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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4 22:4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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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秋吉理香子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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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

圣母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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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3-01ISBN: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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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新星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

睁开眼。

看了眼时钟,已经过了十点半。

睡过头了!保奈美慌忙跃起。幼儿园说最晚不能超过十点入园。闹钟怎么没响呢?“晨会十点开始。为了让孩子生活有规律,顺利融入集体生活,请一定让孩子准时入园。休息日也要早起,不要打乱作息。”

薰从今年四月起开始上琴美幼儿园,入园手册的开头用粗体字这么写着。这还是选了上学时间比较晚的,有的幼儿园要求八点四十五分前必须入园。每晚工作到深夜、早上容易睡懒觉的保奈美为自己方便考虑,选择了这家虽然地点稍远,但上学时间较宽裕的幼儿园。

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上了年纪的园长摇动着威严如斗牛犬的两颊,发怒训话的样子。最近也确实因为迟到次数太多,总被园长提醒。骑自行车比较轻松,但薰害怕,所以只能步行。即便算计好时间出门,还是难以避免途中薰磨磨蹭蹭不肯走,或是偏要绕路的情况,总算到了幼儿园的大门前,薰有时还会不肯进去。越骂她反倒越不动,只能说好话哄着,用小零食讲条件,或是给她动画人物的小玩具……各种费脑筋想办法,可对方就是个三岁的孩子,有时还是无济于事。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进幼儿园时已经过十点了。

现在叫薰起床,给她换好衣服,让她吃饭——啊,这之前先得给幼儿园打个电话……她抓过枕边的手机,战战兢兢地点开通讯录——突然,动作停住了。

今天是周日。

对啊。所以才没上闹钟啊。

幼儿园休息。

保奈美攥着手机的指尖一下子脱了力。她缓缓地将疲惫的身体再一次埋进被褥中。昨天很晚才睡,但即便今天是周日,能睡到这么晚也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工作一多,一连几天每天都只能睡三个小时的情况之前也有。所以能睡的时候就睡,才是长时间持续工作的诀窍,这是保奈美为自己找的借口。

可没想到薰也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往常想在休息日睡个好觉都难,孩子会精力充沛地早早起床,大人也就没法踏实睡懒觉。昨晚直到深夜妈妈都没在身边,凌晨又不停咳嗽,咳醒了好几次,薰也没睡好吧。

保奈美看向睡在身边的薰。她的身体豪迈地露在被子外,呼呼睡得正香。保奈美不禁轻笑,她将两手伸到薰的腋下,轻轻将她拽回到被窝。薰的另一侧不见丈夫靖彦的身影。靖彦是汽车销售,周末和节假日才正是赚钱的好时候。

天气变冷或过于干燥时,薰就会咳个不停。目前还没发展到哮喘的程度,但医生说今后很有可能会转化为哮喘。所以,就算幼儿园那边说不要打乱作息,保奈美还是想让她睡到自然醒。

她在温暖的被窝里抱着薰。

柔弱稚嫩的身体,似乎只要圈紧双臂就会被折断。薄薄的眼皮上隐隐透出几条青色的血管。白里透红的脸颊。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微张的嘴唇间露出小小的门齿。所有这些,都令保奈美觉得可爱至极。可爱到让她心痛。

保奈美四十六岁。薰现在三岁。薰出生时她四十三岁。她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个年纪将薰抱入怀中。

保奈美年轻时就患有严重的月经不调。十一岁迎来初潮,之后再次出血是一年后了。再下一次是两年后——基本是这么个周期。那时她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在学校里看见因痛经而愁眉苦脸的同学时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么轻松挺好。

然而到了高中,性知识丰富了,她才发觉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开始焦虑起来。保奈美鼓起勇气告诉了母亲,母亲陪她一起去了妇科。虽然选了有女医生看诊的医院,但上检查台这件事还是让她心怀抵触。

结合超声波成像诊断和验血结果,确诊为多囊卵巢综合征。本来卵巢中有许多卵细胞,通常每个月会有一个包裹着卵细胞的卵泡成熟、破裂、排卵。但患了这种病,卵巢中虽存在多个卵泡,可发育到某个阶段后却无法排卵。保奈美也看了超声波成像,卵巢区域有一排圆形物体,就像珍珠项链一样,实际上这被称为珠链状特征。

于是她开始了治疗。吃激素类药物,打针,伴着眩晕和恶心的副作用,如此也努力坚持了一段时间。可后来觉得反正不治也不会威胁生命,又怕影响考大学,就中止了治疗。上大学后去交换留学,拼命考取英语相关证书,之后又搁置了好几年。

她和靖彦从上大学时就恋爱了,拖拖拉拉好久下来,决定跟他结婚时,保奈美如实告知了自己的病情:因为一直没治好病,或许怀不上孩子。靖彦最初很吃惊,但他好像去查了资料,对她说:“听说也有可能自然怀孕呢。”

话虽如此,婚后很久都没能怀孕。就算吃激素也没法顺利排卵,人工授精也不顺利。“试试体外受精吧。越年轻成功率越高,哪怕只差一岁。”

听了医生建议,保奈美决定体外受精。她放下了心,想着这下终于能怀孕了。

但事与愿违。

多次尝试体外受精,也没能怀上孩子。

常有人说治疗不孕症是一条看不见前路的隧道,可对保奈美来说,更像深不见底的泥沼。若是隧道,就算看不见前路,至少能心怀终将走出隧道的希望。但多次重复治疗重度不孕症却一直没成功的保奈美,感觉就像潜入了没有光的地底,走啊走,却总也走不到头。

没有出口,脚下还踩不到底。只要向这泥沼中迈入一步,就只能扑哧扑哧地陷进去。尝尽了吃激素的痛苦,一直担心着“或许一辈子都没法生小孩”,而且每次接受体外受精的治疗费都要几十万日元。她好几次想,放弃吧,但又一转念,万一呢,或许下次脚下就能踩到底了。不,或许下下次——若是现在放弃,以前花的时间和金钱就全白扔了。无论如何也要怀孕……她每天都在这种痛苦的心情中度过。治疗不孕症,无论对身体、精神,还是对家里的经济,都是一种负担。“没想到费用这么高。存不下钱,也没法买房子了。”靖彦也叹气说。

治疗一直瞒着婆婆,但可能靖彦抱怨过,婆婆开始打电话过来挖苦数落“种子虽好,地却不行啊”。

也许已经到极限了——

下次治疗就是最后一次。

如此左思右想,保奈美接受了最后一次体外受精,终于怀孕,生出了女儿。

我唯一的女儿。

只能说是奇迹。

靖彦开始帮忙做家务了,态度也温柔了。

以前只会挖苦的婆婆也一改之前的态度,过来帮忙了。靖彦是独子,所以这是她的第一个孙女。保奈美妊娠反应大时,婆婆还特意来东京,帮忙照顾打点。每次看见她圆鼓鼓的肚子,婆婆脸上就笑开了花。

治疗不孕症时夫妻和婆媳不时兵戈相见,这些矛盾却全因女儿而修复。女儿的出生,颠覆了保奈美的人生。

不孕的痛苦,艰辛的过去。

正因为如此,薰才那么宝贝。保奈美能在四十多岁得到薰,是天大的奇迹。

小小的眼睛,嘟嘟的嘴唇,蜷曲的手指,缓慢起伏的薄薄胸脯——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一定要守护这孩子。

