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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30 19: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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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海明威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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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老人与海试读:

译者序

欧内斯特·海明威于1899年7月21日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西郊的橡树园镇。他父亲是医生,酷爱钓鱼、打猎,母亲则爱好音乐、美术。由于受父母亲的影响,海明威从小就兴趣广泛,尤其喜欢摆弄枪支,常到密歇根州北部的树林地带打猎、钓鱼。上高中时,海明威热衷于参加学校的拳击、足球等体育运动,同时还参加学校的演讲协会和乐队,并向校报、校刊积极投稿,很早就显示出他在体育和写作方面的才华。十七岁中学毕业后,海明威没有顺从父母要他上大学的愿望,跑到堪萨斯城应征入伍,因年龄问题遭到拒绝后,他到该市的《星报》当记者,并把自己的年龄增加了一岁。当记者期间,海明威不仅加深了对社会的了解,还学会了怎样撰写简洁有力的新闻报道,为他以后文学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础。1918年5月,海明威报名参加美国红十字会战地救护队,6月随救护队开赴欧洲战场,来到意大利当救护车司机,7月8日被炮弹炸伤双腿,住进米兰一家医院。经过十多次手术,他的腿伤终于治愈,便带着一只铝膝盖和意大利政府授予他的两枚勋章,加入了意大利陆军。然而,战争给他心灵造成的创伤是永远难以愈合的,加上他在意大利疗养期间爱上了一位美国护士,可这位护士战后却嫁给了他人,使海明威越发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

1919年初返回家乡,海明威只好重操旧业,到加拿大多伦多《星报》当记者。1921年,他与哈德莉·理查森结婚后,一同赴巴黎担任该报驻法特派记者。在此期间,海明威结识了许多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特别是许多旅居巴黎的美国作家,如格特鲁德·斯泰因、舍伍德·安德森、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埃兹拉·庞德等。以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为代表的一批美国青年,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目睹了人类一场空前的大屠杀,经历了种种苦难,因而对社会、人生大为失望,便通过创作小说描写战争的残酷,表现出一种迷惘、彷徨和失望的情绪。斯泰因称他们为“迷惘的一代”。

海明威的文学创作之路,是从短篇小说和诗歌开始的。1923年,他在巴黎发表了处女作《三个故事和十首诗》,但却没有引起反响。两年后,他又发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全书由十八个短篇小说组成,描写主人公尼克·亚当斯从孩提时代到战后带着战争创伤退伍还乡的成长经历,初步显示了海明威凝练、独特的叙事艺术和写作风格,引起了评论界的注意。不过真正使他一举成名的,还是他于1926年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小说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一批青年流落欧洲的情景,反映战争给青年一代造成的生理和心理创伤,以及他们对生活和前途的失落感和幻灭感。因此,该书发表后被誉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海明威也成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

1927年,海明威辞去报社工作,潜心写作,同年发表了第二部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在收入其中的《杀人者》、《打不败的人》、《五万大洋》等著名短篇中,海明威塑造了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硬汉性格”的人物,对此后美国通俗文学的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与此同时,海明威着手创作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第一部战争小说《永别了,武器》。1929年,《永别了,武器》终于问世,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涌现出来的众多反战小说中最为著名的一部。海明威返美后,先在佛罗里达居住,后侨居古巴,并曾到西班牙看斗牛,到非洲猎狮子,其间发表了多篇短篇小说,最著名的包括《死在午后》(1932)、《非洲的青山》(1935)、《乞力马扎罗的雪》(1936)。1937年,海明威发表了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有钱的和没钱的》,但不是很成功。同年,海明威再次以记者身份奔赴欧洲,采访西班牙内战,积极支持年轻的共和政府,创作了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剧本《第五纵队》(1938)。内战结束后,他回到哈瓦那,于1940年发表了他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小说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叙述了美国人乔丹奉命在一支游击队配合下炸桥的故事。跟《永别了,武器》中失去信念、没有理想的悲剧人物亨利不同,乔丹是一个具有坚强信念,并甘愿为之而献身的英雄。由此可见,《丧钟为谁而鸣》反映了海明威在创作思想上的转变,从消极反战到积极投身到正义的战争中去。小说出版后大受欢迎,被誉为“20世纪美国文学中一部真正的英雄史诗”。不过,该书也遭到了评论界的批评,有人指责海明威抛弃了他原先那种凝练、白描、纯净的艺术风格和“冰山”原则,取代的是情感的宣泄和思想的直露,因此《丧钟为谁而鸣》也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海明威在创作上走下坡路的开始。

20世纪40年代初,海明威曾来中国报道抗日战争。1952年,海明威发表了富有寓意和诗化之美的中篇小说《

老人与海

》。小说发表后为海明威赢来了巨大的荣誉。1953年,小说获得普利策奖;1954年,瑞典皇家文学院以“精通于叙事艺术,突出地表现在他的近著《老人与海》中,同时也因为他在当代风格中所发挥的影响”为由,授予海明威诺贝尔文学奖。1961年7月2日,海明威自杀身亡。《老人与海》的基本素材,来自作者1936年4月在《乡绅》杂志上发表的一篇题为“蓝海上:海湾来信”的通讯,其中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古巴老渔夫出海捕到一条马林鱼,那条鱼极大,“把小船拖到很远的海上”,两天两夜后,老人才把它钩住。后来遭到鲨鱼的袭击,老人与之展开搏斗,最后“累得他筋疲力尽”,鲨鱼却把能吃到的鱼肉全吃掉了。当渔民们找到老人时,他都“快气疯了”,“正在船上哭”。

经过十多年的酝酿,海明威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加工和提炼,写成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名叫圣地亚哥的古巴渔夫,接连出海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终于在第八十五天钓到一条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的马林鱼。他竭尽全力,经过两天两夜的奋战,终于将大鱼捕获,绑在船边。但是在归途中,遭到鲨鱼的疯狂袭击,老人在疲惫不堪中,与鲨鱼展开了殊死搏斗,虽然杀死了好多鲨鱼,但却失去了鱼叉、船桨和舵柄,自己也受了伤。最后,虽然总算击退了鲨鱼群,可是回到海港时,绑在船边的马林鱼只剩下一副空骨架。老人回到棚屋便倒头睡着了,梦中见到了狮子。

小说中的圣地亚哥是一个在重压下仍能保持优雅风度的老人,一个在精神上不可战胜的硬汉。他具有一般硬汉所共有的勇敢、顽强、百折不挠的特点。在长期令人难以忍受的失败中,他表现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刚强与坚毅;在与大马林鱼和鲨鱼的殊死搏斗中,他显示了超凡的体力、技艺和斗志。他是明知要失败而不怕失败的英雄,他说:“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人尽可被毁灭,但是不会被打败。”他不畏失败的顽强拼搏,昭示了人类那不可摧毁的精神力量。虽然海明威并不承认自己的作品含有什么寓意,但是文学界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老人与海》显示了作者高度的艺术概括力,达到了寓言和象征的高度。正是由于这一特色,《老人与海》很可能成为海明威最为不朽的传世之作。

