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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9 18:4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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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无难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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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昨夜风

昨夜星辰昨夜风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昨夜星辰昨夜风作者:刘无难排版:skip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10-01ISBN:9787551307253本书由北京千华驻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战火纷飞小康之家

我刚能记事时,三叔就教我记住,我们刘家的籍贯是河北省吴桥县黄河岩。我们这一辈人,都没有去过老家,对家乡也是一无所知。

在民国初年,江苏天花流行,我父亲、二叔在他们的爷爷带领下,回过一次老家,住了半年躲避天花。

听父亲说,在那里整村的人都姓刘。在河北的祖辈武功高强,爷爷的爷爷曾经制服过狂奔的牛;还曾缚着一只胳膊与人搏斗,将对方摔晕过去。祖辈还曾做过镖局的镖师,护送来往贩货的商旅。

大约在清朝末的灾荒年,我爷爷刘占魁投军,辗转来到江南,后来,爷爷当了营长。

我奶奶刘张氏,没有名字,没有文化,受传统的封建礼教束缚,是三寸金莲。奶奶娘家是名门望族。1948年夏天,父亲出差来到南京,带我和妹妹乘着马车出中华门去上坟。车行很久,来到只有一户人家的地方。父亲称这家人为坟亲家,并给了那家人一些钱。在一大片农地中的一座小土丘上,围着一圈矮墙,中间有几十座坟茔,安葬的全是奶奶娘家—张家的祖先。在矮墙外面一角,有两座坟茔,那里长眠着的是父亲的爷爷和我的爷爷。奶奶和舅爷爷未成年时,父母便已双亡,他俩由他们的四叔照顾长大。奶奶的四叔,在清朝末年军队中,是中级军官。爷爷刘占魁,也叫卓堂,正好是奶奶娘家四叔的属下,他看我爷爷一表人才,好学上进,工作勤勉,生活严谨,便做主将奶奶许配给了爷爷。

在清朝末年,爷爷任两淮盐务缉私步兵第八营管带(后来改称营长)。民国以后,改任两淮盐运十二圩总栈水师第二营营长。

这是我爷爷、奶奶最辉煌的时期。奶奶常常很骄傲地对我说:“那时,你爷爷一个月就有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薪水,平常人家,每月有二三两银子就够生活了。”我爷爷是农家子弟,又没有受过任何正规教育,在事业上能走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的。

父亲告诉我,爷爷任职的盐运总栈中,有不少学问很高的人,其中有位留过学,教会了父亲英语。还有位国学很好,教父亲古文和诗词。

爷爷和奶奶育有三个儿子,我父亲是长子,二叔刘自进、三叔刘天洪。他们童年时代在南京舅爷爷家的私塾读书,后来又进新式学校。奶奶还生有两个女儿,那时种牛痘预防传染的方法还不普及,她俩均在一次天花流行中不幸夭折了。

我三岁时,爷爷不幸病故了,才五十九岁。

父亲二十多岁时在胶济铁路工作,后又转津浦铁路工作。1929年5月28日,孙中山先生的灵车运抵南京时,我父亲荣幸地担任了该专列正列车长。

我母亲在生我之前,曾经生育过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儿,但是都在襁褓中夭折了。我在他们迫切盼望中出生了。奶奶迷信,认为取个贱名的孩子好养,于是为我赐名“大狗”,希望由我给刘氏家族引来一群狗孙子。当我妹妹出生时,也就不用麻烦,就顺理成章地称为“二狗”。这时,我就成为了奶奶的精神寄托。

奶奶爱看京戏,也看电影。那时是无声电影,有部《火烧红莲寺》,近似现在的武侠片,没有声音,演员穿古装,能飞檐走壁。还记得看过几部当时最有名的明星胡蝶主演的影片。故事与片名大多忘了,印象深的只有一部叫《胭脂泪》,是部单身母亲血泪史。

印象比较深的还是京戏。奶奶常带我去看京戏。我陪奶奶去看戏,感到很受罪。我没有耐心去坐那么长时间,只对进戏院前给我买的零食感兴趣。那时我只有五六岁,根本不懂得欣赏京戏优美的唱腔和动作。晚饭后,奶奶常常关上房门自己清唱,“一马离了西凉寨,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她告诉我,这叫《武家坡》,是贫苦出身的大将薛平贵,征战十八年之后,回到“武家坡”寻找为他守了十八年寒窑的妻子王宝钏。这个忠贞的爱情故事,深深地感动了幼年时代的我。奶奶也唱“站在城头观山景”,告诉我诸葛亮用智慧退兵的“空城计”,也给我讲满门忠烈的杨家将。我小时候所知道的民间故事、神话故事等等,都是奶奶讲给我听的。

在我上学之前的幼年时代,是奶奶将我引进了文学艺术的殿堂,启发了我对文学的爱好。奶奶虽然是没有受过文化教育的文盲,但是她们家族的传统文化熏陶使她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的记性极好,叙述故事的口才极佳,奶奶是我对文学产生爱好的启蒙教师。

我从小喜欢编织,母亲不肯给我竹针。那时,我家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烧香求神的人不少,土地神面前就是一座长条形的石香炉,里面总有很多烧剩下的香香棍,很多小朋友常去拔来玩儿。我也拔了几根拿回家去当竹针,虽然它是方形并非圆形且不光滑,但我总算找着了竹针的代用品。我很高兴地到抽屉里去翻寻,将母亲用剩的小团毛线全拿走,然后躲在外面偷偷地编织。香香棍只有四寸长,只能织十几针。我就这样躲在外面织呀织呀,有时织掉一针,有时又无意中加了一针,织得有的宽有的窄,织了一条很长的五颜六色的带子。我也不知道这条长带子能有什么用。奶奶看到后直夸我,这么小就能织毛线,说我心灵手巧,说我竟能织出这么好看的裤腰带。我高兴极了,原来担心大人看见会骂我糟蹋毛线,想不到还受到了夸奖呢。

20世纪30年代初,父亲考入盐务税警警官学校,毕业分配到淮北盐务局。在我印象中,父亲在家住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每次回家,总会给我和妹妹买漂亮衣服和玩具。

1936年初,父亲被调往四川三台县川北盐务局税警区部任区长。南京家中,除了奶奶、母亲和我,还有一位高中毕业赋闲在家的三叔。我的“二狗”妹妹,虽然只有三岁,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挨骂、不怕挨打,甚至连死也不怕。她有着鲜明的叛逆性格,像男孩儿一样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时常无缘无故地推我一把或打我两下。我被告诫:姐姐应该让妹妹。我是既怕挨骂更怕挨打。尽力按大人的要求,对妹妹忍让退避。我这个妹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常常把抽屉拉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倒翻在地;或是将母亲的针线笸箩掀翻在地,用一双小脚在上面踩着玩儿。她做了错事,决不低头认错。我母亲气急了会打她,她就拼命地死叫:“给你打!给你打!”母亲吓唬她说:“这么不听话,杀死算了。”并把菜刀背压在她后脖子上,她并不讨饶,仍然哭叫:“给你杀,杀死算了!”后来,母亲又把她倒过来放在水缸边上,头发已经挨着水了,说要淹死她。她还是大声喊叫: “给你淹吧,淹死算了。”