保奈美轻轻吻了一下薰柔软的脸颊,小心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她给穿一身卡通睡衣的薰重新搭好被子,盖住她纤细的肩膀,又再次注视薰的睡脸许久,才终于站起身来。

她走向厨房,给T-fal电水壶里接满水,准备冲咖啡。必须通过摄取咖啡因来唤醒疲惫的身体,开始工作才行。电水壶接满水,打开电源开关,橘色小灯亮起。要是自己也能像这样,一下子切换状态该有多好,保奈美想。

水烧开了,保奈美在马克杯上放上百元店里买的塑料滤杯,垫上滤纸。虽然家里也有咖啡机,但清洗太费事,加上薰刚出生时为了给调乳器腾地方,就把咖啡机收起来了。那之后,她就耐心地用咖啡滤纸一杯杯泡咖啡喝了。

喜欢喝咖啡的靖彦也没有怨言。薰不喝奶粉之后调乳器没用了,但他也没开口说要拿出咖啡机。丈夫会帮忙做家务,要是拿出来,清洗咖啡机这件事恐怕也会成为他的工作。只要不嫌烧开水麻烦,就不必让咖啡机占据厨房空间,用滤纸反倒更轻松,这点他也认可。家人能相互理解,保奈美真的十分感激。

她把咖啡粉倒进滤纸。这是朋友从印尼买回来的,叫作Kopi Luwak,说是取自麝香猫粪便中未消化完全的咖啡豆烘焙出来的。她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心怀感激地喝从猫屁股里拉出来的东西,但真的很美味。据说是麝香猫体内的消化酶和肠内细菌让咖啡豆发酵,激发出了用普通发酵法无法创造的复杂香气和风味。

怀着女儿时——确切说,从开始治疗不孕症时,保奈美就戒掉了咖啡。女儿出生之后喂了两年母乳,这期间她也会控制咖啡因的摄入。但现在没有这些约束了,可以光明正大地从一大早就尽情地喝。总觉得不喝咖啡,一天就无法开始。咖啡因能赶走睡意,让人注意力集中。保奈美的工作需要集中注意力,所以咖啡更是必不可少。

保奈美往滤纸里倒进开水,边听着咖啡从滤纸滴落时的“滴答”声,边烤吐司。厨房吧台空间有限,就没买吐司机,而是使用微波炉的烤吐司功能。吐司片放在黑方盘里放进微波炉,按下开始键,吐司烤好前从冰箱里拿出黄油和果酱。得在计时器设置的时间快到时按下取消键,关掉微波炉,否则面包烤好时,微波炉就会大声响起音乐,吵醒薰。

周日不用送薰去幼儿园,保奈美就得一整天都陪着她。所以早上薰起床前的这段时间,是她唯一可以集中精力工作的重要时间段。

她在吐司上涂上黄油和果酱,站在厨房里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这么说来,之前有妊娠反应时,也是这样站在厨房里,从冰箱里找到什么吃什么,保奈美想起这些很是怀念。她吃完吐司,冲洗掉手上的面包屑,拿起马克杯走去书房。咖啡的香气随保奈美一起横穿过客厅。

掀开笔记本电脑,一年前换的笔记本电脑从睡眠模式恢复,瞬间响起细微而悦耳的启动声,然后啪的一下亮起,就像是睁眼醒来一样。

为了方便随时使用,保奈美的笔记本电脑很少关机,设置为合上机盖就睡眠,掀开马上能用的状态。今早也一样,保奈美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后,就出现了Word文档。光标还在昨天停下的地方,马上就能开始录入。一旦关机,再次打开时就还得从文件夹里找到需要的文档,双击打开,这要花费好几秒的时间。寻找上次工作停在文档中的位置也很费时。这是保奈美的省时小技巧,家里有小孩,得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挤出更多的工作时间,哪怕只多一点点。

嗯,昨天翻译到哪儿了?

翻回去几行,重新读一遍。保奈美平常会零散地接一些笔译活儿。她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大型制药企业任职,这家公司委托保奈美进行国外企业发来的邮件、国际会议的报告和员工手册等日英互译工作。国外客户来访时还会拜托她去做口译,不过这种情况极少。除了制药公司的工作,她还有个用于承接翻译工作的网站。网站成本很低,但相应地几乎没有工作上门。一年的留学经验,TOEIC

9

00分,英检一级。如今这世道,像保奈美这种水平的翻译一抓一大把。所以制药公司的工作对保奈美来说是重要的收入来源。

她喝了口咖啡,手指在触控板上滚动。

啊,对了。

昨天有个药剂的专有名词没搞懂,怎么也翻译不下去了。周六白天其实是可以问公司同事的,但下午被叫到幼儿园帮忙布置亲子庆典活动现场。收拾完回家,让薰吃完饭、洗完澡,已经九点了。之后虽下决心熬夜工作,坐在桌前却一直走神,怎么也没办法集中精力。

要等到明天,也就是周一的九点以后才能问公司同事。跳过这一处,就不懂后边句子间的关联了。没趁昨天把这个问题搞定真是后悔死。事已至此,还是尽量往下翻译吧,她这么想着,翻开了客户给她的国际会议资料原件。

翻译真是件不显眼的工作。这短短一行字,要花费一两天去确认和调查,这种情况还不少见。有的可以上网查,有的则必须去图书馆。若是换算成时薪,那比高中生在麦当劳打工还便宜。但以能照顾三岁的孩子优先考虑的话,能让你在家做的工作就这么几种,没得选。

呃,MTM可以翻译成Medication therapy management吗……

保奈美打开在线词典,敲进单词。确认之后把词典的网页缩小。

——这下,之前打开的搜索引擎首页映入眼帘。保奈美的手在触控板上停住了。“东京都蓝出市发现幼儿园儿童尸体 疑为猎奇杀人”

富有冲击力的新闻标题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真是让人反感的案件。

不想看,但又想了解信息。保奈美用颤抖的手指点击了新闻标题。

十五日晨五时半前后,一位遛狗主妇发现一名男童倒在蓝出市蓝出川河岸边。

警视厅在蓝出警署内设立特别搜查本部……

父母已证实尸体身份。确认死者为四岁男童——

真惨啊。真的好可怜……

下一个瞬间,保奈美哆嗦起来。

这事并非与己无关。

她感到胸口沉重,快要不能呼吸了。

蓝出川河岸,从家步行三十分钟就能到。河水很脏,没人去那里玩,应该不会有什么目击者——

啊啊,真讨厌。

抓得到凶手吗?

要是失去了独生女,真是想都不敢想——

新闻里登的男童的名字保奈美并不认识。但案发在蓝出市,自然能想到凶手是瞄上了本市的孩子。

她急忙走回客厅,打开电视。电视音量很大,她慌忙调小。新闻频道正在报道。那个熟悉的地方挤满了记者和摄影师。“男童尸体就被遗弃在您所看到的河岸桥边。”

记者指向河岸的草丛示意。播到另一个频道,眉头紧皱的评论员正不负责任地说:“凶手可能很熟悉这一带,或许就藏在附近。”

很熟悉这一带!就藏在附近!

保奈美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抱紧双臂。

单从新闻中看现场就够令人难受了。无论如何,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守护女儿。

保奈美叹了口气,关上了电视。她回到书房,坐在桌前却什么都没法做。“妈妈?”

