,这一点可以由花园围墙边上那座空荡荡的厩房为证,就是乌尔里希到达时首先看到的那座厩房。很可能这是他父亲在赞赏他的封建贵族朋友们之余自己不自量力享受的唯一贵族嗜好,但是乌尔里希当初是个小男孩,而一匹马的高大、强健的躯体对于一个啧啧赞叹的孩子来说所拥有的那种简直是无穷尽的、至少也是不可测量的魅力如今则像一座童话般——令人战栗的山又被感受到了。他发现,这是那些记忆中的印象中的一个,那些印象的光辉来自孩子的软弱无能,这孩子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但是这不说明什么问题,如果人们拿这与这种简直是超自然的光辉的意义比较,或者与那相当神奇的光辉比较——小乌尔里希稍后寻找最初的光辉时用指尖触摸到这相当神奇的光辉。因为在那个时候城里张贴了一个马戏团的海报,海报上不仅有马,而且也有狮子,老虎以及高大、漂亮、和其他动物友好相处的狗;他凝视了这些海报很久,后来他终于搞到了一份这样的彩色海报并把那些动物剪下来,然后他再用小木架支撑它们。但是此后所出现的情况,却只能与一种啜饮相比,这种啜饮不把渴止完,即使人们长时间不断地啜饮;因为这种啜饮既没有停止,而且在几个星期之久的展开中也没什么进展;这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被拉过去进入这些受赞赏的生物的内心世界,现在每逢他望着它们,他便总是怀着一个孤独的孩子的巨大幸福感自以为拥有这些生物,同时他也同样强烈地感觉到,这上面缺少某种最后的东西,它无法得到任何满足,随后便恰恰是渴望从中获得透过身体发出无限光芒的东西。但是随同这个奇特而无边无际的印象一道,那个青少年时代的一件不同的、又只是稍晚一些的事情如今也以极其自然的方式从忘却的记忆中浮现,并不顾他童年羸弱而占有这高大、睁着眼睛做梦的躯体:那是小姑娘事件,这小姑娘只有两个特性:一是必须属于他,二是斗争,他因此而必须和别的男孩进行斗争并取胜。这两个特性中只有斗争的特性是实际存在的,因为不存在这么一个小姑娘。奇怪的时代,他像一个游侠骑士向着他的对手们——最好是,他们比他个头高大,并且让他在一条僻静、隐秘的街上遭遇上——猛扑过去并与那遭突袭的人搏斗!他没有因此而少挨揍,有时也大获全胜,但是不管结局怎样,他都觉得自己的期望落空了。这些他确实认识的小姑娘和那个他为之而斗争的小姑娘都是一样的人,对于这个容易理解的想法他感情上就是接受不了,因为他跟所有他这个年龄的男孩一样在有女性在场时就变得傻气和呆板;直至有一天居然出现了例外。现在乌尔里希记得清清楚楚,仿佛这情景在一架望远镜的圈里,这望远镜可以看到这几年里的事。他记得那是在一天晚上,阿加特穿上了过一个儿童节日的衣服。她穿一件天鹅绒衣服,她的头发像光亮的天鹅绒波浪那样披在肩上,致使他虽然自己穿一身很可怕的骑士服,但一看见她时突然就完全以那种同样的、说不出来的方式,像渴望马戏团海报上的动物那样渴望当一个姑娘。当初对男人和女人他还不甚了了,所以他不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然而他却又已经略有所知,所以他没有像一般孩子所做的那样,迫不及待就尝试着要强行满足自己的愿望,而是两者兼而有之,如果今天要他为此找一个表达法,那么就大致相当于这样一种状况: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向门口走去,遇到一个暖烘烘的或者暖和甜蜜的阻力并一再紧紧贴上去,那阻力亲热地迎合他对穿越过去所怀的热望,却不给他让路。也许这也像一种不伤人的吸血的激情,它吸住渴念的人,可是这个小男人却不想把那个小女人拉到自己身边,而是想完全向她那边伸展过去,而且这件事做起来带着那种只有性的早期经历才特有的温柔多情。

乌尔里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自己的梦幻感到惊讶。离他不到十步远,墙后躺卧着他父亲的尸体,而他则现在才发现,在他们俩四周已经好似从地下冒出来的似的挤满了人,这些人在这所已经消亡而又继续生存着的房屋里忙乎着。老妇人们铺上地毯,点燃新的蜡烛,楼梯上在敲敲打打,鲜花送上楼来,地板打上蜡,如今这股忙碌劲儿分明也波及他本人了,因为他得接待来访者,这些人这么早就出动,他们想得到什么东西或了解什么情况,从此刻起他们便络绎不断前来造访。大学派人来了解葬礼的情况,一个旧货商来小声小气打听卖不卖衣服,一个市里的旧书商受一家德国公司委托一迭连声地说着道歉的话开出一个价格要购买一部珍稀法学著作,这部作品估计在死者的藏书室里,一位副牧师代表牧师求见乌尔里希,因为有什么情况需要澄清,人寿保险公司的一位职员送来一份长长的清单,有人想低价购买一架钢琴,一个房地产代理商留下自己的名片,说是若想卖房可和他联系,一位退休公务员表示愿意书写信封,就这样,在这几个有利可图的早晨时刻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们趁办丧事之际,书面和口头上索取着自己的生存权利;大门口,老仆人竭心全力驱除这些人,楼上,乌尔里希却仍然不得不接待所有漏网的鱼儿。他从来也没有想象到,有多少人彬彬有礼地等待着别人的死,在自己的心停止跳动的那个瞬间人们让多少颗心活动起来;他有几分惊奇并看见:一只死甲虫躺在树林里,别的甲虫们、蚂蚁们、鸟儿们和翩翩蝴蝶们向它趋近过来。