海明威是个文体家,一个独一无二的文体家,而《老人与海》又是最能集中体现海明威艺术风格的代表作。在这部思想深邃、风格纯净的小说中,海明威恢复了他在《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等作品中表现出的那种优雅、紧凑、凝练的写作风格,将他的叙事艺术推上一个新的高峰。

海明威的艺术风格,可以概括成两大特征:一是“冰山”原则,二是“电报式”文体。

海明威曾把文学创作比作飘浮在大海上的“冰山”,认为用文字直接写出来的仅仅是“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隐藏在水下的占冰山的“八分之七”。一个优秀的作家,就是要以简洁凝重的笔法,客观精确地描绘出意蕴深厚的生活画面,唤起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感受和想象力,去开掘隐藏在水下的“八分之七”,对现实生活做出自己的判断。海明威说,他本来可以将《老人与海》写成一部一千多页的巨著,把渔村的每一个人物,以及他们怎样谋生,怎样出生、受教育、生孩子等过程都写进去,但实际上他献给读者的却是不到六十页的一个中篇,有关人物的背景、身世及其相互关系,仅做极其简约的交代,而集中描写老人在海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尽量突出主人公的行动和心理,借以彰显他那种历尽千难万险却能屹立不倒的英雄气概。

对于海明威的行文风格,英国作家赫·欧·贝茨有一个精辟之见:自19世纪亨利·詹姆斯以来一派冗繁芜杂的文风,像是附在“文学身上的乱毛”,被海明威“剪得一干二净”。他说“海明威是一个拿着一把板斧的人”,“斩伐了整座森林的冗言赘词,还原了基本枝干的清爽面目”,“通过疏疏落落、经受过锤炼的文字,眼前豁然开朗,能有所见”。海明威的“电报式”文体,采用结构简单的句子,常是短句,或并列句,用最常见的连接词联结起来。他讨厌大字眼,总是摒弃空洞、浮泛的夸饰性文字,习惯于选用具体的感性的表达方式。他总是保持冷静而克制的笔调,尽量用动作词汇来写,删去不必要的形容词,能用一字则不用两字。

阅读《尤利西斯》那种“天书”般的意识流小说,固然是对读者阅读能力的极大挑战,阅读《老人与海》这种简洁凝练的文字,读者也不见得有多么轻松,因为你要从那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八分之一”的描写中,领悟那深藏不露的“八分之七”的深厚意蕴,同样不会是一件轻松的差事。老人与海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一条小船上打鱼的老人,现已出海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捉到。头四十天,有个男孩跟他在一起。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没钓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便对他说,老人如今准是极端salao,就是说倒霉透顶,那孩子便照他们的吩咐,上了另一条船,头一个星期就捕到三条好鱼。

孩子看见老人每天划着空船回来,心里很难受,总要走下岸去,帮他拿卷起的钓绳,或者鱼钩和鱼叉,还有绕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面粉袋打着补丁,卷起后看上去像是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老人又瘦又憔悴,后颈上凝聚着深深的皱纹。两边脸上长着褐斑,那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的反光晒成的良性皮肤瘤。褐斑顺着两腮蔓延下去,由于常用绳索拉大鱼的缘故,两手都留下了很深的伤疤。但是这些伤疤中没有一块是新的,全都像没有鱼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样年深月久。

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老迈的,除了那双眼睛,它们跟海一个颜色,喜盈盈的,从不认输。“圣地亚哥”,他们俩从停船的地方爬上岸时,孩子对他说。“我又能跟你出海了。我家挣到了一些钱。”

老人教会了这孩子捕鱼,孩子很爱他。“别”,老人说。“你跟了一条交好运的船。就跟下去吧。”“可是你该记得,你有一回接连八十七天钓不到一条鱼,接着我们有三个星期天天都逮到大鱼的。”“我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信不过而离开我的。”“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个孩子,不能不听他的话。”“我知道”,老人说。“这很正常。”“他没多大信心。”“是的”,老人说。“可是我们有。是不是?”“是的”,孩子说。“我请你到露台酒店喝杯啤酒吧,然后把东西拿回家。”“干吗不?”老人说。“都是打鱼的嘛。”

他们坐在露台酒店,不少渔夫拿老人开玩笑,老人并不生气。另外一些上了年纪的渔夫望着他,心里很难过。但是他们并不流露出来,只是客气地谈论海流,谈论钓绳投入水中的深度、持续不变的好天气以及他们的见闻。当天交了好运的渔夫都已回来,把他们的马林鱼剖开,横放在两块木板上,每块木板的一头由两个人抬着,踉踉跄跄地送到收鱼站,在那里等着冷藏车把它们送往哈瓦那的市场上。捕到鲨鱼的人们把鲨鱼送到海湾对面的鲨鱼加工厂去,吊在带钩的滑车上,除去肝脏,割掉鱼鳍,剥去外皮,把鱼肉切成一条条,以备腌制。

刮东风的时候,从海港那边的鲨鱼加工厂飘来一股腥味;但今天只有一点淡淡的气息,因为风转向了北方,后来又渐渐平息,露台上和煦宜人。“圣地亚哥”,孩子说。“唉”,老人说。他握着酒杯,想着多年前的事情。“我去弄点沙丁鱼来给你明天用好吗?”“别。你去打棒球吧。我还能划船,罗赫略会替我撒网的。”“我很想去。我即使不能跟你一起打鱼,也想替你做点事儿。”“你给我买了一瓶啤酒”,老人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头一回带我上船时,我有多大?”“五岁,那天我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拖上船,它差一点把船撞得粉碎,你也差一点送了命。你还记得吗?”“我记得鱼尾巴吧嗒吧嗒地直扑打,船上的坐板给打断了,还有你拿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记得你把我直往船头上推,那儿放着湿漉漉的钓绳卷,我觉得整条船都在颤抖,听到你噼里啪啦用棍子打鱼的声音,像在砍倒一棵树,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甜丝丝的血腥味儿。”“你当真记得那回事呢,还是我告诉你的?”“打从我们头一回一起出海的时候起,什么事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用他那常年日炙、充满自信和慈爱的眼睛望着他。“你要是我的孩子,我就会带你出去闯一闯”,他说。“可你是你爸爸妈妈的孩子,你又跟了一条交好运的船。”“我去弄沙丁鱼来好吗?我还知道上哪儿去弄四份鱼饵来。”“我还有我今天剩下来的。我把它们放在盒子里腌上了。”“我给你弄四条新鲜的来吧。”“一条”,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消失过,这时就像微风乍起时那样给鼓得更足了。“两条吧”,孩子说。“就两条”,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偷来的吧?”“我倒想去偷”,孩子说。“不过我是买来的。”“谢谢你”,老人说。他心地单纯,不会去捉摸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但他知道他已经变谦虚了,还知道这并不丢脸,也无损于真正的自尊。“看这海流,明天会是个好日子”,他说。“你打算上哪儿?”孩子问。“去得远远的,等风向转了再回来。我想不等天亮就出发。”“我要设法让他也到远海去打鱼”,孩子说。“这样,你要是钓到一条真够大的鱼,我们就可以来帮你的忙。”“他不喜欢去太远的地方打鱼。”“是呀”,孩子说。“不过我能看见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有只鸟儿在觅食,我就会叫他去追鲯鳅。”“他的眼睛那么不中用吗?”“差不多全瞎了。”“这就怪了”,老人说。“他从没去钓过海龟。那可最伤眼睛啦。”“可你在莫斯基托海岸钓了多年的海龟,你的眼睛还好好的。”“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的大鱼吗?”“我想还有。再说还有好多诀窍呢。”“我们把东西拿回家吧”,孩子说。“这样我才能拿了网去捉沙丁鱼。”