那时,家中玩具不多,我只有一个一尺长的大洋娃娃,我非常喜欢抱着它玩儿。有一次,我正抱着我的洋娃娃,我妹妹突然在后面用劲推我,我站立不住跌倒了,把我洋娃娃的腿跌掉下来了,我顾不得自己的疼痛,心疼洋娃娃的腿掉下来了,急得大哭起来。奶奶直骂我妹妹是个“小土匪”。她一边拉起我,一边答应想法子替我把洋娃娃的腿装好。

我用香香棍扎成个小十字架,顶上用白布包上点儿棉花,做成小人头,画上眼睛、鼻子、嘴。然后用碎花布剪成袍子套上,这便是我自制的小娃娃,放在装过皮鞋的纸盒中,盖上小布块做的被子过家家玩儿。我的妹妹不耐心和我坐在一起玩儿,她抢走我的小宝贝,然后撕坏扔在地上。我伤心地坐在小凳子上哭泣,可又不敢碰她一下。奶奶过来搂着我,一边替我擦泪,一边安慰我说:“她是个‘小土匪’,奶奶不喜欢她,奶奶喜欢我大孙女。”奶奶找来花布,给我的大洋娃娃做了一件上衣,做了一条紧身长裤,用胶布把洋娃娃的断腿接上,再穿好上衣、裤子,看起来像好的一样,我高兴地笑了。

1937年,我六周岁了。三叔送我去学校,开始了我的学习生活。记得当时的“国语”课本第一课是《狗》,课文是“大狗叫,小狗跳。” 课文中还印有两条狗的彩色图片。“算术”课本是阿拉伯数字配上相同数的桃、梨等水果,教我们数数。

上学以后,我觉得学校的学习生活是愉快的。我的学习既算不上太好,也不算太差,属于中游状态。可是在家中却令我胆战心惊。这几个月,是我挨打最多、精神压力最大最痛苦的时期。

我的三叔高中毕业,赋闲在家。对我的教育和学习指导,是他仅能施展才干和拳脚的地方。他脾气暴躁,不懂得教育心理学。既没有爱心又缺乏耐心。他检查我学写的阿拉伯数字,我在学校会写的,在他的书房里,他一喊叫,我便吓得不会写了。我被他骂成“天字第一号小笨蛋”。我常被他打得晕头转向,以致后来他一喊我上楼去他的书房,我便紧张得浑身发软,哭着求奶奶陪我去,以便在我挨打时能救我。三叔的书房,是我最恐怖的地狱。

三叔书桌上有台小闹钟,他教我读时钟的时、分、秒,我为此挨了数不清的打。当时,我恨不得能将这台小闹钟扔出窗外。在这半年的学习生活中,我感到学校生活是快乐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学校举办的“恳亲会”。“恳亲会”有点儿像现在的文艺晚会。不过,文艺晚会是师生共同欣赏娱乐,而“恳亲会”带有向学生家长汇报演出,密切学校与家长关系的意图。这是由教师指导学生演出唱歌、跳舞、小歌剧、双簧之类的节目的活动。

第一个节目是高年级女生演唱的《母亲》。她在乐器伴奏下,边唱歌边舞蹈。歌词是:母亲的光辉,好比那灿烂的旭日,永远地永远地照着你的心。母亲的慈爱,好比那和煦的阳春,永远地永远地照着你的身。谁关心你的饥寒?谁督促你的学业?只有你伟大慈祥的母亲。她永不感到疲倦,她始终打起精神,殷殷地期望你上进。

她为你尝尽了人生的苦辛,她太疲劳了,你不见她的额头上,已刻上一条条的皱纹。世界上唯有母亲者,是最辛苦的人!可是你怎样报答母亲的深恩?”

这是我上学后学会的第一首歌。

虽然我学的第一首歌是颂扬母爱的,但是,真正认识到母爱的伟大,却是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我自己当了母亲,体验到了母亲的艰辛之后。

另一个节目是《永别了我的弟弟》,一个女孩子边唱边舞的。“我亲爱的小弟弟,天真烂漫活泼美丽。那时候,你小小的年纪,不会胡闹,不会淘气,一天到晚笑眯眯……”

晚会节目中有个小歌剧,一名中年级的小女孩子打扮得很漂亮,双肩用鲜艳的花纱巾扎成两只花翅膀,扮成花蝴蝶。另一名小男孩儿对着舞蹈的蝴蝶唱道:“蝴蝶姑娘我问你,你的家住在哪里?”

蝴蝶姑娘边舞边唱:“我的家就住在此地百花丛里。百花开,请到我的家里来……”低年级小同学表演的是《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一个头戴狼面具的男孩儿走到舞台中间,后面是几个戴着兔子、螃蟹,以及其他几个动物面具的孩子各自坐在小凳子上。装狼的男孩儿先走到兔子面前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小兔子唱道:“不开,不开,不能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然后,狼又走到其他动物门前,想哄他们开门,这些动物像小兔子一样,坚持“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最后,狼来到小螃蟹门前又唱道:“小螃蟹乖乖,把门儿开开。”小螃蟹毫无警惕地唱道:“就开,就开,我就开!”并用手势表示开门。这时,其他几个动物都齐声唱道:“可怜小螃蟹,一去不回来。”

还有当时盛行的“双簧”,是由两人组合,由一个男生坐在椅子上,脸上画成小丑,一副滑稽可笑的样子,另一个人蹲在他身后,进行说唱,前面坐在椅子上的人,按照后面人的说唱进行夸张式的表演。这个节目常常逗得人们前仰后合,大笑不止。

还有很多节目,总共演了三个小时。这是我陪着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学校的“恳亲会”。虽然我自己并没有表演任何节目,但是,我和所有同学都感到快乐。

在我幼时的片断记忆中,我们小康之家在南京的家庭生活,以及我刚刚踏进小学校门的学习生活,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与死神擦肩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本侵略军节节进攻。

8月13日,日寇在上海登陆后,江南一带吃紧了。到了10月下旬,各学校都停课了。听说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后来传说日本鬼子快打过来了,全家决定到四川找我父亲。这时,舅爷爷将他两个年轻的儿媳妇送到我们家,要求奶奶将她俩带到汉口,交给他们当军官的丈夫。这时,船票很难买,奶奶托人用高价买了运送伤兵去武汉的黄鱼船票(即非法加售的票)。

11月初那几天,下关燕子矶一带挤满了逃难的人群,据说,有十多万人。街上混乱极了,逃难的人群,背着衣被,拎着食物,东走西窜,不知到哪里落脚是好。由于一天几次警报,有时甚至还没有发出警报,日本鬼子的飞机便突然飞抵南京城上空不停地轰炸。有的亲人被炸死,有的钱物丢失。到处是炸塌的房屋,处处见死伤的人。血流遍地,惨不忍睹。受伤的人或家人跑散了的哭爹叫娘,一片哀号。

我的母亲抱着妹妹,大表婶抱着她的女儿,三叔和二表婶拎着提篮。我紧紧地拉着奶奶的手,穿过极为拥挤的人群,忽然我的新帽子被挤掉了。我哭着要求奶奶等我,让我捡回帽子。奶奶毫不犹豫地拖着我往前挤,一边对我说:“乖乖,帽子不要了,千万不能蹲下去,一蹲下去就站不起来了,会被人踩死的。”