因为这种孜孜以求的利益驱动也会到处添上一种幽暗密林深处的颤动和飘浮。当一位在一身介于丧服和工作服之间的黑色衣服上戴着黑纱的先生走进来,在门口站住并似乎期待着不是他便是乌尔里希突然抽噎起来的时候,私欲透过受感动的眼睛流露了出来,宛如大白天点着的一盏灯。可是两种情形均未发生,几秒钟后他似乎也就作罢了,因为这时他便径直走进房间,完全就像每一个寻常的业务员也会做的那样,他亮明自己殡仪馆领导人的身份,前来询问乌尔里希对迄今为止的安排是否满意。他保证,此后的事务也将按连父亲大人在天之灵也无论如何一定会同意的方式进行,人们都知道,让令尊大人称心满意,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他把一张有许多预先印好的表格和长方形格子的纸硬塞到他的手里,强迫他在为各种订购等级撰写的协议书草案中读如下单个的词:……八匹马拉和两匹马拉……花环车……数量……帷幔……有前导马、镀银……送葬队……马利恩堡式火炬……阿德蒙特式……送葬人数……照明式样……使用寿命……棺木……花卉装饰……姓名、出生年月、性别、职业……拒绝承担任何意外的责任。乌尔里希莫名其妙,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些部分拟古的名称;他询问,那位业务员惊讶地望着他,原来他也昏昏然不知所以。他站在乌尔里希面前就像人类大脑的一道反射弧,刺激和行为通过这道弧线联结起来,意识里没有的。这位殡仪业务员熟谙数百年之久的历史,他可以把它当商品名称随意支配,有这样的感觉:乌尔里希拧开了一个错误的螺钉,他设法迅速用一句可以化为实施交货的话拧紧这个螺钉。他解释说,所有这些不同之处都在帝国殡仪馆协会统一条约中有明文规定,可是如果人们不遵守,那么这也就没什么意义,不过反正没人会这样做的,而如果乌尔里希签字的话——令妹太太昨天没有兄长大人在场没肯签字——那么这便直截了当地意味着,先生同意其父亲委办的事务,对一流的服务先生定将会认为无可挑剔。

乌尔里希边签字边问那人,他在这城里是否见过一台电动制香肠机,这种机器在外壳上有圣路加屠夫同业工会的保护神;说是他自己在布鲁塞尔见过这种机器——但是他没能听到答复,因为在此人的位置上已经站立着另一个人,此人有求于他,是一名记者,他想为一家外省大报收集悼词素材。乌尔里希介绍了一些情况,就要辞别这位记者,但是就在他开始对什么是他父亲一生中所做的最重要的事这个问题作出回答时,他已经不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采访他的记者不得不帮他一把。只是在受过职业培训善于获取有价值情况的好奇心推动下,用一系列精心设计好的问题,才使采访得以顺利进行;乌尔里希不由得感到,仿佛他正在参与创造世界似的,而当乌尔里希回答说,他父亲直至临终前最后一个星期还在讲课,他便写成:精力充沛、精神矍铄。后来谈到了老先生一生中的主要履历:一八四四年出生于普鲁蒂文,上过这所那所学校,任命为……某年某月任命……主要的任命几乎也就是五次。其间结婚一次。几本书。有一回差一点当上司法部长,因某一方人士反对失败了。记者笔录,乌尔里希复核,内容无误。记者满意了,他有了必要的字数。乌尔里希对一个生命残留下来的这一小撮灰烬感到惊奇。记者为所有他所获得的情况准备好了六匹马拉和八匹马拉的用语:大学者,开放的世界意识,谨慎而富有创造精神的政治家,广博的天赋等等;想必是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死过人了吧,这些话语久已未用,都渴望得到应用。乌尔里希考虑:他本来还想对他父亲说些好话,但是确实可靠的材料已经让这位现在正在收拾写字用具的编年史家采访到手,而残余的部分则是,仿佛人们想不用玻璃杯就把水拿在手里似的。

