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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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八味试读：
第一章
俞心焦
她的美惊醒了死者
1
五月多灿烂，诸神留下的垃圾被我打扫得一干二净
她和她们看到了我枕头上读者们送来的自编花环
而我几乎只看到她们中的她
我的君子兰在她的抚摸下多了一盆
我猜想她小小的手可以拎起一整个大海
为她明亮的眼睛，我换了一次血，并且刮掉了胡须
我还年轻呀，我多年轻呀，我几乎回到了初恋
小平房里翻滚着彩云般的花草的灵魂
我呼吸着，几乎忘掉了那些常来骚扰我的家伙
可见五月多灿烂，阳光像亲人们的肤色铺满道路
今日下午我跑到旷野上返观我置身其中的居所
呀，一切都不见了，一切都被五月的花草所淹埋
浓荫中，昨日坐在沙发上的她们尤其是她像船帆在摇晃
明日她又要骑车来看我，可今日我已生活在她的生活之中
2
她的美惊醒了死者
我是死者中最死的一个
由于生前在生者中爱得最深
她的美惊醒了我大脑中的祭坛
在月光下凡醒来的瓦片都是野玫瑰
凡野玫瑰都必然要献给她
她的美，她的美
即使我虚构出的美
再美也比不上她的美
惊醒了死者中最死的一个
这高于阿尔卑斯山的美极其危险
而我把危险让给了自己
3
我要在汹涌的波涛上炒一碗菜给你吃
生活就要开始，尽管我们的青春过于沉闷
我要把我的书斋搬进烈马一样的云朵，写下的诗篇
不是春雨就不是我的，尽管春雨中有一半是青春的泪水
我要把我的道路抬到更险恶的地方
在那里，自己的心灵就是教堂
现在我要把我的全部给你，先给你我的眼睛
它看到过太多的饥饿、背叛与杀戮
现在看到你的剧照：你举着梳子梳理
梳理着……无论梳理着什么你都在微笑
我要遮住你的美中不足，用我鸦片般对穷人的祝福
我要、我要在汹涌的波涛上炒一碗菜给你吃
吃下它：你就会远离市场、交易所和鸡毛蒜皮的校园
我要搂住你小提琴的腰肢，要你在大海边舞蹈、歌唱
我要你战栗，要你从我累累的伤痕上摸出生活的本质
我要你梳理、梳理我胸中这团疲倦的乱麻
我要你把我摁在用月光和雷电编织的藤椅上
我要你哄我入睡，不要让我过早从梦中醒来
4
我已看清他们的嘴脸，当然包括我自己的嘴脸
小瑜，巨大的梦想给我留下一书斋的碎玻璃
我写作，继续以忍辱负重的方式提醒大家
我写作，在世界上建立起一个失败者的形象
清华园的水，未名湖的风
看到银杏叶，看到了我喜爱的陈词滥调
而那喜爱新词汇的人已经忘了老朋友
你再也留不住，被螺丝钉拧紧的云朵又一次飘散
噢心碎，我快要疯了
为什么颂歌下的人们更没有指望
我曾经把你从星空中抱下来在重现的时光中
啊我的大学，那时候是生命的直觉在喷涌
小瑜小瑜，你已不认识我了
你和他们一样都不认识我了
噢心碎！我的疯狂又怎能进入历史
在他的怀里你是玫瑰，在我的胸中你是匕首
5
我是不是还活着？还在爱？在京城西郊
当我注视着你，同时想像你
同时想像天国的路障、验证与欺诈
暮色降临，黑暗像大笔遗产被我们继承
幸福？幸福仅仅是记住六月一日的那片丛林
我们坐在烈火上，像是石头的原形显露秘密
秘密？丛林上多少飞过的道路已经折断
也就是说，邪恶的事物已在若干公里之外获得胜利
而在丛林中，我们继续用不太规范的探索性语言交谈
该死的时间在我们身上涂抹原始森林和南非洲的浓绿
是的浓绿，我也在你的老家江西见到过：黑暗中的浓绿
在京城西郊，石头上人类的心灵至今没有形成
但恋爱的人在发光，踩过墓地的人手越抓越紧
但重要的是恋爱的人在发光，因此黑暗并不是坏事
从污水中伸出的辅导员的嘴脸也并不能吓住我们
我看到被世俗哲学弄浑的水上，拦腰挂起了你的忧郁的花园
繁茂的花草树木，丰富了我们对孤独的认识
我们还看到若干公里之外，汽车已辗碎大量梦想中的蝴蝶
6
说的就是那个辅导员，他在窥探、在随意闯入，扔下臭袜子
说的就是那个老讲师，他把欲望扩展到了妻子的背影后面
是升官发财的人们在百分比中促成了我巨大的贫困
哎多可怕！五月里好端端一个女孩将在父母挟持下忠于现实
将在寝室同学的叽叽喳喳中改写我的名字
现在我来到五月的旷野，天空涌动红白相间的富丽色彩
她冷酷的眼睛融入翠绿的丛林中
这里没有榉树，但我要说她就是站在榉树下
一阵不明方向的风摇撼着穷画家朋友臆造的波普运动
欢乐时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父老乡亲
颓丧时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一种刑具
这里哪有什么树？只有我久久地伫立在旷野上
7
开始是一个手势：小瑜，请向受苦受难的人们靠拢
开始是一个手势：不要再和我谈论奴才的诗意和被阉割的艺术性
深巷与门户间有太多的陷阱，旷野和丛林中有太多的牺牲
可是天地良心，当那一天的风雨把那一天的爱吹向那一个地方
开始是一个手势，开始是……啊，我永不敢忘记
在爱情惨遭灭绝的地方是那一天的你使我生下了自己的父亲
那一天的祖国已是肉眼不可见的
是那一天的你告诉我，那个想请我作曲的人已经上路
啊永不敢忘记：开始是一个手势……接着又是一个手势
那个下雨的黄昏一切废物都插上翅膀
当我们骑车相遇在以忧伤为蓝本的五月笔下
这相遇必然是一台昂贵的组合音响。春去春又来
两种语文在寂静的轰炸中表达同一个模糊的意义