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回头看,薰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头发蓬乱,睡衣扣子开了,露出肩膀。薰已经三岁了,但若是起床看不见妈妈,马上就会因不安而哭泣。她还没睡醒吧。保奈美合上电脑,马上起身安慰薰。“对不起啊,妈妈啊,要工作。”

保奈美温柔地抱着薰,亲了亲薰的面颊。

可爱,可爱的孩子。

这个孩子,我的女儿,由我来守护。不惜任何手段。为了守护女儿,母亲将无所不能。我不会让这种事威胁到我的家。我要密切监视女儿,彻底保证她的安全。

——因为,她是我奇迹的孩子。

保奈美怀中的薰很温暖。

保奈美久久地、紧紧地抱着这个继承了自己血脉的孩子。2“蓝出市幼儿遇害案搜查本部”——蓝出警署大厅门口旁贴着一张纸,上面竖排印着这几个大字,被闪烁的荧光灯照亮。坂口一边看着这情景,一边从西服上衣内兜里掏出烟盒。

今早,在蓝出市发现了一具四岁男童的尸体。警方立即实施搜查,同时决定在蓝出警署设立搜查本部。到傍晚又决定增配搜查员,坂口也收到联络,便紧急赶到了蓝出警署。

蓝出市位于东京都西部,是个约有十八万人口的城市。这里离东京都中心乘电车大概四十分钟,上班上学都很方便,作为环中心住宅区很受欢迎。蓝出市有许多时尚商品房和公寓在售,也有大型购物中心,对年轻人和老人皆适宜。跟东京都中心比,这里地价更便宜,因此很多人家是独门独院,公园也很大。孩子们活泼地跑来跑去,野猫们闲庭信步。这片土地给人感觉既闲散舒适,又沉稳踏实。犯罪发生率也比东京都内低,大家都觉得这里是个安全的地区。

当然,也偶有恶性案件发生。抢劫、暴力事件、杀人、放火、强奸……但幸运的是,之前蓝出市从未发生过绑架并杀害幼儿的案件。正因为如此,今早发现尸体后,整个蓝出市都处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中。

马上要到晚上八点了,第一次搜查会议即将开始。

坂口在烟盒底部“咚咚”地叩了两下,抽出一根烟。“这里禁烟哦。”

身后有人搭话。

坂口回头一看,是一名身穿黑色西服套装的高挑女性。“呃,你应该是……”“谷崎。谷崎由加理。跟您一样,四组的。”“哦,谷崎君啊。”

听说她以前在搜查二课,负责诈骗案。年轻貌美,反应敏捷,一课也听到许多对她的正面评价。她调到一课大概是在一年前。虽在同一部门,但她跟年纪快奔五十的坂口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负责的案件也没有交集,因此之前几乎没说过话。

坂口指了指香烟,说:“我知道。我不点火。就是叼在嘴里而已。”“您要嚼口香糖吗?”“处处都禁烟,真让人无处容身了。”“时代就是这样啊,时代。”

谷崎边说边递过口香糖。坂口老老实实把烟收回到了烟盒里。“你也是刚被叫过来的吗?”“是。刚刚才到。”

坂口从谷崎手中接过口香糖。“不是粒状的啊,现在还有片状口香糖吗,真少见。”“烤肉店送的,没吃完。”“这样啊。”

坂口剥开银纸,把口香糖放进嘴里,薄荷味马上扩散开来。“薄荷醇。若不是口香糖而是香烟的话,我怕是要阳痿了。”

谷崎打断坏笑的坂口,说:“您这是性骚扰了啊。”“哎呀哎呀,这么聊天也不行吗,真是处处不自由啊,如今这世道。”“话说,您说的那个,是谣言哦。”“咦?”“薄荷醇会导致早泄这个说法。勃起的原因是大脑接收到性刺激而兴奋,通过脊髓传递到勃起中枢,再传达到阴茎海绵体的神经,于是发生勃起。薄荷醇有可能影响勃起中枢,使其功能低下,这似乎是这一传闻的源头。不过并没有医学根据,只是民间说法罢了。”

谷崎逻辑清晰地说完。坂口一瞬间愣住了,然后爽朗大笑。“挺有意思啊你。”“薄荷醇与阳痿没有直接关系,不过烟草确实会导致阳痿呢。”“原来如此,所以才说抽烟有百害而无一利吧。”“嗯,特别是坂口警官您,好像一天要抽好几盒吧?”“差不多。”“那么,您感觉如何呢?”“什么感觉如何?”“坂口警官您阳痿吗?切身感受到抽烟的影响了吗?我听说您太太跑了,是因为这个吗?”

坂口哑然,双颊灼热。“混……混账!你他妈说什么呢!”

谷崎莞尔一笑。“我说了,性骚扰很让人讨厌吧?咱们还是快点儿进去吧。”

坂口呆呆地望着把前辈晾在原地、飒爽走进大厅的谷崎的背影。之后苦笑一声,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抬脚跟在她身后。

刑警们在搜查本部汇聚一堂,第一次搜查会议开始。大厅里人头攒动,有区域刑警,也有搜查一课的刑警。“咳,嗯,接下来先由我来说明一下案件概要。”

搜查一课的里田系长站在大厅前方的屏幕前,手握麦克风。“男童名叫矢口由纪夫。四岁。是矢口正敏与其妻矢口晃代的长子,在蓝出市立白兔幼儿园中班上学。尸体在蓝出川沿岸、蓝出川桥边被人发现。该区域鲜少有人往来。尸体躺在草丛中,上面盖着瓦楞纸箱。十五日,即今日清晨五点半左右,因遛狗时狗叫,主人觉得可疑,便挪开了路边的纸箱,才发现铺在地上的瓦楞纸板上有一具尸体。“昨天下午五点左右,男童随母亲到市内的超市购物,据说母亲去收银台结账时,一眼没看到就不见孩子人影了。事发是在太阳超市蓝出市分店,这是一家关东地区很常见的连锁超市。离由纪夫家步行十几分钟。超市共两层,地下一层是停车场。“母亲和店员找遍了店内、后院和停车场后无果,便拨打一一〇报警。蓝出警署根据当时由纪夫的穿着和外貌特征进行了搜索,但没有找到。嗯,负责调查太阳超市的是……”

一名坐在大厅中央的刑警站起身来。“我们对太阳超市的店员和顾客进行了问询,那个时间段,店内还有其他同龄的孩子,但没有获得相关目击证词,无法断定由纪夫是何时不见的。“店内监控拍摄到由纪夫是下午四点三十二分和母亲一起进店,之后五点零三分经过收银台,朝正门出口走,然后独自从正门出去了。监控也拍到了母子俩在店内购物时的景象,但附近没发现可疑人员。可以判断他是自愿出门,然后才被某人带走,这点应该没错。母亲追出去时,大概是在由纪夫离店三分钟后,也就是在五点零六分。”“是说那时孩子就已经不见了吗?”“是的。”

只是两三分钟的事,母亲该多后悔啊,坂口这么一想,苦涩的感觉便涌上胸口。“超市外有监控摄像头吗?”里田问。“没有。男童从出门到消失,间隔时间极短,推测被人开车带走的可能性很大。”“超市附近的监控如何?”

