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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5 08: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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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柯南·道尔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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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致意

最后的致意试读:

序言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们将会很高兴听到他仍然健在的消息,虽然有时受风湿的影响他仍然会显得有些跛脚。多年以来,他住在离伊斯特本市五英里的一个小农庄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哲学和农业上了。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他拒绝了许多报酬优厚的案子,决定永久退休。但是由于德国发起了战争,他又将自己非凡的智慧和实践结合起来,配合政府取得了《最后的致意》中所记载的历史性成果。原来几件长久放置的案子也一并收录到《最后的致意》中以便成册。医学博士约翰·H·华生

威斯特里业公寓

约翰·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的奇特经历

从我笔记本的记录中查到,那是一八九二年三月底的一个寒风萧瑟的日子,在我们吃午餐的时候,福尔摩斯收到了一封电报。他潦草地写了回信,没有做任何说明,但看起来怀有心事,因为后来他站在火炉边,面带沉思,并且抽着烟,时不时地瞧着那份电报。突然他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诡秘。“假设,华生,我们就当你是一位文学家,”他说,“你怎么定义‘怪诞’这个词呢?”“奇怪——异常的。”我说。

他对我的回答摇了摇头。“一定有比那更多的含义,”他说,“潜在的还有悲惨和可怕的意思,想想你那长久以来折磨读者的故事,你将会意识到‘怪诞’更深一层的意思往往就是犯罪。回想一下‘红发会’那件事吧,开始时相当怪异,然而最后却是绝望的企图抢劫。另外,最怪异的就是‘五个柑橘核’的案子了,直接引出一场谋杀案来。所以,这个词总是引起我的警惕。”“电报里面提到这个词了吗?”我问。

他大声地读起电报来:遇难以置信和怪诞之事,可否向你请教?斯科特·埃克斯查林十字街邮局“男的还是女的?”我问。“哦,当然是男的。没有女的会发这种预付回电费的电报的。如果是女的,就已经来了。”“你会接见他吗?”“亲爱的华生,你知道我是多么的无聊。自从我们关押了卡拉赛斯上校,我的脑袋就像一部急剧旋转的机器那样,因为没有工作而要撕成碎片了。生活平淡,报纸沉闷,大胆和冒险像是从这个疯狂的世界消失了,于是你就可以问我是否准备去调查任何新事情了,不管它最后是多么琐碎。但是现在,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的客人已经来了。”

楼下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胡子花白但严肃可敬的人被带进了房间,他那沉重的脸色和自负的态度表明了他的身份。从他的高筒靴到金边眼镜,可以知道他是个保守党人士,牧师,品行良好的公民,传统派和守旧派。但是,某种令人惊异的经历打乱了他本有的镇静,从他那竖起的头发、激动而愤怒的脸、不安和兴奋的样子可以看出一些痕迹。他一进来就开始谈他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我遇见了一件非常奇怪和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他说,“我从来没有到像现在这种地步,这是完全错误和忍无可忍的了,我一定要搞清楚。”他气急败坏地说。“请先坐,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福尔摩斯安慰道,“首先,我是否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噢,先生,以我看来,这事和警察没有关系。可是,当您听完事实后,您肯定会同意,我不能不管这事。虽然我对私人侦探这行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久仰您的大名……”“正是如此。但是,你为什么不马上来呢?”“您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瞅了一眼他的手表。“现在是两点一刻,”他说,“电报大约是在一点钟发出的,然而,要不是你这身打扮,没有人会注意到你一醒来就遇到麻烦的。”

我们的客人理了理头发,又摸了摸下巴。“您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完全没想到要梳洗,离开那座房子我真是求之不得。在来找您之前,我四处打听,我去找房产经纪人,您知道,他们说加西亚先生的房租已经全部付清了,说威斯特里业寓所一切正常。”“好的,好的,先生,”福尔摩斯笑道,“你很像我的朋友华生,他有一个坏习惯,总是倒过来讲事情。请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慢慢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以致让你来不及洗漱和收拾就到处寻求帮助了。”

我们的客人面带后悔的脸色,低头看了看自己反常的外表。“我肯定这听起来很糟糕,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我不明白,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是我准备把整件事都告诉您,当您听了之后会承认我这个样子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他刚开始讲述就被打断了。外面一阵吵闹声,赫德森太太打开门,带进来两个强壮的看起来像官员模样的人,其中的一位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苏格兰场的葛雷森警长,一个精力旺盛、仪表堂堂、在圈子里数得上的能手。他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随后介绍了他的同事,萨利警察厅的贝恩斯警长。“我们俩一起追踪,福尔摩斯先生,结果就跟到这儿了。”他那老虎般的眼睛转而盯向我们的访问者,“你是里街波帕姆公寓的约翰·斯科特·埃克斯先生吧?”“是的。”“我们整个上午都在找你。”“毫无疑问,你们是靠电报追踪他的。”福尔摩斯说。“完全没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查林十字街邮局找到了线索,一直跟到这儿。”“但是你们为什么找我?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希望得到一份证词,斯科特·埃克斯先生,关于昨晚导致厄榭附近威斯特里业公寓的阿洛伊修斯·加西亚先生死去的有关情况。”

我们的客人瞪大了眼睛,吃惊的脸显得异常苍白。“死了?你是说他死了?”“是的,先生,他已经死了。”“可是是怎么死的?出了意外吗?”“谋杀,如果这确实发生过。”“噢,我的上帝啊!那是多么可怕!你的意思该不是——该不是怀疑我是罪犯吧?”“我们在死者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你写的信,得知你打算在他家过夜。”“是的。”“哦,你去了,是吗?”

他们拿出了公事本。“稍等一会儿,葛雷森。”福尔摩斯说,“你们希望得到的东西就是一份清楚的证词,是吗?”“是的。我有责任提醒斯科特·埃克斯先生,这份证词也许可以用来指控他。”“你们闯进来的时候,埃克斯先生正准备告诉我们这件事情的经过。华生,我想一杯苏打白兰地酒对他没有什么伤害吧。现在,先生,我建议你不必介意多了两位听众,就像你从来没有被打断那样讲下去。”

我们的访客咕咚咕咚地把白兰地一饮而尽,然后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疑惑地看了下警长的记录本,马上开始了他那惊人的讲述。“我是个单身汉,”他说,因为喜欢社交,结交了很多朋友,在这当中有一个叫梅尔维尔的退休酿酒商人,他住在肯圣顿的阿尔伯马尔大厦里。几个星期前,在他家吃饭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加西亚的年轻人,他有西班牙血统,和大使馆也有些关系,英语讲得很地道,人见人爱,是我前半生见过的最英俊的人。

我们在某些方面十分谈得来,他像是一开始就喜欢我。过了不到两天,他就过来看我。这样几次之后,他邀请我去他家住几天。他的家就在厄榭和奥克肖特之间的威斯特里业公寓,昨晚我应约去了。

在我去之前,他曾经向我讲过他的家庭情况。他和一个忠实的仆人住在一起,仆人也是西班牙人,帮他打点一切,会讲英语。他说,还有一个手艺很棒的厨师,是个混血儿,是他在旅行的途中认识的。我记得他说过能在萨利中心找到这么一所房子是多么奇怪。我同意他的看法,虽然事实证明它要比我想象的奇怪得多。

我驾车赶到那个地方——离厄榭南边大约两英里。那是一所相当大的房子,背朝大路,门前有一条弯曲的路,两边是高高的灌木丛。房子很旧,由于年久失修而显得摇摇欲坠。当马车停在那杂草丛生的道路上,看到那斑驳的历经风雨的大门时,我犹豫了一下,考虑拜访这样一个我知之甚少的人是否明智。他亲自开门迎接我,极其热忱地欢迎我的到来,然后把我嘱咐给一位神情忧郁、皮肤黝黑的男仆。男仆帮我拎着包,把我领进已经准备好的卧室里。整个屋子让人感到沉闷,晚饭就我们两人单独进餐。主人极尽殷勤,但是他却经常走神,谈吐含混不清,不知所云。他不停地用手敲着桌子,咬指甲,还有其他小动作,显得紧张不耐烦。至于晚餐,菜的味道不好,招待也不周到,还有在场的那个沉默寡言、神情阴沉的仆人,以至于很多次我都想找个借口回去。

我回想起一件事来,可能跟两位先生调查的事情有关系,当时我没想到。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仆人交给他一张便条,我注意到,主人看过之后,似乎更加神情恍惚和古怪了。他不再假装跟我聊天,而是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烟,想入非非的样子,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便条的内容是什么。十一点左右,我就去睡觉了。过了一会儿,加西亚站在门口张望——当时房间是黑的——他问我是否按过铃,我说没有。他对这么晚打搅到我感到抱歉,还说已经快一点了。后来,我一觉睡到天亮。“现在,我要讲最不可思议的部分了。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大白天了,我看了一眼表,已经快九点了。我特别嘱咐过,早晨八点钟要叫醒我,我非常惊讶于他们的健忘。我跳起来,按铃叫仆人,可是没有人回答。我按了一遍又一遍,结果还是没人答应,我想,应该是铃坏了吧。我胡乱穿上衣服,气急败坏地匆匆跑到楼下去叫人送热水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我吃惊的样子,我发现楼下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大厅里呼喊,没有人回答,接着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都是被遗弃的样子。主人在头天晚上曾把他的卧室指给我看过,于是我去敲门,没人应答,我扭动把手进去了,房间是空的,床根本就没有人睡过,他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外国主人、外国男仆、外国厨师,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我到威斯特里业公寓的拜访就这样结束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边搓着手咯咯地笑着,一边把这件怪事记进他收集奇闻逸事的手册里。“你的经历,据我所知,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他说,“先生,我是否可以问一下,你接下来又做了些什么?”“我气坏了。开始我认为我成了一场荒唐恶作剧的受害者。我收拾好东西,‘砰’的一声关上门,拎着包就前往厄榭去了。我拜访了镇上主要地产经纪商艾伦兄弟公司,查到那栋别墅是这家公司出租的。我突然想到,整个事情不可能是为了戏弄我,主要目的肯定是为了逃避租金,现在正是三月底,季度结账日马上就到了。但是,这也不合常理。经纪商感谢我的提醒,不过他告诉我,租金已经付清了。接着,我进城去了西班牙大使馆,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人。然后,我又去找梅尔维尔,就是在他家里,我第一次遇见加西亚的。但是,我发现他还不如我了解加西亚。最后,我收到您的回电,就过来找您了,因为我知道您是位善于解决难题的人。但是现在,警长先生,从您进屋时说的那些话,我知道已经发生了惨剧。事情您可以接着往下说了。我敢向您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且除了我已经告诉您的,关于这个人的死,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清楚。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尽我所能为法律服务。”“我相信这个,斯科特·埃克斯先生——这个我相信。”葛雷森警长温和地说道,“我不得不说,你所说的情况和我们了解到的非常接近。举个例子,晚餐的时候送来一张便条,你有没有注意到便条后来被怎么了?”“是的,我注意到了,加西亚把它揉成一团扔到火里去了。”“对此你有什么要说吗,贝恩斯先生?”

那位侦探是个强壮、肥胖、皮肤发红的人,他那过胖的脸得益于那双炯炯有神的藏在布满皱纹的脸蛋和前额后面的眼睛才显得不是那么不足。他轻轻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揉成一团的变色的纸。“那里有个壁炉,福尔摩斯先生,他扔得有些远了,我是从炉栅后面找到这片未烧过的纸的。”

福尔摩斯微笑着表示赞赏。“你一定搜查得很仔细才能找到这么一小团纸的。”“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的一贯风格。我可以把它读出来吗,葛雷森先生?”