我们艰难地挤到江边,寻找我们将要搭乘的轮船。由于躲避鬼子飞机的轰炸扫射,大轮船都分散地停在离码头有段距离的江中,我们无法像和平时期那样,从趸船直接上船,只得雇了一只小船。

两位表婶和母亲坐在船篷里,三叔坐在船老板划船的船尾,奶奶带着我坐在船头。小船划出不远,日本鬼子的飞机又来轰炸了,船老板吓得划不动了。这时,前面有一艘挂着美国星条旗的豪华大轮船,船老板想把小船靠在这艘美国船旁边。三叔告诉我们大家,美日两国并未交战,日本鬼子不敢炸这艘美国船,这船的船票很贵又难买。这船上贴的布告,说这船是安全保险的。我们的小船还没有靠近,美国船上的大鼻子卫兵,突然向我们的小船举枪并哇哇大叫。三叔懂点儿英语,对我们说:“他命令我们离开,说我们带去了轰炸目标。我们离开吧!”这时,船老板几乎被吓瘫了,他只好拼命用力地划几下,让小船离开以逃避美国船上的机关枪。随后,他就无力地靠在那儿,任凭小船在长江中漂流。小船在滔滔江水中漂游着,小船在敌机轰鸣中漂流着。飞机在天空盘旋着,不时扔下炸弹。爆炸的火光不断闪耀,这是一副多么惊心动魄的景象啊!我们全家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毫无办法,只好听天由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忽然大喊:“狗子妈,快看!鬼子飞机又丢炸弹了!”我母亲紧闭着双眼说:“我不敢看。”我却糊涂胆子大,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机翼上有着太阳标志的飞机,黑色的炸弹一颗接着一颗摇晃而下,落在大轮船的大烟筒里。随即便是命中的轰隆轰隆声,接着便是夺目的闪光和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声,轮船熊熊燃烧起来,炸碎的散片在空中、江面飞舞。接着敌机又丢下几颗炸弹,另一艘轮船也被命中。还有的炸弹落入江中,江面溅起高大的水柱。江面一片火海,人们的哭叫声、哀号声震天动地!这是我终生难忘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敌机飞走后,船老板将船靠在江边,要我们下船。奶奶请求他将我们送回下关江边。奶奶说:“船老板,你做做好事吧。你可怜可怜我们老的老,小的小。船已经漂下来十多里了,我们大半天没有吃一点儿东西,走也走不动了。多给点儿钱,把我们划回去吧!”船老板坚决地说:“你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去了。我还要我的老命哩!”我们没办法,只好下船往回走。奶奶是三寸金莲,这大约是她老人家第一次长途跋涉吧。她扶着我的肩当拐杖。母亲和大表婶抱着孩子走,也很艰难。我们走呀走,走到天已经完全黑了才赶回码头。担心轮船开走,顾不上吃东西,也找不到卖东西的,连忙寻找小船,紧赶慢赶,才登上了我们买票的运送伤兵的大轮船。

上了船,听到人们议论才知道,那个大烟筒挨炸弹的轮船,正是那艘声称安全保险,怕我们带去轰炸目标,不准停靠的美国豪华大轮船。好险哪!我们全家在这里与死神擦肩而过。如果不是那船上的大鼻子卫兵向我们举枪威胁,如果他们没有禁止我们停靠,那么,我们这一群不会游泳的妇孺老幼,只能葬身于长江的火海鱼腹之中了。我奶奶常常重复夸耀那次惊险经历,几乎每年都要多次讲述,以致后来她一提到我们躲鬼子逃难,坐小船上大船,鬼子飞机丢炸弹,亲眼看见炸弹丢进轮船的大烟筒里……这时,小弟便会学着奶奶的声调说:“一道白豪光……”奶奶还要重复补充说:“都是因为你们奶奶心地好,常做善事,菩萨保佑,我们全家才能躲过这一劫难。”

这条船上,在我们入住的大舱里,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小床,上面全躺着伤兵,却看不见任何医生和护士。我们这些难民,将行李堆放在伤兵床位之间的空隙处,坐在自己的行李之上。那些伤兵大都躺着或者靠在床被上。他们全都缠着绷带,只是缠的部位不尽相同。有的缠在头上,有的吊着胳膊,有的缠着腿脚。他们的脾气大得吓人,谁要是不小心挤着他们,或者无意间碰着他们,他们便会大声骂娘。有的人虽然并没有碰他,可是他们被伤痛折磨得哭叫呻吟,让我们听得心酸。他们是为了保卫祖国而受伤,却得不到及时的治疗。

船上的难民,有的来回寻找跑散的亲人,有的到各船舱挤来挤去寻找自己的行李食物。我们的行李也丢失了一部分,携带的食物全被别人拿走了。在这朝不保夕的生死关头,难民们在街上已经流浪了好几天,到处买不到食物。一碰到食物就拿着吃,也就不足为奇了。我母亲忙了几天准备的馒头、咸菜全没了,我们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又跑了那么多路,实在饿得难受。还没有过门的十七岁的小表婶,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家乡,又遭受了这样的惊吓、劳累和饥饿,竟坐在那里哭了起来。

船在夜晚十二点起锚开航,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经过几天的奔波劳累,承受着生死攸关的强大压力,大家都疲倦已极。我趴在奶奶的双腿上睡着了,奶奶靠在我们的行李上。因为船舱里太拥挤,母亲抱着妹妹坐在靠船舷的甲板上。母亲忽然惊叫起来,奶奶推开我,赶快去到母亲身边。原来母亲打了个盹儿,手一松,我妹妹竟然滑到一边去了,母亲摸不到妹妹,吓了一大跳,以为妹妹掉到江里了。幸好船舷上的一根小铁栏杆挡住,差一点儿掉进江里。我那命大的妹妹,竟然安睡在船舷旁,并未惊醒,更未哭闹。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那些伤兵有米饭和咸萝卜干供应。我们眼馋地望着。后来,奶奶厚着脸向一位伤势比较轻的伤兵说:“老总,你看,我们带的食物全被别人拿走了,实在饿得可怜,你做做好事,把吃不完的饭,给我们两碗吧。菩萨会保佑你们的。”那位伤兵也就顺手把两碗饭推给了奶奶。奶奶将一碗饭分成两碗,一半倒入茶缸,先给二表婶和我。把另一碗分给了母亲和大表婶。将一支筷子折成两截用。我们便用那半截筷子吃那半碗米饭。另一位好心的伤兵又将他们吃不完的米饭推给奶奶,我们全家每人都吃到了半碗饭。

逃难的生活虽然这样艰难、辛酸,但是,我们毕竟逃脱了日寇疯狂的灭绝人性的南京大屠杀!我们的家庭成员无一伤亡。与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同胞相比,我们是不幸中的大幸,也可以说是十分侥幸。

到了武汉,我们住在奶奶的表妹家中,大表叔帮我们买了去宜昌的轮船票,送我们上船。我们总算顺利而平安地到了宜昌。可是到重庆的船票更难买。由于要经过三峡,江面狭窄、水流湍急,又有礁石险滩,一些船不敢冒险前去。而沿江各地滞留了想去四川的大批难民,我们只好耐心等待。奶奶感到,常住旅店花费太贵,就租了两间民房暂住。