土地的内部是立交桥，土地的内部是星空
我们尚未证实，我们是否眩晕？所有的建筑是否都大雾一样飘散
那个下雨的黄昏，破沙发上你递给我的旧日时光
把纯金的波涛重又赶进我荒凉的小平房
啊小平房小平房，幻影叠现，你多汁的青春犹如一整个皇家植物园
8
我要表达的正是这些，当然不止这些
我喜爱你荷叶上洁净得不忍触碰的微笑，在没有荷叶的月份
我们照样可以绕过那池塘，你小巧的身体穿过若干记忆的裂缝
哎小东西，你配得上一整个大海，当然是我的大海
哗哗响的不是海水而是白杨叶子
我们要在石凳上歇息，别急着向永恒去
我要表达的正是这些，当然不止这些
我们在生活中生活得太少，甚至少于一个夭折的0
几乎可以下结论了：我们太累，太没意义
我们损害了自己多少年啊，伤痕累累才懂得一点点爱
终于有了这初步的胜利，终于有了复活后的抒写
终于又可以下结论了：现实并不强大，梦想并不脆弱
你小巧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填满我的胸膛
9
为什么恐惧的阴影又布满了我悬空的花园
谁说引领我歌唱的永远是爱情
不，爱情。当我把目光转向现实流水中铁的规律
那里漆黑一团，恰如海淀教堂的烛光全部熄灭
爱情的灾变曾经踩扁了我全部的梦想
我高傲的头颅像一张老式唱片，在两个哑默的音符间
长发疯狂地飘扬，我永不敢忘记我是怎样坐着雪撬逃出了天国
逃出。我必定是要来到人间，立足于苦难载歌载舞
我必定是要在人间创立孤掌难鸣的诗歌
我必定是要疼痛，在多年之后的一个下雨的黄昏哭喊你的名字
我们必定是爱情，并且在传唱中被打碎、淹埋，又重见天日。
1995年
极端：致波波
亲爱的波波：
十二年前的
今天：我如丧家之犬，开始了逃窜
据说沿途所至此人居然还获得了爱情、友谊
和不朽的诗名——难道我真是养了一大批饭桶
爱情、友谊和诗歌
据说今天没有了：我已经完蛋——我也就放心了
今天真让我高兴啊！今天要么不吃不喝
要么暴饮暴食；今天必须是极端的
谁能把那旧的给创造出来
不怀旧的人是坏人
当月光翻动荷叶
青蛙在大地的唱盘上晕过去
一大堆乱石在喊：喂别踩着我
不怀旧的人是坏人
那是民国的月光照耀着铁轨
三个人手牵着手谈着苏小小
一个人操起家伙奔向那北方
不怀旧的人是坏人
可疑的独轮车上载满月亮的阴影
风声很紧，教授因虚伪丧失了力量
流氓因真实赢得了光芒
不怀旧的人是坏人
当后现代主义的叫卖声响成一片
新生事物层出不穷
而谁能把那旧的给创造出来
在别人房间写着自己的诗
当你在别人房间写着自己的诗
我们问：什么是时间的粮食
你的眼神颤动着：有谁会是完全黑暗的
再黑暗的人也会漏出一线光芒，如果他黑到底
反过来说，再光明的人也会投下一片阴影
我们问：什么是时间的粮食
在哪里？时间的粮食？是怎样播种和收割
秋风浩荡，红叶在探听什么样的牺牲
不!我们还活着，我们的命比狗要强多了
世界对我们还算是客气的，世界用软刀子
世界答非所问，把我们弄糊涂了
一日三餐，世界用宫廷音乐割下一只只耳朵
听到了吗？我们问：什么是时间的粮食
当太阳作为饥饿的胃冉冉升起
当墓穴作为贪婪的嘴频频张开
当你在别人房间写着自己的诗
我只是靠爱情起家
我亲眼所见的蓝天
星星生来就是星星
当我抱起河流
丘陵，像麻袋里滚动的青春
在黑暗中尚有爱恋
在光明中尚有仇恨
当石头被玫瑰感动
说出玫瑰的话
这城镇已经流露出败家子的贪婪嘴脸
思想越是精深越是不能动一动它
啊我愿把心情变得更狠一些
我愿重复自己、庆祝苦难
更要打破那沉闷。我只是靠爱情起家
捏造吧：但大海从不接受捆绑
谁生来有罪？只为生长而囚禁自己
树林树林：大地在向蓝天敬烟
一封信都收不到
此地不可久留，床下塞满空空的酒瓶
床头没有鲜花，只有一大堆被篡改的账单
一大堆被篡改的河流编织成绳索
你说那个地方已经不远，找到后你就写信回来
黑夜像瀑布悬挂在两岸
你赞美着险境，并且还在增强赞美的能力
转过河湾，你能像映山红那样更多、更美吗
你能像映山红那样在寒风中过夜吗
你曾经把酒窝洒遍河湾
初恋的河湾：我们在同时说出“是”与“不”
你说水火相容的一天已经不远
你说在我坐过的地方有人在争夺
而我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在哪里拥抱哪里就是天堂
我们在哪里分离哪里就是地狱
如今你在哪里？在你坐过的地方已经出现一座花园
而我至今坐着的地方，一封信都收不到
守住自己的嘴脸
我又将离开你们，今后不必再打听
我的身份已扑朔迷离。我不会回答
关于神的行踪我将永远守口如瓶
关于我自己，我离我还很远
多少人的容貌被卷进了烟云
多少年了我像火灾一样降临。有谁曾经发现
再大的雪也不能留下我的脚印
我不会说出一路上究竟埋着多少只天鹅
太多了，称兄道弟者，此刻我只想见到人
在星光灿烂时我见不到一颗星星
在大海汹涌时我见不到一滴海水
沿途所至，我只见到往酒中掺水的老板
我又将离开你们，今后不必再为我忧虑
我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向我学习
就让不懂诗歌的人们继续装懂
就让我们守住自己的嘴脸，唱一唱自己的歌
梦想就是你的裙子
晒场上遗留着谷粒
梦想高挂在树枝上
没有人看到梦想像大雪在舞蹈
同胞们围坐在火炉旁默不作声
没有人看到梦想中的梦想
比灵魂更出色，梦想就是你的裙子
旋转着：梦想、梦想
飘过故乡残存的小巷
故乡？在绍兴？在成都?
在黄昏的重庆？在黎明的杭州?