那个伦敦人点了点头。

便条是写在普通的米色带花纹的纸上,没有水印。有四分之一纸张那么大小,是用带有短刃的剪刀剪了两次剪断的。折了三次以上,紫色蜡封口,用某种平坦椭圆形的东西匆匆压过,是写给威斯特里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的。上面说: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绿色开,白色关。主楼梯,第一通道,右边第七个,绿色粗呢。祝好运。D。“这是个女人写的,字体纤细。可是地址却是用另一支钢笔或者其他人写的,字体粗大得多,你看。”“一张非常奇怪的便条。”福尔摩斯粗略地看了一下,“我真服了你,贝恩斯先生,你检查时对细节很注意。也许还可以补充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椭圆形的封印,无疑是一颗平坦的袖扣——还有什么东西是这种形状呢?剪刀是折叠式修甲小剪刀。两道痕虽然很近,但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两处有轻微的折叠痕迹。”

这位侦探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还自以为完全弄清楚了呢,现在才知道,还是漏了一些。”他说,“我不得不说,除了能够知道一些东西,我并不看重这张便条。像往常一样,案子牵扯到一个女人。”

当他们谈话时,斯科特·埃克斯先生显得坐立不安。“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张便条,因为它证实了我所讲的事情。”他说,“可是,我想指出,现在我还不知道加西亚先生出了什么事,他的家庭遭遇了什么。”“说到加西亚,”葛雷森说,“很简单,今天早晨他被发现死在离家大约一英里的奥克肖特空地上。他的头被沙袋或者类似的东西打成了肉酱,被打开花了。那地方很僻静,四分之一英里之内没有人家。显然他是从背后被打倒的,行凶者在他死后还打了很久,真是一次疯狂的攻击,罪犯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和线索。”“被抢劫了没有?”“没有,没有被抢劫的痕迹。”“这是多么令人痛苦的——痛苦而可怕,”斯科特·埃克斯先生愤怒地说,“这对我来说实在难以接受。主人夜间外出,遭受如此悲惨的结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怎么会卷入这个案子呢?”“很简单,先生,”贝恩斯警长回答道,“从死者口袋里唯一发现的资料就是你写给他的要在他那里过夜的信,他是在那天晚上死的,而信封则告诉了我们死者的姓名和住址。今天上午过了九点钟我们赶到他家,发现里面没有任何人。我发电报告诉葛雷森先生在伦敦找你,另外同时检查威斯特里业公寓。后来我进了城,会合葛雷森先生一同来到这儿。”“我想现在,”葛雷森先生站起来说,“我们最好公事公办。斯科特·埃克斯先生,请你跟我们到警察局一趟,记下你的证词。”“当然,我马上就去。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的帮助,希望您能不惜代价查明真相。”

我的朋友转过身看着那位侦探。“我想同你合作,你该不会反对吧,贝恩斯先生?”“我肯定说,万分荣幸,先生。”“从你做的事情来看,你办事敏捷,很有条理。我能否问一下,死者确切死亡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有没有线索?”“一点以后他一直在那里,当时下着雨。毫无疑问,他是在下雨之前死的。”“但是,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贝恩斯先生。”我们的客人叫起来,“他的声音错不了,我发誓那个时候,他正在我卧室里跟我说话。”“奇怪,但并非不可能。”福尔摩斯笑着说。“你有线索?”葛雷森问道。“从表面看,案情并不非常复杂,尽管有些新奇有趣的地方。在我斗胆说出最后的看法之前,还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哦,对了,贝恩斯先生,除了这张便条,你在搜查房间的时候,还发现了什么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没有?”

这位侦探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的朋友。“是的,”他说,“还有一两个非常奇怪的东西,也许等我在警察局办完了事,你愿意对这些东西发表高见。”“乐意效劳。”福尔摩斯说,同时按了一下铃,“送这几位先生出去,赫德森太太,然后把这封电报交给听差的,支付给他五先令的回电费。”

访客离开后,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不住地抽烟,他眉头紧锁,双眼发出锐利的目光,额头向前,显示出他那典型的神情。“噢,华生,”他突然转过身来问道,“你有什么看法?”“我对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的故弄玄虚还没搞明白。”“那么仅仅对行凶呢?”“喔,从那个人的同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来看,我想说,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合谋行凶的,然后逃之夭夭。”“这当然是一种可能性。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从表面上看,他的两个仆人在刚好有客人的那天晚上谋害他是非常奇怪的。这个星期除了那天,他都是一个人,他们完全可以在其他时间随意处置他。”“那他们为什么要逃走呢?”“是啊,他们为什么逃走呢?这里面大有文章。另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我们的当事人斯科特·埃克斯的离奇经历。亲爱的华生,现在要对这些事实作出回答,不是已经超出了人类智力的极限了吗?如果能够解释那张措辞古怪的神秘便条的话,那么,这种暂时的假设也是有价值的。要是我们了解到的新情况全部和对这场阴谋的推测符合的话,那么我们的假设就成为答案了。”“但是我们的假设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仰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亲爱的华生,你得承认,恶作剧是不可能的。正如结果表明的那样,事态严重,把斯科特·埃克斯哄骗到威斯特里业公寓去和这件事有联系。”“可能是什么联系呢?”“让我们一步一步地推测一下。表面上看,这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和斯科特·埃克斯之间奇怪而突然的友谊是有些反常的。西班牙人加快了步伐,就在他刚认识埃克斯的当天,他就赶到伦敦的另一头去拜访埃克斯,而且同他保持密切联系,最后邀请他去厄榭。那么,他需要埃克斯做些什么呢?埃克斯又能提供什么呢?我看这个人没有什么魅力,他不是很聪明——不可能和一个机敏的拉丁裔人意气相投。为什么加西亚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偏偏选择了他来达到他的目的呢?他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吗?我说他有。他是一个非常传统而体面的英国人,正是那种能给其他英国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目击证人。你已经亲眼看到,警长们都没有对他那十分特别的供词提出什么疑问。”“但是,他需要见证什么呢?”“没什么,事情出了意外。如果是另外一种方向,他就可以了,这是我的看法。”“我知道了,他可以做不在场的证明。”“完全正确,亲爱的华生,他可能是用来做不在场的证明的。为了讨论真相,我们假设,威斯特里业公寓的那家人是在共同策划某种阴谋。不管目的是什么,我们可以说他们是想在一点钟以前离开。他们在钟表上做了手脚,很可能是为了让埃克斯觉得他去睡觉的时间比他自己认为的要早些。但是不管怎么样,很可能的是,当加西亚告诉埃克斯是一点的时候,实际上还没有过十二点。如果加西亚能够及时完成自己想干的事情并返回,那么,明显他就可以对任何控告做出有力的反击。而我们这位无可挑剔的英国人则可以在任何法庭上发誓说被告一直在自己的屋里,即使最坏的情况也能万无一失。”“是的,是的,我明白了。但是怎么解释其他人都不见了呢?”“我还不知道全部情况,但是我认为没有不可克服的困难。然而,仅凭眼前的事情说话是不对的,你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被它们误导。”“那封信呢?”“它是怎么说的?‘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听起来像赛马;‘绿色开,白色关’,这明显是信号;‘主楼梯,第一通道,右边第七个,绿色粗呢’,这是约会地点。我们说不定以后会碰上一个吃醋的丈夫呢。显然,这是一次冒险,要不然,她不会说‘祝好运’了。‘D’——这应当是指南的意思。”“那个人是西班牙人,我猜测‘D’代表多德洛丽丝,一个在西班牙很常见的女人名字。”“好,华生,很好——但是很难成立。西班牙人之间写信,会用西班牙文,写这封信的肯定是个英国人。好吧,现在我们只好耐心地等那位出色的警长回来再说,同时得感谢我们的好运,把我们从这让人难以忍受的闲散和乏味中解救几个小时。”

在警长回来之前,福尔摩斯已收到回电。他看了回电,正要把它放进笔记本的时候,瞅了一眼我充满期待的脸,笑着把它扔过来。“我们是在贵族圈里转悠呢。”他说。

电报上是一份姓名和住址的清单:哈利比男爵,丁格尔;乔治·弗利奥特爵士,奥克肖特;治安官海恩斯先生,帕地里;杰姆斯·贝克·威廉斯先生,福顿赫尔;亨德森先生,高盖布尔斯;约书亚·斯通牧师,内特瓦尔斯林。“这明显是限制我们行动的范围。”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井井有条的贝恩斯已经采取了一些类似策略。”“我不完全明白。”“噢,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已经得出结论,加西亚晚餐的时候收到的是一封约会或幽会的信。现在,如果这种显而易见的解读是正确的话,为了赴约,他就必须爬上主楼梯,在走廊上找到第七个门,显然,是在一所非常大的房子里面。同样可以肯定的是,这所房子离奥克肖特不会超过一两英里,因为加西亚是朝那个方向走的。并且,按照我的解释来看,加西亚本想赶在一点以前回到威斯特里业公寓,以证明他不在现场。由于奥克肖特附近的大房子数量毕竟有限,我采取了显然的做法,发电报给斯科特·埃克斯提到过的经纪人,他们的姓名都在这份电报里。所以我们这堆乱麻的另一头肯定就在他们中间。”

当我们在贝恩斯警长的陪同下来到厄榭那美丽的萨利村庄时,已经快六点了,我们在布尔吃了些晚点,并找到了舒适的住处。最后,我们同这位侦探一起去拜访威斯特里业公寓。那是一个漆黑而寒冷的三月夜晚,刺骨的寒风夹着细雨迎面扑来,我们穿过这片荒凉的空地,接近悲剧发生的地方——这种环境再合适不过了。

圣佩德罗之虎

走了几英里阴霾的路,我们来到一扇高大的木制门前,后面是一条阴暗的栗树林荫道。这条弯曲而阴森的小路把我们引向一所低矮黑暗的房子,在石板色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漆黑一片,从门左边的窗子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那是名警官在值班,”贝恩斯说,“我敲下窗户。”他穿过草坪,手指轻轻地敲着玻璃。透过模糊的窗户,我朦胧地看见一个人从火边的椅子上跳起来,并听见屋里一声尖叫。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警官打开门,哆嗦的手里拿着一支来回摇晃的蜡烛。“怎么回事,沃尔特斯?”贝恩斯厉声问道。

这个人用手帕擦了擦前额,长长地松了口气。“我非常高兴您来了,先生。这个夜可真长,我想我的胆子不如以前那么大了。”“你的胆子?沃尔特斯,我没想到你身上还有胆子。”“好吧,先生,我说的是这个荒凉寂静的屋子,还有厨房里那个怪东西。刚才您敲窗户的时候,我以为那个东西又来了。”“什么又来了?”“鬼,先生,就在窗户边。”“什么东西在窗户边?什么时候?”“大概两个小时以前,天刚黑,我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不知怎么,我抬头一看,发现在窗台底下有一张脸正看着我。天啊,先生,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我会梦到它的。”“哎!哎!沃尔特斯,这可不像一名警官说的话呀。”“我知道,先生,我知道,但是我紧张死了,先生,否认是没有用的,他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不是我知道的任何颜色,一种很奇怪的颜色,就像是牛奶撒到泥土上。他的脸至少有您的两个那么大,还有那副样子,两只圆瞪的眼睛,加上一口白色的牙齿,真像一只饥饿的野兽。告诉您,先生,我甚至连指头都不敢动一动,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它瞬间消失不见。我跑出去,穿过灌木林,感谢上帝,那儿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沃尔特斯,为这事,我应该给你一次不良记录。如果真是鬼,那么,一个值班警官也绝对不应该为他不敢去碰它而感谢上帝。我想整个事情应该是一种视力和神经的错觉吧?”“至少,这一点是非常容易解决的。”福尔摩斯说着点亮了他的袖珍小灯。“是的,”他迅速检查了草坪,“我想,他穿十二码的鞋。照脚的尺寸来看,他肯定是个大个子。”“他后来怎么了?”“看起来他像是穿过灌木林朝大路逃跑了。”“好吧,”那位警长带着严肃而深思的脸色说,“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想干什么,他现在已经走了,我们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现在,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同意,我想带你检查一下这房子。”

每个卧室和客厅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似乎房客只随身带了一点东西或者什么东西都没带。从所有家具到最细小的物品,都是同房子一起租下来的,留下的很多衣服上都有高霍尔本的马克思公司标记。电报打听得知,马克思除了知道他的顾客付钱爽快外,其他的一无所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些烟斗,几本小说,有两本是西班牙语的,一支老式的左轮手枪,另外还有一把吉他。“这里面没有什么。”贝恩斯说着,拿着蜡烛,悻悻然地走出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现在,福尔摩斯先生,我提醒你留意厨房。”

厨房位于房子的后面,有些幽暗,天花板很高,角落里有些干稻草,显然是厨师的床,桌上放满了盛有昨天晚餐留下的残羹冷炙的盘子和用过的餐具。“看这儿,”贝恩斯说,“你们认为这是什么?”