我们在宜昌住了一个多月,想不到日本鬼子的飞机又追到了宜昌,狂轰滥炸。我们在宜昌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防空洞的入洞证。偏偏又遇上紧急警报,当时三叔正在街上。母亲带着妹妹,奶奶拉着我,向屋外冲去。吓得我们胆战心惊,不知该往哪里躲藏。日本鬼子不仅丢炸弹,还会低空机枪扫射。奶奶也顾不上管母亲和妹妹了,拉着我往外跑。可是,她的三寸金莲无法跑快,我们跑到一处上次轰炸的残垣断壁前,鬼子的飞机已在头上轰鸣,奶奶赶快退到墙脚,用她的身体把我捂在里面。我听到扫射的机枪声,听到炸弹的爆炸声,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双臂紧紧抱住奶奶。不知过了多久,飞机的轰鸣声、机枪的扫射声都消失了。人们的哭喊声一阵高过一阵,还有噼噼啪啪的炸裂声阵阵传来。

奶奶说:“走吧,我们回家吧!”这时,我睁开双眼一看,在这残垣断壁的废墟中,只有奶奶和我孤零零的一老一少,母亲和三叔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抬头却见冲天的火光,我们的心仍然悬着。奶奶扶着我的肩往回走时,一路上看到倒塌的房屋,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肚子炸开了花,肠子都流了出来,还有的炸裂了头部,脑浆迸裂,真是可怕极了。人们哭叫着,哀号着,真是一幅人间地狱图。还有两个被炸死的孩子,用张破席子盖着,我看见了他们半握的小手,心里难过极了,我吓得不敢再看,紧闭双眼躲在奶奶身旁,靠着奶奶,摸索着往前走。

三叔、母亲和妹妹,已经回到家中。我们的房东女主人,在两个妇女的陪伴下,不停地哭泣。她生完孩子还没有出满月,拉警报时,她仍然待在家里,倒也安然无恙。她的丈夫跑到防空洞门前,却被敌机机枪扫射而死,她的婆婆逃到街上,不幸也被炸死了。不一会儿,屋里挤满了人,是来帮忙料理后事的。我们无法再住下去,只好离开。住进一家小客店,大家都惊魂未定。而且整座城市一片混乱。我们盼望着赶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我们终于上了一艘开往重庆的民生公司的大轮船。这船比前两次所乘的船舒适多了。每位旅客都有一张床位可以休息,在靠墙的两排铁床之间,还有空间可以行走活动。在靠门口的上铺,住着一位时髦女士,她烫着头发,嘴唇涂抹着鲜艳的口红。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吹口琴。在逃难之中,很多人心情不好,心里很烦,也就讨厌这位女士又吹又唱。有人就骂了起来,另一个在旁助阵说:“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哪知,这位女士不但没有偃旗息鼓之意,反而跳下床来讲演开了:“同胞们!我们现在是国难时期,是民族生死存亡关头。我们应当精诚团结,打回老家去,打败日本鬼子,我也正为这做准备。但是,我们灰心丧气就能打败日本鬼子吗?同胞们,我们要鼓起勇气,树立信心,乐观地对待目前的困难。我们要团结一致共同努力,争取抗日战争的早日胜利。”她讲了很多,讲得很精彩。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她的讲演把大家镇住了。有人小声说:“她不是商女,是有学问的。”有人说:“她讲得对。”船舱里的沉闷气氛被她扭转了,人们不再唉声叹气,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七十多年过去了,可我至今还记得她吹口琴和演说时的神情。

穿过三峡时,大家都很紧张。可是,孩子们有的还在打闹,有的孩子正在哭叫,大人就吓唬说:“这里有娃娃鱼,它叫的声音像小娃娃在叫,就是想引孩子叫,如果它听见有孩子叫,就不让船往前开,必须将孩子丢进江中喂娃娃鱼。否则,娃娃鱼就会把船拱翻。” 这个故事吓得吵闹、哭叫的孩子马上停止吵叫,我们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却也不敢出声。当时,三峡航道没有经过整治,江中有不少暗礁隐患,航船经常会在这一带发生倾覆事故。船过三峡时,人们心中忐忑不安,嫌孩子闹得人心烦,或者因此故意编成“娃娃鱼要吃小娃娃”的故事,以便使孩子安静。

重庆是抗战时的陪都。我们到达重庆后,顾不得休息,一心只想赶快到父亲那里安身。当时汽车很少,我们找不到别的交通工具,三叔无奈找来几乘滑竿。滑竿是比较原始的人力交通工具,使用两根粗壮竹竿做架子,中间再用麻绳将长条竹片连缀起来。躺在上面感觉有点儿像躺椅,不过,因为下面是空的,感到是软软的,没有躺椅舒服。长竹竿两头两个人抬着。因为我们还带着行李,每个人的滑竿上再放一件行李或皮箱。给我坐的滑竿上放了一件大箱子。我坐靠在滑竿上,感到很不自在。特别是在上坡时,感到好像要从后面倒翻下去;下坡时,又好像要从上面摔下来。我很害怕,常想下来自己走。

中午吃饭休息时,我悄悄地对奶奶说:“我坐在上面很害怕,是不是可以把奶奶滑竿上的行李,放在我的滑竿上,让我过来和奶奶坐在一起?”我和奶奶都很瘦弱,抬滑竿的人同意了,我便坐在奶奶两腿之间,奶奶不断地给我讲故事,我感到坐滑竿也并不那么可怕了。时间长了,奶奶感到我挤在那里,她的两条腿太累。我要求下来自己跟着走。三叔瞪着我,令我坐回自己的滑竿。后来道路也比较平坦,我也逐渐习惯了。

当我们的滑竿小队,走到离三台县还有十多里的地方,见前面有两位骑马的戎装军官,向我们奔来。其中一位立即下马,另一位也跟着下马。他们向我奶奶走来,这时,我才看清前面这位是我父亲。父亲向奶奶叫道:“妈,您老人家辛苦了!”后面那位也接着大声喊:“老太太,您好!”我已经两年未见父亲了,有一种陌生感。见他穿着军装和南京家中客厅里挂的那张放大戎装照片一样精神。我和妹妹叫过爸爸后,爸爸令我们叫那位随行军官“程伯伯”。

寒暄过后,父亲提出让我过去和他一道骑马。当时还没有见过公园里供人骑着漫游或照相的驯马,只从无声电影里见过狂奔的战马。因此,我觉得马的飞奔,比滑竿更为可怕而不敢上去。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比我小三岁的妹妹,在她的记忆中还没有父亲的印象,这时就显示出她的优势,她竟然毫不畏缩地坐在父亲胸前的马背上,我好羡慕她。但是,如果再叫我去,虽然也明明知道有父亲在后面保护着,并没有危险,可是我仍然不敢上去。三台的家

家父名去恶,号君曼。由两淮盐务局调往四川省三台县川北盐务局税警区任区长。

川北三台县,是比较大的县城,商业和文化都比较发达。我们于1938年初春到达这里,县城到处都有逃难来的外省人,当时,东北大学也在这里。父亲和他的同事合租了很大的一院房子。

我被送进“三台县立女子小学”上学。由于抗日战争,学校拥进大批被当地人称为“下江人”(这是他们对外省人的统称)的子女,包括东北大学教职员工子女,都被送进这所小学。因此,这所学校已经不是完全的女子小学,而是男生、女生都有,不知什么原因,校牌还没有换。