这时,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少了,因为昨天阿加特要所有的人都来找她的兄长,如今这大批积压访客已一一给打发走了;当记者告辞而去时,留下来的便只有乌尔里希独自一人。不知由于什么缘故他情绪愤慨了起来。他的父亲做得不对吗,他拖着知识口袋,稍稍翻掘一下知识谷粒堆并且此外还干脆屈从于那种在他看来是最有威力的生活?他想到他的论文,它放在写字台抽屉里没有被触动。很可能人们将压根儿就不能像说他父亲那样说他是个知识翻掘者!乌尔里希走进安放死者灵柩的小房间。一片焦躁忙碌中的这间呆板、幽暗的斗室——这忙碌便发源于它——极其阴森可怕;死者僵硬得像一小块木头那样在忙碌的潮水间漂浮,但是这种情景也可以瞬间反转过来,于是活着的便显得僵硬,他就似乎在一种极平静的运动中滑行。“这与旅客有什么关系,”然后他说,“这些城市,它们在停泊处留下:我在这里生活过,我的行为符合人们的要求,但是如今我又要航行!”……处于其他人中间希冀得到不同于他们的别的什么东西的人,这个人所担的风险压抑着乌尔里希的心:他盯住他父亲的脸。也许一切被他认为是他的个人特性的,无非就是一个依赖这张脸的、不知什么时候幼稚可笑地获得的矛盾?他寻找一面镜子,可是没有镜子,而且除了这张暗淡的脸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反射光线。他在这张脸上寻找相似点。也许有相似点。也许一切都在这张脸上,种族、制约、非个人特性,人们在其中只是泛起的一个涟漪的继承权大河,限止,令人沮丧,永远重复并且在精神竞走圈里,他在内心深处憎恨这种竞走!

突然受到这种沮丧情绪的侵袭,他考虑,他要不要打点行李,在葬礼前就离开这里。如果他在生活中确实还可以有所作为,那么他在这里还有什么事要干的呢!

但是他刚走出房门,便在隔壁房间里与前来找他的妹妹撞了个满怀。“我希望,他活着,”男士回答,“人们抬他进车的时候,情况看上去完全就是这样。”四 从前我有一个伙伴

乌里希第一次看见她身穿女人衣服,由于有了昨天的印象所以这一回简直觉得她化了装了。灯光从敞开的房门照进清晨蒙蒙亮的房间里,这个金发黑乎乎的形象似乎伫立在一个空荡荡的岩洞里,闪耀的光辉在这岩洞里流淌。阿加特的头发紧贴在头上,她的脸因此而显得比日前更富有女性特征,温柔的女性的胸脯在式样简朴的黑衣服下显出依从和反抗之间的那种最完美无缺的平衡,这是一颗珍珠的轻飘抵抗力所特有的那种平衡;在细长、高挑、他昨天见到的与他的大腿相似的大腿前垂下了裙子。由于这个形象今天在整体上与他更不相似,所以他便发现了脸庞的相似性。他心里觉得,从那儿走进门口并迈步朝他走来的,是他本人:只是比他更美丽而已,并且沉浸在一种光辉里,他从未在这样的光辉中看见自己的形象。他第一次为这样的想法所攫住:他妹妹是他本人的一个梦幻式的重现和变样。但是这个印象转瞬即逝,所以他又把它忘却了。

阿加特是来提醒她兄长赶快履行她自己几乎因睡觉而耽误了的职责:她手里拿着遗嘱,让他注意其中刻不容缓、急需办理的事项。其中有一条关于老先生的勋章的有些起皱的指令尤其应该注意,这条指令仆人弗兰茨也知道;阿加特热心地、虽然也有些不虔诚地用红色线条标出了遗嘱中的这段文字。死者想用这些勋章作陪葬,他拥有不少这样的勋章;但是由于他不是出于虚荣才要用它们作陪葬,所以遗嘱里附上了一大段立意深刻的说明文字,他的女儿只读了开头,如今便让他的兄长给她解释其余部分。“我该怎么向你解释呢?!”乌尔里希说,他读完了这段文字,“爸爸想用这些勋章作陪葬,因为他认为个人主义的国家理论是错误的!他向我们推荐普遍主义的国家理论。这个理论认为,人从国家的创造性团体中才感受到一个超个人的目标,它的好意和公正;孤单单的人微不足道,所以君主意味着一个精神的象征:简单地说,人在死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必须把自己裹在自己的勋章里,就像将一个死去的海员裹在旗帜里沉入大海那样!”“可是我却读到过,说是勋章必须交还?”阿加特问。“勋章必须由继承人交还给皇家内阁文书处。所以爸爸弄到了复制品。但是,他似乎觉得从珠宝商那儿买来的复制品不是真正的勋章,所以他希望在盖棺盖的时候我们才调换他胸部的勋章。这就难了!谁知道呢,也许这是对规章的一种无声抗议,他不想用别的方式来表达这种抗议。”“可是到时候这儿将会有上百个人,我们会把这件事忘掉的!”阿加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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