他们从船上拿起器具。老人扛着桅杆,孩子拿着木盒,里面盛着卷起来扎得很紧的褐色钓绳,还有鱼钩和带柄的鱼叉。盛鱼饵的盒子连同一根棍子放在船尾下面,那棍子是等把大鱼拖到船边时用来制服它们的。谁也不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不过还是把船帆和粗钓绳拿回家为好,因为露水有害于这些东西,再说老人虽然深信当地人不会来偷他的东西,但他觉得把鱼钩和鱼叉丢在船上总是不必要的诱惑。

他们顺着大路一起走到老人的窝棚,从敞开的门走进去。老人把裹着帆的桅杆靠在墙上,孩子把木盒和其他器具放在桅杆旁边。桅杆差不多跟单间的窝棚一样长。窝棚是用王棕树上名叫guano的坚硬苞壳搭成的,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泥地上还有一块用木炭烧饭的地方。在这用结实的guano纤维板压平了交叠着铺成的褐色墙上,有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图,还有一幅科布雷圣母图。这都是他妻子的遗物。过去墙上曾挂着他妻子的一幅着色照,但是他一瞧见就觉得自己太孤单,便把它取下来了,放在屋角的架子上,在他的一件干净衬衫底下。“有什么吃的?”孩子问。“有一钵鱼煮黄米饭。要吃点吗?”“不。我回家吃去。要我给你生火吗?”“不用。过一会我自己来生。要不就吃冷饭算了。”“我把渔网拿去好吗?”“当然好。”

其实并没有渔网,孩子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卖掉的。可是他们每天都要把这戏重演一遍。也没有鱼煮黄米饭,这一点孩子也知道。“八十五是个吉利的数字”,老人说。“你想不想看见我捉到一条收拾好了还有一千多磅的鱼?”“我拿渔网逮沙丁鱼去。你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好吗?”“好的。我有昨天的报纸,可以看看棒球消息。”

孩子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是否也是编造的。不过老人还是把它从床底下取出来了。“佩里科在bodega给我的”,他解释说。“我弄到了沙丁鱼就回来。我把你我的鱼一起拿冰镇着,明天早上我们合着用。等我回来了,你给我讲讲棒球消息。”“扬基队不会输。”“可我怕的是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相信扬基队吧,孩子。想一想了不起的迪马乔吧。”“我怕的是底特律老虎队,也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当心点,不然你连辛辛那提红人队和芝加哥白袜队都要怕啦。”“你看看报,等我回来了给我讲讲。”“你看我们该去买一张末尾是85的彩票吗?明天是第八十五天。”“可以这么着”,孩子说。“不过你以前那张末尾是87的了不起的彩票怎么样?”“这种事儿不会碰上第二遭的。你觉得你能弄一张末尾是85的彩票吗?”“我可以去订一张。”“订一张。那要两块半。我们向谁去借这笔钱呢?”“这好办。我总能借到两块半的。”“我想或许我也能借到。不过我尽可能不去借。先是跟人借,然后就乞讨。”“穿暖和些,老人家”,孩子说。“记住我们这是九月。”“正是大鱼游来的时候”,老人说。“在五月,倒是什么人都能打鱼。”“我这就去捉沙丁鱼”,孩子说。

孩子回来的时候,老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太阳已经落山了。孩子从床上拿起一条旧军毯,搭在椅背上,盖住了老人的双肩。这两个肩膀真够奇特的,尽管人很老了,肩膀依然很强健,脖子也依然很壮实,老人睡着了头向前耷拉着的时候,皱纹也看不大出来。他的衬衫不知道补过多少次,弄得就像他那张帆一样,那些补丁被太阳晒得褪成了种种深浅不同的颜色。老人的脑袋非常苍老,眼睛一闭,脸上没有一点生气。那张报纸摆在他的膝头上,给一只胳膊压住了,才没有被晚风吹走。他赤着脚。

孩子这时离开了老人,等他回来时,老人还睡着。“醒醒吧,老人家”,孩子说,把一只手搭在老人的膝盖上。

老人睁开眼睛,一时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刚回来,随即笑了笑。“你弄到什么了?”他问。“晚饭”,孩子说。“我们吃晚饭吧。”“我肚子不大饿。”“来吃吧。你不能光打鱼不吃饭。”“我就是这样的”,老人说,一面站起身,拿起报纸叠好,然后又动手折叠毯子。“把毯子围在身上吧”,孩子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让你不吃饭就去打鱼。”“那就祝你长命百岁,保重自己”,老人说。“我们吃什么?”“黑豆米饭,油炸香蕉,还有些炖菜。”

孩子是把这些饭菜放在双层铁盒里从露台酒店拿来的。他口袋里放着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餐巾纸包着。“这是谁给你的?”“马丁。老板。”“我得谢谢他。”“我已经谢过他了”,孩子说。“你不用再谢他了。”“我要给他一条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他不止一次这样帮助我们了吧?”“我想是这样的。”“那我要送他比鱼肚子肉更好的东西。他对我们真关心。”“他还送了两瓶啤酒。”“我顶喜欢罐装的啤酒。”“我知道。不过这是瓶装的,阿图埃伊啤酒,我还要把瓶子送回去。”“你想得真周到”,老人说。“我们这就吃吗?”“我就是在让你吃哪”,孩子亲切地说。“不等你准备好,我是不想打开饭盒的。”“我准备好啦”,老人说。“我只不过要点时间洗一洗。”