他举起蜡烛,看着碗柜后面一件特别的东西,很难说它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已经干瘪发皱了,只能说它是黑色皮质的,有点像个侏儒。我刚看的时候,以为是个制成木乃伊的黑人婴儿,再一看,又像一个变了形的老猴子,最后我实在搞不清那究竟是动物还是人,在它身体中间挂着两串白色的贝壳。“的确非常有趣——很有趣!”福尔摩斯说,并凝视着这件邪恶的东西,“还有其他什么没有?”

贝恩斯一声不吭地走到洗碗池前,拿蜡烛朝里一照。只见某种体格庞大的白色的鸟被残暴地撕成了碎片,胡乱地丢弃在里面。福尔摩斯指了下被割下头的鸟身上的垂肉。“一只白色的公鸡。”他说,“太有趣了!真是件非常古怪的案子。”

可是,贝恩斯先生仍然把那恶心的一幕坚持下去。他从水槽下面拿出一个锌桶,里面装满了血。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大盘子,上面有些烧焦了的碎骨头。“一些东西被杀死了,还有一些东西被烧焦了,这些是我们从火里耙出来的。今天早上我们请来一位医生,他说这些不是人身体上的东西。”

福尔摩斯微笑着搓着手。“我必须得祝贺你,警长,处理案件是如此出众和具有启发性。你的才能,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似乎胜过你的机遇。”

贝恩斯警长两只小眼里现出高兴的神色。“你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从不停滞不前。像这种案子可以给人带来机会,我希望我能够利用它。你是怎么看这些骨头的?”“我想应该是只羔羊,或者是小山羊。”“那么,白色的公鸡呢?”“奇怪,贝恩斯先生,非常奇怪,可以说从来没见过。”“是的,先生,住这儿的一定是些很奇怪的人,他们的行为方式也很奇怪。他们中的一个已经死了,难不成是他的同伴尾随在后面把他杀了?如果是他们干的,我们应该已经抓住他们了,因为所有的港口都被监视了。但是,我不是这么想的。是的,先生,我与他们的看法大相径庭。”“那么你自有想法了?”“我要自己来干,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的名声。你已经出名了,但是我还没有,如果以后我能说,没有你的帮助我照样破了案,我将会十分高兴。”

福尔摩斯哈哈笑起来。“好的,好的,警长,”他说,“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不过,如果你找我的话,我可以随时帮助你。我认为,我想看的都已经看过了,把时间花到别处可能更有用。再见,祝你好运!”

我可以说出许多微妙的神情来说明福尔摩斯已经在沉思一条线索了,除了我之外,别人可能注意不到这种表情。在一个漫不经心的人看来,福尔摩斯跟往常一样冷酷,可是,他那发光的双眼和敏捷的行动暗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热情和激动,使我确信游戏已经开始了。按照他的习惯,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问。对我来说,能参与到这场游戏中,还可以在不打岔的情况下为破案提供些小小的帮助,我已经很满足了,到时候,我自然会知道一切的。

所以,我等着——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我的朋友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有一天上午他是在城里度过的,我偶然知道,他是去大英博物馆了。除了这次短暂的外出之外,他要么是独自一人长时间地散步,要么就是同村里几个他想认识的消息人士闲聊。“我确信,华生,住在乡村的这个星期对你来说是很珍贵的。”他说,“能够再次见到树篱上的新芽和榛树上的花絮,是非常愉快的。带上一把小锄头、一只马口铁盒和一本初级植物学书,就可以度过一段有意思的日子了。”他自己就带着这些装备到处寻觅,可带回来的只是些数量少得可怜的植物,而那是在一个黄昏就可以采到的。

在我们散步的时候,偶尔也能碰到贝恩斯警长。当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那张又胖又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他很少说起案子,但从他谈的那点情况看,他对案子的进展也不是很满意。然而,我得承认,在案子发生五天后,当我打开晨报看到如下的大字标题时,我还是有几分惊讶:奥克肖特谜案告破嫌疑犯已被抓获

当我读标题的时侯,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像被刺痛的样子。“啊!”他叫起来,“你的意思不是说贝恩斯已经抓住他了吧?”“很明显。”我接着读下面的报道,“昨天深夜与奥克肖特凶杀案有关的嫌疑犯被捕,在厄榭及其附近地区引起了极大轰动。还记得威斯特里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被发现死于奥克肖特空地,身上有遭受严重攻击的伤痕,他的仆人和厨师也于同一晚逃跑,显然他们参与了这一犯罪。有人指出但从未得到证实的是,死者可能把贵重物品存放在房子里,从而导致了犯罪。负责此案的贝恩斯警长几经努力,查到了逃犯的躲藏处。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没有走远,只是躲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然而首先可以确定,他们最终将被抓获。曾经透过玻璃瞧过厨师的商人做证说,他的外貌非常特别——是个身材魁梧长相丑陋的黑白混血儿,具有明显的黑种人的淡黄色容貌。案件发生后,有人曾见过此人,因为他一天晚上返回威斯特里业公寓,被当晚的巡逻官沃尔特斯发现并追捕。贝恩斯警长认为,他此行必有目的,因而可能还会再来,于是撤出公寓,在灌木林中设下埋伏。此人中了圈套,在昨晚经过一场激烈搏斗后,终于被抓获,警官唐宁受到暴徒猛烈攻击。我们知道,当囚犯被带去地方法院时,警方将要求返押。逮捕此人后,本案将取得巨大进展。”“我们应该马上去见贝恩斯,”福尔摩斯叫道,同时拿起帽子,“在他行动之前还来得及赶上他。”不出意料,当我们急匆匆地来到村路上时,发现警长刚刚离开他的住处。“你已经看到报纸了吧,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同时递给我们一份。“是的,贝恩斯先生,我看了。希望你不介意我给你一个友好的忠告。”“忠告?好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个案件,虽然我还不敢肯定你是错的,但我不希望你这样继续下去,除非你有充分的把握。”“你真是太好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保证我所说的都是为了你好。”

我似乎看见贝恩斯先生的一只小眼睛迅速地眨了下。“我们都同意自己干自己的,福尔摩斯先生。那是我正在干的。”“哦,那很好,”福尔摩斯说,“请别见怪。”“不,先生,我相信您是一片好意。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计划,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你的计划,我也有我的安排。”“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随时欢迎使用我的情报。这真是头地道的野兽,强壮得像匹拉车的马,凶狠得像魔鬼。在我们制伏他之前,他差点把唐宁的拇指给咬断了。他几乎不会说一句英文,除了咕咕哝哝,我们什么都没得到。”“你认为你有证据证明他谋杀了他的主人吗?”“我可没那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没那么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你试你的,我试我的,这是说好的。”

福尔摩斯耸耸肩,我们就一起走开了。“我还猜不透这个人,他好像是在盲人骑马。好吧,就像他说的,我们必须自己试自己的,看看结果会怎样。但是,贝恩斯警长身上总有某种我猜不透的东西。”“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华生,”当我们回到布尔的住处时,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我想让你知道一些情况,今天晚上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让我把我所知道的案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虽然案情说起来简单,但是逮捕仍然存在很大的困难,在某些方面还有些遗漏,需要我们去弥补。

让我们重新回到加西亚死去的那晚送到他手上的那封信上,先把贝恩斯关于加西亚的仆人与此案有关的想法放在一边。证据表明这样一个事实:加西亚安排斯科特·埃克斯在现场,只能说明他的目的在于证明他不在现场。那晚,加西亚另有图谋,而且显然是不轨的图谋,却不曾想在干坏事的时候丢了命。我说不轨,是因为,只有一个想干坏事的人,才会制造不在现场的假象。那么,杀害他的那个人又是谁呢?显然是他要实施不轨意图的那个人。到目前来看,我们是有根据的。“现在,我们就可以解释加西亚的仆人们消失的原因了,他们都是这场未知犯罪的同谋。如果加西亚能够得手,那个英国人的证词就可以消除任何怀疑,一切都会顺利。但是,这一尝试是危险的。如果加西亚在一定时间内未能返回,那就说明他可能已经送了命。所以,他们是这样计划的:如果发生上述情况,他的手下便会藏到事先准备好的地方,逃避搜查,以便可以继续干下去。这是不是完全解释了真相呢?”

一团乱麻在我脑中似乎清晰起来。我奇怪,就像以前一样,为什么在此之前我总是看不出来呢。“但是,为什么有一个仆人要返回呢?”“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在急忙逃离的时候,他丢下了某样他舍不得的重要东西。那也说明了他的固执,是不是?”“哦,接下来呢?”

下面是加西亚晚餐时收到的那张便条。这表明,在另一端还有一个同谋。那么,另一端又在哪儿呢?我已经对你说过,他只可能在某一处大宅子里,而大宅子的数量有限。我刚到村里的几天,四处游逛,进行我的植物研究,并在间隙时间,侦查了所有的大住宅,还调查了主人的家世。有一所房子,只有一所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就是高盖布尔斯有名的詹姆士老庄园,离奥克肖特河的另一边有一英里远,距离悲剧发生的地方不到半英里。其他宅邸的主人都是平常而可敬的,也远离传奇的故事。然而,高盖布尔斯的亨德森先生是个古怪的人,奇怪的事情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所以,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他的家庭上。

一群怪人,华生——他本人是他们中间最古怪的一个。我找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去见他,但是,从他那双乌黑、深陷、沉思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出,他对我的真正来意十分清楚。他看起来有五十岁,强壮而灵活,银灰色的头发,粗粗的浓眉,像鹿一样敏捷,宛如一位帝王,一个飞扬跋扈的人。在他羊皮纸般的脸孔后面,藏着一股如火般的东西。他要么是个外国人,要么就长期在热带生活过,因为他的皮肤泛黄而干燥,坚韧得像马裤呢。他的朋友兼秘书卢卡斯先生无疑是个外国人,棕褐色的皮肤,狡猾,老于世故,偷偷摸摸,说话刻薄却彬彬有礼。华生,你看,我们已经接近过两伙外国人了——一伙在威斯特里业公寓,另一伙在高盖布尔斯——所以,我们的缺口就要合拢了。

这两位密友是全家的中心。但是,对于我们最迫切的目的来说,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人。亨德森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她们的家庭女教师是贝内特小姐,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英国妇女。同时还有一个心腹男仆。这么一小帮人组成了一个真正的家庭,因为他们一起去旅行。亨德森先生是个大旅行家,经常去旅行。他已经离开有一年了,几个星期前才返回高盖布尔斯来。另外补充一句,他非常有钱,可以得到他需要的任何东西。至于其他情况,就是他家里总是有一大堆管家、侍应、女仆,以及英国乡村住宅里常见的一群好吃懒做的人。