当时,家里将我四岁的妹妹送进我们小学的“幼稚园”,学校离家很远,她又太小,不能自己上学。奶奶自告奋勇担当接送妹妹的“重任”。我没有进过幼稚园,对幼稚园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好奇,常在课间休息时,跑去扒在窗台上看我妹妹。有时,他们在风琴伴奏下,跳着简单优美的舞步;有时,坐在小椅子上,吃着小桌子上小碟子里的蛋黄饼干,我羡慕极了。

奶奶在接送妹妹时,路过我们低年级教室,有时也顺便看看我。有一天下午,她看见我在教室外面和同学一起跳绳,远远地大声喊叫:“大狗子,大狗子。”我正想答应,一个调皮男生学着奶奶腔调喊着:“大狗子,大狗子!”接着,又有一个男生跟着用变了调的带侮辱性的语气,像唤真狗那样喊道:“大狗子,大狗子,啰啰狗子啰!”我气愤已极,赌气不理奶奶。转身进了教室,泪水忍不住地直往下掉。心中怨恨地想,只有文盲奶奶,才会给我取这么丢人的下贱小名。放学回到家中,坐在饭桌前,饭也不想吃,就严肃地向家人宣布:“以后,不准再叫我大狗,我再也不要这个小名了。要喊爸爸给我取的学名。也不准喊我妈‘狗子妈’,我妈有她自己的名字。谁要再喊我小名,我决不理他。”这是我第一次捍卫自己的尊严,也是我的第一次家庭革命。其实呢,喊我小名的也只有奶奶一人。学校里的一幕,她已耳闻目睹,又见我哭得双眼红肿,就连忙哄着我说:“奶奶再不喊了,再不喊了。”

我们的家,住在县城里的后北街。据说,这里原是一个军阀修建的私宅。四周有青砖围墙,前后两所大院子,前院种满了花卉,后院种满了树木。前院成直角形两套房屋,父亲和他的同事,各住一套。每套各三间,两旁住人,中间是餐厅。住房门前有两丛芭蕉树,芭蕉树直径有二十五厘米粗,好几棵连着长在一起,叶子有一米多长,很光滑。街坊邻居蒸包子、猪儿粑就来向奶奶要,砍两片芭蕉叶代替笼布,蒸出的食品有股清香味。芭蕉树曾经开过一次红色的花,颜色有点儿像荷花,是深红色转为粉红色的。花瓣很大,花瓣之间还长出像小香蕉那样的果实。我曾盼望果实长大,可是,它只长到大人手指那么大,就再也不长了,这使我很失望。父亲说:“这比较像广东的香蕉,但果实不能食用。”

另一套房前是很大的葡萄架,这套房子是父亲的同事住,后来他调离三台,就租给东北大学的赵教授一家住。在这两套房子之间,种满繁茂的玫瑰花、菊花、栀子花、茉莉花,以及其他一些花卉。这里还有两株不太高的不结石榴的石榴树,但它开满了鲜红的花。我常喜欢坐在树杈上,摘朵石榴花戴在胸前。再往后面去是一横排四间房子,我和奶奶住在这里,还给三叔留有一间卧室,在靠奶奶卧室旁边有间小耳房,是我的卧室。这里有我的小床、小柜子、小书架,还有一张小圆桌、四只小圆凳。这是父亲特地为我请木工打制,供我学习用的。这排房子的侧面,是做饭的厨房和工人住的房子。

在住房的最后面,还有个大院子,那里没有花卉只有树木,其中有几棵果树,有核桃树、柚子树。后院地势低洼,用石料砌成两间石屋,但并不住人。在石屋上面盖了两大间宽敞的客厅,两家各用一间。我们这个客厅兼做父亲的书房。客厅的门是与前院小花园平行的,一推开后窗低头便看见一片绿荫。我偶然也去后院转转,那里的树木浓荫遮蔽了阳光,石屋寒气逼人。后院给我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不太喜欢那里。我喜欢前院的小花园,这里洒满阳光,满园鲜花,这里的花儿又香又美。

后北街的这院房屋,是砖木结构的中式建筑,虽然谈不上豪华,但是,前院的小花园,后院的绿树,宽敞的空间,是我一生中住过的最宽大舒适的居所。

这时,三叔已到一个工程处去上班了,只偶尔回家看看奶奶,也没有精力来折腾我了。日本鬼子的飞机还没有“光顾”过这里,那种战争的灾难威胁,似乎远离了我们。

我常常自由自在地在前院摘朵花戴在胸前。有时,带着我的小朋友到后院打核桃,或者在树下游荡,拔狗尾巴草玩儿。

我在这里度过童年时代最快乐的两年。这里是我童年时代仅有的短暂的乐园。同仇敌忾

30年代末期,在抗战的大后方,群众抗战热情高涨。经常有抗日的歌曲、话剧在舞台演出。还有街头活报剧的演出,内容都是关于抗日的。如《三江好》《放下你的鞭子》等。

无论哪次演出,都少不了《流亡三部曲》,迁到三台的东北大学的师生,主体都是东北人,他们唱起《流亡三部曲》非常感人。在舞台演出时,只要一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台下观众中的东北人就会跟着唱,接着,所有观众都会跟着唱下去,常常是台上台下汇集成宏伟雄壮的大合唱,唱到后来声泪俱下,唱成一片,哭成一片。那种感人至深的场面,我一生中只在此时此地感受过。

有一次,有个剧团演出,其中有一场慰问伤兵的剧,剧情需要几个小学生当群众演员,他们就在剧院大门口等待并寻找,我和另外三名女同学被选中。我们是群众角色,随着十来位演员一道出场,在一道战壕前,有十来位缠着绷带的伤兵仍在坚守阵地。老百姓给他们送去烧饼和茶水,那些士兵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们就唱慰劳伤兵歌:“你们正为着我们老百姓,正为着千百万妇女儿童……”演完之后,剧团里的演员竟把我们当成了朋友,其中两位演员一位姓赵一位姓易,还曾带着我们四人去合照了一张四寸照片,这张照片我保存了六十多年。我的三位女同学,其中两位是东北大学教职员的女儿,姓名已忘,另一位是我父亲同事的女儿魏传馨,她们当时都是我的同班同学好朋友。

在我们二年级的班里,正班长是男生叫张松年,副班长是女生叫王雪如,他们的家长都是东北大学的教师。张松年这个小小的班长学习优秀,也很厉害。有时,自习课秩序不好,他就会站在讲台前,学着老师的样子,拿起讲台上的教鞭,敲打桌子并喊叫:“不许吵!”