旋转着：没有人看到故乡中的故乡
啊再破碎的镜子也要求你完整地呈现
旋转着：那晒场上的磨盘就是我的母校
那天空就是女教师的裙子缠绕着日月星辰
是云雾云雾缠绕着山腰：是的，如此清白
你的比灵魂更出色的裙子至今教育着我
私立的梦境
急于献身又猛然离去的少女
为什么我仍然是你无言的辩护者
我们的相识怎能是一章不可重写的败笔
如今来访的人越来越少
唉这样的叹息，但往日雄心怎能一味沉默
在我飘忽的居所，摆着犁锄、纸笔和电脑
这些交替出现的征物，不断的明灭与飘移
啊是什么割裂我，一闭眼就流下两行泪水
在校园里咬紧牙关，你如何能
荒废学业?在我私立的梦境
商品如何能成为抒情的先驱
在写作中，死神的活动遭到片刻阻挡
星空下我们片刻的触摸
彼此不忘的轮廓与体质
活在我心中的是你最珍贵的西南城镇
现在我轻轻叫你，一闭眼就流下两行泪水
轴心
父日日在祈祷愿你铭记上苍
若不深情回忆
必然不是我友
你理当把父埋得更深
你总要踩着父的道路
你日日重读父的诗章
但愿你再现父的音容
为了你平安抵达
父日日呕心沥血
围绕着假山假水
你为何唱歌跳舞
谨记父的祭日父的真情
孩子们的生日包涵其中
多少死亡之轮无边无际
创造着的生命乃是轴心
海鸥你飞
海鸥你飞
海鸥你高高的飞
海鸥啊神的素质
你把一层层波浪提高到我的胸口
海鸥你飞
海鸥你高高的飞
我总是要看着你飞
多少年了我还在抒写着你的飞
如今我已经看不见你
我瞎掉的三只眼睛像一门被淘汰的技术
再也看不见你了！海鸥啊
如今爱情也要被时代淘汰
再也看不见。我只能回想着你飞翔时的歌唱
回想着我们共有的那一片汹涌海面：海鸥！海鸥
我祈祷着你能重现!最好是在风暴中
海鸥啊!就像我的心，最好还在爱情里
天空凭什么比我们更高
是啊，天空是高的，是比我们都高的
霞光真是鲜红，我们的热血正准备投靠它
但是已经没有马匹，没有大碗的酒
多少我心爱的人都被蒙蔽着
更爱、更清醒，又怎么样呢
沙漠上，一意孤行的人
一口被命名为孤独的井被越挖越深
但是挖错了！被命名为幸福的水一滴没有
终于出现了一滴，啊还有一滴
它不是水，它是什么？我们不能直接说出
不能现在说出，我们仰望着天空
天空是高的，是比我们都高的
但是它的底层如果没有爱情的铺垫
如果没有绍兴的黄酒、成都的腊梅
它的清晨，如果没有香甜的空气在涌流
啊!凭什么？天空？要比我们更高
我曾经是骗子
匆匆穿过树林，寓言中的惊雷
戏剧中的掘墓者，他逃往何处
黑夜里闪电在牵引，狗在追踪
你逃往何处？当路边的石头也学会告密
如今逃命的足迹已被雨水冲洗干净
向着我身后：有人叫出一连串失败的名字
松弛的皮肤，暴发户空空荡荡的客厅
就在这里：一个少女扭动过她的腰肢
想起来了：这个
满脸横肉的少女曾经娇美如林黛玉
当年她小小的暴力穿过树林
为黑夜狂吠的狗，她曾经提供饲料
人们怎能忘记那个著名的手势：多年前
这个林黛玉指着我的被撕裂的画像
狂喊着：就是他！
他骗了我！说什么诗歌也能养活我们一生
只有石头活了下来
推土机还可以推向云层
他们要建设，我们要怀旧
还可以推倒更多：祖坟与天堂
包括觉悟、想像力和鸟群
包括献血站的人群
推土机还可以推向风雪中的幼儿园
推向码头上最敢于歌唱的青年
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有石头活了下来
只有玫瑰越开越少。我带着盛誉下的孤独
忍住泪水，把一碗红酒撒向青草
啊推土机还可以推向那告别的场面
铲除远方和未来，只牢记此刻这把锁
在夜晚，以成长的名义紧紧锁住
熄灯、登记；爱情被罚款
青春作出检讨，一次又一次
当月光照耀港湾，只有石头活了下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表达
那是悄悄的水在正午
从底处移动着云朵
移动着我们的讲台
我们的诗稿
那是悄悄的弯月，代表少女们
弯向银行大厦的拱门
在诗人疲于奔命的深夜
笼中老虎悄悄凝望着露水中的一丛紫丁香
悄悄是星辰的光芒
满天的读不完的短诗这里，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表达
你不解其意却已深受感动
悄悄是长街两旁绿叶在绿
太阳在升起，人在回来
人都回来了吗？悄悄
我们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天堂也决非久留之地
大海，我的动荡不宁的建筑
让我靠着你！现在我多么虚弱
我不禁自问：我还是我吗
大海，请扶助我的生活走回故乡
我显然是病了，何处有适当的药
在人间，我辜负了天堂。川瑾的地址今何在
今何在？我的收音机，谁也修不好
我再也听不到那一支海上安魂曲
可以松开了，这从未相握的手
你的手曾在我的手中数过星星
闭上吧：眼睛、百叶窗、天堂的大门
说吧再见，可是送行的翅膀今何在
啊川瑾，即使天堂也决非久留之地
可以走了，今后的房租全交给大海
是他们永不相信
是什么让挥舞玫瑰的人在这里哭泣
是什么让仰望星辰的人在这里孤独
当漫游者在问：什么是建筑“啊，我们生活的地方有问题”
是什么让镀金的一切来到我面前
是什么让故乡的梁祝之歌离我远去
当漫游者在问：什么是爱情
那挥舞玫瑰的人还将挥舞什么
再没有人受伤，甚至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砸碎
世纪的劫难啊！我的警笛又怎能拉响每一颗心灵
尽管每日每夜我都要思考到满脸浮肿才上床睡觉
那镀金的一切还将染上什么颜色？是它们接走了你
如此灿烂，仿佛地狱中也有工业
是那镀金的一切使你在深吻之后又将我轻轻推开
是恶毒的人正在减少，是我在说，是他们永不相信
1992年
恋者
多少美的风光渗透你的身体
震撼力来自你单纯的丁香树
你这个为幻想而舞蹈的女孩