一名年轻刑警站起来说:“以超市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有两家便利店,三处自助停车场,目前我们正在向这几处的负责人请求调取监控录像。此外我们还在寻找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的住户。”“下面介绍一下受害者的情况。麻烦鉴识课。”

鉴识课的男子站起身。

屏幕上投影出照片,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照片中是一具全裸的尸体。幼小单薄的身体,仰面躺在瓦楞纸板上。双目紧闭,全身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然而,下半身有些许异样之感。生殖器部位有鲜红的印迹。片刻之后坂口才意识到,本该在那儿的性器官不见了。“请说明一下吧。”里田催促道,鉴识课刑警开口。“嗯,正如大家所看到的,尸体的性器官被切掉了。凶器类型还在分析中,但从伤痕推测,应是极其锋利的刀具。此外,肛门黏膜有擦伤,无生活反应,法医判断死后曾受到性侵。肛门内及体内未检出体液类物质,但检出了甘油、丙二醇等有润滑作用的物质,由此看来,凶手实施性侵时很有可能使用了避孕套。”

真是令人恶心的案件。坂口朝旁边座位扫了一眼,发现谷崎紧抿双唇,正直直地盯着画面。“推定死亡时间为傍晚七点到八点,死因为颈椎压迫。从无生活反应这点来看,应该是死后对尸体实施了破坏。除性器官丢失外无其他外伤,也没有反抗的痕迹。周身没有血迹,法医推测尸体遭到破坏后,不只身体表面,连手脚的指甲缝都用刷子类的东西仔细清洗过。此外,在死者全身的皮肤上检出了一种物质,分析成分后发现是稀释过的漂白剂。”“漂白剂?”里田皱眉反问。“嗯。就是一般家用的氧系漂白剂。我们推测是凶手清洗尸体之后再用其进行擦拭。”

破坏尸体,清洗尸体,再用漂白剂擦拭?想象着凶手默默清洗男童尸体的画面,坂口感到脊背发凉。“有什么线索吗?”

听到里田的询问,坂本忙摆正姿势,似乎不愿漏听。“这个啊,没在尸体上发现体毛和纤维之类的线索。至于唾液、精液、汗水等,恐怕都被漂白剂擦掉了。尸体上只有现场周边的泥土和草。哦对,盖在尸体上面的纸板貌似是就近捡的,里边的泥土成分与周围一致。“现场周围没有血迹,我们推测是在别处完成绞杀、损害尸体后,再运到此处的。另外没有找到被切割下来的性器官。汇报完毕。”

鉴识课的男人放下麦克风坐下,大厅被凝重苦闷的气氛笼罩。

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

通常尸体上都会隐藏某种提示——凶手的毛发、体液、皮屑、服装纤维等。但这次的凶手极其小心,脱下了死者的外套和内衣,洗净其身体后还仔仔细细地用漂白剂擦拭干净,之后再抛尸。也正因如此,性器官被切下的伤痕才如此鲜明。“目击者情况呢?”里田环视大厅,问道。

一位刑警站起身。“我们走访了附近的住户,想看看除了作为尸体发现者的那名女性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曾到过现场周围。但目前为止还没找到。”“明天起搜查员人数会增加,以河流沿岸为主,扩大搜查范围。”

听了里田的话,刑警们一齐颔首领命。“接下来是受害者父母的情况。”

里田催促着,负责调查受害者父母的刑警起身。“死者父亲三十二岁,是江户川区某工务店的职员,该店主营住宅和店铺翻新业务。年收入四百三十万日元。母亲二十九岁,全职主妇。从孩子失踪到目前为止,未收到任何可疑的电话或信件。”“之后我会指派人员继续调查这二人的交际圈和金钱方面是否有纠纷。特别要重点调查父亲的女性关系。彻查仇杀的可能性。话说,父母有不在场证明吗?”

近些年,只要涉及孩子的案件,最先被怀疑的就是父母。世道真的越来越无可救药了。

刚才那位刑警接着回答。“母亲拨打一一〇报警后,让住在神奈川的妈妈过来在家等候,同时联络同一幼儿园的其他家长,分头寻找由纪夫。由于她惊慌失措,身边便一直有人陪着。父亲周六去上班了,得知孩子丢了以后马上离开公司,傍晚七点到家。然后联系了孩子母亲,出去寻找。似乎是去了公园等由纪夫常去的地点寻找。”“一个人吗?”“貌似是。”“回家之前一直在公司?”“好像还外出去拜访过客户。”

参与了例行询问的刑警们的表情都透出紧张。

不能排除凶手是父亲的可能性。

但就算要实施性侵,为什么还特意将孩子杀害呢?

动机是什么?

仿佛怀着某种执念将尸体洗得干干净净。切掉的性器官。还有利用抛尸现场周边的物品遮盖尸体。犯罪现场不留一丝线索。做得如此周全。

凶手的轮廓,难以勾勒——“搜查刚开始,会有一段艰苦的日子,但我们一定要尽早找到凶手!听明白了吗?”

里田双手“砰”地砸在桌子上给大家打气,之后便结束了搜查会议。或许是因为紧张,他也面色苍白。

搜查本部成立还不到一天,能搜集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但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萦绕在坂口胸口。

这个案子肯定会成为大案。

普通的方法行不通。凶手可能会继续犯罪——

多年的经验让坂口有这样的预感。

马上就要入冬了,可他还是真切地感觉到有冷汗从后背滑落。

3

蓝出第一高中的剑道场中传来竹刀相互击打的声音,在场外都能听到洪亮有气势的口号声,以及脚跺在地板上的声音。

顾问老师周日不来,基本就是自主练习,由高年级学生来指导低年级学生。所以不允许迟到。特别是一个月后有大赛预选赛,为此要集中特训。真琴匆忙穿过校园,走向剑道场旁的社团教室,穿上胴甲。刚抱着全套护具迈进剑道场,就听见了怒吼声。“真琴!你迟到了吧!”

读高二的主将绵贯大吼,竹刀差点儿刺进天花板。这人嗓门大,个子高,最擅长的是上段打面。因为总穿鲜红色的胴甲,便被人称为“平成的赤胴铃之助”。“对不起。”

真琴找了个空位开始热身,留意不打扰到正在进行击打练习的其他社员。上初中后,真琴加入了剑道部,但并不是因为感兴趣才加入的。比起文化类社团,确实更想进运动类社团,但真琴不喜欢球类,田径社团又太不起眼,这么一来选项就只剩柔道、剑道和舞蹈了。舞蹈最先被排除。柔道要跟别人有身体接触,不喜欢,划掉。于是就只剩下剑道部了。

初中时真琴曾有一段时间退社,不过高中又重新加入,就这样一直开心地练习到现在。或许原本就很有天赋,二段合格了,真琴想着有机会就挑战三段好了。

正热身时,绵贯咚咚咚地走过来了。“干吗呢你,真琴你也得去指导学弟学妹啊。本来高三的学生退社后人手就不够。”“都说了知道了。刚才去打工了。”

高三的学生在校际比赛之后——预赛失败后——就退役了。然后高二的绵贯成了新主将,真琴是副主将。但说实话,真琴觉得自己不是当副主将的料。只是剑道部原本部员就不多,这次轮到了自己头上罢了。真琴对社团活动没什么热情,也没有拉着部员参加校际比赛、进入全国三甲之类的梦想。只是无端觉得既有个人竞技又有团体竞技的剑道很有意思,还有集中精神、一心一念去攻击的战斗方式很符合自己的性子,才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练到现在而已。“热身结束后就去当元立啊。”“了解。”

绵贯离开了。

真琴完成挥剑一百次,穿上胴甲,把叫作“面下”的手巾缠在头上,再戴上甲手。作为对手的后辈们还不能很好地控制竹刀,经常打不准,常会打到手腕和肩膀等没有护具的地方。拜他们所赐,真琴手腕和肩膀上的瘀青就没退过。“都听着啊,别吊儿郎当的,赶快给我打过来。”

真琴向结对练习的后辈挑衅道。对方的斗志被激发,不停地打面过来。“太轻!再用力!”