你上哪儿去洗呢?孩子想。村里要沿着大路过去两条街才有水。我该为他把水提到这儿,孩子想,还该准备块肥皂和一条干净毛巾。我怎么这样粗心呢?我该给他再弄一件衬衫、一件过冬的外套、一双什么样的鞋子和另一条毯子。“你拿来的炖菜真棒”,老人说。“给我讲讲棒球的消息吧”,孩子请求说。“在美国联盟中,就像我说的,扬基队是最棒的”,老人兴高采烈地说。“他们今天可输了”,孩子告诉他说。“那没关系。了不起的迪马乔又恢复状态了。”“他们队里还有其他队员呢。”“那当然。不过有他没他不一样。在另一个联盟中,布鲁克林队对费城队,我看布鲁克林队准赢。不过我还想着迪克·西斯勒和他在老球场打出的那些好球。”“谁也打不出那么棒的球。我从没见过像他打得那么远的球。”“你还记得他常来露台酒店吗?我很想带他去打鱼,可我不好意思向他开口。于是我就叫你去说,可你胆子也太小。”“我记得。那是个极大的错误。他很可能会跟我们一起去的。那样一来,我们就会有一段终生难忘的回忆了。”“我很想带那了不起的迪马乔去打鱼”,老人说。“听人说,他父亲就是个打鱼的。也许他当初跟我们一样穷,会领情的。”“了不起的西斯勒的父亲从没过过穷日子,他父亲像我这么大的年纪时,就在大联赛里打球了。”“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就在一条开往非洲的横帆船上当水手了,我还看见狮子傍晚来到海滩上。”“我知道。你跟我讲过。”“我们是谈非洲还是谈棒球?”“我看还是谈棒球吧”,孩子说。“给我讲讲了不起的约翰·J.麦格劳。”他把J说成Jota。“以前他有时也常到露台酒店来。不过他一喝酒就变得很粗暴,说话难听,不好相处。他脑子里尽想着赛马和棒球。至少,他不管什么时候口袋里总揣着赛马的名单,常在电话里说到马的名字。”“他是个了不起的经理”,孩子说。“我爸爸认为他是个顶了不起的经理。”“那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老人说。“要是杜罗切继续每年来这儿,你爸爸就会认为他是顶了不起的经理。”“说真的,谁是顶了不起的经理,是卢克,还是迈克·冈萨雷斯?”“我想他们不相上下。”“不过,最棒的渔夫是你。”“不。我知道还有比我强的。”“Que va”,孩子说。“好渔夫多的是,有些还很了不起。不过只有你是最棒的。”“谢谢你。你的话让我听了高兴。我希望不要来一条大得不得了的鱼,证明我们的说法有问题。”“只要你还像你说的那样强壮,就不会有那样的鱼。”“也许我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强壮”,老人说。“不过我懂得不少诀窍,我也有决心。”“你该睡觉了,这样你明早才会有精神。我把这些东西送回露台酒店。”“那就晚安。明早我去叫醒你。”“你是我的闹钟”,孩子说。“年纪是我的闹钟”,老人说。“为什么老人醒得这么早?为了白天过得长些吗?”“我说不上来”,孩子说。“我只知道年少的孩子睡得沉,起得晚。”“我会记得的”,老人说。“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的。”“我不愿让他来叫醒我。好像我比不上他似的。”“我知道。”“好好睡吧,老人家。”

孩子出去了。他们刚才吃饭时,桌上也没点个灯,老人脱掉裤子,摸黑上了床。他卷起裤子当枕头,把报纸塞在里边。他用毯子裹住身子,躺在床垫弹簧上铺着的旧报纸上睡下了。

他不久就睡着了,梦见了他小时候见到的非洲,漫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白得刺眼,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如今他每天夜里都待在那海岸边,在梦中听到海浪在咆哮,看见当地人驾船破浪而行。他睡梦中闻到甲板上柏油和麻絮的气味,闻到早晨陆风送来的非洲气息。

通常,他一闻到陆风就会醒来,穿上衣服去叫醒孩子。可是今夜陆风的气息来得很早,他在梦中知道为时过早,便继续做梦,梦见海岛的白色峰顶从海上升起,然后梦见加那利群岛各式各样的港湾和锚地。

他不再梦见风暴,不再梦见女人,不再梦见重大事件,不再梦见大鱼、打架和角力,不再梦见他妻子。如今他只梦见一个个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狮子在暮色中像小猫一样嬉戏,他像爱那孩子一样爱它们。他从没梦见过那孩子。他就这么醒来,往开着的门外望去,瞧了瞧月亮,打开裤子穿上。他到窝棚外面撒了尿,然后顺着大路走去叫醒孩子。早晨的寒气让他直打哆嗦。但是他知道,打哆嗦会感到暖和些,再说马上就要划船了。

孩子住的那所房子没有锁,他推开了门,光着脚悄悄走了进去。孩子睡在外间屋里的帆布床上,老人借助渐渐隐去的月亮透进来的光亮,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他轻轻地抓住孩子的一只脚,握在手里直至孩子醒来,转过脸来望着他。老人点点头,孩子从床边椅子上拿起裤子,坐在床上穿了上去。

老人走出门,孩子跟在后面。他还很困,老人搂住他的肩膀说:“对不起。”“Que va”,孩子说。“男子汉就该这么干。”

他们顺着路朝老人的窝棚走去,黑暗中,赤脚的渔人扛着他们船上的桅杆在走动。

来到老人的窝棚,孩子拿起放在篮子里的钓绳卷,还有鱼叉和鱼钩,老人扛起了裹着帆的桅杆。“想喝咖啡吗?”孩子问。“咱们先把器具放到船上,再去喝点咖啡。”

他们在一家供应渔人的早餐店里,喝着盛在炼乳罐里的咖啡。“你睡得怎么样,老人家?”孩子问。他现在渐渐醒过来了,虽说要完全赶走睡意还不大容易。“睡得挺好,马诺林”,老人说。“我觉得今天挺有把握。”“我也一样”,孩子说。“现在我去拿你和我的沙丁鱼,还有你的新鲜鱼饵。我们家的器具他自己去拿。他从不让别人拿什么东西。”“我们可不一样”,老人说。“你才五岁我就让你拿东西了。”“我知道”,孩子说。“我马上回来。再喝杯咖啡吧。我们在这儿可以挂账。”

他走开了,光着脚踩在珊瑚岩上,向存放鱼饵的冷库走去。

老人慢慢地喝着咖啡。这是他今天一整天的饮食,他知道应该把它喝下去。近来他一直厌倦吃饭,因此从来不带午饭。他在船头放一瓶水,他一天靠这就够了。

这时孩子拿着沙丁鱼和包在报纸里的两份鱼饵回来了,两人便踩着夹有卵石的沙地,顺着小路向小船走去。他们抬起小船,把它推下水去。“祝你好运,老人家。”“祝你好运”,老人说。他把桨索系在桨栓上,然后俯身向前,借着桨叶在水中的推力,在黑暗中把船划出港去。别处海滩上也有船只往海上驶去,这时月亮已经落到山后面,老人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能听见木桨入水和划动的声音。

时而有的船上有人在说话。但是除了桨声外,大多数船上都静悄悄的。出了港口,船只便四散开来,向可望捕到鱼的海面驶去。老人知道自己要划向远方,把陆地的气息抛在身后,驶进大洋早晨清新的气息里。他划过一片水域时,看见果囊马尾藻发出的磷光,渔夫们管这片水域叫作大井,因为这儿海深突降到七百英寻,海流冲击在海底峭壁上激起了漩涡,因此各种鱼类都在此汇集。在那最深的海底洞穴里,聚集着小虾和饵鱼,有时还有成群的枪乌贼,它们在夜间浮近水面,在周围游荡的鱼都以它们为食。

在黑暗中,老人能感觉到早晨在来临,他边划边听到飞鱼出水时的颤动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凌空而去时直挺挺的胸鳍发出的嘶嘶声。他非常喜欢飞鱼,因为它们是他在大海上的主要朋友。他为鸟儿感到难过,特别是那些娇小的黑燕鸥,它们总是在飞翔,在寻觅,却几乎总是一无所获,于是他想:鸟儿除了海盗鸟和壮实的大鸟以外,日子过得比我们还要苦。既然大海如此残暴,为什么像海燕那样的鸟都给弄得如此柔弱、如此纤细呢?大海是仁慈的,也很美丽。但是她又能变得非常残暴,而且来得非常突然,那些飞鸟扑下来觅食,发出细声细气的哀鸣,它们生来就柔弱得不适宜在海上生活。