那些才智平平的人也要爱你
你呀你等着我走到你的寝室
你要看清这一切看清我的心
心发出好诗受到了种种威胁
心发出好诗还没有临阵脱逃
但是我的痛苦已经提前到来
因为才智平平的人也要爱你
你的美丽是一个狂欢的节日
你的胸间开着半夜的点心店
我的饥饿是永生永世的饥饿
我是你无名的恋者走在梦乡
欢乐让给了没有才华的人们
你呀你请再读一读我的诗篇
劳动
没有风，亚热带的夜晚
路的左边是棕榈
路的右边是蓖麻没有风，叶子一片片镶嵌在空气中
只有河流在生长
河流像一条条藤蔓在生长
我的激动，我的沉默
我和矿石一起活动的心
丛林中惊飞的鸟是什么鸟
它是什么植物的灵魂
我想起多年前我家乡的雨燕
它们的歌唱填满每一亩秧田
我想起不久前在某个小站
一个陌生女人递给我毛巾和面包
她啊她问我流浪是为了什么
今夜我匆匆赶路，为了明天在家乡劳动
珍惜
啊难忘那峨眉的竹林
夜间那峨眉的女子悄悄行动
月光踩过了我的河床
幽谷里堆满透明的羽毛
柔风吹着我轻轻的胸膛
吹着她轻轻的两只乳钵
我的胸膛里飘着红红的丝绸
她的乳钵里溢出蓝蓝的山水
河床上她干净的身段
清洗过多少尘世的眼睛
她芳香四溢的韵脚
使鹅卵石也开始呼吸
多少夜她轻撩裙纱进行仿古生活
她揪心的引领，她的惊觉与逃遁
我铭刻着那一夜不可挽回的美丽
对生命的珍惜常常叫我咬牙切齿
最后的抒情
我就要离开你
就要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爱你
在那里我会健康如初淡泊透明
我会参加劳动对生活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
如果阳光很好我会展露微笑
会对自己说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
除了美丽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会说一遍又一遍我说
你是春天的心肝天空的祈祷
海洋潮涨潮落毕生的追求
现在我就要丧失说话的任何技巧了
不惜一切代价
仅仅赞美你的一根头发
我就要用去一千种沉默的声音
一万支宁静的歌
现在我是一万零一次看到
在三月的桃林前面
你满头飘飘扬扬的黑色的光芒
你是在爱情比金子更少比昙花更短暂
比铁树开花更艰难的日子来到我的身旁的
你是冰天雪地里仅有的一点火种
仅有的一点心意一点爱情的标志
你是蓝天下的大雪阳光中的暴风雨
火山深处的一汪清泉
是秀丽甲天下的神女峰
是下一代少女的方向
我的病根和诗歌的源头
当土地要粮天空要翅膀
百姓要当家作主我只要你
你是唐诗宋词的独生女
住在桃花和阳光的五好家庭行云流水的优秀寝室
你是真善美大学的校歌
校史上最珍爱的一页
我还要再说再说一遍
除了你的名字没有什么汉字不是糟粕
除了我为你写的诗
没有什么诗句能够千古绝唱
正是你今天的芳龄我的母亲从水上回到桃林
她是为了让她的孩子能够爱上你才回到桃林
她要让我在桃林生在桃林死在桃林爱上你
在我没有出生之前我的母亲就先替她的孩子爱上你了
在你没有出生之前你就已经存在
爱你的水上的外祖母外祖父
爱你的云朵里的父亲爷爷仗剑江湖的列祖列宗
为了让我爱上你
她们在水上生在云朵里死
他们一生斗争风雨无阻却从来没有拥有过你
他们是有妻子的单身汉有丈夫的处女
只要拥有你他们可以放弃爱情和命
可以不生下我
但但是但是啊我不生谁生
那么多人都死去了只有我不怕活着
不怕苦难不怕诗歌和光荣
我只是怕死我是个死后仍然怕死的人
我要活着做永生的人做一个好人
我是天才正冒险来到人间
现在我就要离开你很远很远
我对你的爱将更深更辽阔
我就要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爱你
在那里道路通向我的血脉
在那里我和天空平等相处
3月26日：致赵欣
现在，作为一个老江湖
我已经可以坐在太师椅上
总结一下经验了
在江湖上打鼓
什么鼓没有打过
什么鼓都可以打
包括高高在上的日鼓和月鼓
必要的时候
也可以打打退堂鼓
也可以将冲锋号藏起来
撤退、转移，重摆迷魂阵
甚至还可以打出白旗
再用鲜血将它染红
可以拉帮结伙就拉帮结伙
不能拉帮结伙就自个儿偷着干
现在，我就谈谈最重要的一个经验
江湖险恶 江湖寂寞
因此最了不起的江湖艺术
就是坚持对牛弹琴
3月26日：致京丽
曾记否？红灯亮三次
这就是你在家的信号
曾记否？蓝灯灭三次
你我就要去老地方见
离窗若干步远的花丛中
另一个人正悄悄摸过来
另一个人看不懂你的信号
另一个灰溜溜走掉
窗外，风声突然有些紧
我们不得不改变联络信号
在谁也摸不清的暗处
亮起来的，是我们的手和手
这是怎样的灯啊！终于照出
两个痛恨时光的人
当年你的窗是木窗
如今我的窗是铁窗
3月18日：致白彤东
曾将未名湖视作世界中心
又将未名湖视作天涯海角
如果是以爱情和友谊的名义
我想这两者都不会有什么大错
未名的爱情不可言传
没有谁能像他那样扑朔迷离
已知的友谊有待面叙，就围着未名湖绕来绕去
通常情况下，爱情绕三圈，友谊也绕三圈
如果我们围着未名湖绕个没完
那一定已经触及到一个比上述两者更重要的话题
今天，得知你终于从美国回来
你与志洲终于又围着未名湖绕来绕去
你们并未谈论美国，抛开任何时髦的世界性话题
你一开口首先问到的人就是我
因此，未名湖不仅仅只是情义的象征
天地何其苍茫，不论还有多少未名之物在等着我们
生命仍要依靠某些早已确定的信条
当我们处处被逼，你在美国逼着学生们
读读我的诗又有何妨？当某些人的高贵
是由于远离了苦难，我的卑贱又有何妨
3月18日：致蒋洪生
通过舞台上的一面镜子
未名湖已经不再未名，它声名显赫
至少暂时，他不会像泡沫一样辜负盛世风光
现在言规正传；我有我自己的未名湖