这些情况,一些是从村里闲谈中听到的,其他的是我自己观察得到的——再也没有比被辞退并且充满委屈的人有更好的来源了,我幸运地找到一位。我说是幸运,可是,如果我不出去找的话,自然也不会送上门来。正如贝恩斯所说,我们都有自己的打算。按照我的计划,我找到了约翰·华纳,高盖布尔斯原先的花匠,他是在专横的主人一怒之下被辞退的。他和在室内工作的不少仆人是朋友,他们既害怕又憎恨他们的主人。所以,我找到了打开秘密的钥匙。

古怪的人,华生!我不想假装已经弄清了全部情况,不过的确是非常古怪的人。这是一座两边都有客房的房子,仆人们住一边,主人住在另一边。除了亨德森的仆人给全家开饭外,两边没有任何联系。每样东西都拿到指定的门口,这就是唯一的联系。女教师和两个孩子很少出去,除了到花园里。亨德森从来不单独散步,他的深色皮肤的秘书就像影子一样跟他形影不离。仆人中流传,他们的主人特别害怕某种东西。‘为了钱,他把灵魂都出卖给了撒旦,’华纳说,‘就等着债主来要他的命了。’他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他们非常残暴。亨德森曾两次用他的狗鞭抽人,只是由于他的富裕和巨额赔款,才使得他避免吃官司。

哦,现在,华生,让我们根据这一新的情况来判断一下形势。我们可以认为:信是从这个奇怪的房子里送出去的,要加西亚去执行某种已经计划好的任务。谁写的这封信呢?是城堡中的某个人写的,并且是个女的,那么,除了女教师贝内特小姐之外,还会有谁呢?我们所有的推理似乎都指向这里。至少,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假说,看它会带来什么结果。再说一句,从贝内特小姐的年龄和性格看,我开始认为这件事可能涉及情杀的想法肯定是不对的。

如果是她写的信,那么,她可能就是加西亚的朋友和同谋了吧。如果她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可能会干些什么呢?如果他是在干不法行为的过程中遇害的,那么她会守口如瓶。可是,在她心里,她一定会痛恨那些杀害他的人,或许会想尽办法复仇。我们可不可以去见她呢?然后,可以利用她?那是我最初的想法。但是现在的情况比较糟糕。自从凶杀案发生以后,还没有任何人见过贝内特小姐。从那天晚上起,她就完全消失了。她是否还活着?可能就如同她召唤的朋友一样,在那天晚上遇害了?或者,她仅仅是个囚犯?这点是我们要加以确定的。“你会认识到这种困境的,华生。由于我们证据不足,不能请求进行搜查。如果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地方法官,他可能会认为那是荒谬的。那个女人的消失没有什么价值,因为在那个特别的家庭里,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一个星期看不见。但她目前十分危险。我所能做的就是监视这所房子,让我的探子华纳留下看着大门。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如果警察帮不上忙,我们只好自己来冒险了。”“你准备怎么做呢?”“我知道哪个是她的房间,可以从外屋的房顶进去。我建议我们今晚就去,看看能不能打破这个神秘事件的核心。”

我得承认,前景渺茫。弥漫着杀气的老屋,奇怪可怕的主人,未知的危险,以及我们的非法行动,这些加在一起,挫伤了我的热情。可是,在福尔摩斯冷静的推理中,总有某种东西,使我不可能逃避他提出的任何冒险而畏缩不前。我们知道,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答案。我一声不吭地紧握住他的双手。现在木已成舟,不容后悔。

但是,我们的调查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地离奇。五点左右,三月的黄昏已经慢慢降临,一个兴奋的乡下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我们的房间。“他们走了,福尔摩斯先生,他们乘最后一班火车走了。那位女士逃脱了,我把她安顿在楼下的马车里了。”“非常好,华纳!”福尔摩斯叫道,一跃而起,“华生,缺口很快就要合拢了。”

马车里是一个女人,由于神经衰竭已经半瘫痪了。她那憔悴而消瘦的脸上还留着最近惨剧的痕迹。她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当她抬起头,那双迟钝的眼睛看着我们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虹膜已经变成浅灰色,瞳孔也缩成了两个小黑点。她吸过鸦片了。“我照您的吩咐守着大门口,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探子,被辞退的花匠说,“马车出来后,我一直跟到车站。她就像在梦游,但是当他们想把她拉上火车的时候,她醒过来了,拼命挣扎。他们把她推进车厢,她又挣脱了出来。我把她拉开,塞进一辆马车,就到这儿来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把她带走的时候那张车窗里的脸,要是被他抓住了,我早就没命了——那个黑眼睛、怒目圆瞪的黄鬼。”

我们把她扶上楼,让她躺在沙发上,两杯浓咖啡让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福尔摩斯把贝恩斯请过来。看到这情形,他马上就明白了。“啊,先生,你找到我正需要的证人了。”警长热情地摇着我朋友的手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同一条线索上。”“什么!你也在找亨德森?”“嗯,福尔摩斯先生,当你在高盖布尔斯的灌木林中漫步时,我正在庄园的一棵树上看着你。问题在于谁先得到证人。”“那么,你为什么逮捕那个混血儿呢?”

贝恩斯咯咯笑起来。“我肯定,那个自称为亨德森的人已经感到自己受到怀疑了,他会躲起来,不再行动,直到他认为没有危险了。我故意抓错人,是为了让他相信我们没有注意到他。我知道,他可能会逃走,这样就给了我们一个找到贝内特小姐的机会。”

福尔摩斯用手拍了拍警长的肩膀。“你会升职的。你有本事,有直觉。”他说。

贝恩斯高兴得红了脸。“这一个星期来,我派了一个便衣守在车站。这样无论高盖布尔斯家的人去哪儿,都在监视之下。但是,他肯定会感到很为难,当贝内特小姐挣扎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你的人帮了她,结果很好。没有她的证据,我们不能抓人,这是很清楚的。所以,让我们越快得到她的证词越好。”“她正在逐步恢复。”福尔摩斯说,眼睛扫了下女教师,“但是,贝恩斯,告诉我,亨德森这个人是谁?”“亨德森,”警长回答说,“就是堂·穆里罗,一度被称为‘圣佩德罗之虎’。”

圣佩德罗之虎!瞬间,我的眼前就呈现出这个人的全部历史。在那些打着文明幌子统治国家的暴君中,他以最荒淫残暴而出名。强壮,大胆,精力旺盛。他我行我素,对一个弱小的民族进行长达十一二年之久的残忍统治。在整个中美洲,他的名字就是一种恐怖。最后,爆发了反对他的普遍起义。但是,他的狡猾如同他的残忍一样,刚有点风声,他就把财产秘密转移到一艘由他的忠实追随者控制的船上。第二天反叛者攻击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这个独裁者带着他的两个孩子、秘书以及财宝逃之夭夭,从那以后,他就销声匿迹了。他本人则成了欧洲报纸经常讨论的话题。“是的,先生,堂·穆里罗就是圣佩德罗之虎。”贝恩斯说。“如果你去看看,就会发现圣佩德罗的旗帜是绿色和白色相间的,就像信上说的一样,福尔摩斯先生。他自称亨德森,但是我调查了他的经历,从巴黎到罗马再到马德里一直到巴塞罗那,他的船是在一八八六年到达的。人们一直在找他复仇。然而,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他。”“他一年前就被发现了。”贝内特小姐说,她已经坐了起来,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一次,他几乎要完蛋了,但是某种邪恶的幽灵保护了他。现在,又一次,高贵而侠义的加西亚倒下了,而那个怪兽却安然无恙。还会有人倒下,直到正义得到伸张的那天。这是必然的,正如太阳明天要升起一样。”她紧握着单薄的双手,由于仇恨,她那张憔悴的脸显得很苍白。“可你是怎么牵涉进去的呢,贝内特小姐?”福尔摩斯问道,“一位英国女士怎么会参与到这场谋杀中呢?”“我参加是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伸张正义了。多年前,圣佩德罗血流成河,英国的法律管得了吗?他用船装走偷窃来的财物,英国的法律管得了吗?对于你们来说,这些好像发生在其他星球上。但是,我们知道,我们在不幸和痛苦中认清了事实。对我们来说,地狱里没有哪个魔鬼像堂·穆里罗那样,只要他的受害者仍然哭喊着要复仇,那么生活中就不会有和平。”“当然,”福尔摩斯说,“他跟你说的一样,我已经听说过他的残暴。但是,怎么会影响到你呢?”

我全都会告诉你的。这个恶人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把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杀掉。我的丈夫——对了,我的真名是维克多·都郎多太太——是圣佩德罗驻英国大使,我们是在伦敦认识并结婚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高尚的人。不幸的是,穆里罗知道了他的优秀,于是找了个托词召他回去,枪毙了他。他已经预感到了他的死亡,所以拒绝带我回去。他的财产被没收了,留下的只是少量的东西和一颗早已破碎的心。

后来,这个暴君垮台了。正如刚才你说的那样,他逃脱了。但是,很多人的生活被他毁了,他们的至爱在他手里受尽折磨而死去,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成立了一个组织,任务一天不完成,组织就一天不解散。当我们发现这个乔装的亨德森就是那个垮台的暴君之后,我的任务就是打进他家里,以便让别人知道他的行动。我需要当上他家里的女教师才能够做到。他根本没想到,每餐都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的丈夫,正是被他匆忙杀掉的人。我对他微笑,教育他的孩子,等待机会。在巴黎试过一次,但是失败了,我们马上在欧洲东拐西窜甩掉追踪的人,最后他一到英国就买下了这所房子。

但是,这里同样有公平和正义等着他。当知道他要到这里时,加西亚,以前圣佩德罗最高神职的儿子,就带着两名地位卑微的忠实伙伴在这里等着他。三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复仇的火焰。他们在白天无法下手,因为穆里罗十分谨慎,没有他的随从卢卡斯——或者在他风光的时候叫洛佩兹——在身边护卫,他从不单独外出。可是晚上,他是一个人睡觉,这样复仇的人就有可能找到他。一天傍晚,事情都已经计划好,我给朋友发去最后的消息。因为这个人永远都在警惕着,他不停地更换房间,我要设法做到让房门都开着,并在朝大路的窗口发出绿色或白色的光作为信号,表示一切安全或者行动最好延期。

但是,一切都出了差错。也许因为某些原因我引起了秘书洛佩兹的疑心,当我写完信,他就蹑手蹑脚地向我猛扑过来。他们把我拖到我的房间里,宣布我是一个有罪的叛徒,如果他们可以逃避杀人后果的话,早就用刀把我刺死了。最后,经过激烈争论,他们认为杀了我太危险。但是,他们决定要除掉加西亚。他们塞住我的嘴,穆里罗扭着我的胳膊,直到我把地址给他——他可能已经扭断了我的胳膊。我发誓,我知道这对加西亚意味着什么。洛佩兹写上地址,用他袖子上的扣子封上口,交给仆人何西送了出去。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杀害加西亚的,只知道是穆里罗把他打倒的,因为洛佩兹留下来看着我。我认为,他一定是躲在树丛里,等加西亚经过时就把他打倒。开始,他们想让加西亚进来,然后可以把他当作入室窃贼杀死。但是,他们发生了争执,如果他们卷入一场调查,就会马上暴露身份,还会引来进一步的攻击。而加西亚一死,追杀可能就会终止,因为这样可能吓住其他人,让他们放弃他们的打算。“如果我不知道这帮人的所作所为,他们现在仍然会安然无恙。我毫不怀疑,有几次我都处在死亡的边缘。我被关在房间里,那极其可怕的威胁让人感到恐怖。他们以残酷的手段虐待我,想摧毁我的意志,看看我肩膀上的刺痕和整个手臂上的伤痕。有一次,我试图在窗口喊叫,他们就把我的嘴给塞住。这种残酷的监禁持续了五天,我的精神和肉体几乎无法再支撑下去。今天下午,他们送来一份丰盛的午餐。但是当我吃完了,才发现自己被下了药。就像在梦里一样,我被半推半抬地塞进马车,后来又上了火车。就在车轮快要转动的时候,我才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跳了出去。他们想把我拉回去。要不是这位好心人把我拉进一辆马车,我是永远都逃脱不了的。现在,感谢上帝,我永远逃出了他们的魔掌。”