他总是把海视为La mar,这是人们喜爱大海时用西班牙语对她的称呼。有时候喜爱大海的人也说她的坏话,不过说起来总是把她当作女性。有些年轻的渔夫用浮标当钓绳的浮子,并把鲨鱼肝卖了好多钱置备了汽艇,都把大海称作男性的El mar。他们把大海说成是竞争对手,或者是一个去处,甚至是一个敌人。不过老人总是把大海当作女性,当作赐予或不赐予大恩的主,她要是做出什么粗暴或可恶的事,那是因为她情不自禁。月亮撩动大海,就像撩动女人一样,他想。

他沉稳地划着,并不觉得费力,因为他远没有超过他平常的速度,而且除了海流偶尔打个漩之外,海面是平平静静的。他让海流替他做三分之一的活,天快亮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划到了比他预期此刻所能达到的更远的地方了。

我在那深渊里折腾了一个星期,可是一无所获,他想。今天我要找到鲣鱼群和长鳍金枪鱼群,也许会有一条大鱼跟它们在一起呢。

天还没有大亮,他就放出了鱼饵,让船随着海流漂移。一个鱼饵下沉到四十英寻。第二个下沉到七十五英寻,第三个和第四个分别下沉到一百英寻和一百二十五英寻的蓝色海水中。每个鱼饵都是头向下垂着,钓钩的钩身扎在饵鱼体内,系得紧紧的,缝得牢牢的,因此钓钩的所有突出部分,包括钩弯和钩尖,都裹在新鲜的沙丁鱼里。每条沙丁鱼都用钓钩穿过双眼,于是那双眼便在突出的钢钩上构成了半个花环形状。整个钓钩,大鱼所能接触到的部位无不喷香可口。

孩子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或者叫长鳍金枪鱼,都像铅锤似的挂在两根最深的钓绳上;在另外两根钓绳上,他挂上一条大青鲹和一条黄狗鱼,这两个钓饵以前都用过,不过都还完好无损,而且还有上好的沙丁鱼给它们增加了香味和诱惑力。每根钓绳都像支大铅笔那么粗,缠在一根被侵蚀得发绿的钓竿上,只要鱼朝鱼饵上一拉或一碰,钓竿就会往下沉,每根钓绳都有两个四十英寻长的钓绳卷,还可以接到别的备用钓绳卷上,因此,如有必要,可以让一条鱼拖出三百多英寻长的钓绳。

这时老人注视着架在船边的三根钓竿,一边缓缓地划着桨,使钓绳保持直上直下,还要保持应有的深度。天大亮了,太阳随时会升起来。

太阳淡淡地从海上升起,老人看得见别的船只低低地伏在水面上,离海岸很近,散布在海流四处。随后太阳更亮了,耀眼的光芒照射在水面上,接着太阳完全升起来,平坦的海面把阳光反射到他眼里,两眼刺得厉害,他便把目光移开,只管划下去。他俯视着水中,望着直伸到黑沉沉深水里的钓绳。他把钓绳保持得比什么人的都直,这样,在黑暗的海流的每个层面,都有一个鱼饵恰好放在他所希望的位置,等着游到那儿的鱼来吃。别的渔夫让钓绳随着海流漂移,有时钓绳只在水下六十英寻,那些渔夫却以为已经入水一百英寻。

不过,他想,我把钓绳放在准确的位置。只不过我不再走运了。可是谁说得准呢?也许今天行。每天都是个新日子。走运当然好。不过我宁愿搞得准确。这样,运气来的时候,你就有准备了。

这时太阳升起了两个小时,朝东看已经不那么刺眼了。眼下只望得见三条船,显得非常矮小,远在近岸的海面上。

我这一辈子,早上的太阳总是很刺眼,他想。不过,我的眼睛还是好好的。傍晚,我可以直盯着太阳,眼睛也不会发黑。阳光在傍晚还更强些,不过在早上才会刺痛眼睛。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只军舰鸟鼓着长长的黑翅膀在他前方的天空盘旋。它倏地斜着后掠的双翅俯冲下去,然后又盘旋起来。“它准是盯上了什么”,老人大声说道。“不仅仅是在搜寻。”

他缓慢而沉稳地朝那鸟盘旋的地方划去。他划得并不急,使钓绳保持上下垂直。不过他有点靠近海流,因而还能保持正确的捕鱼方式,若不是想利用那只鸟的话,他的动作可能要慢些。

那鸟往空中飞得高些了,又盘旋起来,双翅一动不动。它随即蓦地俯冲下来,老人看见飞鱼从水中跃起,拼命地掠过水面。“鲯鳅”,老人大声说道。“大鲯鳅。”

他收起船桨,从船头下面取出一根细钓绳。钓绳上有一条金属接钩绳和一个中号钓钩,他往钩上装上一条沙丁鱼,把钓绳从船舷上放下去,然后把它系在船尾带环的螺栓上。接着他又给另一根钓绳装上了鱼饵,把它成卷地放在船头的阴影里。他又划起船来,望着那只长翅膀的黑鸟这时正低低地在水面上觅食。

他望着望着,那鸟又斜着翅膀往下冲去,然后疯狂而徒劳地拍动翅膀去追逐飞鱼。老人能看见海面微微鼓了起来,那是大鲯鳅追逐逃命的飞鱼时搅起来的。鲯鳅顺着飞鱼的飞行路线,在下面破浪而行,等飞鱼一落下,就迅疾地扎进水里。这是一大群鲯鳅,他想。它们撒得很开,飞鱼很难有机会逃脱。那只鸟也没有机会。飞鱼对它来说太大了,而且又飞得太快。

他望着飞鱼一再冲出水面,望着那只鸟一次次徒劳的行动。那群鲯鳅已经跑开了,他想。它们跑得太快太远了。不过,也许我能逮住一条离群的,也许我的大鱼就在它们周围。我的大鱼一定在什么地方。

这时陆地上空涌起了山一般的云,海岸只成了一长条绿色的线,背后是些灰蓝色的小山。海水现在变成了深蓝色,深得几乎发紫。他低头朝海里望去,看见黑暗的水里散布着斑斑点点的红色浮游生物,也看见了太阳这时映出的奇异光彩。他注视着他的钓绳,看见它们笔直没入水中看不见的地方,他很高兴看到这么多浮游生物,这意味着有鱼。这时太阳升得更高了,它在水中变幻出奇异的光彩,说明天气会很好,陆地上空云彩的形状也说明了这一点。但是那只鸟现在几乎没影了,水面上什么东西也见不到,只有几片黄色的、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马尾藻,还有一只僧帽水母那紫色的、具有一定形体的、像彩虹似的胶质泡囊,在贴着船边漂浮。那泡囊侧向一边,然后又竖直了。它像个气泡似的兴高采烈地漂浮着,它那长长的紫色毒丝在水里拖了一码长。“Agua mala”,老人说。“你这婊子。”

他从轻轻划桨的地方朝水里望去,看见像拖着的触须一样颜色的小鱼,在那些触须之间和泡囊漂浮时所投下的小小阴影里游动着。小鱼不会受到毒害。可是人就不同了,老人往上拽鱼的时候,要是有些触须缠在钓绳上,让紫色的黏液粘在上面,他的胳臂和手上就会出现伤痕和肿痛,就像碰上毒藤或毒漆树一样。但是这agua mala的毒素发作得很快,痛得像挨鞭子抽。