她与他，一个沉鱼落雁，一个披星戴月
记忆中的月光，行云，流水，不是为了讽刺
而是为了怀念，怀念一个钢铁战士的风花雪月
元月22日：致宗鸿
夏天，从清华园到颐和园
你大眼睛的弟弟过于乐观
认为你我之间一定有戏
昆明湖上，弟弟为我们划船
很快，冬天到了
很快，你要送我南下“昨天下午我们堆成的雪战士
也正在整装待发”
从15号楼到南校门
沿途的建筑、树林，以及身上的河流
一切都还只是模糊的轮廓
雪地上还没有人在我们面前留下脚印
月台上的纯诗纯舞蹈
目击者只有老顿和阿沛
曾经有过的青春之美
可敌它晚来风急
要是我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就让进步女青年将我团团围住
当年我们堆成的雪战士
依然在熊熊烈火中冲锋陷阵
元月20日：致林琳
等到有人另请高明
等到有人从时光中抹去我的名字
等到有人接替我的工作
我们就可以另起炉灶了
就在这一个无神论的国度
古往今来，我依然孤身一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没有母亲
当我背负着天堂的缺陷弯下腰来
就在这一个异教徒的国度
请你仰起脸来受我一吻
元月19日：致鸣虹
一点没错——把电影票递给我的人
不是你而是她“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看电影
为什么还要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一点没错——那是1991年夏天的一夜
电影开始了她一个人走进了大礼堂
开始下雨了电影里的雨越下越大
“The world was all before us where
to choose”
可怜的门外汉站在门外
终于被电影里的大雨淋得浑身湿透
元月18日：致闻亭
诗歌终结的地方
是小说的开始
在不可能的地方不可能的人
为我建立起通天塔“国际航班已经订好
愿上帝保佑我们见上一面”（从日本和法国
也有人想来见我一面）
假如这样的假结婚真能办成
那么所有真结婚还有什么了不起（天真的女博士
并不了解自己的祖国）
差不多就在你起飞的时候
我又被带离了原来的地方
多少有情有义的人
又一次不知我的去向
智慧终结的地方
是暴力的开始
时间和空间变成双头怪兽
还能活下来，就是人间奇迹
这些年，谁能轻易见到我
这些年，多少博士，多少美貌
多少菩萨心肠
全都付之东流
元月16日：致骆杰阳与黄文阳
你们已经做过的事
仍属于未知领域
你们的成果
只是赢得一本空白之书
被天堂开除的人
是否还需要被地狱开除
当我在惊涛骇浪中留下脚印
除了雷电，就你们才有资格直呼我的名字
亲爱的警官，亲爱的医生
如今我对我的罪名和疾病倍加珍惜
要是我们还能有相见的一天
理当选择一个更加险恶的地方
元月16日：致赵增国与侯俊峰
不要让任何导演
从戏剧中删除掉福州这个夜晚
不要让任何医生
从我身上切除掉福州这个夜晚
这是杨丽爽的福州
在杨丽爽飘洋过海十余年之后
这也是吕德安的福州
当你们终于把富可敌国的黑暗搬上舞台
如果没有福州
我们该如何理解北京
如果没有爱情、友谊和阴谋
我们该如何阅读诗歌和小说
并不仅仅只是福州的这个夜晚
有谁越远离福州就越有福气
有谁的旧疾新病被锁进紧锣密鼓
持续数月，福州人并不知道我就在福州
元月13日：致陈静或另两个陈静（写于收信后）
一个三十出头，走遍世界的女人
今夜，泪水止不住地流
啊，俞大哥，我要怎样？我要怎样
才能重返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祖国
你曾经用黄金为我购买一声春雷
你曾经用春风春雨为我梳洗长发
你曾经在京城西郊的月光下收下我的欠条
又在大雪纷扬的腊月天将他撕得粉碎
你，我的俞大哥，今夜我在流光溢彩的纽约
倍尝锦衣玉食的超豪华的孤寂滋味
没有人比我更悔恨，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
才知道金窝银窝怎比得上俞大哥的草窝
才知道英语法语怎比得上俞大哥的汉语
今夜，啊，俞大哥，今夜请让我重新清理一下自己的庙堂
女人供奉诗神的时候
就是丑小鸭变成天鹅的时候
女人供奉财神的时候
就是天鹅变成丑小鸭的时候
一个三十出头，走遍世界的女人
今夜，泪水止不住地流
啊，俞大哥，我的中国特有的激怒众神之神
野心与良心并驾齐驱
从外王内圣到内圣外王你早已道成肉身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你的身与名的双重蒙难
使中国历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和复杂性。啊，神秘的罪与罚
多少年来，除了俞大哥你在坐牢再无世界大事
除了非现实的爱情。啊，今夜
我重新发现了你，发现了坟墓和摇篮
正如当年你重新发现了祖国
元月8日：致杜小静
终于一点一点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终于你带着那个大人物的孙子来见我（电视电影中常出现那孙子的爷爷）
终于你要我去你家吃饭，当你父母
从美国回来，在月亮大学你家客厅
那月牙沙发上，你父母拉着我的手
"我们常年在外，静静这丫头
太不让人安静啦整天整夜，那么多
男孩围着她转，把她一个人
留在国内，叫我们如何放心得下
多亏你这个大哥哥还能护着她"
那个夜晚，更晚，太晚了
月亮大学内的确有月亮
的确有绵绵不绝的森林和海洋
的确有凤凰和麒麟，天亮时却是一片荒漠
我终于明白了大哥哥崇高或迟钝的代价（1993年，小妹妹奔月，长袖飞舞可歌可泣）