我们都专注地听着她这番不平常的讲述,还是福尔摩斯首先打破了沉寂。“我们的困难还没有结束。”他摇摇头说着,“我们的调查工作已经完成,但是,我们的司法行动却开始了。”“对,”我说,“一个花言巧语的律师可以把它说成是自卫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发生上百次犯罪,但是,只有这件案子才能审判他们。”“好了,好了,”贝恩斯高兴地说,“我更看好法律。自卫是一回事,怀着谋杀的预谋去诱骗这个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论你害怕他会带给你什么样的危险。不,不,等我们下次在吉尔福特巡回法庭上看到高盖布尔斯的那些房客们时就可以证明我们都是正确的了。”

然而,这是个历史问题,在圣佩德罗之虎受到惩罚前,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狡猾而又猖狂,从埃德蒙顿大街的一所寄宿处的后门溜出去,到了柯曾广场,就这样甩掉了追捕的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在英国露面了。大约六个月后,蒙塔尔侯爵和他的秘书鲁利先生在马德里的埃斯库列尔饭店里双双被谋杀。有人把这起犯罪归咎于无政府主义,杀人犯始终没有被抓到。贝恩斯警长来贝克街拜访我们,带了张黑脸的印刷图,是那个秘书和他主人的,傲慢的外表,邪恶的黑眼睛和浓浓的眉毛。我们不怀疑,虽然是迟来了,但是正义还是得到了伸张。“一起混乱的案子,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在黄昏中抽着烟斗说道,“你不可能称心如意地把它呈现得那么简洁。它包括两个大洲,关系到两群神秘的人,还有我们那无比可敬的朋友斯科特·埃克斯的出现,使案情进一步复杂化了。这表明,死者加西亚足智多谋,有着高超的自卫本领。结果非常明显,和这位可敬的警长合作,让我们抓住了要害,得以曲折前进。你还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吗?”“那个混血儿厨师回来干什么?”“我想,厨房里那只奇怪的动物可以说明这个问题。这个人是圣佩德罗蛮荒地区的土著居民,那是他的神物。当他和同伙逃到指定的隐蔽地点时——那里已经有人了,无疑是他们的同伙——他的同伴曾劝他丢掉这个累赘。可是,这是那个混血儿的心爱之物,所以第二天他又回来了。当他透过窗口张望时,发现了正在值班的警官沃尔特斯。他等了三天之久。他的虔诚或者迷信,驱使他又试了一次。平时精明的贝恩斯警长曾经轻视此案,但最终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因而设了圈套让那个家伙自投罗网。还有什么问题吗,华生?”“那只被扯裂的鸟,那桶血,还有烧焦的骨头,怪异厨房里的所有神秘的东西又如何解释呢?”

福尔摩斯微笑着打开他笔记本的一页。

我在大英博物馆花了一个上午,研究了这个问题和其他一些东西。这是从克曼著的《伏都教教义和黑人宗教》一书中摘出来的一段话:虔诚的伏都教徒无论在做什么重要事情的时侯,都要向他那不纯洁的神奉献祭品。在极端情况下,这些仪式采取活祭,然后是同类相食的形式。但通常的祭品是一只被活活扯成碎片的白公鸡,或者是一只被割开喉咙的黑山羊,然后烧掉。“所以你看,我们的野蛮朋友在仪式方面完全是正统的。真是怪诞,华生,”福尔摩斯慢慢地系牢了笔记本,又说了一句,“但是,从怪诞到可怕只有一步之遥,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

硬纸盒

为了选择几件具有代表性的案件说明我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非凡才智,我已经尽可能不选那些骇人听闻的案件,从而公平地表现他的天赋。可是,不幸的是,很难把耸人听闻和犯罪截然分开。笔者左右为难,要是牺牲那些对于他的叙述必不可少的细节,就会给人留下虚构的印象,或者就得使用一般而不是精选的案件。说完这番简短的开场白后,我将翻阅我的记录,看看这一连串尽管极其可怕但却十分离奇的故事。

那是十分炎热的八月里的一天,贝克街就像一座烤箱,阳光照在大街对面房子的黄色砖墙上,发出刺眼的光芒。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同样是这些墙,在冬天看着却像从朦胧的雾中看起来那样幽暗。我们的百叶窗半开着,福尔摩斯蜷缩在沙发上,拿着早晨邮差送来的信一看再看。至于我呢,因为曾在印度工作过,所以练就了怕冷不怕热的本领,华氏九十度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但是晨报枯燥无味,议会已经休会,人们都出城去了,我也渴望去新森林空地或者南海海滨,但存款已所剩无几,我只得把假期推迟。至于我的伙伴,乡村或者海边都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喜欢待在五百万人的中心,把他的触角伸到他们中间,敏锐地感应需要侦破的每一个传闻和疑点。虽然他的天赋很高,却不懂得欣赏自然,唯一能让他改变的时候是当他把注意力从城里的恶棍转向乡下的同类时,他才会去乡下。

看到福尔摩斯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不想说话的样子,我把乏味的报纸扔到一边,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突然,我同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你是对的,华生,”他说,“它看起来的确是一种最荒谬的解决争议的办法。”“最荒谬的!”我惊呼道,然后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道出了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我直起身子,吃惊地注视着他。“怎么啦,福尔摩斯?”我喊道,“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看到我迷惑的样子,他开怀大笑起来。“你记得,”他说,“前不久我给你读过爱伦·坡一篇短文中的一节,里面有个人能把他朋友的未说出口的心思一一推理出来。你当时认为,那只不过是作者一种很巧妙的处理手法,我说我也经常做同样的事,但你表示很怀疑。”“噢,哪里!”“你嘴上可能没说出来,亲爱的华生,但是你的眉毛出卖了你。所以,当我见你扔掉报纸陷入沉思的时候,我很高兴有机会可以对此予以观察,最后打断你的思路,以表明我们关系融洽。”

但是我对他的推理仍然不能满意。“你读给我的那个例子中,”我说,“那个人是通过观察他同伴的动作得出结论的。如果我没记错,他被一堆石头绊了一跤,抬头看着星星,等等。可是我一直静静地坐在这儿,这又能给你提供什么线索呢?”“你这样就在冤枉你自己了。外貌表情是人们用来表达内在感情的方式,而你的表情是你忠实的仆人。”“你的意思是你从我的表情上已经看出我的心思了?”“你的表情,特别是你的眼睛,或许你连自己是怎么陷入沉思的都想不起来了吧?”“是的,想不起来了。”“那么我告诉你,当你扔下报纸后,这个动作引起了我对你的注意。你面无表情地呆坐了半分钟,接着你的眼睛注意到刚刚装裱过的戈登将军的照片上,这样,从你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出你在思考了,但是想得不深。你的眼光又落到放在你书上的那张还没有装裱的亨利·沃德·比彻的照片上,然后,你又望了下墙。你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你在想,把这张照片也装裱下正好可以盖住那墙上的空白,以便和那边戈登的照片相协调。”“你观察得真是细致入微!”我惊呼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错。但是,你又想到比彻上去了。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照片,好像在研究他的外貌特征,然后,你的眼睛放松了下,不过你仍然在盯着,满脸的心思。你在回忆比彻的生涯,我很清楚,你一定会回想起南北战争时期比彻代表北方利益的事情,因为我记得,你曾经对于人们对他的粗暴态度表示过强烈不满。对于此事你是如此愤愤不平,所以我知道,看到比彻你一定会想到这些。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你的眼神从照片上移开,我猜测你现在可能想到内战了。我注意到你嘴唇紧闭,眼睛发光,双手紧握,断定你是在回味那场生死较量中双方所表现出来的英勇气概。但是接着,你的脸色又变得悲哀起来,你摇摇头,你在感慨悲伤、恐怖和无谓的牺牲,你的手伸向身上的旧伤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表明,你的思想已经被这种十分可笑的解决国际问题的方法占据。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看法一致,那是荒谬的,并且我高兴地发现,我所有的推理都是正确的。”“完全正确!”我说,“现在你已经解释过了,可是我得承认,我还是和刚才一样感到惊讶。”“这是十分肤浅的,亲爱的华生。我向你保证,如果不是你前几天表示怀疑,我是不会用这件事来分散你的注意力的。不过,我手头有个需要解决的小问题,这要比我在思维推理方面的小尝试困难得多。你有没有注意到报纸上有一小段,谈到克里登十字大街的库欣小姐收到一个包裹,里面装的东西很奇怪。”“没有,我没有见到。”“啊哈!你一定没注意到。把报纸扔给我,在这儿,在金融栏下面,麻烦你大声读一遍。”

我拾起他扔给我的报纸,读了他指的那段。标题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包裹》。“苏珊·库欣小姐住在克里登十字大街。她成了一场十分古怪令人反感的恶作剧的受害者,除非此事还有其他更为险恶的目的。昨天下午两点,邮递员送去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里面是一只硬纸盒,装满了粗盐。库欣小姐清空粗盐,惊恐万分地发现里面有两只人的耳朵,显然是刚割下不久的。此包裹是前天早晨从贝尔法斯特邮局寄出的,没有注明寄件人。更加奇怪的是,库欣小姐是一位已经五十岁的未婚女士,过着隐居生活,熟人和通信者很少,平时难得收到邮包。但是几年前,她居住在彭奇时,曾将一所公寓租给三个医学院的年轻学生,后来因为他们吵闹,生活也没有规律,不得不让他们搬走。警方认为,对库欣小姐的这一暴行,可能是这些青年人所为,他们由于怀恨在心,就将解剖室的遗弃物邮寄给她,来恐吓她。另有可能的说法是他们其中的一名来自爱尔兰北部,而据库欣小姐所知,此人来自贝尔法斯特。目前此案正在积极调查中,由我们非常聪明的侦探之一雷斯垂德先生负责。”“每日记事》报就写了这么多,”当我读完报纸,福尔摩斯说,现在来说说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吧。今天早晨我收到他一封信,信里说:我认为这个案子会引起你的极大兴趣。我们正在竭力查明真相,但发现很难再继续下去。当然,我们已经打电报询问过贝尔法斯特邮局,但那天交寄的包裹太多,他们无法回想起这个包裹或者寄件人是谁。这是一只半磅装甘露烟草盒子,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对于医学院学生的说法我看倒是最有可能的,如果你能抽出几个小时,我将非常高兴在这里与你见面。我每天不是在家里就是在警察局。“你怎么看,华生?能不能冒着酷暑陪我到克里登走一趟,万一可以为你的记事本增加些内容呢?”“我正想干点什么事呢。”“马上就会有的。请按下铃,叫他们把靴子拿来,再去叫辆马车,我换好衣服,装满烟丝盒子就来。”