在1938年10月底,有一次班上是自习课,同学们吵吵闹闹,忽然一位高年级女生一下冲到讲台前,用她小拳头将讲台用力一捶,我抬头一看,她的眼睛红红的。这时,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注视着她。她慷慨激昂地讲起来:“同学们!我们的大武汉已经失守,你们却仍然毫不痛心地在这里吵闹。我们国家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当亡国奴的滋味,就没有亡国恨吗?你们还有中国人的良心吗?”她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六年级小学生,她一边讲,一边痛哭流涕。此刻,我们全班同学似乎感到就要当亡国奴了,我们被当亡国奴的惨境吓住了,我们全班同学都跟着这位高年级女同学号啕大哭起来。

武汉失守以后,三台组织了一次防空演习,一下子又把我们带进战火氛围之中。后来,各学校又组织学生上街进行抗日募捐活动。给我们每人发了本募捐收据册。我们将书包中的书本倒出来,装进募捐收据册和钢笔,离开学校去募捐。满街都是募捐的学生,街上行人比学生还少。我想在街上募捐是很困难的,就带了一名女同学,到我父亲任职的“川北盐务局”去募捐。我见办公室的门就推开进去,向他们宣传“为了抗日胜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们并不需要我讲多少道理,而且,当时我也讲不了多少道理。他们听说是去为抗日募捐的,就都掏钱出来给我。当时,我已上二年级了。可是,那时二年级学生会写的字比现在的二年级学生会的要少,写收据时我只会写钱数,写捐款人的姓,他们的大名很多字都不会写。办公室走完了,最后到我父亲办公室去。我告诉父亲,我们是来为抗日募捐的,并向他报告了我募捐的“辉煌”成绩。父亲问我,捐得最多的是多少钱?我告诉了他。父亲给了我比那位捐款最多的还要多一点儿的钱,这使我很高兴,感到在我同学面前很有面子,我有一位爱国的父亲。

我又来到家中,向奶奶、母亲以及家中雇佣的工人,都进行了募捐。我是班里几个募捐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古朴小镇

1938年年底,父亲调往川南自贡市川康盐务管理局。

到1939年下半年,日本鬼子的空袭已经延伸到川北,虽然三台还没有遭到轰炸,但已拉过警报。有太阳标志的日本飞机,已从三台上空掠过,使我们再次陷入战火惊恐之中。为了逃避警报,也为了节省开支,奶奶想搬家了。此时,正好有位盐务局税警区下属税警队长徐兆明(他曾是父亲的下属,也是父亲的朋友)。他陪抗战夫人来三台探望岳父岳母,也顺便来看望我奶奶。奶奶和他谈到一家老少跑警报的忧心和艰难,徐队长慷慨地提出邀请,请我们到他任职的射洪县洋溪镇盐务税警队去住,说他们税警队后院有空闲房子,可以给我们两间住,又不用付租金。那里是个小镇,不用担心跑警报。

1939年年底,我们乘运盐的木船,搬到射洪县洋溪镇税警队的后院住了下来。洋溪镇是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小镇。有四五条连接在一起的,用石板铺成的能并行两辆卡车的长街。不过,那时这里根本没有汽车,小镇与外面联系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小木船。小街上大多是居民住户,也有一些杂货铺,还有十来家小饭店。有三四家小布店卖的都是花布、土布,还有被称为阴丹士林的鲜蓝色布。有两三家小小的中药店,其中一家还兼卖万金油、十滴水、人丹、红药水,以及幼儿发烧时,供退烧用的鹧鸪菜等中成药。

在这小镇中心的半坡上有座庙宇。镇郊的一处地方,有两座连接的山峰,在山峰的连接处有座庙宇叫“龙延阁”。镇里的人很看重这庙,说那两座山是两条龙,这庙是宝珠,站在远处看,这里是双龙戏珠,因此,认为洋溪镇是个好地方。在距镇二十里的地方,

还有一座称为“大佛寺”的庙。我曾随大人去过一次。那庙里的正殿有尊非常高大的菩萨,称为“千手观音”。这尊观音菩萨赤脚站在一朵大莲花上,面容慈祥,双目下垂。特别之处是佛像肩部、胸前密密地有着无数的手臂,而且每只手掌中都有一只眼睛。我当时很想数清到底有多少手,那手臂上下四层,形状一样,我仰着头数,数来数去,也没有数清到底有多少手。当然绝对不足百只。我想“千手”的意思,是象征“佛”的法力无边,能随佛心所欲地完成很多事情吧!那众多的眼睛,象征“佛”能洞察一切吧!当时,大人们也探讨过,为什么这座庙要修在这偏僻的地方,人们烧香很不方便。

建这庙的人,原是个大军阀,他为曾杀死无数的同胞而忏悔,按阴阳先生的指引,选择这里的风水宝地修庙,以此来悔过修行。

洋溪镇的房屋建筑,都是木石结构的中式建筑。在小镇中还有个特别的地方:在小溪河的上面,有座廊桥,但又不像桥,两侧是木板墙,顶上像房屋那样盖着瓦,而这里又是过河的行人通道,在桥中心宽敞的地方,放着一排排长条木凳子,常常坐满了人。有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长袍马褂,坐在靠木板墙的高处,前面放了一张方桌,方桌中间有个一尺长五寸宽的长方形木牌,上面是已经灰暗的金字“圣谕”。他面前总放着一本手抄书本。我上学来回都必须从这里经过,总听见他在讲,有时还唱几句。我不知道“圣谕”是什么意思,但总见那么多人听他讲,也很好奇。在假期中,我也去那里听了一次,我被他所讲的故事吸引住了,一直听完才离开。

故事的题目是“红萝卜顶子”。

故事是说,在朝廷当官,是以宝石、玛瑙、珍珠、水晶装饰帽顶,并以此区别官阶品级。有个青年是平民,没有帽顶,别人捉弄、取笑他,给他的帽顶上安了半截胡萝卜做帽顶,引得哄堂大笑,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一怒之下,发愤苦读,果然中举当官,帽子上终于有了红宝石帽顶。

这位老人所讲“圣谕”,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按“皇帝圣上”还是按“圣人”孔夫子的思想在教化人民,教人行善,追求功名富贵。这时是40代初期,我觉得他所宣扬的有点儿太古老、太陈旧。后来,我也就不想再去听了。这位宣讲“圣谕”的人,不同于说书人,他只宣讲并不收钱。我路过那里有时想,他靠什么生活?对于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来说,听讲“圣谕”,也许是一种文化消遣吧!

在洋溪镇的中式建筑群之外,还挺立着一座引人注目的西式结构两层青砖小洋楼的基督教小教堂。这个小镇对不同的宗教信仰,还是兼容并蓄的。

小镇上也有一家剧场,观众座椅是长木条靠背椅,靠背后面还有一块长条木板,上面挖了圆洞,是给后面的观众放盖碗茶用的。这个剧场大多演川剧,有时也演话剧。演出时他们常给税警队送票,我和奶奶常和徐队长的抗战夫人一道来看演出。演出的内容都与抗日无关。我感到这里完全没有三台那种同仇敌忾的抗日氛围,除了学校里教抗日歌曲外,简直感觉不到一点儿抗日的气氛。

小镇的街上平时行人不多,但逢阴历的二、五、八赶会,人就多了起来。粮食、蔬菜、鸡鸭、蛋类、油类、农具、土布,以及其他日用杂货的买卖很热闹。

每逢过节、过年,小镇就非常热闹。春节时,从初一晚上一直闹到十五晚上。白天有各种杂耍游街,供人观赏取乐。他们还找来十几个流浪乞讨的孩子,脸上用白粉、胭脂抹得白里透红,再用戏装头饰将他们打扮起来,然后将他们每人绑在一根粗壮的楠竹长竿上,在一个木板方台上固定着一张方桌,桌子中间有个孔洞,将绑着戏装孩子的长竹竿,插进方桌的孔洞中固定起来,四个人抬一张台子,走成长队游行,供大家欣赏。戏装打扮的孩子,看起来很漂亮,但他们面无表情。那竹竿高过屋檐很多,又摇摇晃晃,特别是上、下坡时,竹竿弯斜重心不稳,由两个人用两根竹竿叉,分别架在孩子的双臂腋下,扶持他们一个个上坡,税警队的大门前,正好是个坡。我常站在大门前观看,看到他们像要倒下来的样子,真替他们捏把汗。