终于，明白了，太晚了，亲爱的小妹妹
早已奔向另一个天晓得是不是更圆的月亮
元月8日：致小沈
我，一个被美惊呆的人
多少年来一直就在花丛中发呆
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
冒着骨头变软的危险
我几乎从未去过没有花的地方
花开花落，我发呆，现在突然醒来
元月6日：致熊晋仁
当某个时代某些龌龊小人一路走红
某些声败名劣者
令我们肃然起敬也就势所必然
人可忘我，但不可忘了美女与圣徒
真正的好东西都是肉然不可见的
但肉中肉终将显灵，我们的宪立
棋生、有才、马哲诸君终将重返人间
陈氏姐妹的剑胆与琴心
也将在英汉对照中大放异彩
相信千百年后我们终将重逢与西子湖
我们再也用不着批评张三李四
由于有了干净的落脚点
我们再也用不着飞翔
元月6日：致黄金刚与阿翠
那个夏夜，我和Liu Yu
迷失在京城西郊的那片丛林
为给Liu Yu壮胆，我唱起了黄金刚的歌
和冬冬在一起，唱黄金刚的歌
和初歌在一起，唱黄金刚的歌
和宛勤在一起，唱黄金刚的歌
需要远离鸡飞狗跳时，唱黄金刚的歌
如今与世隔绝，依然唱黄金刚的歌
不论他人的名声多么显赫
不论何时何地，要唱歌就唱黄金刚的歌
用黄金刚的音乐自立乾坤
用黄金刚的音乐为苦难打造王冠
不仅仅只是唱歌，还有历史所需的沉默
仅以此诗怀念黄金刚，仅以此诗祝福阿翠
元月3日：致吴波与陈小虎
瞧，东边，西边，主要是在西边
一座一座高校手挽手穿行于云里雾里
高校的最高处就是以恋爱为专业的人
迄今为止，在高校，我是恋爱专业的唯一博士
勤于恋爱，大好的青春时光未曾虚度
舞台处处有替身，人生事事可代劳
唯恋爱须臾不可由他人代替
唯恋爱必由自己亲临第一线
恋爱博士的博士论文："博士的真正含义
乃是博爱之人。新的伦理观和道德标准
在向我们召唤。声称专一者，我见得多了
时代与人民，真正需要的只是感人的爱情故事
请注意：不是专一而是感人，不是下流
而是风流，不是一对一的同床异梦
而是遍地开花的对美的忠诚，吾国吾民
历朝历代，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岂不知对一的死守死爱往往意味着仇恨
即是对一的仇恨也是对绝大多数的仇恨
其结果，失去的是翅膀，得到的是枷锁
如何变与不变？如何以爱为中心？以爱
为第一生产力？如何推动日月星辰"
因此从高校到高校我越来越高
因此从高校到高校她越来越美
忙于恋爱的人我们称之为神与仙
忙于恋爱的岁月我们称之为光辉岁月
元月3日：致世宾与江城
多少回，在理论上
行不通的地方
我走得更远
走得太远了
远离——好地方，好天气，好时机
远离——好人，好事
走得太远了
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为什么要走得那么远
究竟要到哪里去
夜深了
为什么还走个不停
可以坐下来了
可以谈谈悲剧了
元月3日：致黄礼孩
什么时候？我也能和你一样
写一首有关羊坊店的诗
写一首不至于短命的短诗
什么时候
能将挤在我们身旁的大人物一一扔掉
有如我们在写作中逐步放弃的小技巧
但我们
如何能扔掉一个小女孩的小动作
如何能让答案就在风中飘
今夜良宵，最值钱的
莫过于车载斗量的荒谬感
我一向高高在上的笔
终于触及到更多小人物的命运
元旦：致李丫
是的，多少年过去
我从未擅离职守
我的下半身依然凶猛
我的上半身依然崇高
现在我回答你
我得不幸，在于
天下只有一个幸福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
现在我回答你
我的幸福，在于
天下只有一个不幸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
老车
老车的诗
诗人，散文家，曾以“车前子”的笔名出版有诗集和散文随笔集十余种。
原名顾盼，号八宾或八宾先生。又名顾亩、李器、宋瓦。
1963年生于苏州，现居北京。
老车的诗
老车
句子
他们把钟打开，拿出骷髅
他们停下，因为上发条的人已走
青梅竹马
在往后悠长的河流和晾衣绳上，
我夹一排夹子，不是空。
屋后的梅树，花落空了，
叶子就杂事一样充塞作坊。
一只夹子倒夹一束假花，
它难以夹住更多的凭证。
一个国家不用夹子就能
夹住分娩的十字路口。
夹子具体，花具体，比如一朵“萝卜
花。”
梅树像座作坊，制造新闻，
被叶子覆盖的叶子，标题是黑的。
只有河流
看不见的晾衣绳下。
泥做的夹子，都被赶进水里，
惊恐地夹着，夹着——
夹子夹住烂醉如泥的泥巴。
当初是泥夹紧了夹子，
竹马夹上少年枯瘦的两腿。
惊恐之中，比如一只
在条款里的“文件
夹。”
那样具体。国家说：“你们要与惊恐两小无猜。”
上颚
无所不知的无知，或者，
无知的无所不知。
厌食的饕餮，饕餮着：
中国繁体字老本，还有，
一九五三年出版的，
苏联地图；尝到甜头，
害苦运甘蔗的古巴翘鼻子海马；
火气那么大，并没有，
和火星女人恋爱，
原来误食了欧洲火药桶。
从洋红色上颚抠下那块，
化不掉的什么。
不是狠狠的奶糖，
是狗颅骨。
有狗颅骨雪白，它的形状，
更像雪白的狗的颅骨。
插图本的理发师（插图本的理发师之四）
附近没有执照的理发师
结合起来，也能做成丛书的一套插图
我要这张：他理着木头
片刻多了块平滑的桌面
这是理发与写作仅有的关系
发型，风格；“闲人止步”
一个时期在另一幅肖像上填好介绍信
三十或者八十年代的照片、文章“分头”而来。老油灯下
东西被电线杆上的准绳击中
截断，触摸着电
最后达成像默契
划一整齐，美观打量着
什么式样的脸蛋会绽出什么样式的裂缝
目不转睛的蛋清粘得手移不开
芦蒿和韭视网膜下悄悄长长
回声的腰肢间，它们缲丝织锦
云头花朵，务虚的鱼背