彩虹似的泡囊非常美。可它们又是海里最虚假的东西,老人就爱看大海龟把它们吃掉。海龟一看见它们,就从正面向它们逼近,然后闭上眼睛,身子完全藏进背甲里,把它们连同触须一并吃掉。老人爱看海龟把它们吃掉,也爱等风暴过后在海滩上踩踏它们,听到他长着老茧的硬脚板踩上去时发出砰的爆裂声。

他喜欢绿色海龟和玳瑁,它们姿态优雅,速度快,价值高。他对又大又笨的蠵龟抱着友好而轻蔑的态度,它们长着黄色的甲壳,有着奇特的做爱方式,闭上眼睛兴致勃勃地吞食僧帽水母。

虽然他在捕龟船上干了多年,他对海龟并没有什么神秘主义的想法。他为所有的海龟伤心,甚至包括那些跟小船一样长、重达一吨的大梭龟。人们对海龟大多是冷酷无情的,因为海龟被剁开宰杀之后,它的心脏还要跳动好几个钟头。可是老人心想:我也有这样一颗心脏,我的手脚也跟它们的一样。他吃白色的龟蛋,好给自己长力气。他五月份整整吃了一个月,以便在九十月变得身强力壮,去对付真正的大鱼。

他每天还到许多渔夫存放渔具的窝棚里,从大桶里舀一杯鲨鱼肝油来喝。那肝油就放在那里,渔夫们谁要喝就喝。多数渔夫都讨厌那味道。不过那味道并不比早起更叫人难受,而且喝下去还可以预防伤风感冒,对眼睛也有好处。

这时老人抬头望去,看见那只鸟又在盘旋了。“它找到鱼啦”,他大声说道。可是没有飞鱼冲出水面,也没有饵鱼四散逃奔。然而老人正望着,一条小金枪鱼突然跃向空中,转了个身,头朝下落进水里。金枪鱼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等它掉回到水里,又有一条接一条的金枪鱼跃出水面,朝四面八方跳去,搅得水花四溅,跳出好远去追饵鱼。它们围着小鱼转,跟在后面追赶。

要不是它们跑得太快,我会逮住它们的,老人想。他眼看着鱼群把水搅成白色,那鸟这时也俯冲下来,扑到小鱼群里,那些小鱼在惊慌中被迫浮上水面。“这鸟帮了大忙”,老人说。就在这时,他在船尾往脚上绕了个圈的那根钓绳突然绷紧了。他放下桨,紧紧抓住钓绳,动手往船里拉,感到小金枪鱼在颤悠悠地拽动。他越往里拉,鱼就颤悠得越厉害,这时他能看见水里蓝色的鱼背和金灿灿的两侧,然后用力一甩,把鱼拽过船舷,扔进船里。鱼躺在船尾的阳光里,身子结实,形状像颗子弹,直瞪着两只迟钝的大眼睛,那条灵巧利落的尾巴噼里啪啦地拍打着船板,到后来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老人好心地敲击它的脑袋,用脚踢它,它的身子还在船尾的阴暗处抖动。“长鳍金枪鱼”,他大声说道。“做鱼饵可棒了。能有十磅重。”

他记不得他独自一个人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声说话的。以前他独自一人曾唱过歌,有时候在夜里唱,那是轮到他独自在小渔船或捕龟船上值班掌舵的时候。他大概是在那孩子走了以后,才在独自一人时开始大声说话的。不过他记不清了。他跟孩子一块打鱼时,通常只在必要的时候说说话。他们在夜间说话,或者天气不好,被暴风雨所困的时候。在海上没有必要就不说话,这被视为一种优点,老人一向这么看,也加以遵从。可是现在他已经多次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反正没有人会受到他的打扰。“别人要是听见我在大声说话,还会以为我疯了”,他大声说道。“不过既然我没有疯,我也就不在乎。有钱人在船上有收音机跟他们说话,还给他们带来棒球消息。”

现在可不是想棒球的时候,他想。现在只能想一件事。就是我生来要干的事。那个鱼群周围可能有一条大鱼,他想。我只是在捕食的长鳍金枪鱼中捉到一条离群的鱼,不过它们游得太远、太快了。今天凡是露出海面的,都游得很快,都朝东北方向。难道一天的这个时候都是这样吗?要不就是我摸不透的一种天气征兆吧?

这时他看不见绿色的海岸了,只看得见蓝色山峦的山顶,看上去白茫茫的,仿佛覆盖着白雪,还能看见那上空的云彩,看上去像是高耸的雪山。海水黑魆魆的,阳光在水中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柱。那不计其数的斑斑点点的浮游生物,这时被高空的太阳照射得都看不见了,老人把他的钓绳垂直下到一英里深的水中,所能看到的只是蓝色海水深处那巨大的光彩夺目的光柱。

金枪鱼(渔夫们把这类鱼统称为金枪鱼,只在把它们出售或者拿来换鱼饵时,才叫它们各自的正式名称)又沉下去了。这时太阳热了起来,老人觉得脖颈上热辣辣的,他一边划船,一边感到汗水沿着脊背往下淌。

我大可随波逐流,他想,只管睡去,把钓绳打个扣套在脚趾上,有动静就把我弄醒。不过今天是第八十五天,这一天我得好好钓鱼。就在他两眼瞅着钓绳的时候,他看见露出水面的一根绿色钓竿猛地沉入水中。“好啊”,他说。“好啊”,说着便放好船桨,一点也没撞着船。他伸手去拉钓绳,把它轻轻地捏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他觉得钓绳并没有拉紧,也没有什么分量,便轻轻地抓着。接着钓绳又往下一沉。这一次是试探性的一拉,拉得既不猛又不重,这下他可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一百英寻的水下,一条马林鱼正在吃包着钩尖和钩身的沙丁鱼,这个手工制作的钓钩是从那条小金枪鱼的头部穿出来的。

老人灵巧地抓着钓绳,用左手把它从竿子上轻轻地解下来。这时他可以让它在他指间滑动,而不让鱼感到丝毫的拉力。

在这么远的地方,长到这个月份,这一定是一条好大的鱼,他想。吃吧,鱼儿。吃吧。请吃吧。多么新鲜啊,你却躲在六百英尺深的黑漆漆的冷水里。从黑暗里再转个身,回来把它们吃了吧。

他感到轻微的一拉,接着是较重的一拉,一定是沙丁鱼的头很难从钩子上扯下来。随后便没有动静了。“来吧”,老人大声说道。“再转回身来。闻一闻。不是挺鲜美吗?趁着鲜美的时候吃下去,回头还有金枪鱼呢。又结实,又清爽,又鲜美。别怕难为情,鱼儿。吃吧。”

他把钓绳捏在拇指和食指中间,一边等待,一边盯着那根钓绳,同时也盯着别的钓绳,因为鱼可能游上游下。接着又是同样轻微的一拉。“它会吃下去的”,老人大声说道。“上帝帮忙让它吃下去吧。”