冲击练习中,元立不用一味被打,也可以打回去;但在打入练习中,元立只能被打。不过被打的次数多了,就能冷静地观察出对方的缺点。被真琴指出应该注意的地方后,下次练习时对方总会稍有进步。再进行指导,对方就会变得更好。如此磨炼后辈的剑技,助其进步,真琴还是很开心的。所以真琴还是很喜欢充当元立这个角色的。

最后全员正坐冥想,行礼后结束练习。练习结束后,各年级轮班用抹布将剑道场擦干净。今天轮到高二的学生。真琴让高一的学生先走,然后从仓库拿来桶和抹布,走向剑道场外的洗手池。

晚秋凉风瑟瑟,护具下被汗水打湿的身体被凉风一吹,很舒服。对于剑道练习者来说,最严苛的是夏天的训练。无论多热也不能取下护具,因此面、甲手和胴甲都很臭,甚至会发霉。冬天也有冬天的痛苦,光脚走在剑道馆的地板上,凉得像踩在冰上。但活动开以后身体就渐渐暖和起来了。所以对真琴来说,寒冷时期更适合训练。

真琴浸湿抹布,桶里装满水,走回剑道场。几名高二学生纷纷拿起抹布,迅速弯下腰跑起来擦地。“哦,真琴,谢啦!”绵贯也接过抹布,“今天挺累的吧,打扫完冲个澡就赶紧回家吧。”“啊,可是今天得去剑道俱乐部。”“这样啊,接下来要去市民馆吗?”“嗯。”

绵贯和真琴并排“嗒嗒嗒嗒”地跑着擦地。“不过你去得够勤的啊,是志愿者吗?”“肯定不能收钱啊,我这水平才二段。不过出差的话费用倒是可以报销。”

剑道场面积很大,划出两块练习场。弯腰擦地正好可以锻炼腿部和腰部。“我可不行。上学加补习班加社团活动,排得满满当当的,本人可没精力再干别的了。”“是吗?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挺开心的。”“啊,因为真琴你喜欢小孩啊。”“嗯。只要混熟了,都很可爱。”“小学生太吵闹了。我挺发怵的。”“还有幼儿园的小不点儿呢。”“啊,真的?可是啊,再怎么说,这么小的孩子练剑道也太早了。”“说是以增强体力为主要目的。当然,最初连蹲踞都做不好。但都很努力地挥剑呢。虽然姿势一团糟吧。”

真琴觉得好笑,笑出了声,绵贯惊呆般地说:“啊,听起来好像可爱得不得了呢。”

擦完地板,两人都站起身。“那我去那边了。抱歉,时间紧张,这个你帮忙洗一下。”

真琴把洗抹布的工作托付给绵贯后,回到社团教室换好衣服,背着全套护具离开了学校。到市民馆步行大概十五分钟。真琴的护具袋是有轮子的款式,出远门时比较方便,但像这么短的距离就背着走了,权当训练。“那个,不好意思。”

刚从校门出来就被人叫住了。虽然刚过四点,但深秋昼短夜长,再加上今天有点阴天,天色已经暗了。借着门灯,真琴发现对方穿的不是蓝出第一高校的校服。真琴又飞快地扫了那人一眼,貌似是很受欢迎的类型。“干吗?”“那个,总在公交车里看见你……啊,我是七海高校的,那个,嗯……”

对方满面通红,摆弄着校服下摆。“所以呢?干吗啊?能马上说完吗?还是要花时间?哪个?”

真琴倒不是故意严厉,只是单纯地在想,如果话不多就背着护具,如果要时间比较久就把护具放到地上听而已。但对方似乎受到了伤害,表情都变了。“对、对不起,那个,所以……我、我很欣赏你,那个,我、喜欢你。”

脸更红了,前言不搭后语,眼中还浮出薄薄的泪花。啊啊,所以我才觉得女人真是麻烦。真琴在心中咂嘴。真琴长得很标致,至今为止,不光同校的学生,还有许多其他学校的学生如此这般来表达爱意。每次拒绝对方,或是被对方怨恨,都让真琴觉得十分麻烦。“喂,我们没说过话吧。”“啊,那个,可是,我就觉得你很好……”

真琴只是叹了口气,没回答。“那个,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从朋友做起?这是我的邮件地址和Line账号。等你联系。”

对方的眼睛还有些湿,递过来一个女生很喜欢的那种信封,满怀期待地盯着真琴。“我不要。”真琴马上答道,把信封推回去。“……啊?”“我肯定不会联系你的。所以不要。”“啊,可是……”“我没兴趣,对你。”

真琴快步离开,从背后的气息可以感觉到对方依旧恋恋不舍地望向这边。烦死了。连话都没说过,怎么就能说出喜欢我呢?傻不傻啊。

每次被告白,真琴都会觉得很扫兴。有人批评真琴说这样很过分、很冷酷。朋友还说:“可以慢慢互相了解嘛。总之先跟对方相处一下不好吗?”但真琴觉得那么做才过分。如果了解之后觉得无法喜欢上对方又该怎么办?让对方燃起希望,之后又提分手,这么做才更冷酷不是吗?而且本来真琴就不喜欢与人接触,一想到要与人接触就觉得毛骨悚然。

根本没人了解真琴的内心。

真琴把护具袋换到另一边肩膀上,继续埋头沿着已经昏暗的道路朝市民馆走去。“啊,老师来了!”

刚在市民馆露面,一群像模像样穿着小号胴甲的孩子就聚过来了。

蓝出市市民馆虽然已经有些旧了,但具备的功能却不少。有可以练习剑道、舞蹈、少林拳等的多功能厅,有可以练习柔道和合气道的榻榻米房间,还有可以练习合唱和管乐的音乐教室。费用便宜,所以每天都有课程班。

少儿剑道俱乐部每周周日和周三的下午四点半到六点半借用多功能厅。训练时间基本为两小时,但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孩子也可以早回去。

参加剑道部的孩子很少,十人左右。让孩子来参加少儿剑道俱乐部的家长们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想让孩子全心投入训练,最终可以去参加大赛;另一类比起学习剑道更想让孩子交朋友,想让孩子学习日本武道特有的礼节。两类家长大概各占一半。前一类由剑道六段、之前曾做过体育老师的桥本任教,而真琴负责教后一类。

真琴很少对孩子们发火。若是有小孩子做了危险的事,真琴会严厉地提醒,但因为没有压力,不必以考段为目的去培养训练,所以也不会过于勉强孩子,而是尽量让孩子们心情愉快地上课。所以真琴很受孩子们喜爱。用孩子们的话说,桥本是“可怕的老师”,真琴是“温柔的老师”。

真琴换好衣服进入训练场,孩子们再次聚拢过来。“安静!开始喽!”