踏实的社会娶回土命的家乡
大开眼界，招兵买马
终于混出个球样：眼白脚背上颠着眼黑
操场四周的槐树苦香溢满怀抱
每种发型站住每级楼梯
发型的风格下没有脑袋，是为了降低成本
好像风格能够便宜文字
从牙膏皮里挤时间，或一哄而散
叶落归根归到癖好
你不要什么，才给你什么
几个人发明，小部分人抄袭
大多数人接受建议
其实理发师并不是插图
理发是。看倦了便宜文字
从尺上取下一截板寸
如果把理掉的头发重新安插到头上
多一条退路：准保会少几根头发
如果你计算过
如果把文字从一首诗上理掉
它可能更饱满：这一首诗再也装不下
如果你不在乎
附近没有执照的理发师
乌骨公鸡
女孩们常常玩这种游戏
拿根绳绷住五指
然后眼皮那样翻开
我不停地在两个人的战斗中来回奔走
有时候跳到女孩背上
两根手指上的绳，晾得下尿湿的床单
三根手指上的绳，水多了起来
四根手指上的绳，乡下财主看不懂地图
五根手指上的绳，现代文学馆被描述为迷宫
一根手指，就是说线索断了
乌骨找不到送货上门的公鸡
有时候，我就站在两根手指之间
伸长脖子，望着上面的嘴脸
我很早就学会丢掉那一段时光
邱园之忆
我们带走的孩子不等长大
就要爬树。我在跑远的树上读完中学。
帝国青铜的植物学家，
殖民地发现的阴影，
做了棺木。
钩子底下没有悬念。
著名棕榈园没去。很少阅读名著。
其它的玻璃宫殿，或者说发现了
大师未完成的素描：
慢吞吞的情人白昼比黑夜多得多。
你们到顶上拍照。
我与妻子都小。都微笑。
蕨类、热带抢到镜头，
分叉叶子，
凳角铺着金色。
高处往下看，很好。
都小的人，伤害不得。
蕨类、热带中的路，
也走得到头，还能再走回来。
还能合影留念。
高处往下看：
越来越小的人，更丢不掉。
方块烧碱
头领告发了我。收割瘦高羽毛，郁闷的
少年。可以饶舌是拴狼狗的皮带。
虫子狂呼，一只还没折断的随感中考核：
苹果内部有多少坚硬的绿。软塌塌的虫子奸淫着初春。
在下的欢快，在下：方块烧碱涉及反馈的圆菜地，
甘蓝，重彩的甘蓝，大紫的甘蓝，殉道的甘蓝，甘蓝。
甘蓝。管理着闲散的时光和性欲。
连杆的黄昏路灯。
对流的、活力的、分类的，西街上的盗窃团伙，
她们偷情，他们撬乳房——拿走一条条香烟。
我是个呆子，上阁楼登记低级的石膏与诗歌，
鼻尖高光的玻璃纽扣，修辞学者用牙齿咬住别针，国家以公斤换算国际，捎带万吨牙膏皮。
世界不在本地，密封谨防受潮。
但空洞肯定宽度地湿了。还有。
手稿受潮，在手抄本之前的大白天，
值钱的自由，不值钱的自由，我至今还是一夜手稿，我没有公开手抄本，我的手抄本全在大
白天被秘密充公，据说是头领告发了我。
桑园
这么多矮的树，矮的树，
只能是桑园，遗忘丧失的物事。
顽强向前，我也没有招待过你们。
很快就到意义，洁白的庙里：
柞蚕——“语录”，“天气杀戮”，
坐禅。出关了！他摇着经书，
他摇着金属口令。
水出大河。阴谋的常绿灌木。
便桥，折叠得
像张便条。没画好的水粉画。
隐瞒住硬木搭成的便条，
是张没画好的水粉画，
构图局促：小鬼们相约在云朵下聚餐，
吃着鸡毛掸子。
50米，20米，3米，
一粒米，座座瓦房，
一粒米大小，灰烬其中玩味糖水。
糖水苹果、鸡毛和
糖水泥巴。
归客啊，两旁跑的全是桑园。
羊
我是不是那只被你们绑在地上剪着羊毛的羊？
那只角弯过来像个海湾的黑眼圈的羊。
是的话我就要告诉你们你们剪下的不是羊毛。
你们剪下的只是我的胡须。
所以请你们接受我的感激之情。
在爱丁堡附近，我与妻子看到很少的羊，
只见一块又一块被栅栏圈住的枯燥的草场，
一点也没有照片上的苏格兰。
颗粒时代
白色的石榴
诱惑我做梦
不是梦见了它“一个奇迹如果
生活日常出乎
对石榴的意料白色的
石榴消除成见”
献祭，圆坛
安静其中
诱惑做梦，在笔直的街上
像拐弯：我到自己的身体里
转了一圈出来“都有的是颗粒时代
躲进父亲挂着的军大衣
忍住笑，站在门后
等着被打开”
看把谁吓住“大红的石榴子滴破石榴
被白色吓了一跳”
连石榴子都不知道
这只石榴有白色的
外皮。或许隐藏得太深
因为以裸作了隐藏
苹果绿的彗星之十三
马马虎虎，但是是一匹斑马
挂在药水和铝盆上的苹果绿彗星和
作废胶卷——11111111111111111111
数字让“让”头痛。“让”，法国男人
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
他会为我打翻烧酒里的葡萄
而定制律师。“但是是一匹斑马”
它限额的生存环境迫使分析
成为风格。广大的领域
也不是狮子的，爪子在喝水“但是是一匹”迫使分析成为分隔的“斑马”
黑人；白人；枯草中淡紫色的女人
分工让太慢的他们
有两个白天两个黑夜，
而隧道里
兵团的厨房在玻璃篮球架后面
外籍士兵拿着个酒精棉球
小心翼翼地投篮。
日常
奇迹放走了交际，云的编号
由威尼斯商人用水泥浇铸“但是是一匹斑马”，马马虎虎
业务做不上，到井中引诱死灰心跳
蜡烛被她滚滚的暖壶口子弄软
比得到更大的空白
实惠的英雄骑着“但是是一匹斑马”
满身骨折地撞进苹果绿彗星的飞行
而群山之中的水库
粉红的肉游过死亡，
孤独前面
泡烂的水花“但是是一匹斑马”。
苹果绿彗星垂下绳梯
而地球上的直升机
都被斑马征用“但是是一匹”
迫使
分析成为
分隔的“斑马”
苹果绿的彗星之十五
高潮过去，它们疲惫地凸现墙上一些浅灰的寒意。像浮雕
泡沫白虎追着泡沫的白孩子
恐吓，只是逗你玩。奇怪的游戏
所以也是泡沫的白孩子正牵着
这头泡沫白虎，走到白色墙上
事物要消失？但意图
更加明显：叫声被深深刻了出来
父亲
湖中的羊毛，水在涨
垫高牧羊人
夜潮下面
厚0厚的一层
水在涨，涨过那里
才算看到
垫高的牧羊人
我想我已经长大
不需要主见
催眠曲
窗外大海被挖去之后
我开始失眠
他们几个，月底下修修补补
泥刀一会儿敲着白砖
风云天上长跑