我们在火车上的时候,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克里登远不及城里那样酷热。福尔摩斯已经发过电报,所以雷斯垂德正在车站等我们,他依旧是一副精干、衣冠楚楚的侦探派头。走了五分钟后,他带着我们来到库欣小姐住的十字大街。这条街很长,两边是两层楼的砖房,干净而整齐,房前是被踏成白色的石阶,系着围裙的妇女三五成群地在门口说着闲话。走了半条街后,雷斯垂德停下来去敲一扇门,一个年轻女仆开了门,我们被带到前厅,库欣小姐正坐在那里。她是个和蔼的妇女,有一双大大的温和的眼睛,灰色的头发卷落在两鬓,她的膝盖上放着一只没有绣完的椅套,身边放着一个装有各种颜色丝线的篮子。“它们在外屋,这些可怕的东西!”当雷斯垂德走进去时,她说,“我希望你把它们都拿走。”“我会的,库欣小姐,我只是想当着你的面给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看一看。”“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先生?”“万一他想问一些问题。”“问我有什么用?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对这事一无所知吗?”“的确如此,夫人,”福尔摩斯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说道,“我毫不怀疑,你已经被这件事气得够呛了。”“确实是的,先生。我是喜欢清净的人,过着隐居的生活,看见我的名字上报,发现警察来到我家里,对我来说真是件新鲜事。我不想让这些东西在这儿,雷斯垂德先生,如果你想看,请到外面的屋子去。”

那是一间小棚屋,在屋后的小花园里。雷斯垂德进去拿出一个黄色的硬纸盒、一张牛皮纸和一根绳子。在小路尽头有条长凳,我们坐在上面。这时,福尔摩斯仔细察看着雷斯垂德递给他的东西。“绳子非常有趣。”说着他把绳子拿到亮处,闻了闻,“你怎么看这条绳子,雷斯垂德?”“它涂过柏油。”“一点儿没错,是根涂过柏油的绳子。毫无疑问,你也注意到了,库欣小姐用剪刀剪断了绳子,这可以从两端的磨损看出来,这很重要。”“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重要的。”雷斯垂德说。“重点就在于绳结原封不动。另外,这个绳结打得很特殊。”“结打得很巧妙,我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雷斯垂德自鸣得意地说。“那么,关于绳子就说这么多吧。”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现在看看包装纸。牛皮纸,有一股明显的咖啡味,怎么,你没有注意到?我敢肯定你没有。地址的字写得很凌乱:‘克里登十字大街S.库欣小姐收。’是用笔尖很粗的钢笔写的,可能是J牌的,墨水很差。‘克里登’一词本来有个字母‘i’,却被改成‘y’了。包裹是个男人寄的——笔迹显然是男性的——这个人受的教育有限,并且不熟悉克里登镇。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盒子是个黄色的半磅装甘露盒子,除了盒子左下角有两个拇指印外,没有其他明显的痕迹,里面装的是用来保存兽皮或者其他粗制商品的粗盐,那些非常奇怪的东西就埋在这里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两只耳朵放在膝盖上仔细检查。雷斯垂德和我就在两旁弯着身子,一会儿看看这可怕的东西,一会儿又看看我们伙伴那急切而沉思的脸。最后,他又把东西放回盒子里,坐在那里冥想了一会儿。“当然,你们都已经看到了,”他最后说,“两只耳朵不是一对。”“是的,我们注意到了。但是,如果这是解剖室的学生们搞的恶作剧,那么,对他们来说寄两个不配对的耳朵是很容易的事。”“是的,但这实际上不是一个恶作剧。”“你能确定吗?”“经过推理,这绝对不可能是恶作剧。解剖室里的尸体都注射过防腐剂,这些耳朵上没有这种痕迹,它们是新鲜的,是被一种钝器割下来的,学生是不会这样干的。另外,学医的人一般用石碳酸或蒸馏酒精进行防腐,肯定不会用粗盐。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我们是在调查一起严重的犯罪案件。”

听了我同伴的话,看着他那变得严肃和僵硬的脸,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残酷的开端似乎暗示了一种怪异并且说不清的恐惧的阴影,然而,雷斯垂德摇摇头,显得半信半疑。“毫无疑问,恶作剧的说法是不成立的,”他说,“但是另外一种说法就更加不可能成立了。我们知道,这个女人在彭奇过了近二十年平静而体面的生活,在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出过门,凶犯究竟为什么要把犯罪证据寄给她呢?尤其是,对于这件事她和我们知道得一样少,除非她是个有高超演技的演员。”“这是我们必须去解决的问题。”福尔摩斯回答道,“对我来说,我要这样入手,假设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并且这是一桩双重谋杀案。一只耳朵是女人的,纤巧细致,穿过耳环;另一只是男人的,已经晒黑变色了,也穿过耳环。这两个人可能已经死了,要不我们早就听到他们的遭遇了。今天是星期五,包裹是星期四早晨寄出的,那么,惨案是在星期三或星期二发生的,或者更早。如果这两个人已经被谋杀了,那么,如果不是凶犯把谋杀的消息寄给库欣小姐的,又会是谁呢?我们可以假设,我们要找的就是寄包裹的人,那么,他必须有充分的理由才会把包裹寄给库欣小姐。然而,理由又是什么呢?一定是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完,或者是为了让她痛苦,总之,这样她就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她知道吗?我对此表示怀疑。如果她知道,为什么要报警呢?她完全可以把它埋掉,没有比这更明智的了,如果她想包庇罪犯的话,她应该这么做。但是,如果她不想,她就会说出他的姓名,这就是我们需要查明的症结所在。”他的话音一直高亢而急速,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花园的篱笆,可是现在,他轻快地站起来向屋里走去。“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下库欣小姐。”他说。“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雷斯垂德说,“我手头还有其他一些小事要办。我想我不需要进一步从库欣小姐那里了解什么了,你可以在警察局找到我。”“我们去火车站的时候,会顺道去看你的。”福尔摩斯回答说。

过了一会儿,我和他返回了前厅,那位冷漠的女士仍然在静静地绣着椅套。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她把椅套放到膝上,用她那双直率、探询的蓝眼睛看着我们。“我深信,先生,”她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那个包裹根本就不是寄给我的。我已经对苏格兰场的那位先生说过多次了,但他总是一笑了之。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我根本没有敌人,怎么可能有人要这样戏弄我呢?”“我也是同样的想法,库欣小姐。”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我想更可能的是——”他顿了下。我感到十分吃惊,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紧紧地盯着这位女士的侧面,一瞬间,他那急切的脸上呈现出惊讶和满意的神情。当她准备看看是什么让他不说话的时候,福尔摩斯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仔细打量着她那花白而平滑的头发,整洁的便帽,小巧的金色耳环,平静的容貌,却没看出来是什么让我朋友激动不已。“有一两个问题……”“噢,我已经厌倦问题了!”库欣小姐不耐烦地叫道。“我相信,你有两个妹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进屋的时候,我注意到壁炉台上放着一张三位女士的合影照,其中一位必定是你本人,另外两位跟你长得非常像,你们的关系显而易见。“是的,你说得很对,她们是我的妹妹,莎拉和玛丽。”“在我手肘边还有一张照片,是你妹妹在利物浦拍的。那个和你妹妹合影的男人,从他穿的制服来看,可能是轮船上的服务员,我看,当时她还没有结婚吧。”“你的观察力可真够敏锐的。”“这是我的职业。”“嗯,你说得对,但是没过几天她就嫁给布朗纳先生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正在南美航线上工作,但是他太爱她了,以至于不能忍受长期的分离,于是就到利物浦至伦敦这条航线的船只上工作。”“啊,可能是‘征服者’号吧?”“不是,上次我听说是‘五朔节’号。吉姆曾经来看过我一次,那是在他违背承诺之前。但是后来他一上岸就喝酒,喝点酒就发疯。唉!在他重新酗酒后,日子就难过了,开始,他不再跟我来往,接着跟莎拉吵架,现在玛丽也不写信了,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显然,库欣小姐谈到了一个她感触颇深的话题。像大多数过着独居生活的人一样,开始她有点害羞,后来就侃侃而谈了,她告诉我们很多关于她那个当服务员的妹夫的情况,然后又谈到了她原先几个医学院学生房客身上,关于他们不良行为的问题说了很长时间,还有他们的姓名,工作的医院。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听着每件事,不时提出问题。“关于你第二个妹妹莎拉,”他说,“我感到奇怪,既然你们都是未婚女士,为什么不住一起呢?”“哎呀!你不知道莎拉的脾气,知道了你就不会感到奇怪了。我来到克里登后,曾经尝试过和她住在一起,直到大约两个月前才不得不分开。我并不想说我妹妹的坏话,可是她老爱管闲事,很难伺候。”“你说她跟你利物浦的亲戚吵过架。”“是的,但是有段时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唉,她去那儿住原本是想亲近他们,但是现在,她和吉姆·布朗纳没有一句话好讲了。她住这儿的最后六个月里,除了像吉姆一样喝酒发疯,什么话也不说,我想,是吉姆厌烦了她爱管闲事,并和她吵了一架,事情就开始了。”“谢谢你,库欣小姐。”福尔摩斯说着站起来点了点头,“我想,你说过你妹妹莎拉住在瓦林顿的新街是吧?好,再见。就像你所说的,我对你被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搞得心烦意乱而感到抱歉。”

我们走出门外,刚好有辆马车经过。福尔摩斯叫住了马车。“到瓦林顿有多远?”他问。“大约有一英里,先生。”“太好了!上车,华生!我们必须趁热打铁。案子虽然简单,但还有一两个和这个案子相关的关键点需要澄清。经过电报局时请停一下,车夫。”

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简短的电报,接下来他就一路靠在马车的座椅上,把帽子放在脸上挡住迎面射来的阳光。车夫把车停在一所跟我们刚离开的那所房子很像的住宅前面,我的同伴告诉车夫等着我们。他刚要敲门,门就打开了。一位身穿黑衣、头戴高礼帽、神情庄重的年轻绅士出现在台阶上。“库欣小姐在家吗?”福尔摩斯问。“莎拉·库欣小姐病得很厉害,”他说,“昨天她得了非常严重的脑膜炎。作为她的医疗顾问,我责无旁贷地不允许任何人前来看她。我建议你们十天后再来拜访。”

他戴上手套,关上门,就大步走开了。“好吧,不见就不见。”福尔摩斯高兴地说。“可能她不会也不能告诉你什么。”“我没有指望她告诉我什么事,我只是想看看她,不过,我想我已经得到了所需的全部。带我们去一家像样的餐馆,车夫,我们可以先吃午饭,然后再去警察局拜访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

我们一起吃了顿令人舒适的快餐,福尔摩斯在餐桌上只谈小提琴。他兴高采烈地谈论他是怎样买到那把至少值五百畿尼的斯特拉瓦里小提琴的,他只花了五十五先令就从托特纳姆宫廷路一个犹太掮客手里买下了。他又谈到帕格尼尼,我们坐在那里边喝酒边听福尔摩斯讲这位杰出人物的奇闻逸事。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时间已经不早了,炽热刺眼的阳光变得柔和起来,我们来到警察局,雷斯垂德站正在门口等着我们。“你的电报,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啊,这就是答案!”他撕开电报扫了一眼,然后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说,“这就对了。”“你查出什么了?”“我已经查明一切!”“什么?”雷斯垂德惊讶地瞪着他,“你在开玩笑吧?”“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这是一起可怕的犯罪,我想我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全部事实。”“那么罪犯是谁呢?”