我更喜欢看晚上在火光中耍龙灯,龙灯的前面还有各色花灯,还有踩高跷的,以及各类怪模怪样的丑角。龙灯由十多名年轻小伙子举着长龙,龙尾上的人往往是丑角,做各种怪样、丑态引人发笑。

长龙灯在爆竹火光中翻腾舞动。我既喜欢看,又很害怕爆竹的炸裂声和火花的迸溅,常常寻找税警叔叔,躲在他们的棉大衣后面,捂着耳朵歪着头在他们的身旁观看。

有一年,正巧是星期天放假,碰到日食,小镇上的人说,是天狗要吞吃太阳。大家准备好铜盆破锅、铜脸盆之类的东西,日食开始了,人们便喊叫:“天狗来了!”顿时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锅盆齐鸣。孩子们呐喊着,跳跃着,奔跑着。可是,太阳依然逐渐被遮蔽着。人们更加疯狂地敲打着各自手中的东西,拼命地喊叫着,这样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被遮住半边的太阳,终于逐渐地恢复了她圆圆的笑脸。这时,人们欢呼雀跃,欢呼终于赶走天狗救出太阳。第二天上自然课时,老师告诉我们,昨天是日食,并非有什么天狗吞吃太阳。同时在黑板上画图,向我们讲解日食和月食是地球、月亮围绕太阳转动所形成的自然现象。

我们住在盐务税警队的后院,徐队长给了我家两间住房,母亲带着妹妹住一间,奶奶带我住一间。另外,还有一间厨房。这院里住了十几家盐务税警职员及他们的家属。这些家属大都高小毕业。她们除了洗衣服、做饭,常爱在一起一边绣花、做鞋、织毛衣,一边谈笑。有时,她们还在一起唱《小白菜》,唱《可怜的秋香》,唱:“一根竹管直苗苗,送予妹妹做管箫……”等等。她们更喜欢听讲故事。夏天的晚上,大家都坐在税警操练的操场上乘凉,她们就讲故事。

可是,讲来讲去都脱离不开所看过的戏。而这些来自戏中的故事,又是大家所熟知的,人们也就不太爱听了。

不久,她们便发现我奶奶的故事多,而且都是她们没有听过的。后来,几乎每晚都是我奶奶主讲。奶奶在这里所讲的故事,都是以前在南京、在三台时,从来没有听她讲过的。讲的都是鬼怪、狐狸精的故事。我也很喜欢听,但又有一种恐惧感。我总是坐在奶奶胸前,一面依靠奶奶保护,一面享受奶奶挥动大芭蕉扇驱赶蚊虫的凉风。奶奶讲得有声有色,娓娓动听。

十二年后的1953年,我到东北教育学院学习时,读了《聊斋志异》,才知道奶奶在洋溪镇所讲的故事,全是这本书上的。奶奶是文盲不能读书。那么,这些故事她都是听别人给她讲的吗?我三叔爱读书,却从来不会讲故事。我父亲大多时间不在家,而且,在家也是在他书房中赋诗写文,也从来不讲故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爷爷。爷爷去世十多年了,这些故事,很可能是二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爷爷讲给奶奶听的。经过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的生活,竟然还能清楚地、生动地、流畅地讲述这些在她脑海中尘封已久的故事,我真佩服奶奶惊人的记忆力。

从1939年末到1943年底,我们在洋溪镇住了四年。镇里只有一所中心小学,校长是高中毕业从事教学工作多年的教师提升的。高小的教师,大都是高中毕业。学校设备因陋就简。初小和高小分别设在相距很远的不同地方,初小在镇子中心的一座祠堂里,高小设在镇郊的一所旧庙里,但里面已经没有菩萨。上高小要走很远的路,还要经过小溪河上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板桥。走在上面,我总是提心吊胆的。

学校要求高小学生都要上早自习和晚自习。我晚上回家跟大群同学一道走,并不害怕。在20世纪40年代,钟表是奢侈品,绝大多数人家都买不起,我们家在三台时有架小钟,在离开三台前就坏了,母亲虽然把它带来洋溪镇,却无处可修,也只能做摆设而不能用。税警士兵虽然要上操,但他们天亮之后才出操。我们学生只能“闻鸡起床”。我深深体会到鸡叫起床,是极不科学的。那时,小镇根本无电,我有时打着火把,有时端着上自习用的小菜油灯,独自走向学校。有时,被鸡鸣所骗,起得太早,路上碰不到同学,担惊受怕地走着;有时,又猛然间蹿出一条大狗,把我吓一大跳。到了学校大门口,有时校门还没开,我只能在黑暗中紧贴校门站着,盼望着时间快过,盼望着校工快点儿来,打开校门让我进去。

学校虽然简陋,但应有的设备也都有,篮球场、乒乓球台桌都有,我是在这里学会了打乒乓球的。当地乡绅给学校捐赠了一些图书,在课外活动时,我常常进入这个小小的图书室借阅书籍。

除了国语、算术、历史、地理、自然、公民课,学校还开设了美术课和音乐课。音乐老师教唱的都是抗日歌曲,如《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之歌》《大刀进行曲》《打回老家去》等进行曲,还有《卖报歌》等等。

当时,我们同学最喜欢唱的是《黄河大合唱》。这是由好几首歌组合而成的,也可以分开单独唱。我最喜欢其中的两支歌,一是女高音独唱的《黄河怨》,这首歌凄婉动人,表达了我们被日本鬼子逼离家乡的流亡民众的痛苦心情。我更喜欢唱的是最后那首《保卫黄河》,这首歌雄壮有力,表现了我们英勇的民族精神和保卫黄河、保卫祖国的坚强决心和信念。

我们上学时,走过小溪河上摇晃的木桥后,要走一段两边都是庄稼、只能通过架子车的土路。有时,同学们会顺手拽根麦穗放到嘴里嚼着玩儿。有一次,我也这样,可是不知怎么把麦芒也弄到嘴里,而且一下子粘在喉咙里不得出来,我怎么用力咳也咳不出来,难受极了,却也束手无策。有位女同学说,她有办法,带我到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女信徒家中,一进门就见她家墙上挂着耶稣殉难的十字架图,下面的条桌上放着两排常用药和药水。同学告诉她我们的来意,她让我和她一道跪在耶稣十字架前,跟着她祷告说:“耶稣爱我,我爱耶稣,求主保佑。”然后从玻璃瓶中倒出一杯药水,让我喝下。不久,我便感到麦芒消失了。

在1942年暑假中,有位叫王本莲的女同学邀请我到她农村的家中去玩儿,走了十多里路才到她家。她家靠山面水,一排六间大瓦房,房前是个大场子,场上晒着刚收打的粮食。她的父母也都参加劳动,我们俩一道去爬山,一道去小河边蹚水、抓小鱼。她们一家对我很友善。她母亲为我炸油糕、蒸猪儿粑,用新收的嫩玉米磨成浆,做玉米饼给我吃。还用好几种豆子掺在大米中熬稀饭吃。这些都是我在家中从来没有吃过的。我在她家玩儿了一星期,这几天新鲜有趣的生活,令我终生难忘。