几个月底下修修补补长城
你轻描淡写的手内衣里摸索
泥刀一会儿敲着黑砖
感官很快罢免
图案时期的灵魂
第二章
斜置的针叶
一艘船足以使他们运完
使他们运完游行队伍
斜置的针叶
码头拼凑着的蛋糕中
站起软塌塌的金色
装饰一手遮天
金色丢了别人脸
拼凑斜置的针
色彩从街道出走
走到灵魂一手遮天
一手搭上块状胸脯占有与安慰
要占有与安慰
幻觉，这坚硬的看：
时间之血
电脑上：另外一只羊，
像这一只羊和那一只羊。
有些胡乱，有些失态。
另外的一只羊：
像两只羊。我看羊一样，
羊看羊呢？比如三胞胎女儿——
她们的父母不会搞错！
我只在电脑上根据：
她们身边的男朋友分辩。
她和她的姓名、一生，
仿佛全赖在男朋友身上。
但也不这么简单。
她们常常换男朋友。
有时候还在姐妹之间交换。
我根据男朋友的面孔喊她——
结果是另外一只羊：
像三只羊。留出足够的空间，在苍白而明亮的电脑上，
我学会让三十只羊并排通过。“喂！”喂差不多的数字、相同的干草，
偶尔看住天花板上吃紧的水渍：
时间久了，就是时间之血。
纪念魔术师的玫瑰
我把魔术师变成猪。
出手不凡，我把一个魔术师变成两头猪。
这年头，吹牛的多了，
我更坚决地把魔术师变成猪。
烟在头顶飘动，
我的旗小姐。
为什么不能？让它们竞争、
诋毁、内战。
我在灵魂的电路上接连不断逃难，
直到橡皮青蛙呱呱，交出顶呱呱的猪皮青蛙。
我把国家变成诗人。
我把另一个国家变成国家。
浪漫地衰落，浪漫地衰落，
遍地都是偏低的喝高了的玫瑰。
像个字，像淤血。
像个字，愚蠢的人说脏，我不认为有什么损坏，名誉亡羊补牢得很。
我说它干净。总是在不见了以后才想起小鱼是吃大鱼吃小的。
一层硬领垫着另一层硬领，不知不觉在脱落的眉毛上走着钢丝，下面是深渊。
永无休止的鱼刺，只留玫瑰花这朵鱼头，玫瑰肉被剔得一干二净，失去肉的刺是绝望的。
眼镜片上的虹、她长着尖尖的脑袋，尖得两手指就能挤完她。警句可以当牙刷使。
龙虾的脑浆。佛手螺正面看去像一层硬领垫着另一层硬领，一层一层一层一层一层，
成长是种才华，垫在底层，层出不穷，像个字。就像那个字吧，字里行间——
从你喉咙里拔出玻璃管，
玻璃管打着的活结又肿又大，
插进纸本。
我吸干了你。
你是多渠道的岛上果园，不多的淡水，
在苹果树的大腿根削着苹果皮。
你的洞，你的缝，你的玻璃管中的音符，
像淤血。
捏造
我用黑暗的泥土捏造你睡眠的形状
不捏造眼睛，为了不看见它
不捏造皮肤，为了不感到它
不捏造心，为了让你活得长久
我用黑暗捏造你的睡眠
不捏造你，为了让你不梦想
不捏造你，为了让你不作恶
不捏造你，为了看上去像是真的
亡灵之夜
爬上我迅疾的身体
祖父放下一片瓦
就成了屋顶
三更半夜
他们在灶头煮饭
孙子和灰孙子的鼻孔
都会冒出烟
我迅疾地经过那里
小巷中的槐树
在路灯上面，像个洞
边走，我边听见
他们的谈话“需要的
是悄无声息”
识字课本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木丁刀尺
汽车轮船飞机
拖拉机抽水机脱粒机
烟囱天安门首都五星红旗
工厂农村部队毛主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木丁刀尺
汽车轮船飞机
拖拉机抽水机脱粒机
烟囱天安门首都五星红旗
工厂农村部队毛主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木丁刀尺
车轮船飞机
拖拉机抽水机脱粒机
烟天安门首都伍星红旗
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
胡桃
谁的脑海蜷缩进硬壳
思想会皱，水分会皱
谁带着破破烂烂的胎儿
全吐出来，崩溃的咸味
从榔头、从夹子
卷土重来的纤维的波浪，全吐出来
思想会碎，水分会碎
胎儿会碎，隐约可见的手脚
即使不全吐出来，它也是
手脚，收缴了罪孽
现在四肢无力
现在到处漂流
而我们的罪孽更显示香味
鼻孔展开，风大了
站在窗口就能闻到
陶醉于这残酷的弥补
银蛇，黄蜂
晚点，和一只浮想
在树荫的地上蒸发
风大了，在树荫的实处
押韵的维生素“像是公众的愤怒”，“其实
一个人，激情，他融化了，
所能找到的蜡”，“不，是铁
深绿的铜臭”，“木桶碎裂
井水回到大地，钻孔，穿过”“每100克中含有维生素”，“青少年
被置于”，“阴凉、干燥的地方
执行标准”“以适应”“需要”“弯下身，一根棍子笔直”“不押韵的“文字和”“廊柱散布的结构”“滂沱”“舌上一阵刀剑鸣”“辣椒”“绘画”“眼下半卷水墨奔”“预防痴呆”“降血脂”“天雨花，花落
秃头”“像是一个人融化”“腐化。所能
看到的”“蜡”“左轮手枪；活字印刷”“上班”“它的眼睁勾住”“哦哦”“洪水解决垃圾问题”“滂”“沱”“舞蹈者”“的上装”“少于“规定的浓度。”“一瞬间，调羹”“飞向餐桌之上孤独的月球”“我
为自己的想象”“付出”“畏惧将失去
渐热的滂沱”“庞图：巨大的画像
三年换一次，脸庞粉红”“一头
怪兽”“和筷子”“新闻照片；饮料“以及”“以及那么顺从”“那么
不可”“哭泣，叙述，声音模糊地
转动眼眶里的发条”“躺着的家具店
大床上戏耍”“像是演员的愤怒”“一个
丑角，喝下了蜡”“不押韵的文字预防
结构上装”“四点半以后的植物园
烤着肉”“肉汁炭火滂沱”“食
客的激情在穿过钻孔”“他融化了
所能找到的标准”“押韵的
像是公众的愤怒”“其实
反应
手在世界的一瞬
身体也会反应
抚摸风，像长条卷须
葡萄架上弯曲着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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