可是它并没吃下去。它走开了,老人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它不会走掉的”,他说。“天知道它是不会走掉的。它不过是转个弯罢了。也许它以前上过钩,现在还有点记忆。”

随即他觉得钓绳轻轻地动了一下,便高兴起来。“它刚才只是转个身”,他说。“它会上钩的。”

感受到这轻微的扯动,他心里很高兴,接着他又感到猛地一拉,力量大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来自鱼的分量,他就松手让钓绳往下滑,往下滑,再往下滑,把两卷备用钓绳中的一卷全放下去了。钓绳从老人的手指间轻轻滑下去的时候,他依旧感到巨大的分量,虽然他的拇指和食指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拉力。“好大的鱼啊”,他说。“它把它斜叼在嘴里,正带着它跑呢。”

它会转过身来把它吞下去的,他想。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好事一旦说出口,就不会成真了。他知道这是条好大的鱼,便猜想它嘴里横衔着金枪鱼,在黑暗中游开去。这时他觉得那鱼停止不动了,可是分量依然还在。接着分量加重了,他就再放出一点钓绳。他把拇指和食指捏紧了一下,钓绳上的拉力增加了,一直传到水底下。“它咬住啦”,他说。“现在我要让它吃个痛快。”

他让钓绳从指间滑下去,同时伸出左手,把两卷备用钓绳松开的一头系在另一根钓绳的两个备用卷的环扣上。他现在准备好了。眼下除了他正在使用的那个钓绳卷,他还有三个四十英寻长的钓绳卷。“再吃一点吧”,他说。“好好地吃吧。”

吃下去吧,好让钓钩的尖头戳进你的心脏,把你弄死,他想。大大方方地上来吧,让我把鱼叉扎进你身上。得啦。你准备好了吗?你进餐的时间够长了吧?“来吧!”他大声说道,用双手猛拽钓绳,收进了一码,然后又拽了又拽,使出全部的臂力,拿浑身的重量做支撑,两臂轮换拽动钓绳。

丝毫没用。那鱼只管慢慢地游去,老人连一英寸也拽不上它来。他的钓绳很结实,是用来钓大鱼的,他把它贴在背上拽得紧紧的,上面都溅出水珠来。后来钓绳在水里慢慢发出一阵丝丝的声音,但他依旧抓住不放,坐在坐板上鼓起劲硬撑着,仰着身子来抵消鱼的拉力。船慢慢向西北方移动。

大鱼沉稳地游着,小船在平静的海面上缓缓移动。别的鱼饵还在水里,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要是有那孩子就好了”,老人大声说道。“我给一条鱼拖着走,变成一根系缆桩。我可以把钓绳系牢,不过那样一来,那鱼就会把它扯断。我得拼命拉住它,它要钓绳的时候,就给它放长些。感谢上帝,它还在向前游,没有往下钻。”

如果它非要往下钻,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它潜到海底死了,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得想出点办法来。我的办法多着呢。

他贴着背拽住钓绳,望着它斜着穿入水中,小船不停地向西北方驶去。

这会要它的命的,老人想。它不可能永远撑下去。可是四个钟头后,那鱼照样拖着小船,不停地向远海游去,老人依旧紧紧地拉住挎在背上的钓绳。“我是中午钓上它的”,他说。“可我一直还没看见过它。”

他在钓住这条鱼之前,就把草帽拉下来,紧扣在脑袋上,把脑门勒得好痛。他还觉得口渴,于是便跪下双膝,一面当心不要拽动钓绳,一面尽量朝船头爬去,然后伸出手去拿水瓶。他打开瓶盖,喝了一点水。然后便靠着船头歇息。他坐在从桅座上卸去的桅杆和帆上,竭力不去想什么,只管坚持下去。

然后他回头瞧了瞧,发现陆地已经见不到影了。这没有关系,他想。我总能借着哈瓦那的灯火回到家。离太阳落下还有两个钟头,也许不到那时它就浮上来了。如果到这时还不行,也许月出时会上来。如果这时还不行,也许日出时就上来了。我没有抽筋,觉得有的是力气。倒是它的嘴给钩住了。不过拉力这么大,该是多大的一条鱼啊。它的嘴一定被钓钩紧紧地钩住了。真想能看到它啊。真想哪怕看它一眼,也好知道我碰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老人凭着观察星星,就能看出那鱼一整夜都没有改变路线和方向。太阳落下后,天气变冷了,老人的脊背、胳膊和老腿上的汗晾干了,觉得凉丝丝的。白天,他把盖在鱼食盒上的麻袋取下,摊在太阳下面晒干。太阳落下去以后,他用它裹住他的脖颈,让它披在脊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在斜挎在肩上的钓绳下面。有麻袋垫着钓绳,他就可以俯身向前靠在船头上,这样差不多可以算是舒服了。这种姿势其实只能说是勉强好受一点,可他却认为几乎可以算是舒服了。

我拿它没办法,它也拿我没办法,他想。它只要这样撑下去,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

有一次他站起身,往船舷外面小便,然后望望星斗,查看一下航向。钓绳从他肩上直垂下去,看上去像一道磷光。这时他们的行动放慢了,哈瓦那的灯火也不那么辉煌了,于是他知道海流一定在载着他们往东去。要是看不见了哈瓦那的灯火,我们一定是到了更东的地方,他想。因为,要是鱼的路线保持不变的话,我一定还可以看到好几个钟头的灯火。我还不知道今天棒球大联赛的结果怎么样,他想。干这一行的有一台收音机该多美。接着他又想,老是想这玩意。想想你正在干的事吧。你可不能干傻事。

随即他又大声说道:“我要是有那孩子就好了。可以帮帮我,看看这光景。”

人上了年纪可不能孤零零的,他想。不过这又是不可避免的。要想身强力壮,我得记住趁金枪鱼没坏的时候把它吃掉。记住,不管你多么不想吃,你还得在早上把它吃掉。记住,他对自己说。

夜间,两条海豚游到小船附近,老人能听见它们在翻腾、喷水。他能分辨出雄海豚喷水声音喧嚣,雌海豚喷水好像叹息。“它们都挺不错”,他说。“一起玩耍、戏闹,相亲相爱。它们像飞鱼一样,都是我们的兄弟。”

随即他可怜起给他钓住的那条大鱼来。它真了不起,真奇特,谁知道它有多大岁数了,他想。我从没见过这么壮的鱼,也没见过行为这么奇特的鱼。也许它太聪明了,不肯跳出水来。它只要一跳,或是猛地一冲,就会要我的命。不过,也许它以前上过好几次钩,知道它就应该这样对抗。它不会知道它的对手只有一个人,也不知道他是个老人。不过它是多大的一条鱼啊,它的肉要是好的话,在市场上能卖多少钱啊。它吃起鱼饵来像条雄鱼,拖起钓绳来也像雄鱼,对抗起来一点也不惊慌。不知道它有没有什么计划,还是跟我一样准备拼命?