桥本一喝,全员端坐行礼,训练开始。真琴单手水平举着竹刀,让小不点儿剑士们往竹刀上打。最初几十分钟大家都一脸认真,但毕竟还是孩子,没多久就腻了,注意力也不集中了。一到这时,真琴会马上让大家休息。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下继续练习只会导致受伤,更重要的是,如果因此让孩子们讨厌剑道,就没什么意义了。“好了,接下来休息十分钟吧。大家喝点水,补充水分。”

桥本老师带的那组羡慕地斜眼看着开始休息的真琴组,被桥本发现后,又把他们训斥了一通。桥本是十五年前从体育老师这一职位退休的,但老当益壮,热血教师说的就是他了。他晃着一头白发,张开大嘴怒吼,像是在显摆自己嘴里没有一颗假牙。出错时就毫不留情地用竹刀打孩子的屁股。即便如此,孩子们就算抹眼泪也会听从桥本的指导,说明他还是有一套的。真琴把目光转回到自己这组。他们并排靠墙坐着,悠闲地喝着水壶里的运动饮料。

唉,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真琴微笑。

咦?

看着排排坐的孩子们,真琴心下疑惑。“那个,今天哲也请假了吗?”

过这么久才发现少了一个人。哲也是一名上小学五年级的男生。“哲也君吗?嗯,他说今天不来啦!”

小学一年级的千夏回答。他跟哲也上同一所学校。“好像是说要去给他妈妈帮忙。”“咦?帮忙?”“嗯,就是,今天早晨啊,不是有个幼儿园的男生被杀了吗?”

在响彻口号声的道场中,这个话题突兀得令人心中一震。但或许是因为千夏还太小,没能理解事态的严重性,只听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地继续说道:“他说那个男生的妈妈跟他妈妈认识。那家出事了,就去帮忙啦。”“这样啊……被害的那个孩子跟哲也是熟人啊……”

真琴皱着眉,一脸沉痛的表情。“嗯。好像啊,还来这里看过哲也的剑道比赛呢。那个,好像是叫由纪夫。”“是吗……这么说也许还见过呢。”

真琴看向其他孩子。两人上幼儿园,两人上小学低年级,都在天真地摆弄着画有动漫角色的水壶。他们还不能理解绑架杀人犯就在身边的那种恐惧吧。“大家也一定要小心啊。听见了吗?”

真琴说完,孩子们漫不经心地答应道:“是——”“可是啊,听说那个男生很凶呢。”千夏继续说。“嗯?”“就是那个被杀死的孩子,他经常打女生呢。”“要说打人,千夏你不是也打过吗。”坐在旁边的力也拆台道。“可是,说有女生被他从楼梯上推下来摔骨折啦。还有的被他推到水池里,差点儿死了呢。”“啊!是吗?那他该死——”“喂喂,不能这么说。”真琴提醒道,“千夏也不要再说这些了。知道吗?”“好。”

真琴不经意地看向挂钟,十分钟休息时间已过。“好了,再继续加油吧。”

真琴拍拍手,孩子们马上站起来。

看着手握竹刀、摆出各种姿势的孩子们,真琴想,就算这么提醒,孩子终究是孩子,破绽百出。而父母们虽害怕发生这种事,但心中的某处也会觉得“不会轮到我家孩子头上”。这就会让人钻空子。若不是这样,就不会出现受害者。

真琴边让孩子们挥剑,边出神地想着那个名叫由纪夫的可怜男孩。

少儿剑道俱乐部的义工结束要回家时,已经快八点了。特别是今天把上小学高年级的兄弟二人春久和斗真送回了家,所以回家更晚了。“啊——跟老师一起回去吗,真好哇!”“不公平——”

大家嘴里这么说着,纷纷被家长牵着手回家了。送两兄弟回家的路上没再遇见其他孩子。街上寂静无声,看似连大人都减少了外出。可能是心理作用,真琴觉得就连总有人站着看书的便利店里人也少了。大家比想象中的还要警惕。毕竟这个镇上孩子很多,也可以理解。但这两兄弟的母亲却让他们自己回去。就算是高年级男生,此时天完全黑了,难道她不觉得危险吗?有担心过度的家长,也有毫不设防的家长。

到了小区,真琴与春久和斗真一起乘上电梯。突然,一个骑三轮车的男孩子和一个貌似是他妹妹的女孩子,赶在电梯门刚要关上时往电梯里钻。“危险啊。”

真琴慌忙按下开门的按钮。看上去这对兄妹都在上幼儿园,男孩子就那么骑着三轮车进了电梯,女孩子也跟进来。“就你们两个人出去玩了吗?不危险吗?”

看他们都安全进来后,真琴才松开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了。“还好啦。我们就在小区的院子里玩一下。”

男孩一边冷淡地回答,一边按下五楼的按键。电梯咯噔地颠了一下,开始上升。“疼。”

斗真扭动了一下身子。真琴看过去,发现男孩骑着的黄色三轮车的前轮,狠狠地轧在斗真的脚上。“喂,很疼啊!”

真琴拦住了想用另一只脚踹过去的斗真。“可以把车轮挪开吗?”真琴提醒道。可男孩子装作没听见。“哥哥……”

女孩子拍他的肩膀,男孩子却把她的手挣掉,说了句“烦死了”。女孩子哭了。

叮,老式电梯铃声响起,电梯停在了五层。男孩子若无其事地骑着三轮车倒车进了楼道。前轮滚过去后,斗真才把脚撤了出来。可这次,后轮又从春久的脚上碾过去。明显是故意的。女孩子边哭边跟着男孩子下了电梯。“喂,道歉!”真琴怒吼道。

可电梯门就这么关上了,接着继续上升。“没事吧?”“嗯,没事。”“可是太气人了。”

兄弟俩噘着嘴。

电梯到了兄弟俩住的六楼。走上露天楼道时,斗真叫道:“啊,鞋子脏了。”新运动鞋上全是泥。“啊,真的……这是生日时妈妈给我买的。”哥哥也垂头丧气地说。

他们是单亲家庭,虽然还只是小学生,但真琴能感觉到他们一直护着母亲。

真琴蹲下,用手擦拭鞋子上的泥土。“真遗憾啊。但估计洗洗就能洗掉的。”“嗯……”

斗真还是满脸的不开心。“饶了他吧,啊?”

真琴盯着斗真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斗真才终于“嗯”了一声,脸上阴转晴了。

按下两兄弟家的门铃,妈妈出来了。“哎呀。”

看见真琴站在门口,母亲很吃惊,脸都红了。“真是的,我这副打扮就出来了。”她看着自己的一身运动服,惶恐地说,“谢谢您送他们俩回来,真是太感谢了。那个,如果您方便的话,就一起吃晚饭吧?虽然没什么好菜。”“您别在意。发生了那种事,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人单独回家有些危险才送他们的。”“那下次您一定来家里坐坐。我们家的两个孩子十分仰慕您呢,总是提起老师您的事。说您很帅。”

母亲的絮絮叨叨总算告一段落,真琴告辞后,离开两兄弟的家。确认玄关的门关好了,才从两兄弟家所在的六楼走楼梯下去。一层大概有十来户人家,真琴从楼道一头慢慢往另一头走。有小孩的家庭貌似挺多,好几户的玄关前放着滑板车、三轮车或玩沙子的玩具等。真琴一户户地确认,大概到了第八家,发现了那辆眼熟的三轮车。

黄色的三轮车。

真琴在这家门前驻足,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了男孩和女孩的声音。女孩子好像还在哭。

真琴确认了一下三轮车身上用马克笔写的名字。

三本木聪。

真琴望向楼道的天花板。没有监控摄像头。“原来如此啊。”

真琴兀自点头。

突然,某个房间的门开了。一个女人两手拎着大口袋走出来,或许是要去扔垃圾。“晚上好。”

真琴微笑着点头问好,女人也很自然地回礼,然后直接去坐电梯了。谁也不会对穿着校服的真琴起疑心。

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后,真琴很满意地踏上了回家的归程。这片地区零星有几处住宅楼和公寓。真琴走进了其中一栋较新的住宅楼。“我回来了!”