福尔摩斯在他的一张名片背面随手写了几个字,然后扔给雷斯垂德。“那就是名字,”他说,“你最快也要到明晚才能拘捕他。对于这个案件,我倒希望你完全不要提起我的名字,我只想和那些有点难度的案件有关系。走吧,华生。”

我们大步向车站走去,留下了满脸喜悦的雷斯垂德。他仍然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福尔摩斯扔给他的名片。“这个案子,”那天晚上当我们在贝克街的住所里边抽烟边聊天的时候,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正如你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名》中记载的破案过程那样,我们被迫从结果开始推理。我已经写信给雷斯垂德,让他给我们提供我们现在需要的详细情况,而这些情况只有在他抓到罪犯后才能得到。他干这事是很在行的,尽管他完全没有推理能力,但是一旦他知道该干些什么时,就会像一条哈巴狗那样咬住紧紧不放的。的确,正是这种执拗,让他在苏格兰场高高在上。”“那么,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我问。“大体上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知道这起令人憎恨的事件的始作俑者了,尽管其中一个受害者的具体情况我们还不清楚。当然,你已经有自己的结论了。”“我想,你怀疑的是利物浦游轮上的服务员吉姆·布郎纳吧?”“哦!远远不止怀疑。”“然而,除了些蛛丝马迹,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正相反,对我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让我大概说一下过程。你记得,我们刚接手这件案子的时候,心里完全没底,但这往往是个有利条件,以免先入为主。我们只是去观察,然后从观察中做出推论。我们最先看到的是什么?一位非常温和可敬的女士,她看起来好像无辜,而且并不想隐瞒什么,接着就是那张告诉我她有两个妹妹的照片。我马上闪过一个念头:那个盒子是要寄给她们其中的一个。我先把这个念头放一边,可以推翻它,也可以肯定它,都由我们自便,然后我们去花园,你记得,我们看到了那个小黄盒子里的非常奇怪的东西。

绳子是船上修帆工用的那种,在我们检查时还可以闻到有股海水的味道。我注意到绳结是水手通常打的那种;包裹是从一个港口寄出的;那个男人耳朵穿过耳环,而这在水手中比在陆地上工作的人中更普遍。因此我肯定,这场悲剧的全部男演员得从海员中去找寻。

当我查看包裹上的地址时,我注意到是寄给S.库欣小姐的。现在,姐妹中最大的当然是库欣小姐,尽管她的首字母缩写是‘S’,但它同样也适用于另外两个妹妹中的一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完全从一个新的基础上重新调查,于是我进屋,打算弄清这点。当我正要向库欣小姐保证,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时,你可能还记得,我突然住了口。事实是,这时我看见了让我颇为吃惊的某种东西,同时又极大地缩小了我们的调查范围。

华生,作为一个医生,你知道,人体的任何部分都不像耳朵那样截然不同。通常,每个人的耳朵都不相同,你可以找到去年我在《人类学杂志》上发表的关于这个问题的两篇短论文。我以专家的角度检查了盒子里的那两只耳朵,并仔细观察了它们的结构特征,当看到库欣小姐的耳朵和我检查过的那个女人的耳朵十分吻合时,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惊讶。这件事绝非巧合。它们的耳垂都很短,上部同样弯曲,内耳软骨有着同样的螺旋,从所有特征上看,简直就是一只耳朵。

当然,我马上就意识到这点特别重要,这表明受害者和她有血缘关系,还很有可能是近亲。接着我同她谈起她的家庭,你记得吧,她随即告诉我们一些非常有价值的细节。

第一,她的妹妹叫莎拉,她们的地址不久前还是一样的,所以,就很清楚误会是怎么产生的了,包裹是寄给谁的。接着,我们又听到那个服务员娶了她三妹,并且知道他曾经和莎拉小姐关系暧昧,所以她就到利物浦和布朗纳一家住在一起。但是后来他们吵架后好几个月都不再往来。所以,如果布朗纳要寄包裹给莎拉小姐,毫无疑问他会寄到她原来的地址。

现在,真相大白。我们已经知道有个服务员,感情丰富,容易冲动——你记得,为了和妻子在一起,他放弃了一个非常优越的职位——而且他有时过度饮酒。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妻子已被谋杀,还有一个男人——假设是个海员——也被人谋杀了。当然,这会立刻让人想到,犯罪的动机就是妒忌。但是,为什么把犯罪的证据寄给莎拉·库欣小姐呢?可能是因为她在利物浦居住期间,曾插手做了一些引起这场悲剧的事。你会注意到这条航线的船只在贝尔法斯特、都柏林和沃特福德等地停靠,因此,假定作案者是布朗纳,他作案后立即上了‘五朔节’号,那么,贝尔法斯特则是他第一个能够寄出那个可怕包裹的码头。

在这个阶段,显然第二种可能也是存在的,尽管我认为这根本不大可能发生,可是我想在继续之前把它说明。也许有个失意的恋人杀害了布朗纳夫妇,那只男性的耳朵可能是属于丈夫的。这种说法肯定会有许多人坚决不同意,但仍然是有可能的。所以,我就发了个电报给我在利物浦的警察朋友阿尔加,让他去看看布朗纳太太是否在家,布朗纳是否乘‘五朔节’号离开了。后来,我们就去瓦林顿拜访莎拉小姐去了。

首先,我很好奇,想看看这家人的耳朵和她的耳朵到底相似到什么程度。当然,她可能给我们提供十分重要的线索,但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她肯定在前一天已经听说这件案子了,因为克里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而且只有她明白这个包裹是寄给谁的,如果她愿意协助司法部门,她可能已经向警方报告了。不管怎样,我们有责任去拜访她,所以我们去了。我们发现,包裹到后,她就病倒了,给她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以致她得了脑膜炎。情况进一步表明,她完全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同样清楚的是,我们不得不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她的帮助。“然而,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依靠她的帮助。我已经让阿尔加把答案送到警察局,答案正在那儿等着我们呢。再清楚不过了,布朗纳太太的房子已经关门超过三天了,邻居以为她去南方看亲戚去了。从船运办公室查到,布朗纳已乘‘五朔节’号出航,我估计,船将会在明晚到达泰晤士河。等布朗纳一到,他就会遇到愚笨但却果断的雷斯垂德。我毫不怀疑,到时候我们将会知道一切。”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期望没有落空,两天后,他收到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被好几张大页书写纸包裹着的雷斯垂德侦探的一封短信和好几大页打字稿文件。“雷斯垂德已经抓住他了。”福尔摩斯说着瞅了我一眼,“或许你会对他说的感兴趣。”亲爱的福尔摩斯:为了验证按照我们计划制订好的方案(华生,这个“我们”用得很好,是吧?),我昨天下午六时前往阿尔伯特码头走访了“五朔节”号轮船。该船归利物浦、都柏林、伦敦轮渡公司所有。经询问,我发现这里是有一位名叫吉姆·布朗纳的服务员,因他在航行过程中举止怪异,船长不得不停止他的工作。我下到他的床位那儿,看见他坐在一只大箱子上,两手撑着脑袋,来回摇晃着。他是个强壮的男人,胡子刮得很干净,皮肤黝黑,有几分像曾在假洗衣店事件中帮助过我们的那个奥尔德里奇。他刚一知道我的来意,就跳了起来。我吹响哨子,叫来两名守候在拐角处的水警。但是他好像并不在乎,甘愿束手就擒。我们把他关到牢房里,还把他的箱子也带走了,因为我们以为箱子里会有一些罪证,但是除了一把大多数水手都有的大尖刀之外,我们什么都没得到。但是,我们发现,不再需要其他证据了,因为带到警察局一经审讯,他就招供了。速记员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正是他做的。我们打出了三份,一份我已装入信封。事实证明,不出我所料,此案十分简单,但是我仍感激你在调查中给予我的帮助,谨此致意。您的忠实的G.雷斯垂德“嗯!调查真的是很简单,”福尔摩斯评论道,但是,我并不认为他第一次邀请我们的时候也是那样想的。然而,让我们看看吉姆·布朗纳自己是怎么说的吧。这是他在沙德维尔警察局向蒙特戈默里检察官所作的供词,已经被逐字记录下来。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是的,我有很多话要说,我要把所有的都说出来。你们可以把我绞死,或者丢下不管我。我不在乎你们把我嘴塞住。我告诉你们,自从我干了那事后,睡觉时就从来没有合过眼,我想我永远不会再闭上眼睛了,就一直醒着。有时候是他的脸,但更多的是她的脸,不是他就是她,一直在我眼前。他看起来皱着眉,像个黑人,而她脸上总是充满了惊恐的神色。唉,白色的羔羊,当她从一张以前总是对她充满爱意的脸上看到死亡的气息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但是那是莎拉的错,希望她在一个绝望的人的诅咒下遭殃,让她的血液在血管里烂掉!并不是我要为自己洗清罪名。我知道我又开始喝酒了,酒后就像一头野兽一样,但是,我妻子会原谅我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到了我家,她和我就会像套在滑轮上的绳子那样紧紧地在一起的。因为莎拉·库欣爱我,这是事情的起因。她爱我,直到她知道我爱妻子印在泥土上的脚印超过她的全部肉体和灵魂时,她的全部爱就变成了刻骨的仇恨。

她们一共姐妹三个。老大是个良家妇女,老二是个恶魔,老三是个天使。我娶玛丽的时候,玛丽二十九岁,我们成家后,日子过得很幸福,在整个利物浦没有哪个女人比得上我的玛丽。后来,我们邀请莎拉过来住一个星期,莎拉三十三岁,从一个星期增加到一个月,顺理成章,她就成了我们的家人。

那时我戒了酒,我们存了一点钱,一切都很美满。上帝啊,谁会想到竟会变成这个样子?谁能想得到呢?

我过去常常是回家过周末,有时如果船要等着装货,我可以一次在家里住一个星期,这样我经常见到我的姨姐莎拉。她是个身材纤细的高个女人,皮肤有点黑,动作敏捷,脾气暴躁,总是扬着头显得很傲慢,目光就像从火石上擦出的火花。但是,玛丽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我发誓,我祈求上帝的宽恕。

有时候她似乎喜欢单独和我在一起,或者哄我陪她出去散步,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那种事,直到一天晚上我明白了。我从船上回家,发现妻子出去了,但是莎拉在家。‘玛丽在哪儿?’我问。‘哦,她去付账去了。’我急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五分钟不见玛丽你就不高兴了,吉姆?’她说,‘和我在一块儿这么短的时间你就不满意了,这对我来说太不幸了。’‘那好,我的姑娘。’我说着,善意地把手伸向她,她立刻用双手抓紧我的手,她的两手滚烫得好像在发烧。透过她的眼睛我明白了一切,这不需要她说什么,也不需要我说什么。我皱皱眉,把手抽开,她一言不发地在我旁边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她举起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好一个稳重的老吉姆!’她说着,发出一阵嘲笑的声音跑出了房间。

唉,从那以后,莎拉恨透我了,她也真是个记仇的女人。我真傻,还让她继续跟我们住一起,我真是个糊涂的傻瓜。我什么都没跟玛丽说,因为我知道这样会使她伤心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发现玛丽有些变了。以前她是那样天真无邪,而现在她变得古怪多疑,我去过什么地方,我在干什么,我的信是从谁那儿来的,我的口袋里放着什么,以及许多类似的莫名其妙的事,她都要问个一清二楚。她变得越来越古怪,也更加容易生气,我们会为毫无意义的事情吵个不停,我完全被弄糊涂了,莎拉躲着我,却和玛丽形影不离。现在,我知道了,她是怎样去教唆、欺骗、挑拨我的妻子来和我作对的。可是,那时候我却近视得像个瞎子,竟然没看出来。后来我破了戒,又开始喝酒了,但是,我想如果玛丽像以前那样对我,我是不会再喝酒的。她现在有理由讨厌我,我们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这时这个阿雷克·费尔贝恩又插进来,事情就变得更加糟糕了。