他想起了有一次他钓到一对马林鱼中的一条。雄鱼总是让雌鱼先吃东西,而那条上了钩的雌鱼就疯狂地、惊慌失措地、没命地挣扎起来,不久就筋疲力尽了,这时雄鱼始终跟着它,从钓绳旁边穿来穿去,陪它在水面上一起打转。它靠得太近,老人生怕它用尾巴把钓绳劈断,那尾巴像大镰刀一样锋利,大小和形状也跟大镰刀差不多。老人用鱼叉把雌鱼叉住,拿棍子敲击,抓住边缘像砂纸一样的剑形长嘴,又朝它的头顶打去,直打得它身上的颜色变得跟镜背的颜色差不多,然后那孩子帮他把它拖上了船,那雄鱼一直守在船边。接着,就在老人收拾钓绳,拿起鱼叉的时候,那条雄鱼从船边高高地跃到空中,看看雌鱼在什么地方,然后落下去钻进深水里,它那淡紫色的翅膀,也就是它的胸鳍,大张了开来,它身上所有的淡紫色宽阔条纹都露出来了。老人记得它很美,而且一直守着不走。

这是我看到的最让人伤心的情景了,老人想。孩子也很伤心,于是我们请求它原谅,马上把它宰了。“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他大声说道,随即把身子靠在船头的圆板上,通过斜挎在肩头的钓绳,感到了大鱼的力量,它正朝它所选择的方向稳稳地游去。

由于上了我的当,它也就不得不做出选择了,老人想。

它的选择就是待在黑暗的深水中,远远避开一切诱惑、陷阱和诡计。我的选择是到什么人都没去过的地方找到它。到那世界上什么人都没去过的地方。现在我们已经拴在一起了,从中午起就是这样。我们俩谁也没有帮手。

也许我不该当渔夫,他想。不过我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我一定要记住,天亮后把那条金枪鱼吃掉。

天还没亮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背后的一个鱼饵。他听见钓竿啪地折断了,钓绳从船舷上往外急速滑去。他在黑暗中拔出刀子,用左肩承受着大鱼的所有拉力,向后仰着身子,抵着舷板把钓绳割断。接着他又把离他最近的一条钓绳割断,摸黑把两个备用钓绳卷的活头系紧。他用一只手熟练地打着结,一只脚踩住钓绳卷,把结子拉得紧紧的。现在他有六盘备用钓绳卷了。刚才给他割断鱼饵的两根钓绳,每根都有两卷备用钓绳,加上被大鱼咬住鱼饵的那根上的两卷,全都系在一起了。

等天亮了,他想,我要回过头来解决四十英寻深处的鱼饵,把它也割断,把备用的钓绳连起来。我要损失两百英寻长上好的加泰罗尼亚钓绳,还有钓钩和接钩绳。这些都是可以替代的。但是,如果我钓上了别的鱼,却让这条鱼跑了,那么谁来替代它呢?我不知道刚才上钩的是什么鱼。可能是马林鱼,或者是剑鱼,或者是鲨鱼。我压根儿摸不透它。我不得不赶快把它处理掉。

他大声说道:“我要是有那孩子就好了。”

可是你并没有那孩子,他想。你只是孤身一人,现在最好还是回到最后一根钓绳那儿,不管天黑不黑,把它割断,系上那两卷备用钓绳。

他就这么做了。摸黑干可不容易,有一次那鱼掀起一道大浪,把他脸朝下拖翻在地,眼睛下面划破了一道口子。血从他的脸颊上淌下来,不过没流到下巴就凝结、干掉了,于是他硬撑着走回到船头,靠在木板上。他整了整麻袋,谨慎地把钓绳挪到肩膀的另一个地方,用双肩把它撑住,小心地试了试鱼的拉力,然后把手伸进水里感受一下小船的行进速度。

不知道那鱼刚才为什么要那样拽动,他想。钓绳一定在它高高隆起的脊背上滑来滑去。当然它的脊背不会像我的这样痛。不过,不管它有多么了不起,它总不能永远拖着这条小船。现在,凡是会招来麻烦的东西都清理掉了,我还有好多备用的钓绳;一个人所能要求的也不过如此吧。“鱼呀”,他温和地大声说道,“我至死也要缠住你不放。”

我想它也会缠住我不放的,老人想。于是他就等着天亮。眼下正当快要破晓的时分,天气冷飕飕的,他紧抵着木船舷取暖。它能撑多久我就能撑多久,他想。在黎明的曙光中,钓绳往外伸展着,朝下钻进水里。小船沉稳地移动着,太阳一露边,阳光就照射在老人的右肩上。“它在往北游”,老人说。海流要把我们远远地往东漂去,他想。我倒希望它顺着海流转。那就说明它疲倦了。

等太阳再升高些,老人才意识到那鱼没有疲倦。只有一个有利的征兆。钓绳的斜度说明它在较浅的地方游动。这并不一定意味它会跳。不过它也可能会跳。“上帝让它跳吧”,老人说。“我有足够的钓绳对付它。”

要是我能把钓绳稍微拉紧一点,也许它会痛得跳起来,他想。既然是白天了,就让它跳吧,这样它那沿着脊骨的气囊里就会充满空气,它也就没法钻到海底去死了。

他极力想拉紧些,可是自从他钓上这条鱼以来,钓绳已经绷紧到快要折断的地步,他向后仰着身子来拉的时候,只觉得硬邦邦的,就知道没法拉得更紧了。我再也不能猛拉了,他想。猛拉一次,就会把钓钩划出的口子拉宽一些,等鱼一跳,就会把钩子甩掉。不管怎样,太阳出来后感觉好多了,这下我不用盯着它看了。

钓绳上挂着黄色的海藻,不过老人知道这只会给鱼增加点阻力,心里觉得很高兴。夜里发出闪闪磷光的,就是这种黄色的马尾藻。“鱼呀”,他说,“我爱你,还很尊敬你。不过今天天黑之前,我要把你杀死。”

但愿如此,他想。

一只小鸟从北面朝小船飞来。那是只刺嘴莺,在水面上低低地飞着。老人看得出它已非常疲惫。

小鸟飞到船尾,在那儿歇一歇。接着它又绕着老人的头顶飞旋,随即落在钓绳上,觉得那儿舒服些。“你多大了?”老人问小鸟。“这是你第一次出游吧?”

他说话的时候小鸟望着他。它太疲惫了,也顾不上查看那钓绳,就用两只纤细的小脚紧紧抓住,在上面晃来晃去。“稳着呢”,老人对它说。“太稳当啦。夜里也没有风,你不该这么疲倦呀。鸟儿们都怎么啦?”

因为有老鹰,他想,飞到海上来捉它们。但是他没对小鸟说这话,反正它也听不懂,而且很快就会领教老鹰的厉害了。“好好休息一下,小鸟”,他说。“然后再去闯一闯,碰碰运气,像所有的人、鸟、鱼那样。”

他的脊背夜里发僵,眼下真有些痛。说说话提起了他的精神。“鸟儿,你要是愿意,就待在我家吧”,他说。“很抱歉,我不能趁眼下刮起的小风,扯起帆来把你带回去。不过我总算有个朋友陪伴了。”

就在这当儿,那鱼突然猛地一拽,把老人拖倒在船头上,要不是他硬撑住了,放出一段钓绳,他准给拖到海里去了。

钓绳给猛地一拉,小鸟就飞了起来,老人甚至没有看见它飞走。他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摸摸钓绳,发现手上在流血。“那它是给什么东西弄痛了”,他大声说道,一面把钓绳往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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