刚推开自家门,就见母亲穿着拖鞋,从里边啪嗒啪嗒地走出来。“回来啦,真琴。今天周日呢,累坏了吧。晚饭还没吃呢吧?”“嗯。”“我马上去热饭。”

真琴把护具放在玄关,脱下鞋子。放鞋的地方摆着一双大皮鞋。“爸爸已经回来了吗?”“刚刚回来的,你们一起吃吧?”“好啊。”

真琴先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校服。身上微微有些汗味,想先去冲个澡,但又觉得洗澡前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真琴换好衣服来到餐厅,坐在边吃饭边看电视的爸爸面前。米饭和味噌汤已经盛好了,桌上还摆着好多菜。“我开动了。”

真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父亲边看着综艺节目发笑,边询问诸多关于学校和剑道的事。真琴也边看电视,边随口回答。“啊,这辆车好酷,爸爸也换个车嘛。”真琴看着广告说。“接下来还要供某人去上大学,所以换不起啦。”“银色斯巴鲁太老气了,而且已经跑了十年了吧。”“那还真对不住你喽。”“还是SUV最好!”

这时妈妈端茶过来了。“你们声音都小点啊。电视声音也太大了。”

怕声音传到隔壁,母亲用遥控器调低音量。然后直接坐在饭桌前,加入了关于汽车的话题。很平常的、全家其乐融融的场景。

综艺节目结束后是体育新闻。“今早五点半左右,东京都蓝出市发现四岁男童尸体,该案件中——”

广播员平淡的念稿声在餐厅回响。母亲马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这种事,真让人难受得不忍看。”

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的啊……”

善良的母亲和父亲都一脸悲痛。“我吃饱了。去泡个澡。”

真琴离开餐桌,走向浴室。泡在澡盆里,训练的疲惫逐渐缓解。胳膊和肩膀上被后辈用竹刀打出的瘀青,经过几天已变成黄色。在这些伤痕之中有一处新的红色伤痕,在上臂处。

那是对方被勒紧脖子时,在反抗中狠命踢出的伤痕。

明明还是个幼儿,力气却那么大。“真琴?”

浴室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了母亲的身影。“啊?干吗?”“洗发液没了吧?”“啊,不知道,我还没用呢。”“好像没了,我把新的放在这儿了。”“知道了。”

母亲的身影消失了。真琴从澡盆里出来,拿过新的洗发液,边哼歌边清洗头发和身体,洗了很久。从浴室出来时,餐厅的灯已经关了,家里一片安静。都睡了吧。这是普通市民的生活,单纯而规矩。

真琴留意着不吵醒别人,轻轻拉开房门进入自己的房间。从窗帘缝隙中透过一些月光,借着月光,真琴用钥匙打开书桌的抽屉。

抽屉里有个装着一小块肉片的塑料袋,为防止臭味外泄,用了两层塑封袋密封。血液已干,变成黑色,包皮丑陋地缩成一团。还有一张拍立得照片。上面是一名双目紧闭、脸上失去血色的男童。真琴戴上手套取出照片,在月光下端详。“这样啊,名字叫由纪夫啊。”真琴小声自语。

今年夏天,他来小学生剑道大会给选手加油时,真琴就盯上了他。“你呀,果然是个坏孩子呢。”

真琴说完,把照片收进抽屉,用钥匙把抽屉再次锁好,猛然间想起了绵贯说的话。“‘真琴喜欢小孩儿啊’,是吧……”

真琴在黑暗中轻轻钻进被窝里,独自低声笑了。

4

保奈美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发呆。手头在翻译的文件后天就要交稿,即便如此,她还是翻译不下去。早饭午饭都没好好吃,一天光喝咖啡了。

她知道原因。是因为对那起案件在意得不得了。可怜的男孩子。他死得那么惨,真不应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从新闻里看到的男孩子生前的脸部特写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摆在书桌里侧,被埋在资料堆里的照片不经意间映入保奈美的眼帘。头上戴着可爱的发带,对着镜头伸出手,这是女儿一岁生日时的照片。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能保护这笑容的只有我——

她知道,靖彦也从心底里爱着女儿,他重视女儿到可以为了女儿牺牲自己的性命。可是父亲的爱,从根本上就与母爱不同。

对母亲来说,孩子与自己一心同体。男人是在孩子出生后才成为父亲的,但从小生命来到体内的那一瞬间起,女性就成了母亲——回想起重复治疗不孕症的那段岁月,保奈美的感触愈加深刻。或许从努力想要孩子时起,女人就已经成为母亲了。

保奈美想,自己就是从敲响治疗不孕症诊室大门的那一天起成为母亲的。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保奈美却依旧记得那些过往。

据说这家诊所是在大学医院专门治疗不孕症的医生开办的,还很新。

初诊那天,医生在诊疗前先让她看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视频,叫《关于不孕治疗》,然后抽血查血型、性病和风疹抗体。得知丈夫也陪她一起过来了,医生又指示护士让靖彦也去检查血液和精液。“啊,我也要检查吗?为什么啊?跟我的血有关系吗?”

靖彦想要孩子,也积极地说要跟来医院,可他因为怕打针就嘀嘀咕咕地发牢骚。保奈美也讨厌抽血和打针。但医生刚说过,之后要测定激素值,每月都得抽好几次血。只做一次检查就少叽叽歪歪了,保奈美把想要发火的冲动强忍了下来。

抽完血,男性工作人员叫靖彦去检查精液。“我昨天刚喝过酒啊。”“最近一直没睡好,会不会有影响啊。”

找了一堆借口的靖彦被带去了取精室。男性在那里自慰取精,装进容器,再进行检查。大概三十分钟之后,靖彦回到了等候室。“怎么样?”