父亲调往自贡市后,每月寄一次生活费给我们。父亲总要写几句话,问问我们的学习情况。这信便由我读给奶奶听,并按奶奶指示给父亲写回信。父亲有时到重庆开会或学习,总要为我买些书籍,辗转托人给我们送来。这使我接触到《中华少年》杂志,读到《小学生模范作文》之类的书籍。有一次,父亲在送书的同时,还给我和妹妹各买了一双黄色皮鞋,样式很漂亮。但我的那双却小了一点儿,穿着挤脚。在我的心里,这不仅仅是双皮鞋,它体现了父亲对我的爱和关怀。所以,我不甘心让妹妹独得两双而我一无所有,我决定让我的脚受点儿罪,也要向同学显示一下父亲对我的关爱。第二天,我咬紧牙穿上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这双新皮鞋,穿着这双用汽车轮胎做厚底的皮鞋,走起路来神气多了。同学们询问我在哪里买的,我便得意地告诉他们,是我爸爸在重庆买的。这得意,是极短暂的。放学回家,我走在路上一瘸一拐,实在无法忍受。虽然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让给我妹妹。

1940年,父亲来信告诉奶奶,他与三叔家各添了一个儿子,请奶奶赐名。奶奶特别高兴,认为刘氏家族同时有了两个传宗接代的孩子,对得起祖宗了。她没有文化,怕自己取的名字小家子气。让我陪她到当时被认为最有学问的赵老先生家,为奶奶的两个孙子取名字。赵老先生共取了三组六个名字供奶奶挑选。奶奶选取了安华、定华这一组。三叔的长子出生在前叫安华。父亲的儿子出生在后叫定华。奶奶认为她的两个孙子长大之后,可以安邦定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很欣慰。三叔是个图省事的人,就让他的长子小名、大名都用安华。后来出生的孩子就顺序叫兴华、建华。

我父亲对儿子的期盼更宏伟。定华只用作大弟的小名。他期盼大弟力争世界第一,期盼小弟同样力争全球最优。于是,他给大弟更名为宇一;小弟出生后,径直给小弟起名为宇甲。

后来奶奶的肺结核病发作了。洋溪镇没有西医,更没有医院,母亲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请中医来。奶奶脸色苍白,虚弱得不能讲话。那时,我们还没有听说过青霉素、雷米封之类的特效药。中医说“童便”可以止吐血。母亲赶紧找小男孩儿,给点儿钱,要他们撒尿,然后拿回来给奶奶喝。这也真灵,奶奶喝了男孩儿的尿,就止住了吐血。但身体还是很虚弱。

徐兆明队长是山东大汉,为人豪爽侠义。他原配夫人和一双儿女都在山东老家。这位四川籍的抗战夫人没生孩子,他们夫妻特别喜欢我们。我放学回家,见徐队长一条腿跪在奶奶床前,守护着奶奶。

奶奶声音微弱地念叨:“我恐怕不行了,可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在身边……”。徐队长仗义地说:“老太,您放心,如果万一有什么事,我就是您儿子。不过,希望您挺住,等您病好了,我就派人送您到自贡市,与您三个儿子团聚。”徐队长是父亲的朋友,不是我们的亲人。可是在奶奶病危时,他给了奶奶极大的精神支持和安慰,也给了我慌乱中的母亲极大的安慰支持。真像人们所说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当时,医疗条件极差,奶奶吃了几服中药,在我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在徐队长的关照下,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在奶奶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徐队长果不食言,选派了一名姓刘的班长,护送奶奶到自贡市去。奶奶乘坐滑竿,刘班长步行,当时,奶奶答应刘班长,到自贡市后,由我父亲给他安排工作。后来,刘班长就留在自贡市,在盐务分局当了一名小职员,并与自贡市的一名女子结了婚。

在我们母女孤苦寂寞的生活中,突然有一天,大表叔来到我们家中,他送来大表婶为我们姐妹三人缝制的花麻纱布连衣裙,并给母亲留了一点儿钱,大表叔给我们送来了亲情温暖。大表叔工作的军事单位,同样在射洪县,在距洋溪镇三十里路的太和镇。两镇之间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步行。他步行三十里来看望我们,母亲感动得热泪长流。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新娘子。大表婶是让我看个够的、我心目中最美丽的新娘子。留在五岁时记忆中的片段,就有大表婶做新娘子的一幕。大表叔结婚时,我奶奶是他至亲的姑妈,带着我住在舅爷爷家。婚礼是在宾馆举行的,大表婶穿着粉红色绣花旗袍,头上戴着缀满粉红色绢花的花冠,披着粉红色长长的薄纱,坐在一把椅子上低头不语。她非常漂亮,我就围着她看来看去,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摸摸她披的薄纱。有时进来一些亲朋好友看新娘子,我就始终陪在大表婶身边。可是大表婶始终不理我,总是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那时的新娘子,可不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那是很辛苦很劳累的。

后来,大表婶也走了三十里路来我们家住了两天。大表婶很能干,会做各种时兴的衣服。她到我们家后,帮母亲将年轻时穿过的两条黑纱长裙,给我和妹妹改制成两件短袖连衣裙。又将常年不穿的毛线袜子、毛线帽子拆了,并找出所有剩余的各色毛线带走,后来给妹妹和我织了两件毛衣。

当年逃离南京时,大表婶怀抱的婴儿叫张娴,大表婶因步行不便,将她留在太和镇。我和妹妹都很想去看看这位小表妹。暑假中的一天,我和妹妹决心去太和镇表叔家。那条路是土路,一路上人来人往并不孤寂。有时,路上还有小毛驴拉的小板车通过。走三五里路,在路的交叉处,常常有块指路石碑,上面刻着字并用红漆描填过,上面是“将军箭”,下面刻着上走太和镇二十里,下走洋溪镇十里。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里程碑吧!

走了二十里路以后,还要乘渡船过河。在河岸的山岩上聚集着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在渡船上听见人们议论着,山岩上出现了豹子,昨天伤了一个行人,乡人组织起来,晚上用猎枪打死了这头豹子,人们正在那里商议,将豹子皮、肉卖钱,然后用这钱为无辜受伤死亡的行人办后事。

表叔家住两间房子,张娴表妹五岁。她坐在那里,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并不和我们说话,更不和我们玩耍。中午,大表婶在街上买了一斤猪肉,又买了一斤豹子肉,混在一起红烧给我们吃。说是吃了豹子肉体壮胆大。我们也分辨不出哪块是猪肉,哪块是豹子肉。

大表婶带我们到太和镇街上玩耍,太和镇比洋溪镇大多了,马路宽阔,商店林立。还有管盐务的盐场,还有管薪金提取的银行。太和镇虽然比不上三台县城,比洋溪镇可繁华热闹多了。挣脱困境

1943年春天,母亲打摆子。现在,患疟疾吃几粒奎宁就好了。但是,那时的洋溪镇缺医少药,根本不知道还有能治打摆子的奎宁,甚至不懂得这种病叫疟疾。母亲隔一天发一次高烧。刚开始她凭借健康良好的身体素质,与疾病抗争。洋溪镇的人,认为打摆子是鬼找着了,唯一的办法是出去躲鬼,他们也是这样教我母亲。母亲按照他们所教也出去躲了,可是,并没有躲掉。

母亲发病时,先是冷得发抖,我们便将家中所有被子,都给她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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