最初,他来我们家是看望莎拉的,但是很快就变成来找我们了。因为他有一套讨人喜欢的办法,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有朋友。他是一个时髦傲慢的、精明的、长着一头鬈发的小伙子,他跑遍了半个世界,见多识广,又健谈。我不否认,他是个有趣的伙伴,他这样一个举止如此斯文的海员,让我想当然地认定他肯定当过高级船务职员,而不是一般的水手。他在我家进进出出一个月,我从来没想到他那温和而机智的风度下藏有恶意。接着终于有些事情让我起了疑心,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那只是件小事。一次我偶然去客厅,当我走进门的时候,我看见妻子脸上露出欢迎的神色,但是等她看清楚是谁时,那表情就不见了,她失望地转身就走开了。这可够我受的了,她可能是把我的脚步声当成是阿雷克·费尔贝恩的了,除了他不会是别人。如果我当时看到他,我会把他给杀了的,因为我一发起脾气来就像个疯子。玛丽从我眼睛里看到了恶魔般的眼神,她马上跑过来双手拉住我的衣袖。‘别,吉姆,别这样!’她说。‘莎拉在哪儿?’我问。‘在厨房。’她回答。‘莎拉,’我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再也不许这个费尔贝恩进我的家门。’‘为什么?’她问。‘因为这是我的命令。’‘啊呀!’她说,‘要是我的朋友不配进这个屋子,那我也不配啦。’‘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说,‘但是,如果费尔贝恩再出现在这儿的话,我就把他的一只耳朵拿来送给你作纪念。’我想她是被我的脸色吓坏了,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当晚就离开了我家。

噢,我不知道是否只是这个女人的妖术,还是她以为教唆玛丽去乱搞,就可以让我和妻子作对,总之,她在离我们家两条街的地方租了个房子,并把它给那个水手来住。费尔贝恩经常去那儿,玛丽会绕道去同她姐姐和他一起喝茶。我不知道她多久去一次,但是,有一天,我跟踪她,当我破门而入时,费尔贝恩像只吓破了胆的臭鼬,跳过后花园的墙逃跑了。我对玛丽发誓,如果我发现他们再在一起的话,我就会杀了她。我把她带回家,她不停地哭泣,浑身哆嗦,脸白得像纸一样。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爱情可言,我看得出来,她恨我,怕我,一想到这个我就会喝酒,她也看不起我。

莎拉发现她不能在利物浦再住下去了,所以就回去了。据我所知,她到克里登和她姐姐一起住去了。我们家就这样凑合着过下去。后来,上个星期,所有的痛苦和灾难都降临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五朔节’号上往返航行了七天,因为一个大木桶松开了,使一个横梁脱了节,所以我们只好返回港口停泊十二个小时。我离开船回家,心想这会给我妻子一个惊喜,还希望她会很高兴能这么快见到我。我这样想着,当我拐进住的那条街道时,一辆马车从旁边驶过,她就在那儿,坐在费尔贝恩身边,两个人谈笑风生。当我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我告诉你们,你们要相信我,从那一刻起,我就不能控制自己了。现在回想起来,真像一场昏昏沉沉的噩梦。近来,我喝了太多酒,这两件事把我搞得完全晕头转向了,脑袋里就像有个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敲打,像码头工人用的榔头。那天上午,似乎整个尼亚加拉瀑布在我耳朵里轰鸣。

我悄悄地跟在马车后面跑,手里拿着一根很重的橡木手杖,我告诉你们,我的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了。但是跑的时候我也变得狡猾了,跟在我能看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我的位置上,他们很快就在火车站停了下来。售票处周围聚了很多人,所以我可以不被发现地接近他们。他们买了去新布莱顿的票,我也买了,我坐在距离他们三节的车厢里。到达后,他们沿着阅兵场行走,我离他们总是不超过一百码,最后,我看见他们租了一条船,准备去划船。因为那天很热,毫无疑问,他们以为在水上要凉快些。

看来他们真是栽到我手里了。那时天气有些薄雾,几百码以外就看不见人了,我也租了一条船,跟在他们后面。我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们的小船,但是他们划得跟我差不多一样快,在我赶上他们之前,他们离岸已经有一英里远了。薄雾就像一块窗帘笼罩在我们周围,只有我们三个人在里面。天哪,我怎么能够忘记当他们看清楚划向他们的船里坐的是谁的时候他们的脸啊!她尖叫起来,他像疯子一样咒骂我,用桨戳我,因为他肯定看到了我眼睛里充满的杀气。我躲过船桨,用棍子回敬了他一下,他的脑袋就像鸡蛋一样碎裂了。虽然我已经发了疯,但也许会放过她,可是她却抱住他,向他哭喊,不停地叫着‘阿雷克’。我接着又是一下,她就在他旁边倒下了。当时,我就像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如果莎拉也在场,我保证,她也会是同样的下场。我拔出刀子,然后……唉,好啦!我说得够多了。每当我想到莎拉看到因为她的无事生非而招致这些物证时会有什么感觉,就给我一种强烈的快感。后来,我把两具尸体绑在船上,敲破一块木板,直到船沉下去我才离开。我非常清楚老板会以为他们在雾里迷失了方向,划出海去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到我的船上,神不知鬼不觉。那天晚上,我把寄给莎拉·库欣的包裹准备好,第二天就从贝尔法斯特把它寄出去了。“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事实。你们可以绞死我,或者随便怎么处置我,可是,你们不能用我已经受到过的惩罚来处罚我了。我不能闭上眼睛,一闭上就会看见那两张脸盯着我……就像当我划过薄雾的时候,他们盯着我的样子。我杀死他们是干脆痛快的,但是他们却是慢慢地杀死我。如果再让我度过那样一个夜晚,在天亮之前,我不是疯掉就是死掉。你们不会把我单独关到一个牢房里吧,先生?可怜我,别这样,希望你们现在对待我就像你们在痛苦日子里受到的对待一样。”“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华生?”福尔摩斯放下文件,严肃地说,“这一连串的痛苦、暴力、恐惧,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是有某种原因的,否则,我们的宇宙就是受偶然统治的了,那是不可想象的。那么,是什么目的呢?这是一个人类智力远远无法解答的永远存在的重大问题。”

红圈会

“噢,沃伦太太,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感到不安,我也实在不明白,我的时间如此宝贵,是否应该干预这件事情。我的确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夏洛克·福尔摩斯说着,转身继续翻着他那本厚重的剪贴簿。他正在整理最近收集的资料,并且为它们编写了索引。但是房东太太很固执,还有女性特有的狡黠,她站在那儿,没有一点儿让步的意思。“去年您曾经帮我的一个房客处理过一件事,”她说,“费戴尔·霍布斯先生。”“啊,是的……一件很简单的事。”“可他总是说个没完没了,说您的好心,说您有办法把光明带到黑暗中。当我自己存在疑惑、迷茫的时候,我就想起他说的话了。我知道,只要您愿意,您就能做到。”

福尔摩斯一受到恭维,就很好说话,而且当你诚恳地对他时,他会尽力的。这两种力量让他放下胶刷,长叹一声,把他的椅子向后推了推。“好吧,好吧,沃伦太太,说给我们听听吧。我抽烟,你不介意吧?谢谢你。华生,火柴!我知道,你很不安,因为你的新房客待在房间里,你见不到他,那又怎么样呢?上帝保佑你,沃伦太太,如果我是你的房客,你会经常一连好几个星期都看不到我的。”“那是,但是这次不一样,他吓着我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吓得都不能睡觉了,只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从早到晚不停地响起,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人影,我可受不了了。我的丈夫和我一样对此感到神经紧张,但是他整天在外面上班,而我就躲不了了。他到底在隐藏些什么呢?他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女孩,屋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福尔摩斯向前探着身子,把他细长的手指放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只要他愿意,他几乎拥有一种催眠术般的抚慰人的力量。她双眼里的惊恐逐渐消失了,焦虑的神色平静下来,恢复了正常。她在福尔摩斯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如果我接手的话,我必须知道每一个细节。”他说,“别慌,仔细想一想,最小的细节也许是最重要的。你是说,这个人是十天前来的,并且预付了你两个星期的食宿费?”“他问我价格,我说一个星期五十个先令。在顶楼有一间小客厅和卧室,设施齐全。”“还有呢?”“他说:‘如果按照我的要求办的话,我就会付你五英镑一个星期。’我是个穷人,先生,沃伦先生挣的钱也很少,所以钱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他拿出一张十英镑的钞票,当场就给了我。‘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两星期收到同样数目的钱。’他说,‘否则,我就不再跟你费什么口舌了。’”“是什么条件?”“哦,条件是他要有把房间的钥匙。那没关系,房客们经常要的。另外,他要完全单独一人,绝对不能以任何理由去打扰他。”“想必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名堂吧?”“从常理看是没有,但这是完全没道理的。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天,无论是沃伦先生、我还是那个女孩,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们就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上上下下、上上下下地响动,晚上,早晨,中午。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哦,他在第一天晚上出去了,是吗?”“是的,先生,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我们都已经睡觉了。他住进来之后就告诉过我,他会回来很晚,让我不要闩上门。我听见他上楼梯,那时已经过了午夜了。”“但是他怎么吃饭呢?”“这个他特别说明过,当他按过铃后,我们再把他的饭放在他房门外面的凳子上,等他吃完后再次按铃,我们再从那把凳子上把东西收走,如果他需要任何其他的东西,就留下一张用印刷字体写的纸条。”“印刷字体写的?”“是的,先生,用铅笔写的印刷字体,就一个词,没有其他的了。我带来一张给您看看,‘肥皂’。这是另外一张,‘火柴’。这是他在第一天早晨留下的,‘《每日新闻》’。我每天早晨把报纸连同他的早餐一起放在那儿。”“哎呀,华生,”福尔摩斯说道,以极大的好奇心盯着房东太太递给他的几张大书写纸,“这当然是有些反常。与世隔绝,我倒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用印刷字体呢?那写起来可有点麻烦。为什么不随意书写呢?这暗示了什么,华生?”“那表明他想隐瞒他的笔迹。”“但是为什么呢?女店主看见他写的字,对他有什么影响呢?虽然,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那么,还有,为什么写得如此简洁呢?”“我想不出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些字是用一只粗头、紫色、样式不同一般的铅笔写的。你会注意到,写好后,纸是从这一边撕开的,所以‘肥皂’这个词里的‘S’被撕掉了一部分。有门儿,是吧,华生?”“说明小心谨慎吗?”“完全正确。这儿还有些明显的痕迹、指纹和其他一些东西,它们或许可以提供线索来证实此人的身份。现在,沃伦太太,你说那个人是中等个子、皮肤有些发黑、有胡须的人,他可能有多大年纪?”“挺年轻的,先生,不到三十岁。”“嗯,你还能提供更多的情况吗?”“他英语讲得相当好,但是从他的口音看,我想他是个外国人。”“另外,他穿着讲究吗?”“非常得体,十分绅士,深色着装,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有没有说他的名字?”“没有,先生。”“还有,他有没有信,或者访问者?”“没有。”“但是你,或者那个女孩,一定在某个早晨进过他的房间吧?”“没有,先生,他完全是自己照顾自己。”“哎呀!那就相当奇怪了。他的行李呢?”“他随身带着一个大的褐色提包,没有别的东西。”“嗯,我们似乎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你是不是说过没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房间里带出来过,完全没有?”

房东太太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晃出两根用过的火柴和一个烟头,它们掉在桌子上。“这是他今天早晨放在盘子里的。我把它们带过来是因为我听说你能够从细小处见大文章。”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这儿什么都没有。”他说,“火柴当然是用来点烟的,从火柴烧得只剩下这么一点儿就很容易知道,点一斗烟或者一根雪茄烧了一半。但是,哎呀,这个烟头确实太奇怪了。你说,那位先生嘴上下都留有胡子?”“是的,先生。”“这我就不明白了。我想只有胡子剃得精光的人才会把烟抽成这个样子。哎,华生,即使你那么点小胡子也会被烤焦的。”“用烟嘴?”我提示道。“不,不。烟头已经被嘴衔卷曲了。我想房间里不会有两个人吧,沃伦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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