保奈美问他,但他只是冷淡地回答:“嗯?没怎样。”

也许是没取到吧。男性都很敏感,太在意检查了反而可能射精失败——正在犹豫要不要问问时,医生叫保奈美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医生为她看诊,先是从阴道插入探测器,进行超声波诊断。高中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受内诊,难免十分紧张,没想到之后医生竟然把手指伸进去触摸子宫,把她吓了一跳。医生解释说是为了确认子宫的软硬程度才进行触诊,但即便如此,手指插入的感觉还是太过鲜明。保奈美紧闭双眼,祈祷这一切快点结束。“刚来完月经吧。难得赶到这个时间,再做个子宫输卵管造影检查吧。”

经由子宫向输卵管注入造影剂,然后拍X光片,检查子宫是否有畸形和异常,以及输卵管是否通畅。造影剂的流动能疏通轻度输卵管粘连,也算是治疗。据说输卵管阻塞的不孕症患者,做完这个检查三个月左右就能轻松受孕。

保奈美又走进宽敞的X光片室,刚躺在检查台上,器具和软管就插进了她的身体。“我会稍微压着你一下。如果疼的话就告诉我。”

护士按住了保奈美的双臂。这时,难以想象的疼痛向下腹部袭来。保奈美感到眼前一片空白,难以呼吸。虽然喊着疼疼疼,但对方只是鼓励她“加油”,并没有停止。过了一会儿,医生对护士说:“拍X光片时绝对不能动。”便走出了房门。

几度忍耐疼痛,终于拍完了片子。不知是身体对造影剂不适,还是紧张,她止不住地呕吐起来,不得不在病床上休息。

可一想到今后就可以怀孕了……筋疲力尽的身体又涌出了些许力量。

检查结果却是无情的。“试了好几次,右侧输卵管还是无法疏通。”医生遗憾地说,在她歇息的病床边给她看X光片。

X光片中,造影剂流过的部分呈现出明显的白色。中间是子宫,原本造影剂应该延伸到子宫两侧,可她的片子上只延伸到了左边。“很疼吧。抱歉了。”医生说。

应该是造影剂压迫不通的输卵管,才导致那么疼。虽然检查很痛苦,但能够感受到医生很和善。这就给保奈美很大的慰藉了。“另一侧的输卵管这次虽然勉强疏通了,但很狭窄。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机会自然妊娠,但会有些困难。总之,若是不排卵,说什么也没用,所以你先吃促排卵药,然后做B超确认卵泡是否成熟,接近排卵日时我会告诉你同房的时间,先这么试试。如果试了几个周期还是没结果,可能就要考虑输卵管疏通手术了。”

保奈美低声“嗯”了一声,就说不出其他话了。

医生继续细心地说明。“那个啊,输卵管很重要。首先,它的作用是接住从卵巢中排出的卵子。然后让卵子与游到输卵管中的精子相遇。其次培养受精卵,将它送到子宫里。如果输卵管有问题,无论排出的卵子质量多好,也很难怀孕。”

多囊卵巢综合征,加上右侧输卵管阻塞,左侧狭窄。之前还想着若是排卵顺利,或许就能怀孕,谁知道可能还需要手术。保奈美把脸埋在医院特有的白色干净的病床上,哭出了声。医生悄悄离开病床,留下她一个人。

哭了一阵,终于不那么恶心了,再回到候诊室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检查了这么久啊。”

靖彦啪啦啪啦地翻着杂志,悠闲地说。

检查很疼,疼得差点儿晕过去,还吐了。两侧输卵管都有问题,看情况也许得做手术——保奈美一口气都说了。靖彦“嗯、嗯”地点头,却轻描淡写地只说了一句:“不是就为了让医生给治疗才来医院的嘛。”“话虽这么说……可是……”“啊,对啦,我的精子啊,说没问题!”靖彦自豪地说,鼻孔都张大了,“啊,真是的,等结果的时候我真是吓得够呛啊。虽说我本来就相信自己没问题吧,可还是会紧张啊。啊,没问题太好了。”

在播放着古典音乐的候诊室里,靖彦的说话声有些响。几名男女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其中或许也有治疗男性不育症的患者。可比起靖彦的神经大条,保奈美更在意的是他没有对自己做子宫输卵管造影检查的痛苦给出任何反应。“喂,刚才真的很疼……我都吐了。”

她又说了一次。刚才他可能没听明白。“我今天也不知为什么啊,射精的时候很疼呢。或许是存太多了吧。”

靖彦一脸认真,像在说什么重大事件。保奈美哑然了。这个人,真的在听我说话吗?“啊,可是啊,有个有趣的事,就是外国片。”“嗯?”“就是成人片啊。在取精室里放。啊,难道你不知道?屋里啊有电视和一张大沙发,架子上摆着一排录影带,有好多国外的黄片呢。嗨,也不知是谁好这口,吓了我一跳。不过每部片子的水准都很高哦。啊,说起来,或许治疗不孕不育的医院是唯一要专设款项购买成人影片的地方呢。”靖彦坏笑着说。“这么无聊的事……”保奈美终于出声了,声音是颤抖的,“我受了那么多苦……”“嗯?反正也死不了嘛。”

保奈美知道自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和面颊都失去了血色,感觉冷冰冰的。“咦,你生气啦?”

靖彦意外地看着保奈美。“生气……我更多的是难过。”“对不起啊。”靖彦尴尬地道歉。虽然他语气生硬,但还是挽救了保奈美。她并不是需要对方殷切地关心,只是需要那么一点点关切,就够了。这是靖彦第一次来专科医院,或许他有点神经紧张吧。“啊,你要是吃醋可不赖我啊。”“哈?”

保奈美一脸不解。

靖彦马上叹了口气道:“就是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看成人片,可今天是没办法啊。”

保奈美目瞪口呆。

他完全没明白,为什么妻子会生气,为什么会难过。

嘴上说想要孩子,可对这个人来说,治疗不孕症其实事不关己——

必须做好独自与治疗战斗的心理准备,保奈美想。虽然对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未知治疗感到恐惧和战栗,但她还是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怀上孩子。对还未见面的孩子的爱让保奈美坚强。这时,保奈美已然成了母亲。

沉浸在回忆中的保奈美猛然间回过神来,慌忙看向钟表。马上就四点半了。这个时间差不多要动身去幼儿园接薰回家了。保奈美从椅子上站起来,披上外衣就走出了家门。

快五点时,幼儿园门口非常混杂。

来接孩子的家长和慢吞吞穿鞋的孩子挤成一团。“小薰刚去厕所了。”保育员田畑看见保奈美来了,笑呵呵地说。

几个月前拜托老师训练薰去厕所尿尿。可能是不懂什么是尿意,薰从没主动说过“我要撒尿”。每次都是晨会后、午睡前后和家长接走前,定时让她坐到马桶上撒尿。多数时间薰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少有几次成功尿了出来。遇到这种情况老师和保奈美都会好好夸她,之后成功尿出来的次数在慢慢增多。顺利的话,也许到明年春天就能摘掉纸尿裤了。

薰从儿童厕所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从装袜子的塑料箱子里拿出自己的袜子,再从鞋柜里拿出鞋,走到了玄关。“小薰进步很大,能做好多事了呢。”田畑眯着眼睛说。“嗯,是呢。自己的喜好和主张都越来越清楚了。每天早上都会说喜欢这条裙子,不喜欢那条发带之类的。”

保奈美这么一说,田畑笑了。

薰一屁股坐在玄关前,拼命把袜子往脚上套。为了训练足弓,园内都让孩子们光脚。薰的短裙翻起来,露出了大腿和纸尿裤。记得来幼儿园时穿了打底裤啊,保奈美刚这么想,田畑开口了。“啊,薰今天不小心尿裤子了,打底裤就脱了。”“啊,这样啊。”“嗯,我去小薰的换衣箱找了,没找到打底裤,也没有裤子。再往后天气渐渐凉了,您能多带几件衣服过来吗?”“真是不好意思。明天我会多带几件过来的。”

薰总算穿上了袜子和鞋,站起来。露在裙子外的两腿看着凉飕飕的。“裙子……最近还是别穿了吧。”田畑冒出这么一句。“咦?”“不是发生了可怕的案件吗,为防止被变态盯上,尽量还是穿裤子为好。”“啊,确实啊。”“我们家也是,孩子还小,所以很害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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